俞可平:俄羅斯民主——中國學者的視角
俞可平,北京大學講席教授
載《國際政治研究》2016年第2期
內容提要: 對於轉型後的俄羅斯政治是否是民主政治,中國學者有不同的判斷,但仍有某些基本共識,即俄羅斯正在建立一種新的政治體制,其憲政民主的體制框架已經基本奠定,政治上高度集權,俄羅斯民主還處於轉型之中,具有不確定性。中國學者認為,俄羅斯現行的政治模式別具特色,其原因在於:由於傳統蘇聯政治模式的嚴重弊端,絕大多數俄羅斯民眾都不願再回到蘇聯的政治模式去;俄羅斯悠久的專制主義政治傳統;俄羅斯社會政治經濟轉型的需要,以及俄羅斯領導人個人的性格。對於俄羅斯民主轉型的後果和前景,多數中國學者認為,其政治轉型為國家的未來發展奠定了繁榮和民主的基礎,是俄羅斯通向現代化的正確道路,從長遠看,應當給予充分的肯定。每個國家的政治進步,既離不開自己的歷史文化傳統,也離不開學習借鑒其他國家政治文明的合理成分。每個國家的民主政治進步,既要遵循人類社會普遍的政治價值和政治規律,也要尊重本國的歷史文化傳統。
20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後,傳統社會主義體制也隨之終結,俄羅斯開始走上社會政治的轉型之路。此後,俄羅斯的政治發展進程,尤其是俄羅斯的民主化進程,成為中國知識分子關注的一個熱點。中國許多重要的官方智庫和學術機構,紛紛成立了研究俄羅斯的專門機構,跟蹤研究俄羅斯的社會轉型和政治經濟發展,俄羅斯的民主進程自然成為跟蹤研究的重點內容。在官方智庫的研究中,對俄羅斯政治轉型的關注甚至超過了對西方國家政治現狀的關注。①正像關注蘇聯社會主義政權為何失敗一樣,中國學者對俄羅斯政治變革的熱切關注,既有學術的原因即探索人類社會共同的政治發展規律和不同的政治發展途徑,更有現實的原因即總結俄羅斯民主政治的經驗教訓,為中國的政治發展提供借鑒。然而,由於這些專家學者觀察俄羅斯民主進程的視角不同,對民主政治的價值觀和理念不同,特別是對中國政治發展持有的理想目標不同,他們對俄羅斯民主政治的解釋也極不相同,甚至常常針鋒相對。
一、俄羅斯是民主國家嗎?
什麼是民主政治?經典的定義是「人民的統治」「人民主權」或「人民當家做主」。但是,對於民主的意義和判斷民主的標準,從來都充滿著分歧和爭論。蘇聯時期的主流理論認為,社會主義民主是絕大多數人民群眾的民主,西方國家的資本主義民主只是少數統治者的民主。因而,社會主義民主是人類歷史上最先進的民主,其最重要的特徵就是共產黨作為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執掌國家政權,它不與任何其他政黨分享政權。中國的知識分子清楚地看到,隨著蘇聯的解體,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俄羅斯都放棄了傳統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那麼,俄羅斯走上了一條什麼樣的政治發展道路呢?轉型後的俄羅斯政治是否是民主政治呢?大體說來,中國學者對此問題有三種答案。一種觀點認為,俄羅斯已經是「自由民主」國家;另一種觀點認為,俄羅斯政治是一種「威權主義」;還有一種則認為,俄羅斯選擇了一種「俄式民主」。
自由民主理論是西方發達國家的主流民主理論,也是目前世界範圍內影響最大的民主理論。按照這種自由民主觀,一黨專政的條件下不可能有真正的民主政治,傳統的社會主義國家由於堅持共產黨一黨執政,所以都不是民主國家。該理論認為,判斷民主政治主要有三個標準,即多黨競爭、國家最高領導人的自由選舉,以及立法、行政和司法三權分立。其中,「一人一票」的國家最高領導人選舉,是自由民主的最低標準。隨著蘇聯社會主義國家政權的解體,俄羅斯引入了多黨政治體制,開始實行全民「一人一票」的總統直接選舉,建立了司法、行政和立法相互獨立的憲政體制。據此,一些中國知識分子認為,從國家的法律制度看,俄羅斯在終結社會主義政體後,也走上了西方的自由民主之路。
一些學者明確指出,雖然俄羅斯的民主化進程時間不長,民主的發展程度也不高,但「俄羅斯已經越過了民主政治的門檻,踏入西方民主國家的行列,成為合格的民主國家」。②有學者從以下五個方面進行論證:(1)分權制約機制已經確立。從橫向上看,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立,互相制約。儘管目前總統權力巨大,但仍然受到一定的制約。從縱向上看,俄總統和國家杜馬議員也受到來自選民的監督。(2)多黨制已經建立。雖然政黨政治尚不成熟,政黨作用受到限制,但俄政黨活動已從混亂、無序步入了文明和法治軌道。政黨制度開始發揮意識形態功能、議會政治功能和選舉功能。(3)議會制基本建立。俄聯邦議會是俄聯邦的代表與立法機關,它擁有廣泛的立法權及一定的司法權、監督權、罷免權等。議會成為政党參政、議政的主要途徑。(4)走向法治國家。俄吸收了當代西方資本主義法律文化的內容,確立憲法和法律至上的原則。(5)公民自由初步得到保障。目前俄公民的言論、結社等各項自由初步得到實現,包括反對派的政治自由也沒有受到特別限制。③
更多的中國學者認為,俄羅斯已經越過了民主政治的最低門檻,進入了民主國家的行列,但俄羅斯的民主不是西方模式的民主,而是一種具有俄羅斯自身特色的「俄式民主」。持這些觀點的學者首先反對把俄羅斯列入「不民主的國家」,他們認為,俄羅斯的政治經過從葉利欽到普京的艱難轉型,已經具備了民主政治的基本要素,即使根據熊彼特的定義,「俄羅斯似乎沒有疑義地可以歸為民主國家了」。④首先,俄羅斯的各級政府官員和代表,特別是總統和國家杜馬的代表,都是經過全民的、自由的、不記名的投票選舉產生的;其次,俄羅斯憲法已經確立了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的三權相互獨立的基本分權制度;其三,俄羅斯已經廢除了新聞檢查制度,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新聞自由和出版自由,即使是反政府和反當局的觀點和媒體也允許存在;其四,公民開始擁有自由的結社權,非政府組織可以合法登記成立;其五,公民的民主權利得到憲法和法律的保障,公民社會得到政府當局的肯定和鼓勵;其六,多種形式的經濟自由得到切實保護。但俄羅斯「卻又不是西方意義上的民主政體,仍是一個不發達的民主國家」。⑤
許多學者進而認為,俄羅斯已經是一個民主國家,其民主形式不僅異於西方民主,而且具有顯明的俄國特色。這些專家對普京倡導的「主權民主」給予高度評價,認為俄羅斯在經過葉利欽時代的「激進民主」和「自由民主」,普京執政早期的「可控民主」後,終於找到了一種適合自己民族文化特質和國情的民主形式,這就是普京所倡導的「主權民主」。他們通過引用俄羅斯學者的觀點,高度讚賞普京的「主權民主」。他們解釋說,「主權民主」的基本意義,就在堅持國家主權的前提下推行民主政治,即既堅持民主的基本價值,又堅持國家主權的根本原則;既堅持人民的「政治主體」地位,又要使民主適合本國的特點;既反擊了對「可控民主」的責備和詰難,又成功抵禦了「美式民主」和「顏色革命」的威脅。⑥在這些學者看來,「主權民主」的提法既反映了俄羅斯力爭俄式民主的權利和要求,也反映了俄羅斯與西方在民主問題上的差異和較量。「主權民主」已經上升為俄羅斯政治發展的指導思想,是將民主的普世價值與俄羅斯的歷史文化傳統有機結合的理想民主模式,也是有效抵禦西方自由民主的銳利武器。「主權民主」是適合俄羅斯發展道路的特殊民主形式,因此也代表了俄羅斯未來政治發展的方向。⑦
然而,也有不少中國學者不同意上述兩種判斷。他們明確或隱晦地指出,俄羅斯轉型後的政治體制,既不是西方意義上的民主政治,也不是普遍意義上的民主政治,實際上是一種特殊形態的「威權政治」或「專權政治」。「可控民主」或「主權民主」不過是玩弄概念的遊戲,實質上是為了拒絕普世民主。「可控民主」與其說是一種民主的進步,不如說是俄羅斯民主在普京時代的一種倒退。一位著名的俄羅斯問題專家明確指出:「普京治下俄羅斯的政治體制,或者說垂直管理體制,是繼承自沙皇或斯大林時期,這是俄國的傳統,只不過用西方民主的表面形式來加以包裝。」⑧另有一些學者進一步論證說,普京執政後大大加強了總統的集權,已經把政府、議會、各聯邦主體、主要政黨和媒體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確立了普京個人的無上權威。上述情況表明,一種權威主義的治國模式——「可控民主」或「主權民主」的制度已經在俄羅斯基本形成。「可控民主」或「主權民主」作為權威主義的治國模式,是當代俄羅斯政治發展進程中一種過渡性的政治形式,被有的俄羅斯學者稱為「准民主」或「民主的非民主形式」,其實質是「社會賦予由全民選舉產生的具有超凡能力的國家首腦以超出民主程序以外的最廣泛的權力」。「可控民主」或「主權民主」是一種特殊的政治混合體,它既含有民主的因素,又具有集權的特點。但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集權,而是一種新的集權形式;它既不是傳統意義的專制主義,也不是西方意義的自由主義,當然也區別於拉美的民粹主義,而是一種比較特殊的「威權主義」。⑨
二、為何選擇「俄式民主」?
儘管中國學者對於俄羅斯的民主政治現狀有極不相同的判斷,但就俄羅斯的現實政治仍有著某些基本的共識。其一,俄羅斯正在建立一種新的政治體制。「俄羅斯選擇的模式是自己的模式,不是中國式的,也不是西方式的,實質就是一個強權總統加一個西方民主模式包裝的政權黨獨大的多黨議會和一個相對弱勢的政府。」⑩換用傳統的政治話語來說,俄羅斯在政治上已經改變「顏色」,即已經在政治上徹底放棄了蘇聯的社會主義政治模式,不再是「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政治體制,或共產黨的「一黨專政」體制,而是走上了民主化的進程。俄羅斯的民主化進程是不可逆轉的,無論人們對傳統蘇聯體制抱有何種態度,俄羅斯都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傳統政治體制。其二,憲政民主的體制框架在俄羅斯已經基本上奠定。隨著1993年新憲法的實行,主權在民、多黨競爭、全民普選、公民社會、多元主義、兩院制、分權和法治等政治原則已經得以確立,俄羅斯已經從原先的「專政體制」轉型為「憲政體制」。其三,政治上高度集權。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三者之間沒有平衡,行政權力過大,總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一種「超級總統制」,具有明顯的「威權主義」色彩。在普京執政時期,政治集權得到了明顯的加強。「普京執政以來,為了建立一個強有力的國家政權體系,強化國家權威,政治上的中央集權化是不斷加強的趨勢。」(11)其四,俄羅斯民主還處於轉型之中,具有不確定性。無論是「可控民主」還是「主權民主」,其實都是不成熟的政治模式,俄羅斯的民主政治尚未定型,無論在形態上還是在要素上都具有過渡政治的性質,具有某種不確定性。
顯而易見,俄羅斯現行的政治模式別具特色。它既不是傳統的社會主義政治體制,也不是西方國家的代議民主體制,又不同於中國的政治體制。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樣一種「俄式民主」呢?或者說,俄羅斯的這種政治模式的現實基礎是什麼呢?中國學者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全方位的考察,找到了五個方面的原因。
1.傳統蘇聯政治模式的嚴重弊端。蘇聯的政治模式是一種高度集權的政治體制。國家和社會的權力全部集中於黨,地方的權力高度集中於中央,所有重要的權力最終都高度集中於黨的領袖,事實上這是一種領袖個人的專權體制。在這種高度集權的體制下,領導人的權力缺乏有效的監督,國家的決策體制極其僵化,官僚主義盛行,行政效率十分低下。同時,黨的各級領導人形成一個特權階層,而普通公民的權利得不到有效保障,官僚階層與普通民眾之間形成明顯對立的利益矛盾,國家的政治生活缺乏活力。與政治上的高度專權相一致,思想文化上也奉行專制主義,對黨的領袖大搞個人崇拜和個人迷信,嚴重扼殺了廣大民眾的自由個性和創造精神,社會政治進步缺少動力。(12)蘇聯政權的解體,實質上是廣大民眾對傳統政治體制的拋棄,絕大多數俄羅斯民眾都不願再回到蘇聯的政治模式去。因此,儘管俄羅斯的轉型並未結束,還有許多問題,例如,政治民主化的不充分,經濟上嚴重依賴於能源原材料,人口問題也很突出,勞動力供應不足,腐敗日益嚴重,「但俄羅斯人已能平靜看待蘇聯解體,中青代也沒太多人願意回到過去的制度」。(13)
2.俄羅斯悠久的專制主義政治傳統。現實離不開歷史,是歷史的某種延續。中國學者無論在分析蘇聯高度集權的原因時,還是在解釋現行「主權民主」的根源時,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俄羅斯的歷史文化傳統。俄羅斯的政治傳統是一種典型的專制主義,俄羅斯歷史上長期實行的是沙皇專制獨裁,家長主義、父權主義、國家主義是俄羅斯傳統政治文化的基本內容。相反,俄羅斯的傳統政治文化中缺乏現代民主政治所必需的自由、平等、法治、參與、選舉等要素,也從未形成公民社會的基礎。因此,俄羅斯人對近代西方民主水土不服,俄民意調查顯示,約41%的「傳統派」受調者認為,「家長制更適合於俄羅斯」。(14)強調主權優先於民主的「主權民主」,則更契合俄羅斯的歷史文化傳統。正如一位俄羅斯研究者所說:「『主權民主』孕育於俄羅斯歷史傳統之中,深受俄羅斯政治文化因素的驅動。自伊凡雷帝確立『賤民之生死皆操吾手』的專制政權以來的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俄一直是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國家權威主義根深蒂固,成為俄政治制度的典型特徵。」(15)
3.社會政治經濟轉型的需要。蘇聯解體後,俄羅斯進入全面的社會轉型時期。經濟上,從傳統的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開始進入全面的私有化過程;從原先的計劃經濟和命令經濟,轉入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政治上,從原來的一黨政治和高度集權,轉向多黨政治和代議民主;從政治權力壟斷,轉向適度的分權競爭。意識形態上,從原先的思想文化一元化,轉向思想文化的多元化。國際關係上,冷戰時代結束,原先的社會主義陣營不復存在,國際舞台上的美蘇兩霸變成了美國一霸。伴隨著社會政治經濟的全面轉型,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俄羅斯的經濟迅速下滑,人民生活水平全面下降,貪污腐敗成風,犯罪率上升,國內民族分裂,社會秩序失控,國際地位一落千丈。在這樣一種社會轉型的背景下,一方面,俄羅斯不能回到蘇聯的舊傳統;另一方面,又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政治權威,控制社會秩序,恢復經濟增長,增強國際社會的發言權。「在此情況下,俄廣大國民厭倦無政府狀態,要求民主政治有序發展,加強國家的可控性和政府的行為能力;拋棄經濟的『休克療法』,採取政府主導的漸進方法。因此,國家實行權威主義統治,擺脫政治、經濟危機,自然就成了俄社會面臨的一個迫切任務。」(16)所謂「可控民主」,也正是這一社會轉型的某種產物。
4.地緣政治格局變遷的影響。蘇聯解體後,美蘇兩個超級大國並存的局面不復存在,以蘇聯為首的華沙條約集團也隨之解散,以美國為首的北約集團則乘勢東擴,俄羅斯的地緣政治格局發生重大變化。加之俄羅斯處於東西兩大文明體系的中間地帶,它必須在「歐亞主義」和「大西洋主義」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在這樣一種新的地緣政治背景下,一方面,俄羅斯不得不在政治和外交上向西方國家做出重大讓步,北約東擴難以避免;另一方面,它又必須有效地遏制北約東擴,維護最低限度的地緣政治安全,並且在「歐亞主義」和「大西洋主義」之間維護某種平衡。這種地緣政治新格局勢必影響其國內政治選擇。正如一位俄羅斯專家敏銳地看到的那樣,「地緣政治思想已滲透到俄羅斯國家政治、軍事、外交等各個領域」。「國家政治生活的民主轉型必然使得新生的俄羅斯極力向世界特別是西方證明:其外交政策從根本上有別於蘇聯時代的外交,即拋棄蘇聯和冷戰時代共產黨的舊模式。但俄羅斯同時又身負蘇聯歷史包袱的重負,親西方外交政策的任何細微變化都將導致西方和周邊國家的疑慮。」(17)所謂的「主權民主」,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為了滿足這種地緣政治新格局的需要。
5.俄羅斯領導人個人的性格。從最終意義上說,一個國家的政治進程取決於該國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政治文化傳統和地緣政治格局,但是,其他一些偶然因素常常也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影響。在一些中國學者看來,俄羅斯今日的政治模式,就與葉利欽和普京兩位領導人的個性密切相關。這兩位俄羅斯領導人都屬於強勢人物,這種強勢個性給俄羅斯的制度設計和政治進程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使得俄羅斯的憲政民主制度帶有強烈的個人威權色彩。葉利欽制定了一部「超級總統制」的憲法,普京則把總統的超級權力發揮到了極致。誠如一位中國學者所說:「俄羅斯民主不成熟的最主要的制度性因素是超級總統制。過分強大的總統不斷銷蝕著俄羅斯的民主。它是俄羅斯民主缺乏責任的主要原因。1993年12月以全民公決的形式通過的《俄羅斯聯邦憲法》,由於是在葉利欽以武力解散議會後的特定時期形成的,因而不可避免地導致強總統的格局。」到了普京時代,這種超級總統制不僅得到了進一步強化,而且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即使俄羅斯的不少政治和知識精英已經發現了「超級總統制削弱國家能力的後果必然阻礙民主的制度化」。「到目前為止,在俄羅斯修正憲法以減少總統權力的機會似乎還不存在。1990年代後期的一段時間,葉利欽政權控制減弱,許多早期支持超級總統制的領袖們開始相信從根本上改變權力結構是必要的。精英們已然達成了這樣的共識:改變憲法。但普京接管權力以後事實上終止了任何有關限制行政權力的嚴肅討論。普京執政以來,公眾和精英一味地談論擴大總統權力,普京當然也樂意運用自身權威擴大權力。看來,在普京威望和魅力下降之前,改變超級總統制似乎難以擺上議事日程。」(18)
三、後果與前景是什麼?
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的民主轉型給社會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和國家綜合國力帶來了什麼樣的後果呢?中國學者在這一問題上依然給出了截然相反的兩種答案。一種觀點認為,俄羅斯的所謂民主轉型,給國家帶來的是災難,它不僅使俄羅斯民眾生活水平急劇下降,而且使俄羅斯從蘇聯的超級大國淪落為一個二流國家,從最終意義上說,俄羅斯的社會政治轉型是失敗的選擇。另一種觀點則相反,認為俄羅斯的政治轉型為國家的未來發展奠定了繁榮和民主的基礎,是俄羅斯通向現代化的正確道路,從長遠看,應當給予充分的肯定。
否定俄羅斯「民主化」轉型的中國學者認為,「民主化」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敵對勢力為俄羅斯設下的一個「陷阱」,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的「民主化轉型」,把俄羅斯人民帶入了萬劫不復的災難深淵。少數人已經斷定,俄羅斯的「民主轉型」已經失敗,他們甚至開始尋找「民主在俄羅斯為什麼如此短命」的原因了。(19)還有個別人走得更遠,他們相信,俄羅斯的未來前景不在「民主化的轉型」,而在回到蘇聯的傳統體制。2013年有一篇在中國各大網站廣為流傳的文章,曆數俄羅斯「民主化」的種種「罪狀」:在宏觀經濟方面,從1991年蘇聯解體到20世紀末,俄羅斯國內生產總值比1990年下降了52%;同期工業生產減少64.5%,農業生產減少60.4%,盧布貶值,物價飛漲5000多倍;在人均壽命方面,俄男性現在的平均壽命為58.6歲,比20世紀90年代初蘇聯解體時的63.4歲低了4.8歲;在貧富分化方面,俄羅斯最窮的20%人口人均收入1991年是11.9%,到1999年下降為6.2%;最富裕的20%人口人均收入1991年是30.7%,到1999年上升為47.4%;在工業化方面,近10年來,俄羅斯投資下降了80%,工廠根本不開工;在黑社會方面,俄內政部長稱1/10國土受黑社會操控,1/4國民經濟「染黑」,受控於有組織犯罪集團;在國際政治方面,俄羅斯已經從超級大國淪落為一個二三流的國家。文章作者借用一位俄羅斯著名作家的話說:「民主化」後的俄羅斯是「殘酷的、野蠻的、犯罪的社會。」不過,在該文作者看來,「如今俄羅斯百姓確實覺醒了,他們覺醒到被歐美畫出的民主化大餅騙得輸個精光」。換言之,俄羅斯的「民主化」沒有任何未來,俄羅斯民眾已經開始「普遍懷念過去強大的蘇聯」。(20)
與上述觀點截然不同,大多數中國學者對俄羅斯的「民主化」進程給予了積極和樂觀的評價。他們認為,俄羅斯在轉型過程中導致的經濟負增長、人民生活的回落、綜合國力的下降,是俄羅斯在探索社會現代化和社會發展道路過程中付出的一種代價。一位資深專家如此比喻:形象地說,俄羅斯好比生了一場大病,現在僅僅是實現了「康復」。俄羅斯「康復」以後,將開始進入新的發展階段。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曾一度淪落為西方的「小夥伴」和「世界乞丐」。隨著政策調整和國力增強,俄羅斯以世界強國的姿態重返國際舞台,成為多極化世界重要的力量中心。(21)另一位學者更加樂觀,認為這種政治和經濟的代價,只是整個社會轉型過程中一個短期的陣痛。「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拋棄表明俄羅斯可以自由地探索新的未來,深藏在俄羅斯文化中的俄羅斯精神重新綻放,但同時也挪開了防範俄羅斯沙文主義的柵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終結為俄羅斯打開了選擇民主和市場作為社會和個人生活的組織原則大門,但伴隨著這一選擇而來的還有實實在在的經濟陣痛和混亂。」(22)就其長遠和整體來看,俄羅斯已經走上政治民主化和社會現代化的道路,市場經濟和自由民主的方向已經十分明確,俄羅斯的發展道路已經不可逆轉。一位學者論證說:發展道路從本質上講是一種價值取向。俄羅斯的轉型是從議行合一的蘇維埃制度到三權分立的憲政制度的轉變,從本質上說,向民主制度過渡是俄羅斯發展道路的價值取向。發展道路概括了俄羅斯社會發展的本質和目的。俄羅斯憲法規定,俄羅斯聯邦是社會國家,其政策旨在創造保障人的正當生活和自由發展的條件。獨立以來俄羅斯的國家治理模式在不同階段儘管不盡相同,但是在確立以人為本的發展本質和目的上從未改變。他的結論是:「蘇聯解體後的二十年來,俄羅斯已經建立了民主共和的政治制度和市場經濟的經濟制度。雖然是不完善的,但卻是不可逆轉的。」(23)
當然,即使在對俄羅斯「民主化」轉型抱樂觀態度的學者中間,也仍有相當一部分人對俄羅斯近期的政治發展和民主進程表示出明顯的擔憂。一些人擔心,俄羅斯民眾承受不了「民主轉型」的陣痛和代價,會日益懷念蘇聯的傳統集權體制。「人們對民主政治的美好希望化為泡影,不少人自然而然轉而懷念民主化之前蘇聯的政治穩定、社會福利和良好的秩序。」(24)一些人擔心現行俄羅斯憲法所確立的「超級總統制」賦予國家最高領導人太多的權力,這種權力難以受到有效的制約,最終將葬送俄羅斯的民主事業。儘管俄羅斯國內已經發出了修改憲法的強烈呼聲,但是「實際修憲問題非常複雜,更取決於俄羅斯總統的意志」。(25)因此,有的學者對俄羅斯民主轉型的前景十分悲觀,明確斷定「這樣的體制不可持續。」(26)一些人擔心普京的過於強勢和個人集權,如果不加以制度性的制約,那麼,他本人有可能成為凌駕於憲法和法律之上的絕對權力,俄羅斯將重回政治專制主義的時代。一些人擔心俄羅斯歷史上專制集權的傳統過於強大,民主的力量最終也難以戰勝專制的傳統,俄羅斯政治有可能陷入「專制—民主—專制—民主」的惡性循環之中。一些人擔心,俄羅斯關於政治民主化和政治現代化的制度設計,缺乏腳踏實地的實際措施。「關於政治現代化,除了現在進行的行政改革、完善司法體制、反對腐敗等具體行動外,還看不出改革的總體方案,只能看到某些意向和原則,其中包括打破政治壟斷,實行多元競爭。」(27)也有一些學者從另外的角度擔心,民粹主義的興起,一旦與政治反對派相結合,俄羅斯的政治生活有可能出現「烏克蘭化」,從而導致國民經濟和社會秩序的嚴重危機。(28)
但是,在許多中國學者看來,俄羅斯在「民主化轉型」過程中出現的上述擔憂,似乎並不會對俄羅斯民主的未來產生多麼嚴重的影響。首先,儘管1993年新憲法所確立的俄羅斯政治體制有許多缺陷,還很不完善,但畢竟「憲政民主」的制度框架已經建立起來,誰也無法改變這一體制框架。「俄羅斯不太可能回歸到專制制度,而更可能在民主框架內發展,俄羅斯民眾不可能不支持民主道路的發展,俄在發展民主的問題上已經沒有退路,唯一可能的是速度和階段的變化而已。」(29)其次,普京雖然是一位強勢政治領袖,並且成功地加強了個人的集權,但他並不是斯大林式的獨裁者,他的一切政治措施仍然在憲政民主框架之內。一位女性俄羅斯研究專家這樣稱讚說:「追溯普京的治國理念可見,他無疑是民主制度的崇奉者。他在首次擔任總統之前的《千年之交的俄羅斯》一文中就強調:『儘管民主制度也存在著種種不足,但人類還沒有想出比這更好的制度。』在就任總統以後的歷次國情咨文中,普京也從來沒有忘記強調民主的價值。」(30)還有一位資深專家則從俄羅斯改革的成就、國內局勢、制度框架、行政體制和國際形勢等五個方面,系統地論證了普京何以「不大可能發展到極權化或變為獨裁政治」。(31)
不僅如此,一些中國學者進而還為俄羅斯的民主進步提出了各種對策和建議。其中,主要的觀點有以下幾種。首先,修改憲法,進一步完善憲政民主的制度框架,特別是限制總統的權力,擴大杜馬和內閣的權力,形成有效的權力制衡。一位學者甚至說:「必須修正憲法以減少總統的特權,並賦予國家立法機關以更多的權力」。(32)其次,改革現行的聯邦體制、選舉體制、行政體制和政黨體制,打破政治壟斷,實行政治多元競爭,推進政治現代化。「在實現現代化的過程中,在承認自由、民主、人權和市場經濟是俄羅斯發展方向的基礎上,還要與俄羅斯傳統和文化相結合。如何把民主的價值觀同俄羅斯國情結合好是政治現代化的核心問題。」(33)再次,追求自由、多元、民主的國家意識形態,消除和遏制俄羅斯傳統國家意識形態中的國家主義、權威主義和個人崇拜。恪守俄羅斯憲法確立的「任何意識形態均不得被規定為國家的或必須遵守的意識形態」的原則,警惕並且遏制任何形式的意識形態再次成為公民必須遵守的官方意識形態,包括「主權民主」在內的政治理念也不應上升為新的官方國家意識形態。(34)在許多中國知識分子看來,「俄羅斯正在探索一條獨特的民主政治之路」,俄羅斯的這條獨特的民主之路將十分漫長,需要做出艱難的探索。「對於俄羅斯而言,建立穩定、完善的民主制度需要相當長的時間,需要幾代人的不懈努力。」(35)
四、對中國有何啟示?
縱觀中國學者對俄羅斯「民主轉型」的闡釋、分析和評論,不難發現這樣一個令人深思的事實:正像當年關注蘇聯東歐共產主義政權垮台一樣,在很大程度上,這些關注俄羅斯民主政治的中國知識分子們,都帶有強烈的政治價值和明確的政治立場,他們關注俄羅斯的民主進程,主要目的是為了推動或者阻礙中國的民主進步;他們的許多評論和判斷,與其說是說給俄羅斯讀者聽的,還不如說是說給中國讀者聽的。更進一步說,中國學者關於「俄羅斯民主轉型」的討論,是中國民主政治討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們關於俄羅斯民主轉型的許多觀點,或多或少已經對中國國內的民主政治進程產生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綜合近年來中國知識分子關於俄羅斯民主政治的各種觀點,就其主流而言,至少可以概括出對中國民主發展的若干重要啟示。
1.民主是人類社會的基本價值,是各種不同文明體系的共同政治追求;民主化依然是世界潮流,不斷走向民主是世界各國的必然趨勢。俄羅斯歷史上沒有民主的傳統,政治文化中專制主義的餘毒十分嚴重,在這樣一個國度推行民主政治,勢必會受到極大的阻力,也必然要付出高昂的代價。但即使像俄羅斯這樣具有深厚專制政治傳統的大國,走向民主政治也是不可逆轉的客觀歷史進程。俄羅斯的政治精英們清醒地認識到,對於俄羅斯而言,民主同樣是最理想的政治制度。正如普京所說:「歷史已雄辯地證明,任何專制和獨裁都是短暫的,只有民主制度才能長久不衰。儘管民主制度也存在著種種不足,但人類還沒有想出比這更好的制度。」(36)因而,葉利欽和普京雖然都是俄羅斯的強勢領導人,但即便是擁有如此權勢的政治強人,他們既無意也無法阻擋民主化的進程。具有戰略眼光的俄羅斯政治精英們不會中斷俄羅斯的民主化進程,而重新回到蘇聯的政治體制。轉型時期俄羅斯新一代政治精英對俄羅斯社會現代化的進步意義,將集中體現為在俄羅斯民主化轉型過程如何維護社會秩序的穩定和推進俄羅斯社會經濟的發展。
2.走向民主政治的道路各不相同,每個國家的民主都有自己的民族特色。雖然民主是人類社會的普遍價值,各國的民主政治都有著共同的要素,例如選舉、法治、參與、制衡、透明和責任等,但是,每個國家的歷史文化傳統不同,民族性格和素質不同,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不同,地緣政治環境不同,因此,各國走向民主的道路也各不相同,像俄羅斯這樣的大國,勢必會有自己的民主模式。民主沒有單一的模式,照抄照搬他國的民主模式,不僅是懶惰的做法,而且也多半不會成功。從歷史看,俄羅斯缺乏民主的傳統;從現實看,俄羅斯缺乏健康強大的公民社會,因此,典型的西式自由民主很難在俄羅斯生根開花。相反,強調國家權威、民族自主和社會秩序的「可控民主」或「主權民主」,反而能夠收到實際效果,獲得更多的民眾支持。無怪乎,當一些西方學者認為「主權民主」不過是普京個人專權的幌子時,俄羅斯國防部長伊萬諾夫卻認為,「主權民主」是俄羅斯「國內製度的精髓」,「俄羅斯只能搞主權民主,否則我們將會既沒有民主,也會失去俄羅斯」。(37)
3.民主政治必須有序推進,增量發展,不能急於求成。推進民主政治的過程,實際上就是限制權力的過程,是對政治利益進行重新分配的過程,牽一髮而動全身,必須穩步推進,切不可冒進。否則就有可能導致現實社會秩序的失控,引起社會動蕩不定,從而影響經濟發展和人民的安居樂業。俄羅斯的經濟改革採用了激進的「休克療法」,結果導致了經濟秩序的失控,國民經濟嚴重衰退,人民生活水平急劇下降,民生凋敝。俄羅斯「民主轉型」早期的做法也類似於「休克療法」,過於急速冒進,結果導致了社會秩序的嚴重失控,民主主義、民粹主義、民族主義交織在一起,社會動蕩不安,國家治理嚴重失效。貪污腐敗橫行、黑社會勢力猖狂、犯罪率高升、民怨沸騰。「可控民主」實際上就是對早期民主轉型進程的一種扭轉,雖然取得了明顯成效,使國家治理重新回到有序狀態,但代價高昂,它本質上是對國家權威和個人集權某種無奈的回歸。「從民主的本義講,『可控民主』無疑是一種倒退。」(38)俄羅斯民主轉型過程中出現的反覆和曲折,再一次表明,增量改革是推進民主政治的最優選擇,否則,就會「欲速則不達」。
4.推進民主必須與增進民眾福祉和改善社會治理相結合,讓民主造福於民。在非民主政治轉向民主政治的過程中,極容易產生出對民主的過高期望,以為一旦實現了民主轉型,就可以解決所有的社會問題。其實,民主政治、經濟繁榮和良好治理之間雖然有緊密的關係,而且從長遠看,三者之間確實存在高度的相互契合,但在社會發展的某個特定時期,三者之間並非同步關係。民主不是萬能的,推進民主,並不必然導致經濟增長和社會安寧,有時甚至適得其反。如果在推進民主的過程中,民生沒有得到明顯改善,社會沒有安寧的局面,那麼,民眾對民主政治的熱情就會銳減,強勢領導人就會應運而生,民主進程可能會因此受挫。正如俄羅斯前總統梅德韋傑夫所說的那樣:俄羅斯「在90年代所發生的事情就是這樣。不久之前,在改革第一階段導致的大規模貧困期間,『民主』這個詞本身在俄羅斯獲得了消極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變成了一種罵人的話。現在,經過一些年的持續經濟增長,我們獲得了更高的生活水平,在這一背景下,俄羅斯民主變得較易理解了,或者成為有效益的了。它證明了自己的合理性,我國相當多的民眾現在不再拒絕民主,也不把民主當作別人的東西了」。(39)因此,民主轉型過程中尤其要注重維護社會穩定,推進經濟發展,提高民眾的物質生活水平,將民主的推進與民生的改善結合起來,讓民主真正造福人民。
5.制約公共權力與增進公民權利是相輔相成的兩個方面,不能有所偏頗。傳統專制政治向現代民主政治的轉型,實質上就是從官員的權力本位轉向公民的權利本位。現代民主政治的實質,是通過對公共權力的制約,來維護和增進公民的政治權利。它們是同一民主進程的兩個不同方面。現代的憲政制度,實質上是公民與政府之間訂立的一份契約,它分別給公共權力和公民權利劃定了邊界,公民和政府均不得逾越這條邊界。因此,以憲法為核心的憲政制度,既是制約公共權力的根本保障,也是維護公民權利的根本保障。憲法和法律具有最高的權威,無論是官員還是公民,都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的框架內活動。沒有這樣的法治,就不可能有現代的民主。只要存在一個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組織或個人,那就斷不可能有真正的民主政治。因此,俄羅斯的「主權民主」不應當是公民權利與公共權力的對立,相反,「主權民主」意味著公民利益與國家利益是一致的。「超級總統制」也不意味著總統可能有超越憲法的權力,最強勢的領導人也必須在憲政框架內活動。普京自己也多次重申:俄目前正在醞釀的各項改革不會超出現行憲法範疇,也不會背離民主原則。據一些中國學者觀察,從俄羅斯民主進程的實際情況看,「普京實行的政治轉型措施,並沒有背離民主的總原則」。(40)換言之,公共權力的擴張,是為了增進公民的權益。一旦公共權力的擴張,損害了公民的權利,那就是民主政治的倒退。
簡言之,蘇聯解體後俄羅斯開始向民主導向的政治轉型,這是21世紀世界政治歷史的重大事件。俄羅斯的民主轉型,不僅重新塑造了俄羅斯的政治形態和政治進程,而且對世界地緣政治格局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俄羅斯的民主轉型不僅豐富了人類政治發展模式的多樣性,也豐富了人類對政治發展規律的認識。俄羅斯的民主轉型,引起了中國知識分子的高度關注。這種關注既有認識論的意義,更有現實政治的意義。多數中國學者對俄羅斯民主進程的闡釋和評判,不僅反映了他們對俄羅斯政治轉型的認識,也反映了他們對中國政治發展的取向。每個國家的政治進步,既離不開自己的歷史文化傳統,也離不開學習借鑒其他國家政治文明的合理成分。每個國家的民主政治進步,既要遵循人類社會普遍的政治價值和政治規律,也要尊重本國的歷史文化傳統。俄羅斯的民主轉型如此,中國的民主進步也同樣如此。
本文試圖概括中國學界,特別是俄羅斯研究專家關於俄羅斯民主轉型的一般性觀點。在文獻搜集等方面,筆者得到中央編譯局俄羅斯研究中心主任徐向梅研究員的幫助,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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