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筆法百篇(二)
書嵇(jí)叔夜詩與侄榎(jiǎ)
黃庭堅
叔夜此詩豪壯清麗,無一點塵俗氣。
凡學作詩者,不可不成誦在心。想見其人,雖沈於世故者,暫而攬其餘芳,便可撲去面上三斗俗塵矣,何況探其義味者乎?故書以付榎,可與諸郎皆誦取,時時諷詠以洗心忘倦。
余嘗為諸弟子言:「士生於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也。」或問不俗之狀,余曰:「難言也。視其平居無以異於俗人,臨大節而不可奪,此不俗人也。士之處世,或出、或處、或剛、或柔,未易以一節盡其蘊,然率以是觀之。」
譯文:
叔夜這首詩,豪壯清麗,沒一點塵俗氣。
凡是學詩的人,不可不把它讀熟了,眼睛裡好象常常看見這個人。雖是塵俗中人,讀了這首詩,也可撲去俗塵三斗,何況是風雅之士呢?我故將他寫下來,付與榎侄,可以同諸郎時時誦讀,以洗滌胸襟,振作精神。
我曾向子弟輩說:「人生於世,任便甚麼都可以,只不可俗。俗,便沒法子可醫。」有人問我:「怎樣算不俗?」我說:「這很難說。看他在平時,和俗人也沒有分別,只是一到大事臨身,毅然而不奪,這便不是俗人。人生於世,或出或處,或剛或柔,不容易從一事看出他的底蘊。。但總可用這個法子去相人。」
志壑集詩文序
法若真
余少絕不敢言詩。所過山川,所遇風雨,三十年潦倒悲慟,形諸短長吟,輒為此一身哭。
長遭聖主,日趨玉芝。未幾,出遊甌越吳豫燕齊之區,水旱兵戈,鳩鵠支離,一到目中,載之紙上,又輒為千門萬戶哭。
偶問病江干,忽得唐生。生持數年來詩文向法生哭,法生亦持數年來殘缺焚余向唐生哭。哭畢,即欲投之長江,逐波送之滄海,為龍宮糊酒瓿(bù,小瓮)。
吾友林生西仲曰:「先生且留,俟(sì,等待)數十年後,再沉之江海不晚。」予笑曰「唯唯。」又數日,唐生召工總計鐫之豐木。予大怪曰「唐生向誰氏哭耶?不惟善哭,而又為之留千百年後人同哭,予又將輟哭而為之大笑。」唐人詩不能分工拙,走酒肆,聽歌伎,按檀板,吟詩多者為工。諸詩人乃大笑而去。
今猶有為吾輩詩文遺之天下,傳之千百年後,予亦去淚大笑,而且不哭。
譯文:
我在少年時,絕不敢談詩。所經過的山川,所遇到的風雨,以及三十年來,潦倒悲痛而寄托在吟詠之中的,不過是為自己一哭罷了。
長大後,遭遇到好君主,天天趨朝。不多時,出遊甌越,吳、豫、燕、齊各地;水旱兵戈的災難,饑饉憔悴的狀況,一映到我眼帘中,便把他寫到紙上。這又是替千門萬戶哭了。
偶然往江干問人家的病,於無意中遇見唐生。唐生拿出幾十年的詩文來向我哭。哭完了,便要把它丟到長江里去,由它流入海里,替海龍王去做醋罈的蓋子。
我的朋友林西仲看見,說道:「你且把他留幾年,然後丟到江海里去也不遲。」我笑著說道:「是!是!」又過了幾天。唐生叫了刻字匠,將我們兩人的詩,合在一起刻版了。我覺得很奇怪,說道:「唐生向哪個哭呢?不但是會哭,而且留給千百年以後的人讀了,同聲一哭。因此,我又將收淚大笑了!」唐朝人的詩,不能分好壞。只有走入酒家樓,聽妓女們按檀板唱歌,唱的詩誰最多,誰的就算最好。諸多詩人,都大笑而去。如今不覺有人替我們留下詩文,傳給天下後世,我也要收淚大笑,而又不哭了。
抑楊互用法
廉頗藺相如列傳贊
《史記》
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方藺相如引璧睨(nì,斜視)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泰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譯文:
知道將死而不害怕,必定是很有勇氣;死並非難事,而怎樣對待這個死才是難事。當藺相如手舉寶璧斜視庭柱,以及呵斥秦王侍從的時候,就面前形勢來說,最多不過是被殺,然而一般士人往往因為膽小懦弱而不敢如此表現。相如一旦振奮起他的勇氣,其威力就伸張出來壓倒敵國。後來又對廉頗謙遜退讓,他的聲譽比泰山還重,他處事中表現的智慧和勇氣,可以說是兼而有之啊!
平原君列傳贊
《史記》
平原君,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體,鄙語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貪馮亭邪說,使趙陷長平兵四十餘萬眾,邯鄲幾亡。虞卿料事揣情,為趙畫策,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齊,卒困於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況賢人乎?然虞卿非窮愁,亦不能著書,以自見於後世雲。
譯文:
平原君,可以算的一個渾濁世界的佳公子,然而他不明白國家的大體。俗語說:「利令智昏。」平原君聽了馮亭的邪說,使得趙國失了長平兵四十多萬,邯鄲幾乎也丟了。虞卿料事揣情替趙國用計,可算工了。後來不忍魏齊(敗亡),終於困於大梁,就是庸人也知道不可以,何況是賢人么?然而虞卿不是遭遇窮愁,也不能著書傳世了。
蕭相國世家贊
《史記》
蕭相國何,於秦時為刀筆吏,錄錄未有奇節。及漢興,依日月之末光,何謹守管龠(yuè,古代一種笛狀樂器),因民之疾,奉法順流,與之更始。淮陰、黥(qíng)布,等皆以誅滅,而何之勛爛焉。位冠群臣,聲施後世,與閎(hóng)夭、散宜生等爭烈矣。
譯文:
漢朝的宰相蕭何,在秦時做一個刀筆吏,庸庸碌碌,沒有奇節。等到了漢朝興了,他依託漢高帝,司庫藏的職務。趁人民痛恨秦法的時候,他乘勢和人民更張舊法。漢高帝的功臣,如淮陰侯、黥布等,到後來都被誅滅了,獨是蕭何的功名顯赫,位居群臣之首,名傳後世,和閎夭、散宜生等差不多了。
曹相國世家贊
史記
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與淮陰侯俱。及信已滅,而列侯成功,唯獨參擅其名。參為漢相國,清靜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之酷後,參與休息無為,故天下俱稱其美矣。
譯文:
漢朝的宰相曹參,他的戰功,所以能如此之多,就是因為他同淮陰侯在一起。等到後來,淮陰侯韓信,已經被殺了,在許多封侯的人中間,只有曹參的聲名頂好。曹參做漢朝的宰相,主張清靜無為;由於百姓剛脫離了秦法的殘酷,曹參給他一個休息的時候,所以百姓都說他好了。
淮陰侯列傳贊
《史記》
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兒哉。於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叛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譯文:
我曾經走到淮陰,淮陰地方的人對我說:「韓信在做平民的時候,就和常人不同。他的母親死了,他沒有錢埋葬;然而他將棺材放在高敞的地方,使四周空地,可以容得萬家居住。」我尋到他的遺迹,果然如此。假使韓信學了道,能夠謙讓,不驕傲,那便好了。在漢朝也可以比周、召、太公,後世也不至於沒有子孫了。他不能這樣在天下已定的時候,還要謀反,殺身滅族,豈不是應該的么?
季布欒布列傳贊
《史記》
以項羽之氣1,而季布以勇顯於楚,身屨(jù,踐踏)軍搴旗者數矣2,可謂壯士。然至被刑戮3,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負其材4,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5,故終為漢名將。賢者誠重其死。夫婢妾賤人感慨而自殺者,非能勇也,其計畫無復之耳6。欒(luán)布哭彭越,趣(qù,趨向)湯如歸者7,彼誠知所處,不自重其死。雖往古烈士8,何以加哉9!
注釋:
1、氣:氣慨。2、屨:踐踏,一說「屨」當為「覆」,消滅。搴:拔取。3、被:遭受。刑戮:指受髡鉗之刑。4、材:才幹。5、用其未足:發揮他未曾施展的才幹。6、計畫無復之:指打算謀慮無法實現。7、趣湯如歸:意謂把死看得像回家一樣。8、烈士:指重視建立功業或重義輕生的人。9、加:超過。
譯文:
太史公說:以項羽那種氣慨,季布靠勇敢在楚地揚名,他親身消滅敵軍,拔取敵人軍旗多次,可算得上是好漢了。然而他遭受刑罰,給人做奴僕不肯死去,顯得多麼卑下啊!他一定是自負有才能,這才蒙受屈辱而不以為羞恥,以期發揮他未曾施展的才幹,所以終於成了漢朝的名將。賢能的人真正能夠看重他的死,至於奴婢、姬妾這些低賤的人因為感憤而自殺的,算不得勇敢,那是因為他們認為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欒布痛哭彭越,把赴湯鑊就死看得如同回家一樣,他真正曉得要死得其所,而不是吝惜自己的生命。即使古代重義輕生的人,又怎麼能超過他呢!
馬援傳論
後漢書
馬援騰聲三輔,遨遊二帝,及定節立謀,以干時主,將懷負鼎之願,蓋為千載之遇焉。然其戒人之禍,智矣,而不能自免於饞隙。豈功名之際,理固然乎?夫利不在身,以之謀事則智;慮不私己,以之斷義必厲。誠能回觀物之智,而為反身之察,若施之於人則能恕,自鑒其情亦明矣。
譯文:
馬援在三輔地方是很有名的,往來於二帝之間。後來一心事漢,君臣和洽,也算是千載一逢的好遭遇了。然而他能戒旁人之禍,可算是智;而自己卻免不了被讒。難道是處在這個地位,是應該如此的么?本來和自己無利的事,處置起來,不會糊塗;和自己沒害的事,判斷起來,不會錯誤。假使能夠拿觀察人家的眼光,來觀察自己,對於人家,也能恕;對於自己也能明了。
與賈秀才書
孫樵
主藪(sǒu)足下:曩(nǎng,從前)者樵耳足下聲,憤足下售於時何晚。及目足下《五通》五十篇,則足下困於上亦宜矣。
物之精華,天地所秘惜。故蒙金以沙,錮玉以璞(pú,未雕琢過的玉石);珊瑚之叢必茂重溟(míng),夜光之珍必頷(hàn,藏於下巴頦)驪龍,抉而不知已,積而不知止,不窮則禍,天地仇也。文章亦然。所取者廉,所得必多;所取者深,其身必窮。六經作,孔子削跡不粒矣。孟子述子思,坎軻齊魯矣。馬遷以《史記》禍,班固以西漢禍,楊雄以《法言》、《太玄》窮,元結以《浯溪碑》窮,陳拾遺以《感遇》詩窮,杜甫、李白、王江寧,皆相望於窮者也。天地其無意乎?今足下立言必奇,摭意必深,抉精別華,斯到聖人。以此賈於時,釣榮邀富,猶欲疾其驅而方其輪。若曰爵祿不動於心,窮達與時上下,成一家書自期不朽,則樵之所敢知也。
嗚呼!始進患心不苦,及其苦知者何人?古人抱玉而泣,捧足下文,能不濡睫?懼足下自得也淺,且疑其道不固,因歸《五通》,不得無言。
譯文:
主藪:從前我聽見你的名聲,見你得志甚晚,很替你抱不平。後來讀了你的《五通》五十篇,才知道你不得志,是應該的。
大概萬物的精華,是天地所秘惜的。所以金必夾在沙里;玉必藏在石中;珊瑚必生在海底;夜明珠必生在龍頷,貪得無厭,天地也要恨他。文章也是如此。文章做的不好的人,境遇倒好;文章做得好的人,境遇必不好。孔子定了六經,但孔子不得志。孟子述了子思的話而著書,但是孟子不得志。司馬遷因《史記》得禍,班固因《漢書》得禍,楊雄因《太玄經》、《法言》而窮,元結因《浯溪碑》而窮,陳拾遺因《感遇》詩而窮,杜甫、李白、王江寧皆相望於窮。天地豈是無意么?今你的文章,言奇,意深;取你的精華,可比得聖人。拿這樣的文章去求名求利,好像是方輪子要他走的快,怎能辦得到?若說,並不求功名富貴,只自成一家之言,流傳不朽,這是我所敢決定的了。
唉!做文章的人,起初只怕不肯用苦功;用了苦功又有哪個知道你呢?古時有人,抱玉而哭,今讀你的文章,能不流淚么?我恐怕你涵養的功夫還淺,自信不深。在歸還《五通》的時候,不得不向你說這幾句話。
伶官傳論
歐陽修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憾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
及仇讎(chóu,同輩)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
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líng,藝人)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
譯文:
啊!盛衰變化的規律,雖說是由天命決定,難道不也是與人事有關的嗎?探究唐庄宗取得天下及其之所以失去的原因,就可以明白這個道理了。
世間傳說晉王將要去世的時候,把三枝箭賜給庄宗,並且囑咐他說:「梁朝是我的仇家。而燕王是我扶植起來的,契丹也曾和我相約拜為兄弟,卻都背叛了我們而歸順了梁朝。這三者,是我遺留下來的恨事!現在給你三枝箭,你千萬不要忘記你父親未了的心愿!」庄宗接受了這三枝箭並把它們供奉在宗廟裡。以後出兵作戰,就派部下用一副少牢去宗廟向晉王禱告,並請出那些箭,放在錦囊里,讓人肩背著它,走在隊伍的前面。等到凱旋歸來後,再把它放還宗廟。
當他用繩子捆綁起燕王父子,用匣子盛著梁朝君臣的頭顱,送進宗廟,把箭還給先王,並把成功的消息報告亡靈的時候,那強盛的意氣,可謂壯觀了。等到仇敵已經消滅,天下已經平定,然而一個人在夜間一聲呼喊,叛亂者就四下響應,只好蒼皇向東逃出,還沒碰見亂賊,軍隊卻已離散了。君臣們互相呆看著,不知該向何處去,以至於剪斷頭髮,對天發誓,眼淚沾濕了衣裳,又是多麼的衰敗啊!難道是因為取得天下艱難而失去容易嗎?還是探究他的成敗過程都出自人為的原因呢?
《尚書》上說:「滿足會招來損害,謙虛能得到補益。」警惕與勤勞可以振興國家,安逸和舒適可以喪失性命,這是自然的道理啊。因此當他強盛時,普天下的豪傑,沒有一個能與他爭雄,到他衰敗時,幾十個優伶來困擾他,卻使他喪命亡國而被天下所譏笑。
可見,禍患常常是在細微的小事上積聚起來的,而聰明勇敢又往往在沉湎嗜好中受到困厄,難道僅是優伶就能造成禍患嗎?因而寫了《伶官傳》。
題元祐黨碑
倪元璐
宋徽宗時,尚書右僕射蔡京,籍元祐文武大小諸臣司馬光、蘇軾、程頤等百二十人為奸黨請帝書之,刻石於端禮門。後以門下中書侍郎劉逵(kuí),請碎元祐(yòu)黨碑,帝從之,夜半遣黃門毀石刻,故拓本稀少。此文至有欽同寶籙之言。
此碑自靖國五年毀碎,遂稀傳本。今獲見之,猶欽寶籙(lù,簿籍)矣。當毀碑時,蔡京厲聲曰:「碑可毀,名不可滅也!」嗟夫!烏知後人之欲不毀之更甚於京乎!諸賢自涑(sù)水、眉山數十公外,凡二百餘人,史無傳者,不賴此碑,何由知其姓氏哉?故知擇福之道,莫大乎與君子同禍。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石工安民乞免著名,今披此籍,諸賢位中,赫然有安民在。
譯文:
這塊碑,自從靖國五年毀碎了,外面很少流傳有拓本。今天我能看見,猶如寶籙一般的欽仰。當毀碑的時候,蔡京怒聲說道:「碑可以毀,名不可滅。」唉!哪裡知道後人希望不毀碑,比蔡京更甚麼!碑上的人除了司馬光、蘇軾數十位而外,共二百多人,那些史書上沒有替他們立傳的,倘使沒有這塊碑,從哪裡去知道他們的姓名呢?所以一個人要留名後世,最好是和君子一併遇禍。那些小人的行事,沒一件不是幫助君子成名的。當時刻碑的石匠安民,請求不要具名,今讀這碑文,仍舊有他的名字在上面。
逐層推論法
元年春1王正月2
公羊傳
元年1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2者孰謂3?謂文王也4。曷(hé,何)為先言王而後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5。公何以不言即位6?成公意也7。何成乎公之意?公將平國而反之桓8。曷為反之桓?桓幼而賔(bīn,同賓,高貴),隱閘(zhá,年長)而卑9,其為尊卑也微10,國人莫知11。隱閘又賢12,謙大夫扳(bān:強行推動)隱而立之13。隱於是焉而辭立14,則未知桓之將必得立也。且如桓立15,則恐謙大夫之不能相(xiàng:幫助)幼君也16,故凡隱之立為桓立也17。隱閘又賢,何以不宜立18?立適(通「嫡」)以閘不以賢19,立子以賔不以閘。桓何以賔?母賔也20。母賔則子何以賔?子以母賔21,母以子賔。
注釋:
1、元年:君王執政的第一年。2、王:能夠貫徹天道、地道、人道治天下的君王。3、孰謂:指的是誰。4、文王:此指孔子假設的合乎道德禮樂理想的君王。5、大一統:強調王道統一於道、天下統一於王。6、公:指魯隱公。即位:就君王之位。7、成公意:成全隱公的心意。8、平國:使國家平定。反之桓:歸還給魯桓公。9、桓:指魯桓公。貴:出身高貴,指嫡生。10、卑:出身卑微,指庶生。11、莫:沒有人。12、賢:賢德。隱:指隱公。13、立之:使之立於國君之位。14、於是:在此情況下。辭立:謝絕被立為國君。15、且:況且。如:如果。16、幼君:指桓公。17、故:所以。凡:總起來說。18、宜:應該。19、以:根據。20、母貴:母親是國君的夫人。21、以:憑藉。
譯文:
元年是什麼意思?是諸侯國國君執政的第一年。春是什麼意思?是一年的開始。王指的是誰?說的是假設出來的符合道德禮義的「文王」。為什麼先說王然後才說正月?因為是文王所頒布的曆法的正月。為什麼說是「王正月」?是為了強調王道統一於道、天下統一於王。為什麼不說魯隱公即位?是為了成全隱公的心意。怎麼成全隱公的心意?隱公想使天下平定下來之後就把國君之位歸還給桓公。為什麼要歸還給桓公?桓公年幼卻出身高貴,隱公年長卻出身卑微,他們的高貴與卑微關係不是人們都很清楚的,國內的人沒有人知道。隱公年長而且賢德,各位大夫強行推動他而使他立於國君之位。隱公在此情況下謝絕被立為國君,那麼還不知道桓公將來必然能夠被立為國君。況且如果桓公被立為國君,就又擔心各位大夫不能幫助年幼的國君,所以,總起來說,隱公立在國君之位上是為了桓公而立的。隱公年長而且又賢德,憑什麼不應該被立為國君?因為要在嫡生的兒子中選擇時,依據是否年長而不是依據是否賢德;在兒子中選擇時,依據出身是否高貴而不是依據是否年長。桓公為什麼高貴?因為他的母親貴為國君的夫人。母親高貴為什麼兒子就高貴?因為兒子憑藉母親而能夠高貴,母親憑藉兒子而得以尊貴。
元年春王正月
穀梁傳
雖無事必舉正月,謹始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為公也。君之不取為公,何也?將以讓桓也。讓桓正乎?曰「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隱不正而成之,何也?將以惡桓也。其惡桓何也?隱將讓而桓弒(shì,封建時代稱臣殺君、子殺父母)之,則桓惡矣。桓弒而隱讓,則隱善矣。善則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楊父之美,不揚父之惡。先君之欲與桓,非正也,邪也。雖然,既勝其邪心以與隱矣,已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與桓,則是成父之惡也。兄弟,天倫也。為子受之父,為諸侯受之君。已廢天倫,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隱者,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
譯文:
雖然沒有事,也要寫一個正月,這是謹慎於起頭的意思。何以不說隱公即位?這是如隱公的意思。何也如隱公的意思?說他志不為魯公。他為什麼志不為魯公?就是要讓給桓公。讓給桓公,可以算正當么?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乘人之惡;隱公不正,而《春秋》成之,為什麼呢?就是要表明桓公不是。為什麼要表明桓公不是?隱公本來要讓給他,而他殺了隱公,這算桓公不是。桓公行弒,隱公讓位,這是隱公好。既然是好,又說不正,為什麼呢?《春秋》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楊父的好處,而不揚父的壞處。先君欲立桓公,不是正,而是邪。然而,既能制勝邪噁心,以與隱公,已探得先君的邪志,而遂讓於桓公,這便是成父之惡。兄弟是天倫,子是由父而來,諸侯是由君而來。已經廢了天倫,忘卻君父,以行小惠,這隻可說是小道。若隱公,可以說能輕棄千乘之國;若說他有道,那卻不能夠。
鄭伯克段於鄢(yān)
谷粱傳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殺也。何以不言殺?見段之有徒眾也。
段,鄭伯弟也。何以知其為弟也?殺世子、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為弟也。段,弟也,而弗謂弟;公子也,而弗謂公子。貶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賤段而甚鄭伯也。何甚乎鄭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於鄢,遠也,猶曰取之其母之懷之云爾,甚之也。然則為鄭伯者,宜奈何?緩追,逸(有意讓他逃)賊,親親之道也。
譯文:
克是什麼意思?就是能夠的意思。能夠做什麼呢?能夠殺人。為什麼不直接說殺呢?因為要表示出追隨共叔段的人很多。
共叔段是鄭伯的弟弟,怎麼知道他是弟弟的呢?因為假如國君殺了嫡親的長子,或者同母所生的弟弟,便用國君的爵號稱呼他,現在文中既然已經稱呼鄭伯,那麼也就知道共叔段是鄭伯的弟弟了。共叔段既然是國君的弟弟,卻不稱他為弟弟;共叔段應當是公子,也不稱他為公子,這是對他的貶斥,因為共叔段已經喪失了一個公子和弟弟所應有的道德以為。所以《春秋》鄙視共叔段的程度超過了對鄭伯的批評。在什麼地方超過了對鄭伯的批評?因為經文並未對鄭伯想盡一切方式,想要殺掉弟弟的意願提出批評。但經文說在鄢這個地方打敗段的,表明共叔段已經跑到遠離鄭國都城的地方了,就好比說是從母親的懷中奪過嬰兒殺掉,這又是鄭伯做得過分的地方。既然這樣,那麼對鄭伯來說最好的方法是什麼呢?就是不要急著追殺已經逃遠了的亂臣,而應該遵循兄弟之間相親相敬的道德。
隕石於宋五、是月六鵜退飛還宋都
穀梁傳
先隕而後石,何也?隕而後石也。於宋,四竟之內曰宋。後數,散辭也,耳治也。是月者,決不日而月也。六鶂(yì,古同「鷁」)退飛過宋都,先數,聚辭也,目治也。子曰:「石,無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無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君子之於物,無所苟而已。石、鶂且猶盡其辭,而況於人乎!故五石六鶂之辭不設,則王道不亢矣!」民所聚曰都。
譯文:
先說隕,後說石,是什麼意思?因為先落了下來,而後變為石頭的緣故。落在宋的國界內,所以說「宋」。接下去寫一個數目字——五,是表明隕石的地方不止一處。聽見幾個地方的人都是如此說。「是月也」三個字,是表明只寫月不寫日期的意思。「六鶂退飛過宋都」,是說明這事出現在宋都,是說明這事出現於宋都,而不是出現在宋國旁邊的地方;而為宋都人所目見的。石是無知的東西;鶂是略有知的東西。石隕有一定的時日;鶂飛或快或慢,經過宋都,不能指定確是何日。君子記載事物,不是苟且的。於石,於鶂,猶且如此,何況記載人事呢?故「五」、「六」「石」、「鶂」的話,不分別清楚,王道也要不張了。——人民所聚居的地方就叫都。
陳丞相世家贊
史記
陳丞相平少時,本好黃帝、老子之術。方其割肉俎(zǔ,古代祭祀時放祭品的器物)上之時,其意固已遠矣。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高帝。常出奇計,救紛糾之難,振國家之患。及呂后時,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脫,定宗廟,以榮名終,稱賢相,豈不善始善終哉!非知謀孰能當此者乎?
譯文:
湧進宰相陳平,在少年的時候,就喜歡黃帝老子的學術。當他分肉的時候,他的志向已經很遠大了。他往來於楚魏之間,後來還是歸了高帝。常用奇計,解患難,救國家。到了昌後時,可說是天下多事了。然陳平能夠自己脫身禍難,平定天下,得到很好的名譽,人家稱他是賢相。他豈不是能夠全始全終么?不是有智謀的人,那裡能做得到這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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