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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詩魔的宦海沉浮

我覺得起初白居易是幸運的。在他16歲那年,帶著詩稿來到了長安,直接去了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拜訪局長顧況,當時的局長顧況原本不大想見他,但聽說他是個地方基層幹部的孩子,大老遠跑來長安,算了,見就見吧,於是皺著眉把他叫進了辦公室。局長顧況坐在辦公桌前,問他:「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白居易。」顧況嘴角微微上揚,用戲謔的口吻看著他:「長安米貴,居大不易。」白居易天資聰穎,話外音怎麼能聽不出來?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顧況隨手翻閱他帶來的詩稿,這一翻,嘴角上揚的角度開始變小,連帶著戲謔的口吻也變了,他感慨道:「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難!老夫前言戲之耳。」局長顧況就這樣被白居易征服,徹底成為了白居易的忠實粉絲,往後局長大人逢人就贊白居易的詩文,很快,在主流媒體的支持與傳播下,白居易年少成名,成為了京城炙手可熱的詩人,並且擁有了眾多真愛粉。而征服了局長顧況的詩句便是我們最為熟悉的《賦得古原草送別》中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唐朝沒有網,但也是個搶人氣拼流量的時代,詩人眾多,白居易理應在自己爆紅時整合手裡的資源讓自己徹底紅一把,然目前的狀態,並不是他的理想出路,除了顧況以外,白居易沒有得到更為強有力的引薦,於是白居易開了個新聞發布會:感謝各位支持,我要回家鄉繼續學習積累,沉澱自我,今天起暫別詩壇。所有人為之嘩然,也有真愛粉為他點贊並高呼:「等你歸來!」十二年後,白居易回來了,並且是以新科進士的身份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這一年白居易29歲,算是個人生贏家。這一年的白居易,也正式地踏入了仕途。白居易第一個供職的地方是秘書省,任校書郎,相當於現在國家新聞出版總局的校對,與大多數公務員一樣,白居易在這個平凡的崗位上待了六年多。公元806年,白居易前往盩庢縣主管治安,沒過一年,他便又被調回長安,任進士考官、集賢校理,授翰林學士,還沒等白居易完全適應,在公元808年,中央又下任職文件:白居易被正式任命為左拾遺。這個職位看著不大,七八品而已,在京城高官雲集的地方,確實只能算是個芝麻官,但這個芝麻官卻又有著不能被忽略的地位:第一他要經常跟皇帝接觸;第二他的工作是對皇帝的工作進行查漏補缺,如果用一個遊戲名來概括的話,可以稱之為「大家來找茬」。當年的白居易是個耿直的boy,聽聞憲宗不僅熱愛文學,且還是他的忠實粉絲,據說是因為欣賞他的才華才提拔的他,與謝靈運不同,白居易是個「識好歹」的員工:既然上司信任我,重用我,那麼,我一定要報答上司對我的知遇之恩,我要好好工作,我要把自己的才華在工作上發揮到極致。白居易說到做到,在他任職期間,極盡言官之職:上書直言民間疾苦、譴責官員昏庸不作為、揭露官場黑暗,如著名的《賣炭翁》《觀刈麥》等詩就是在這個階段創作出來的;後來大概覺得上書直言沒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於是白居易數次當面指出憲宗的問題,弄得憲宗很沒面子。然而作為管理者,憲宗有一定的涵養,他跟丞相李降吐槽:「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無禮於朕,朕實難奈。」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白居易這個小子,是我提拔的他,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裡,成天挑我毛病,我真的是生氣又無奈」。可見,白居易在此時已經得罪了他的最高上司,好在同事對他不錯,丞相李降勸慰憲宗:「他也是忠心一片,為了國家好,算了吧。」白居易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招了上司的反感,或者他感覺到了,但是為了報答憲宗的知遇之恩,他的忠心仍然不減,方式也沒有任何改變,仍舊如常一樣上書勸諫。其實在現在的職場,這樣的情況也很常見:一個耿直的員工為公司做了很多事,但因為說話做事方式不夠圓滑,常常惹得上司很煩,上司考慮到這個員工確實忠心一片,不忍多加苛責,於是又一直留在身邊。這種「我已經看你很不爽了,而你還在作」的感覺一直磨著憲宗的耐心,憲宗每見到白居易就倒吸一口,想著「他是忠心的,忍,忍,忍」,但是另一種聲音又在心底不斷地冒出來:「他挑戰我,他挑戰我,他挑戰我……」一直在忍的不是只有憲宗,還有朝廷里那些被白居易的詩歌戳中痛點的官員,如「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得罪了大唐稅務局;如「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得罪了專權的宦官;如「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揭露了「宮市」的腐敗……這些官員們覺得白居易再這樣寫下去,遲早出事,於是心照不宣地都想除掉這個在官場上不大討喜的人。作為最高管理者,憲宗除了對於白居易的態度有些不爽以外,重要的是覺得他在質疑自己的能力:你成天說這個不好,那個有問題,但你別忘了,你與他們一樣,都是朕提拔起來的,你是想說朕用人有問題?看來,朕最大的問題就是提拔了你。風平浪靜地過去了一段時光,公元811年,白居易的母親去世了,白居易回家守孝三年,當他重新回到長安時,卻沒有想到家人正常的生老病死給自己的命運帶來了這麼大的轉折。公元815年,朝廷里發生了一件大事,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遭人暗殺,武元衡當場死亡,裴度受了重傷,但奇怪的是,這麼大的事情竟然沒有上熱搜,所有人包括憲宗都表現得極為平靜,案件一直壓著不處理。白居易覺得這太不尋常,於是上表要嚴緝兇手,把案件查得水落石出……然而朝廷里對這件事情依然不大關注,熱搜稍微靠前,就被壓了下去,白居易痛心疾首地再次上表。此舉激怒了憲宗以及在朝官員:沒見過這麼不識趣的人。其實這在現在的職場里也很常見,大家心照不宣或者絕口不提的事情,總有人要不斷提起,提一次當你不知情,提兩次當你不識趣,第三次就想把你給除掉。怎麼除?還是那個遊戲:大家來找茬。先是給白居易扣了一頂帽子:越職言事。那些掌權者非但不褒獎他熱心國事,反而說他是東宮官,搶在諫官之前議論朝政是一種僭越行為;於是被貶為州刺史。但這個處理結果還不夠解氣,很快就有一個叫王涯的人前來舉報:白居易的母親因賞花墜井,白居易竟然還寫過「賞花」及「新井」詩,有害名教,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不孝。然而真相是白居易早有許多詠花之作,而依宋代的記錄,新井詩作於元和元年左右(新井詩今已失傳),可見此事不能構成罪名。君命難為,此時無論真相是什麼,白居易都無法改變他要被貶為江州司馬的現實,白居易帶著失望與痛苦離開了長安。被貶為江州司馬,是白居易一生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在此之前他以「兼濟」為志,希望能做對國家人民有益的貢獻;至此之後他的行事漸漸轉向了「獨善其身」,雖仍有關懷人民群眾的心,但表現出來的行動卻早已沒有過去的那般熾熱。或許白居易在那個時候懂得了所謂的職場規則,明白了職場里的心照不宣,更明白了何為「伴君如伴虎」,他在江州鬱郁不得志,某天送客回去的路上,聽見了琵琶聲,於是與琵琶女有了一次短暫的閑聊,寫下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千古名句。在江州的那幾年,白居易的心態漸漸變得很平和,大體上仍能恬然自處,曾在廬山香爐峰北建草堂,並與當地的僧人交遊。原以為這大概就是餘生了,用佛系的心態度過這樣鬱郁不得志的餘生,然而命運卻總會在某個你想安定的時刻,驟然變化。公元821年,唐憲宗暴死在長安,唐穆宗繼位,與他的父親最初一樣,穆總同樣是白居易的粉絲,於是把他召回了長安,先後做司門員外郎、主客郎中知制誥、中書舍人等。然而當時朝廷很亂,大臣之間勾心鬥角,明爭暗鬥;穆總作為最高上司,還不如憲宗,根本不聽任何勸諫。此時的白居易早已明白了捲入職場鬥爭的危害,惹不起,躲得起,於是極力請求外放。好在如願,白居易在公元822年被任命為杭州刺史。白居易內心那顆「達則兼濟天下」的心再次熾熱起來,在杭州任職期間,他見杭州有六口古井因年久失修,便主持疏浚六井,用以解決杭州人民的飲水問題。當他看到西湖淤塞農田乾旱,又排除重重阻力,修堤蓄積湖水,用來灌田,舒緩旱災所造成的危害,並作《錢塘湖石記》,將治理湖水的政策、方法與注意事項,刻在湖邊的石頭上,以供後人參考。離任前,白居易還將一筆官俸留在州庫之中作為市政基金,用來作為後來治理杭州的官員公務上的周轉,事後再補回原數。據說,這筆市政基金一直運作到黃巢之亂才不知去向。往後的將近二十多年,白居易也沒有過所謂的「歲月靜好」,仍然是被朝廷調動著四處做官,但他為任職當地的百姓做了很多實在的好事,期間還寫了大量的詩歌,被後人稱之為「詩王」、「詩魔」,他用他的一生詮釋了「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在他去世後,唐宣宗李忱寫詩悼念: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 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縱觀白居易在宦海沉浮的一生,從少年得志到被誣陷貶謫江州,當早已無心政事時,又被朝廷重用,然而,無論是少年得志的輝煌,還是被貶江州的孤苦,白居易一直是個守得住初心的人,或者說他是個純潔的人。所謂純潔,是經歷了世事的艱辛、看遍了人生的冷暖,卻依然能夠保持內心的善良,依然能夠感受到世間的美好,而在官場里,這份純潔更加難能可貴。從開始對官場規則的生疏,卻不唯唯諾諾阿諛奉承,敢為真理衝上前去,有著那麼一股「達則兼濟天下」的熱血;在經歷了被誣陷被貶謫後,有著「窮則獨善其身」的反思,內心雖凄苦,卻從未冷掉那顆為國為民的心,從未漠視過世事,也從未消沉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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