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竹林七賢———面壁居讀書雜記之四

漫談竹林七賢————面壁居士讀書雜記之四

「竹林七賢」是合指三國至魏晉時期的七位文人,這七個人是: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咸、向秀、王戎。這七個人的共同特點就是,崇尚老莊,蔑視禮法,遠避塵俗,志趣清高而孤傲,而且個個都稱得上是「酒鬼」。他們常常聚會於竹林之下,飲酒歌吟,下棋彈琴,肆意談玄,酣暢遊樂,世人稱之為「竹林七賢」。可以說,他們都是志向高遠,滿肚子知識學問,具有很高的才華與本事的人。然而,他們當中多是不滿社會現實,甚至厭惡當朝政治,不為當世所容,對當朝權貴們多採取蔑視而不合作的態度;在平時生活中,性情古怪,言行怪誕,往往做出一些不合世俗禮法的事情來。

下面就分別說說這七個人的有關趣事。

(一)阮籍

阮籍是「竹林七賢」中詩才文才最高,又最為怪誕異行的人。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尉縣)人,曾任步兵校尉,故世稱阮步兵。他長於五言詩,有《阮步兵集》傳世,其中有《詠懷詩》82首。

阮籍是一個恣情任性,不拘禮法的人。古書上說阮籍的相貌風度是「容貌瑰傑,丰儀懷瑜」,可見他長得很「酷」,是一個「帥哥」。

據《世說新語》記載,阮籍的嫂嫂回娘家,阮籍親自跑去同她告別送行,這是違背當時男女授受不親、叔嫂不相交往的禮俗的,於是就有人指責他,他說,難道這些禮教是專門對我而設立的嗎?意思就是我偏偏不信這個邪!

阮籍的鄰家有一個賣酒的婦女,長得頗有姿色,阮籍常常去她那裡買酒喝,喝酒必醉,一醉了就躺在她旁邊大睡。開始時有人懷疑阮籍有不軌的行為,但是人們經過長期觀察,沒有發現他有任何不軌的事情。

在春光明媚或秋高氣爽的時節,阮籍自己駕著牛車,載了酒,出門遊玩,他悠遊自在地躺在車上飲酒歌唱,任憑牛自己隨意走。但是,走著走著,最後牛不走了,他下來一看,原來是走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方了。對此,阮籍總要對著牛車大哭一場,才垂頭喪氣地回來。於是,阮籍就留下了「途窮大哭」的典故。

古籍載,阮籍有一個特殊的本事,可以翻白眼。只要是他瞧不起的人,他就眼睛一轉,黑眼珠就看不見了,只看見一雙白眼仁,即以白眼對之。據說,阮籍的母親死了,官員嵇喜前去弔喪,阮籍卻翻白眼以對之,搞得嵇喜很不高興。但是,當嵇喜的弟弟嵇康帶了琴和酒菜去時,阮籍非常高興,以青眼對之,一起彈琴飲酒。於是,阮籍又留下了「青眼」「白眼」的典故。

有一次,晉文王司馬昭大擺筵席,聚會全體文武官員,以示自己功蓋天下,威震四海,為自己篡奪魏政權製造輿論。在這樣高規格的宴席上,人人都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只有阮籍在席上盤腿而坐,邊縱酒狂飲,邊長嘯歌詠,酣放自若,旁若無人,把司馬昭搞得尷尬無奈,只好一笑了之。

阮籍好飲酒,他聽說步兵校尉的庫房裡貯藏有數百斛好酒,而當時剛好步兵校尉一職缺人,於是就要求擔任了做步兵校尉。其實,阮籍根本不會作戰,他只是沖有酒而去的。

據載,司馬懿曾想與阮籍結為親家,派人去阮家洽談,阮籍知其來意,內心根本就不願攀附權貴,於是就故意喝酒,天天都喝得大醉不醒,一直醉了兩個月,致使來人始終沒有機會開口,最後,此事不了了之。

(二)嵇康

嵇康,字叔夜,曾官任中散大夫,故人稱「嵇中散」,他是曹操之子沛王曹林的孫女婿。古籍載,「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到他的人,都嘆息讚美他的儀態風度是「蕭蕭肅肅,爽朗請舉」。山濤形容說:嵇康平時「如孤松之獨立」,喝醉了時「如玉山之將崩」。可見,嵇康是一個風度十足的「帥哥」,儀態風度甚至在阮籍之上。在「竹林七賢」中,嵇康是脾氣最執拗,性格最強硬的一個,堅決不同篡權而執政的司馬氏妥協合作,最後遭構陷下獄,被司馬氏政權殺害。

嵇康的作品有《嵇康集》傳世,其中,最著名的文章是《與山巨源絕交書》。山巨源就是山濤(字巨源),他是嵇康的好朋友,也是「竹林七賢」之一。為什麼嵇康給他寫了一封「絕交」的信呢?原來是因為山濤的官職升遷,想要舉薦嵇康出來做官,代替自己原來擔任的尚書吏部郎,嵇康堅決不幹,特地寫了一封拒絕任官職的書信給山濤,這即是《與山巨源絕交書》。嵇康在信中列舉出自己不願出來做官的理由,有「七不堪」「二不可」。其實,這所謂「七不堪」「二不可」,實際上就是嵇康對當朝政治的不滿,對官場黑暗腐敗的譏諷,對社會禮教風習的抨擊。同時,嵇康在信中也表達了自己寧靜淡泊,安於貧賤,不求聞達的人生志趣。他說:「今但願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願畢矣。」

正是由於嵇康對司馬氏政權採取不合作的態度,蔑視當朝權貴,往往鋒芒畢露,毫不掩飾,多發表反對統治者提倡的虛偽的禮教和不滿當世的言論,遭到了司馬氏統治集團的忌恨,也為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據載,晉文王司馬昭的心腹大臣鍾會(字士季),聲勢顯赫,炙手可熱,聽說嵇康很有才幹,想將他收於自己手下,於是就帶了一夥當時的所謂賢俊之士一同去尋找他。到了鄉下,遇到嵇康正與好友向秀在樹下打鐵,向秀拉風箱,嵇康揚錘。見鍾會一夥來了,嵇康向秀二人對他們一句話也不說,旁若無人,只顧自己幹活。鍾會在旁邊看了一會,實在無趣,就轉身離開。這時嵇康才開口問了一句:你先生何所聞而來?又何所見而去呀?鍾會氣得不得了,就回答說:我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這樣的見面,鍾會嘗到了嵇康倨傲不遜的滋味,也埋下了對嵇康忌恨的種子。後來,嵇康被構陷下獄,最後被當眾處死,主謀者就是鍾會。

《世說新語》記載,嵇康在汲郡山中遊玩時,曾遇到了道士孫登,於是二人結伴而游,臨別之際,道士孫登對他說:你的才華高是高,但保身之道不足啊!後來的事實,果然證明了孫登的話所言不虛。

古籍記載,嵇康被鋪下獄時,有三千太學生聯合上書,要求拜他為師,為他請命,但是司馬氏朝廷不允許。最後,嵇康被押到洛陽東市處斬,臨刑前嵇康慷慨自若,神情不變,他要來琴,彈奏了當時最有名的曲子《廣陵散》。彈奏《廣陵散》曲子,那時沒有任何人的水平能夠超過嵇康的。一曲彈完後,嵇康大聲說道:以前袁准等人要學這首曲子,可惜我沒有教他,《廣陵散》從今絕矣!

面對死亡,嵇康平靜從容,神態自若,一曲《廣陵散》而成為絕響,為自己送行,也是向人們告別,其豪氣與傲氣,盡顯讀書人之英雄本色。

(三)山濤

山濤,字巨源,河南人,據說與司馬懿有點親戚關係,司馬氏執政後山濤的官也做得不小,曾任大將軍從事中郎、吏部尚書、太子少傅、司徒等職,古籍上又稱之山公、山司徒。

在當時主持選用人才和評判官員方面,山濤頗有成績與聲譽。古籍載,山濤與嵇康、阮籍的友情非常好,像金蘭結義的兄弟一般,他曾經對妻子說過,今世可以作為朋友的,唯有此二人。不料,山濤因為想推薦嵇康擔任尚書吏部郎,而遭嵇康拒絕並與之絕交,算是碰了朋友之一大釘子,面子是丟大了。

不過,山濤為官不貪財貨,這點很難得。據說,當時有一個貪官叫袁毅,給朝廷各位大官都送禮行賄,也送了一百斤絲給山濤,山濤不想自己顯得與各位官員不同,也收下了。他叫人把這一百斤絲懸掛在屋樑上,一直不動用。後來,袁毅貪污行賄的罪行敗露,被朝廷治罪,而各位官員都被調查,山濤上交那一百斤絲時,已經落滿灰塵,而且當初的封印如故。

(四)劉伶

劉伶,字伯倫,魏末曾任建威參軍。晉武帝初,在答對朝廷的策問時,主張無為而治,卻被認為是無能而罷免了官職,於是只好捲起鋪蓋回家了。在「竹林七賢」中,劉伶算是酒癮最大,酒量最高的一個,加上崇尚老莊,蔑視禮法,性情狂放,縱酒不拘,被人們認為是十足的嗜酒如命的酒瘋子。

古籍載,劉伶嗜酒成性,口渴不喝水而喝酒,妻子十分氣憤,把酒罈打破了,哭著勸他說,這樣下去是要喪命的,一定要把酒戒了。於是,劉伶答應她要戒酒,但提出要對鬼神發誓,請妻子準備好酒肉,並設下祭壇,以示嚴肅鄭重地宣布戒酒。等妻子把酒肉祭壇擺好了,劉伶又趁機痛飲大吃一番,邊喝酒邊念念有詞:天生劉伶,以酒為命,一飲一斗,五斗不醒,婦人之言,不要去聽。最後直到大醉不醒,沉沉睡去。

劉伶外出,總是帶著一大壺酒,乘牛車出去時,還叫一個人扛了鋤頭跟著他,說:我走到哪裡喝死了,你就在哪裡把我埋了。

有一次,劉伶通宵達旦地喝酒,心裡高興而忘乎所以,竟然把自己的衣褲脫光,一絲不掛地在屋裡又唱又舞。有人進來看見,嚇了一大跳,就大聲斥責他。他卻振振有詞地說:我以天地為屋子,以屋子為衣褲,你自己跑到我褲襠里來了,怎麼怪我呢!

古籍載,劉伶個子長得矮,相貌不佳,由於飲酒過度,神態憔悴,骨瘦如柴,是「土木形骸」,而且是整天「悠悠忽忽」的。想來在「竹林七賢」當中,若是論外貌形態,恐怕劉伶只能算是一個 「丑星」了。

劉伶的傳世文章,最著名的是《酒德頌》,可以說這是一篇最好的推銷酒的宣言。可惜呀,當今的釀酒企業公司,還沒有誰將劉伶和他的《酒德頌》發掘出來,申請商標專利,做自己的酒類推銷廣告,這真是有眼無珠。

(五)阮咸

阮咸,字仲容,阮籍的侄子,曾官任散騎侍郎,補始平太守。阮咸也是一個曠放不拘禮法,好飲酒而且酒量很大的人。古籍載,阮家的人都頗能喝酒,阮家宗室的親友聚會時,大家都舉杯暢飲,阮咸一來,就不再用酒杯,而是將大酒缸擺上來,大家圍缸相向而坐,直接從酒缸里舀著喝。人喝醉了,有幾隻豬也擠過來,嘴巴抻進缸里喝酒,於是,人與豬「便共飲之」。

(六)向秀

向秀,字子期,曾官至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向秀的學問與詩賦都是很有名的,他曾為《莊子》一書作注,前人評價很高,說他的註解「妙析奇致,大暢玄風」。可惜還剩二篇未注完,向秀就死了。流傳後世的郭象本《莊子注》,應當是郭象對向秀註解的接續和完善。

好友嵇康、呂安被統治者司馬氏殺害後,向秀寫了哀弔他們二人的文章《思舊賦》。《思舊賦》成為一篇流傳後世的名文。

(七)王戎

王戎,字睿沖,亦稱王安豐,累官至尚書令、司徒,是「竹林七賢」中官做得最大,最有錢而又最貪吝的一個。

王戎年少聰慧,小時候最為人稱道的一件事,就是那個「道旁苦李」的故事。據說王戎七歲的時候,與小朋友們一起遊玩,看見路邊有一顆李樹,上面結滿了李子,大家都爭著去打李子,只有王戎不動。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去取李子,他說:道邊李樹結了這麼多李子沒有人摘取,那李子一定是苦的。大家打來李子一吃,果然是苦的。這事一傳出,人們都佩服王戎從小就聰明機智。

不過,這個王戎似乎對李子有特別的研究。據古籍記載,王戎家有優良品種的李子,個大味甜,每年他家都要收摘許多李子,高價出售,因此而賺了不少錢。這樣倒也罷了,但是,這個王戎也太過精明算計了,他怕別人買去李子得到了他家好李子的種子,於是就將賣出的李子,個個把核鑽破,使別人買去不能種植。這種為人品性,難免太過於刁鑽刻薄了點。

晚年的王戎官居司徒,有權有勢,十分富有。他家有大片的良田沃土,有寬宅大院,有眾多的僕人,還有穀米加工作坊之類,在當時的洛陽城,財富沒人能比。他的最大樂趣不是旅遊玩樂,也不是吃喝享受,而是晚上在燈下,與老婆一起統計錢財收入數量,登記賬簿,反覆用籌碼計算財產,對此,這兩口子真是津津有味,其樂無窮。

貪財者必然吝嗇,王戎的吝嗇也確實超乎常人。據古籍載,王戎的侄兒結婚,他這位做大官的有錢叔伯,竟然僅僅只送了一件單衣作禮物。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就連這一件單衣,後來王戎還厚著臉皮去索要了回來!

古籍又載,王戎的女兒出嫁,嫁妝財物花去了幾萬,王戎十分心痛。到女兒回娘家的時候,王戎臉色難看。直到後來女兒把這些錢財還回來了,王戎這才高興了。

可見,王戎的吝嗇堪比巴爾扎克筆下的葛朗台和賽夏老頭了。

正因為如此,在「竹林七賢」之中,王戎也頗有點被其他幾個人瞧不起的意味。《世說新語》上有一則記載:有一天,阮籍、嵇康、山濤、劉伶正在竹林里暢飲高談,這時王戎去了,阮籍毫不客氣地說,你這個俗物又來敗了我們的興緻!王戎非常難堪,只好嬉皮笑臉地說,你們的興緻誰又敗得了的呢?

不過,王戎兩口子的感情倒是很不錯,這一點,「竹林七賢」的其他人比不上。《世說新語》載,王戎的妻子總是叫他「卿卿」,王戎對她說,這樣叫丈夫,是不合禮數的。妻子說,我愛你,才叫你「卿卿」,我不叫你「卿卿」,還有誰叫你「卿卿」呢?王戎聽她這樣說也有些道理,也就任憑她叫「卿卿」了。

看來,王戎妻子的確也率性可愛,在古代社會中,難得還有她那樣的頗具現代派女性之浪漫情調。

魯迅先生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的演講中,曾對「竹林七賢」有深刻獨到的分析和評論。他說:「這是因為他們生於亂世,不得已,才有這樣的行為,並非他們的本態。」魯迅先生分析得很對。魏晉時期,統治者爭權奪利,政局混亂,曹魏與司馬氏勢力之間,彼此傾軋屠殺,士族文人們生死莫測,禍福無常。在那樣的社會時代之下,一批有才能知識分子,雖然不滿當世,牢騷滿腹,但無力改變現實,更沒有實際反抗的決心與能力,於是,選擇了崇尚老莊之學的「自然」虛無觀念,熱衷於玄學清談,寄酒佯狂,悠遊避世的道路。這就是「竹林七賢」的實質要害。

其實,「竹林七賢」自身並非認為自己的怪異言行是正確的應該的,而只是在那樣的時代政治背景之下,不得已而採取的明哲保身,避禍偷生的生存方式罷了。當阮籍的兒子阮渾,也想要加入「竹林七賢」之列時,阮籍就堅決反對,加以拒絕。他說,已經有阮咸了,阮家有兩個了,夠了。嵇康死前給兒子寫的《家誡》中,規定了若干條,教育兒子小心做人,不要常常出入官府,不要尾隨長官身後,見人爭論要走開,不要加入評論,別人要你飲酒你不想喝也不要堅決拒絕,而要和和氣氣端著杯子等等。《家誡》中這些話,與嵇康本人的一貫做派是大相徑庭的。正如魯迅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的:「嵇康是那樣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他這樣庸碌。因此我們知道,嵇康自己對自己的舉動也是不滿足的。」

在「竹林七賢」中,阮籍算是首席代表,以前他名聲很大,脾氣也很大,說話口無遮攔,往往脫口而出。譬如,有一次,有官員來彙報某人殺死自己母親的案子,阮籍一聽當即就說:殺父也就罷了,怎麼能殺母呢!在座的官員聽他這樣一說都很驚愕,紛紛指責他說錯了話。阮籍也發覺自己失言,於是機智地轉彎解釋道:禽獸知母不知父,殺父不過是禽獸,而殺母則禽獸不如了。這才使自己擺脫了困窘。阮籍在後來脾氣改了,明哲保身做得好,竟然謹慎到「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的地步,以至於被大家一致認為是絕不會隨便開口亂說話的人。而嵇康率性直行,我行我素,敢於批評議論,最後終於被人構陷,死於非命,算是「竹林七賢」中的一條硬漢子。

(本文原創作者 面壁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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