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核泄漏如何影響世界？

童大煥—2011年3月22日星期二

1、全球核能源重新走在十字路口

2011年一定是個被載入國際能源史冊的特殊年份。這一年3月11日，日本關東發生九級大地震。大地震以及隨之而來的海嘯、大火吞噬了至少兩萬人的生命，但人們卻井然有序守望相助。隨之而來的福島第一核電站反覆無常的核泄漏事故，卻不僅給日本國民帶來核射線傷害，而且引發了周邊國家乃至遙遠的美國民眾的核恐慌。

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總工程師尤里?安德烈耶夫認為，即使出現最壞的結果，福島核泄漏事故也不會像1986年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爆炸一樣嚴重，當年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瞬間爆炸，高達8噸的強輻射物泄漏，其同位數半衰期長達數千年，而福島核電站規模要小得多。

但是福島核泄漏的關注度卻要比當年的切爾諾貝利事件大得多。因為今天的世界已經完全進入互聯網信息一體化時代。儘管信息更全面更充分了，但人類對不確定性的未知世界的恐懼不分膚色，不分人種，實乃天性使然。

人類知情權前所未有的滿足，也促使全人類前所未有地重新思考我們的核處境。

儘管過去數十年來，核泄漏危機直接造成的死亡人數比挖煤、開採石油乃至於風能造成的死亡人數都要少得多，但是核風險具有長期的損害性，歷史上每一次核泄露都給人類帶來巨大的難以重建的災害。1957年10月10日，英國坎布里亞郡的溫德斯格爾工廠發生核泄漏，造成工廠方圓200多英里以內的人們因為害怕攝入碘131而不敢喝牛奶。1979年3月28日，美國賓夕法尼亞的三里島發生核泄漏事件，造成美國歷史上最為嚴重的一起核泄漏事件，該事件僅清理費便高達10億美元。前蘇聯1986年4月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核泄漏事件造成了更大的人員傷亡和經濟損失。到2006年，官方的統計結果是，從事發到目前共有4000多人死亡。但是綠色和平組織，基於白俄羅斯國家科學院的數據研究發現，在過去20年間，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受害者總計達900多萬人，隨時可能死亡。因此，綠色和平組織認為，官方統計的結果比切爾諾貝利核泄漏造成的死亡人數少了至少9萬人，這個數字是官方統計數字的20倍！

堵住污染源頭是一項艱巨的、幾乎是不可知的任務，而清除核輻射塵埃則是另一項艱巨的任務。一年之後，切爾諾貝利核泄漏事故中最先遇難的核電站工作人員和消防員被轉移在莫斯科一處公墓內，安葬他們用的是特製的鉛棺材！因為他們的遺體成為了足以污染正常人的放射源。核塵埃幾乎無孔不入。核放射對烏克蘭地區數千萬平方公里的肥沃良田都造成了污染。烏克蘭共有250多萬人因切爾諾貝利而身患各種疾病，其中包括47.3多萬名兒童。據專家估計，完全消除這場浩劫對自然環境的影響至少需要800年，而持續的核輻射危險將持續10萬年。

儘管人類不斷進步的技術使核威脅越來越「可控」，但福島核泄漏事故還是徹底宣布了東京電力「安全神話」的破滅。東京電力的官網宣稱「福島核電站的設計，已經考慮到可能的最大地震」，「所有耐震設計均基於『周邊區域不會發生比抗震標準更大的地震』。」然而，自然界會怎樣，人類無法控制；甚至於人類自己設計製造的核反應堆，人類也無法完全控制。整個搶險過程中，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東京電力惟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告訴公眾「我們會竭盡全力」。人們也不知道，核輻射的粒子一旦產生，會飄到哪裡，將來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和傷害。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人類要想重新降服惡魔幾乎很少勝算。

經過數十年發展，核電已成為世界重要能源之一。公開數據顯示，美國、法國、日本、英國、德國、加拿大、韓國7個主要工業國家的核電發電量佔總發電量的比例分別 為19.8%、75%、34.7%、28.9%、31.2%、12.4%和42.8%。世界核協會曾樂觀預計，本世紀核能可能會在能源比重中居於首位。全球擬議中的新核電站將近400座，其中許多是為了滿足亞洲日益增長的電力需求。

但是，誠如1986年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導致核能源迅速進入低谷一樣，福島核泄漏正在改變全球新能源市場格局。

3月17日，在日本朝日電視台的一個深度訪談節目中，學者廣瀨隆反駁了日本政府稱不發展核能將不足以供給日本能源的說法，並稱青森縣的六所村集中了日本的核燃料，如果這次地震發生在六所村，那不就是僅僅日本完了，那將是切爾諾貝利的幾百倍規模，後果不堪設想。

德國宣布暫停延長核電站運營期限，並且要求使用時間最長的七座反應堆暫停運行。依靠核能解決四分之三電力需求的法國表示，將對國內所有58座核電站進行安全審查，但該國能源部長堅稱，法國走核電發展道路是正確的，這既保障了法國的能源獨立，還減少了溫室氣體排放。土耳其總理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表示，土耳其將在俄羅斯的幫助下，推進建造該國首座核電站的計劃。土耳其是一個地震高發國家。

在美國和歐洲，修建新核電站的計劃將被推遲，已有的核電站將儘快被關閉。在發達國家，隨著舊核電站的關閉，主要的商機將來自關閉核反應堆的過程。

僅靠提高核能的安全係數恐怕無法解除人類的擔憂。而提高核反應堆的安全係數，無疑將使核電成本提高從而變得代價昂貴。英國《泰晤士報》網站3月15日文章指出，只有化石燃料或碳排放價格上漲的威脅，才能促使核能生存下去。但這兩種可能都不像從前那樣大：美國發現的豐富的天然氣資源，並且放棄了碳交易計劃。

況且，人類還有風能、太陽能、水能、地熱能、海洋能等可再生能源可資利用，雖然其中一些能量的利用目前看來代價還相當昂貴。但比起核能泄漏的不可控、不可知代價，技術進步終將給人類帶來福音，從而有望從根本上終結不可控的「地獄能源」、「魔鬼能源」。2009年，全球僅風能裝機容量就增長1/3，約為38吉瓦，連續5年保持增長趨勢。而據專家估計，僅太陽每年向地球發送的輻射能量，就是目前人類消耗能源的1萬倍以上。然而，2009年這些可再生能量總共才為全球發電量貢獻了1.7%。

日本地處環繞太平洋板塊的一個主要斷裂帶，地震多發，而中國發生地震的頻率低於日本。目前中國多數核反應堆都位於沿海地區，這也是中國最適合人居、人口密集度最大的區域。隨著核電計劃的發展，一些核電項目正在向內陸轉移，更接近地震多發地區，包括重慶最近提議建設的核電站。

福島核泄漏危機警示中國，即使萬不得已要發展核能，也應該在遠離地震多發區和遠離最適宜人居的地區進行。

中國佔世界擬建核反應堆近40%，國務院決定，「核安全規劃批准前，暫停審批核電項目，包括開展前期工作的項目。」

福島核泄漏危機正在警示全人類：當反應堆失靈時，要控制釋放出來的能量有多麼困難。核事故也不會去理會什麼國界，在不可控的技術面前，人類面臨著同樣危險的處境。類似核技術的，也許還有轉基因和克隆技術。人類並不是地球的主宰，保持敬畏，也許是我們惟一的出路。

2、日本重建如何影響世界？

日本作為世界第二第三大經濟體（與中國難分伯仲），本次地震及海嘯、大火等造成的損失雖然巨大，但重建所需費用占國民經濟的比重並非其不堪承受之重。因此，日本地震所帶來的經濟影響在短期內不大，真正的考驗是在中長期。核電問題已成為橫亘在日本經濟災後復甦前的最大變數，在目前情況下，輕，可致日本災後電力供應的緊缺持續數月；重，則可能大片國土無法重煥生機。如果核電站的問題很嚴重，大量人群向外大遷徙，有可能帶來日本國在過去「失去二十年」的基礎上繼續失去。尤其日本是一個高度老齡化的國家，朝野上下一致意見都是要引進人口來維持、促進日本的經濟社會發展。但核泄漏和核恐慌將不僅導致大量外國人口外遷，甚至可能導致日本本國人口外遷。這才是日本將要面對的最大災難。

日本人在海外的資產高達2萬億美元，但如果核泄漏和核恐慌擴散，那麼日本人不一定可能從海外回國「拯救國家」，甚至有可能有更多的日本人外遷，那麼日本政府就要「孤軍救國」，而現在日本的財政狀況，是發達國家裡最差的（日本國債是GDP的200％，而警戒線為60％），如果再去發債，則意味著新一輪「國進民退」，肯定會制約今後經濟社會的發展。

日本也是第一或第二大美元債權國（與中國難分高下），不排除必要時拋售美元以重建國家，則有可能加速美元貶值和人民幣升值。對中國亦是挑戰。尤其是今年第一季度中國居民消費意願已經進入1999年以來新低，中國經濟的未來充滿了新的變數，樓市調控政策亦面臨新的變數。

已經可見的核電問題，短期內至少造成日本30％的電力供應缺失，波及災區之外的整個日本供應鏈。而且因為日本在全球產業鏈的上游是占強的國家，這種特殊的角色，會擾亂全球生產節奏，這也是目前全球股市和大宗商品大跌的原因之一。日本地震與核危機將導致日本國民經濟出現下滑，全球經濟也將因此放緩復甦步伐，中國對日進出口都將受到嚴重影響。

3、災難文化將重新喚醒人類

地震頻發的日本也是災難文藝繁榮的日本。著名的日本科幻小說《日本沉沒》就曾幻想8級大地震來臨時人類面臨的境況。此次幾乎全球直播的日本大地震和核泄漏危機，無疑將重新喚醒全人類的災難意識和憂患情結。可以預見，各類與人類命運息息相關的科幻、災難、城市探險類題材的文學和藝術作品將會取得新的發展機會。人類不僅要靠經濟理性和適當的冒險精神促使我們前行，更要用災難和科幻的想像與哲學，以及人類精神中的神性，來不斷照亮我們的迷途與歸途。

（作者為信孚研究院研究員，專欄時評作家，著有《買房的革命》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