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十分抱歉「有故事的人」
>>>>人人都有故事，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235個故事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 劇照
生而為人，十分抱歉
夏日痴
午休的時候聽到小司機打電話。
他軟趴趴地坐在辦公椅上，一條腿搭在辦公桌拉開的第一個抽屜上，另一條腿晃來晃去。在和電話那頭的朋友大概在說，他想上貴陽去看病，可是沒錢。算了，等有錢再說，他說。
我回頭問他：「你不是才辦了貴陽銀行的信用卡嗎？看病是要緊事，先透出來再慢慢還啊。」
他嘆口氣：「早就刷完了。」
「刷完了？你都幹些什麼？」
「還不是我妹，幫她還賬。」
「她借的高利貸利息不是還完了嗎？怎麼還在還？」
「舊的賬還了，後來借的錢還要還啊。」
九二年生的小司機，是我目前見過跟錢最糾葛不清的人。
他總是處於分文不沾身狀態。發了工資獎金，手裡點一點，兜里裝一裝，下一秒就要還給別人。他特意讓我給換成新錢，說還給人家的錢，舊的怎麼好意思。
債務稍緩和，身上有些錢的時候，花得又比流水還快。他說他有一點不好——太顧念情誼。平時下了班，他常和單位幾個老婆不在身邊的「偽寡公佬」組織夜生活，他們喜歡「過生日」——起鬨某人請吃飯喝酒、唱歌足療。他混著過別人的「生日」，混久了，自然有說酸話的——或許只是酒肉朋友間的玩笑話，在他聽來，十分較真，他的自尊心不時作祟。
他於是有了些自由本時，就琢磨著也要「過生日」，錢花出去，面子回來，大有報仇的意味。
辦公室常開玩笑說，小司機是「司（師）級幹部」。通俗經驗說，司機知道一個單位最多的秘密——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不過，和小司機出去，氣氛永遠不會尷尬。他說話自主又自動，跟人是自來熟，一路和你說他自己的事、別人的事、當地的事、國家的事.......好似「門門通」。受到不公正待遇，毫不避諱地罵領導，一口一個「狗日的」，稍微得了一點好處，又覺得其實日子也不壞，人人都是好人。
因為常和偽寡公佬們「過生日」的緣故，小司機常有酒喝。有人一叫他，圓臉上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嗬！又得一頓酒喝。你說什麼？跟領導？跟領導都是看著他們喝，要把他們一個一個送回去，喝得像死豬一樣！我怎麼得到了喝！」
他應該就是所謂的「五短身材」，脖短頭圓，腰粗腿壯，像一隻橡木大酒桶——所以，對酒，他有迷之喜愛？
小司機逢喊必去，逢去必醉，逢醉第二天必喊胃疼——循環往複，樂此不疲。有幾次他痛得躺在圖書室沙發上小聲呻吟，我忍不住說他：「你說你奇怪了，明明知道這種喝法傷身體，偏偏要去喝，當爸爸的人了，一點兒不會為自己女兒想想！」
對了，忘了說，小司機有一個兩歲的女兒，眼睛又大又圓，眸子似黑漆，小臉肉呼呼的特別招人愛。孩子是孩子，父母也是孩子。小司機常在說：「千萬別早結婚，結早了就是我今天的下場，當時要不是有了娃娃，老子才不會和她結婚。」或是「老丈人家太貪錢，說了彩禮是做做樣子，結完婚就退回去；後來卻怎麼都不拿出來，害我家背了一屁股債」等等之類的人間瑣碎慘劇，聽的人只是聽聽，不知道怎麼開導；即便開導了，他也總說沒有用——人生是這樣，什麼都沒有用。
夫妻矛盾、翁婿矛盾太重，成了小司機下班逃避回家，熱衷於跟著烏合朋友「過生日」的理由。偏偏作為旁觀者，我覺得更像是他的借口，他和他老婆一樣，尚不懂得怎樣做人家老公、老婆、女婿、媳婦以及父母。
回到他的病。小司機有「乳腺增生」，這是常見女性乳房疾病，我「百度」一下才知道。這病卻生在一個男人身上，讓人覺得詫異又彆扭。他有時候調侃我，說我的胸比他還小，是女人嗎？我回擊，他便「咯咯咯」壞笑。
可前幾天，他的乳房讓他害怕了。去檢查，醫生建議他住院，手術切除裡面的腫塊，不一定能切乾淨，有可能轉化成乳腺癌。他同樣軟趴趴地坐在辦公椅上，一條腿搭在辦公桌拉開的第一個抽屜上，另一條腿晃來晃去，拿著手機玩「開心消消樂」：「我有什麼辦法？我只能不想。他媽的，這事誰他媽會不想！丹姐，我覺得我命不好，什麼都讓我扛了，現在還得這種病，錢也沒還上.......」
他像只橡木大酒桶，身形像，膚色像，性格像，無可奈何任掏空的命運也像。
小時候，以為人生是彩色的，人非黑即白。可，人生實際是灰色的，人也是灰色的——不像白的純潔，黑的空洞，灰是暗抑的，些許單純、些許空靈，那樣觸摸不定。於是，生活既不斷讓人絕望，又不時放出希望；人性有黑暗無邊的弱點，又有大善大美的光點。魯迅先生寫人物，總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筆調，可縱觀生活，敢怒能爭的人畢竟在少——而你同我，這大多數的芸芸眾生，無非是營營役役地奔波折騰、獨善其身。
每個人都被環境特定了、限制了、蒙蔽了，以灰色的人格生活在灰色的地帶。聽別人或凄凄慘慘切切，或鶯鶯燕燕盈盈的故事時，我總想起日本電影《討人嫌的松子的一生》里那句台詞：「生而為人，十分抱歉。」
生而為人，與美好的理想型相去甚遠，十分抱歉。但生生不息，各自掙扎努力，亦十分驕傲。
What Is A Life Various Artists - 松子被嫌棄的一生
作者：憑欄聽雨，銷售。喜歡文字的80後女子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