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則徐:北京,這個城市
顧則徐:北京,這個城市 |
2006-12-05 23:13:27 21CN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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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顧則徐 「北京,一個腐朽的城市」,——這是我在肚子里憋了很久的一句話。 去北京許多次,印象:真的是很腐朽! 北京的生命,與長城相關。有宋一代不能北擊長城,長城便從此死了,野蠻文化視長城為無物佔據北京,雖然北宋乃至南宋的經濟、科技、藝術輝煌到了極致,擁有世界上最英勇步兵的南宋與蒙古鐵騎奇蹟般地戰爭了三十年,終究在戰略上處於敗勢,如古羅馬不能阻擋潮水般湧入的野蠻人一樣,只能滅亡。有明一代再據北京,重修長城,最終由內訌毀於一旦,李自成帶著一幫土匪掃蕩北京,吳三桂降而復叛,洞開山海關,失去了長城的北京便死亡,失去了北京的中國便死亡,以至於今,長城無用,北京腐朽。有清一代的北京,就如長著肥肝的北京填鴨,全國的財富匯聚填養了一幫八旗紈絝子弟,轉而外國的洋槍洋炮來了,長城更為憑弔,北京再無生命。 何為腐朽?腐朽即是食利。食利的當然不會是所有人,老百姓一定不能食利,而是有一個機構體系與子弟階層,是為食利階層或集團。食利階層或集團一定是膨脹的。不論機構,但論子弟,橫的方面說,子弟周圍一定再有食客的膨脹;縱的方面說,子弟再有子子孫孫的膨脹。這種膨脹必然涉及到全社會,便有全社會的食利追求風氣,鄙視生產,崇拜利息,社會便淪入歷史性的腐朽。 滿清的滅亡,我的一個觀點,根本在於外國的侵入,但直接的歷史事件則是註定於太平天國。滿人的食利導致全面的腐朽,這種腐朽集中體現為北京的腐朽。自削藩後,漢人失去軍事實權,失去軍事實權從而失去政治實權,太平天國起,腐朽的北京無力鎮壓,曾國藩以一己力量舉兵伐太平天國,漢人重握武裝,有武裝而分軍事、政治實權,再以洋務運動掌握經濟實權,形成新興的強大的軍閥勢力,有孫中山辛亥革命,便有袁世凱借東風,應勢輕鬆逼退滿清。也就是說,滿清滅亡萌芽於鴉片戰爭,註定於太平天國,奠基於洋務運動,決定於辛亥革命,而基本原因則在於本身的腐朽,在於集中於北京的滿人的食利。 食利者必是自得的。這種自得所表現的形式是浮誇、虛榮、目空一切。北京的浮誇最集中的體現是大話。我不知道在中國還有什麼地方能比北京更好大話的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比北京更好大話?一個人即使不是北京出身,一旦在北京擠進食利階層,一說起話來便是「中國之最」乃至「世界之最」。最近幾年時常出現的「世界最好」、「好五倍」之類笑話,不用了解,必是出於北京人之口。前幾日北京體育局忽然說要申辦2014年足球世界盃,只是這種好大話習慣養成的隨口脫出,事後才知道北京連申請資格都不會有,但絕不承認錯誤,解釋說什麼只是「泛指」,就如學生題答錯了,卻指責老師理解錯誤,自己則是個天才。 北京的虛榮很集中體現在城市的建設上,建築大而笨拙,既缺乏藝術性,細細一看做工又十分粗糙。房價之虛高几乎不是人類住的地方,我一個學生的父親作為離休將軍,也只能遷往河北聊度餘生,住不起北京,北京卻依然以為是種繁榮。至於目空一切,典型體現莫過於視外地人為賤民,人大代表忘記北京是中國首都,忘記最基本的人道原則,公然提案「准入」北京;一個天安門廣場,也經常要「准入」不「准入」,所針對的,自然主要是低劣的外地人。 浮誇、虛榮、目空一切也可視之為狂妄。而狂妄,必孿生自卑,狂妄形式下掩蓋著的深深的自卑。狂妄與自卑的疊加,則是虛偽。小時候被命令唱「我愛北京天安門」,這是由狂妄、自卑和虛偽造就的對全國兒童的制度性壓迫。天安門有什麼可愛呢?它不過是拆祖宗城牆沒拆完剩下的一件古董,人皆可愛之,人皆不必愛之,各有所好而已。北京有什麼可愛呢?最可愛的是每個人自己的家鄉,然後是祖國,然後是這個地球,北京跟任何地方一樣,都不過是中國的一偶,這一偶根據國家管理的某種意見做了首都,並不見得比歷史上做過中國首都的長安、洛陽、南京等更可愛些,並不見得比每個人的家鄉更可愛些。北京的這種心理導致的是神經的極度脆弱,難以承受人們的批評,略有批評便會驚慌失措,或者暴跳如雷,以所謂的國家利益來鉗制眾口,就如太監,既要人們尊他太監的公公身份,又忌人們議論他的生理功能。 食利一定腐朽,當食利而繁華,則更是深重的腐朽,這種腐朽必以吸血鬼的方式維持。當乘火車或汽車入京,沿途的荒涼和落後不由不令人驚異。河南、河北、山西、陝西等,不管當地政府如何修飾,交待給過客眼睛的只是貧困。周邊的貧困與北京的富裕,這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但它們又確實在同一個世界,而且緊密相連。北京,你的富裕是以周邊八百里的貧困化為代價的,你的繁華是以周邊八百里的凄涼化為代價的!展望華北,北京就如大海里的一個孤島,或是荒漠里的一片綠洲。又象是饑渴的怪獸,不斷吞噬、吸取周圍的生命,周圍地區的人力資源、自然資源、經濟資源不斷地消耗在北京這個巨大的黑洞里,在裡面腐爛、發酵,以自己的死亡滋養北京的浮腫。 食利的實現,必要有利之來源。北京之利,源於權力。讀小學的時候,幾個同學在一起憧憬首都,便有一句話:在北京馬路上隨便開一槍,準定穿掉三個處級幹部的肚子。十年前與一個同事在北京街上走,他見一路有很多穿著厚棉襖的男女悠閑地坐著曬太陽,說:「怎麼這麼有空?真懶。」我笑著說:「聲音輕點,別找麻煩。說不定裡面蹲著個部長、將軍呢,惹著了,吃不了兜著走。」因為有了權力,北京便有了全國之利;有了全國之利,便可以食利。倘若北京失去了今天的權利,倘若中國遷都,以今天北京真實的經濟運作能力,在中國,北京會處於什麼地位?恐怕是鄰不如天津,近不比大連,中難攀江浙滬,遠則瞻珠江三角洲而弗如。 最近有媒體透露:「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最高票價可能高達1萬元人民幣,與雅典奧運會開幕式票價差不多,其他場次將以普通消費者可以接受的價格銷售,約100元人民幣。」奧運會所面對的是世界市場,其經營理念卻是國內市場,這既是在尋北京老百姓的開心,也是把全國納稅人不當回事。不過,也確實是的,辦奧運的錢本就來得容易,只要權力大筆一揮就從天上掉下來,自然不必心疼,不妨做個愛民、親民的姿態,向全世界宣示我泱泱大國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的高尚道德。北京引以自豪的中關村,當初發家時期,全國過來人都知道這個地方電腦及其配件是最便宜的,最便宜的原因即是大批量的走私,這種走私的背景源於特殊權力;沿海地區走私的抓了一個又一個大鱷,但聽說過中關村抓了走私嗎?這就是北京的利之所來,亦是它腐朽的根源。 既然是權力,便有等級。權力越大,便有越豐富的等級層次。權力等級,也是權利等級,亦是食利等級。北京的食利,本質上不是金融食利,而是一種食祿主義。中國傳統不執著真理,所執著的是福祿壽,一切的真理、倫理與努力,在人生方面唯以福祿壽為目標。福、祿、壽三項之中,唯以祿為利,是最具體、最核心的利益。而祿,則源於權力,非來源於直接創造人類財富的所謂農、工、商、學。因此,作為食祿主義的食利,是最腐朽的食利。這種食利因其等級層次的格外豐富,在精神形態上,特別會表現為兩點:一是文化的專權,一是痞子與流氓習氣的風行。 文化的專權源於食利合法性的解釋需要,因此,通常具有鮮明的物質性和庸俗性。事實上,自清初以降,在精神領域的核心——思想——方面,除了五四前後及最近三十餘年的曇花兩現外,北京幾無成就,而且,綜觀中國思想史,這曇花兩現的成就屬於以引入南方和外國為特點的創造少、發揮多而已。精神的蒼白結合文化的專權,文化便傾向於物質的豪華和庸俗。清朝北京的最大成就是成熟出了京劇,但京劇比之崑劇,則優雅不足,煩瑣有餘。有所謂相聲,侯寶林雖然文化不高,卻有許多書卷氣,今日的相聲,雖然文憑越來越多,卻找不出一點書卷氣。更有所謂新時髦的小品,只是造作、大喊大叫加小丑般蹦達的雜碎。非不美也,是不最美也,但北京以為是中國乃至世界的最美。世界文化史上從沒有過的專斷是強權推廣普通話,不,已經不是什麼「推廣」了,「推廣」尚有允許人們可不接受的權利,但普通話卻是必須要人們接受的,因此,中國話終於成為了「北京話」,但所謂的北京話蘊涵著深刻的奴化習性,其基本的捲舌音特徵近來自蒙古草原,遠可能來自南俄羅斯草原,中國話本沒有這卷著的舌頭。文化的物質化和庸俗化典型體現在北京古董業的興旺上。明朝藝術品交易的中心在蘇州等江南地面,而非京城,清朝則轉移京城,這種轉移的基礎不是京城貿易的發達,而是京城官場的腐敗,因此,即使衰敗的清末,混亂的民國,北京一樣是古董業的中心,官多,子弟多,流落民間的東西多,自然發達。近年北京字畫交易繁榮,究其深層原因,與清以來基礎完全一致。 文化的專權必養成社會的痞子與流氓習氣。食利的階層雖然鮮明,卻是在變,或升了層級,或降了層級,不升不降也或有怨氣。秦始皇泰山立碑,字還是要請李斯寫。宋徽宗主張素描寫實,足夠稱藝術大師的他有這個資格,但他斷不敢以為自己是文章大家而臧否別人的文章藝術。到了清朝,出了個痞子祖宗乾隆,到處題字寫詩,以為自己是自古以來第一藝術家、第一詩人。但乾隆總還算是認真的,功夫也算是紮實,今天出於北京的題詩、題字,已經不知雲里霧裡,暈!北京人會侃,這種侃上升到文學,或藝術,輕輕一滑,便滑成了痞子。 王朔批評魯迅,以為魯迅沒有長篇小說不成地位,這是很痞子的批評。魯迅沒有長篇小說,李白、杜甫更是連小小說都沒有一行,則更是連當今中文系學生都不如了?王朔是個痞子。但王朔沒看出,在教育部供職食利的魯迅,是痞子文風的太爺爺,他一驚中國的《狂人日記》,他風行的《阿Q正傳》,他收尾的《故事新編》,其實都很摻了北京的痞子習氣的。但王朔足夠批評魯迅,因為,魯迅沒有流氓氣,王朔則有,甚至王朔就是個流氓。但王朔只是北京流氓中的一個,只是比較有名氣的一個,是個叫小說家的流氓。 今天的北京,流氓是太多了,應該是中國之最。六月,某日夜,與某編輯及某省城刑偵支隊長在北京一個很熱鬧的地方晚飯後,走去附近停車處,不過五分鐘路,身邊接連跑過兩次仨倆青年,我問某編輯:「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他說「不知道」。再問某刑偵支隊長,他說:「是打架去了。」我補充說:「不一定是打架,是集合,是黑道得到集合命令集合。」某編輯驚訝地說:「你們兩個高手,一定不會錯。可這樣也太明目張胆了,在北京,不會吧?」某刑偵支隊長嘆了口氣:「唉,北京,這種人多著呢。你是個讀書人,不懂的。」我說:「去年,也是六月,河北定州開元鎮繩油村,三百多個全副武裝的黑道,夜裡包圍襲擊村子,打死六個農民。那些人從哪裡去的?北京。」我大笑。 北京,實在是很腐朽的,是個腐朽的城市。有一天會不會不再腐朽?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是絕對的,那就是:北京的腐朽不會抗住大自然的自由力量。腐朽的北京可以侵蝕一切,唯獨不能侵蝕大自然。水沒有可以不惜血本從南方調,但大自然終究是自由的,她有更強大的力量吞噬吞噬者,風暴襲來,沙漠南侵,貪於食利、惰於創造、缺乏進取、自以為是的北京,最終會成為又一個掩埋在沙漠里的樓蘭!那時,多的是木乃伊,想要腐朽也難了。 2006-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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