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羯男孩蘇東坡與他一生嫌棄的摩羯座

在朋友聚會上，要與陌生人閑聊。既想引起共鳴又不會問得過於突兀，那麼以「你是什麼星座的？」為開頭則恰到好處。我們身邊總是有一大群星座控，對各個星座的特性如數家珍。我們也總以為星座是近代才從西方流入中國的，但是，實際情況則是星座已經流傳進中國有千百年歷史，而歷史上亦有大文豪是星座控，蘇東坡就是其中一位。

星座起源於古巴比倫，也就是今天的伊拉克等地。因地勢平坦，適合觀測星空，所以天文學特別發達。他們把整條黃道從春分點開始分割，分長十二等分，每一份叫做「宮」。他們把這些天文記錄印在一部叫做《當天神和恩利勒神》的泥板書中，流傳後世。

上世紀90年代廣受好評的動畫片《聖鬥士星矢》

隨後，星座傳入希臘，和希臘人的神話傳說結合在一起，也就有了《聖鬥士星矢》這部動畫片的原型，後來又從希臘人手頭傳入印度，印度人也將星座和本地引以為傲的佛學梵文結合在一起。再到後來，佛教傳入中國，十二星座也跟著到了中國。

最早出現漢字關於星座的描述要追溯到隋朝，話說在隋朝開皇初年，從天竺來了一位高僧，叫那連提耶舍。這位高僧帶來了一大批佛經，並且親自翻譯。經他手譯有一部經文叫做《大方等日藏經》，在這部經文里，講了這麼一個奇葩故事：……驢仙人名字古怪，學問卻很大，就連帝釋天都來親自請教天文。驢唇仙人也不藏私，開始講解起星宿法來，也就是佛教理論上對天文的認知。講到月份時，驢仙人是這麼說的：「是九月時，射神主當；十月時，磨竭之神主當其月；十一月，水器之神主當其月；十二月，天魚之神主當其月；正月時，特羊之神主當其月；二月時，特牛之神主當其月；是三月時，雙鳥之神主當其月；四月時，蟹神主當其月；此五月時，師子之神主當其月；此六月時，天女之神主當其月；是七月時，秤量之神主當其月，八月時蠍神主當其月。……」

古代十二星座的設定

雖然和現在星座的叫法不一樣，但是依舊可以辨別出這就是十二星座的設定。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摩羯座（也就是上文提到的「磨竭」）。它的形象，在隋唐時期變成了一種瑞獸，頻繁出現在寺廟雕塑、器皿紋飾和墓葬雕刻上，逐漸演化出龍首、獸角、鳥翅，鯉魚身等中國人民喜聞樂見的吉祥元素，以至有了個文物學上的專有名詞，叫做磨羯紋——即大名鼎鼎的魚龍紋。

「磨羯」在隋唐時期是一種瑞獸，不過在星座文化普及的宋朝很多人卻不喜歡摩羯座，甚至喜歡黑或自黑摩羯座，與今天處女座被黑的道理一樣。一代文豪蘇東坡就是其中喜歡自黑的摩羯座。

唐代的魚龍紋

蘇東坡在自己的日記雜文《東坡志林》中便多次提到了因為自己是摩羯座，才一生不得志。

他在《東坡志林·命分》中記載到：「退之（即韓愈）詩云：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乃知退之磨蠍為身宮，而仆乃以磨蠍（「磨竭」在宋朝的寫法）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意思是說，韓愈曾寫過詩說他自己出生時，月亮對著二十八星宿中的斗宿。才知道韓愈是身宮為摩羯座，而蘇東坡自己則是命宮為摩羯座。所以生平經常被人詆毀，原來是因為我和韓愈都是摩羯座的關係！

蘇東坡是韓愈的小粉絲，從《東坡志林》多次出現韓愈的名字就可以知道。每個小粉絲都希望從自己偶像身上找到自己的投影。我為什麼過得不好呢？因為我和偶像星座相同。既然我偶像這麼厲害的人都過得不好，那我也就想通了。

韓愈在《三星行》中描述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奮其角，箕張其口。牛不見服箱，斗不挹酒漿。箕獨有神靈，無時停簸揚。」意思是他出生之時，月亮落在摩羯座的斗宿度上，斗宿左右為牛宿、箕宿，牛宿像牛的形狀一樣聳動他的角，箕宿像簸箕一樣張開口。牛宿形似牛但卻沒有看見他拉車馱物，斗宿像酒斛卻沒看到用來乘酒。明明月亮入斗木宿，卻得不到的機會。卻只有簸箕一樣的箕宿名副其實，頗有靈驗，它無時無刻沒有停止簸揚。

斗宿和牛宿

摩羯座對應中國古代二十八星宿就是處於斗、牛之間。在當時唐代星座文化還不發達時候，韓愈並未直接將自己劃入摩羯座。到了宋朝因為當時星座文化普及，蘇東坡才發現韓愈的出生日期的星座和自己相同，原來摩羯座的命都是這麼苦。

但是古代的星座和今天的星座卻有點不同。今天我們判斷一個人的星座是根據月、日來判斷，叫做太陽星座。但是宋朝判別一個人的星座要分為命宮和身宮，判斷方法也有所區別。據論文《蘇軾和星座——淺談唐宋之際的星命術》中記載：起身宮要知道月、日，不必知道年、時；起命宮要知道月、時，不必知道年、日。

對比到今天的話就是說，身宮是月亮星座，命宮是上升星座，古代是沒有看太陽星座一說的。也就是說，蘇東坡說的「乃知退之磨蠍為身宮，而仆乃以磨蠍為命」，不是說他們太陽星座都是摩羯，而是蘇東坡上升摩羯，韓愈月亮摩羯。近年來流行「上身星座是人格面具」、「上升星座比太陽星座更準確」、「月亮星座象徵內在自我」的說法由此觀之，從宋朝就有。不過不論是上升摩羯，還是月亮摩羯，在古人眼中，好像都是個不太好的星座。

著名星座網紅同道大叔給出的上升星座一覽表

《東坡志林·東坡升仙》中也記載到：「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返者……吾平生遭口語無數，蓋生時與韓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間而身宮在焉。故其詩曰：『我生之辰，月宿斗直。』且曰：『無善聲以聞，無惡聲以揚。』今謗我者，或雲死，或雲仙，退之之言良非虛爾。」

蘇東坡一生遭口舌是非無數，每次被貶官，都有人幸災樂禍說他坐船出海就回不來了。今天有這麼多人說我死了、登仙了。看來韓愈說的一點都沒錯，摩羯座的命就是這樣。

人窮而後工，人越不得志的時候，文章反而寫的越好，因為有更多的情緒需要通過文字來宣洩。蘇東坡著名的《前赤壁賦》也是因此而來。這篇文章是蘇東坡貶謫黃州時所寫，本來只是想借酒助興「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罷官就罷官，還有美酒和明月相伴，那還有什麼還抱怨的呢？

過了一會兒他的心情可就沒這麼好了，從他寫的「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可以知道，蘇東坡看到月亮升起來徘徊在斗、牛之間（也就是上文提到的斗、牛兩星宿之間是摩羯座），心情久久不能平復。要不是命犯摩羯，我會過得這麼慘？於是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來，從客人口中說出了弔古傷今的情感，又從自己口中說出鬥志尚未消散。隨後，一篇洋洋洒洒的《前赤壁賦》就此問世。

從蘇東坡的人生軌跡來看也是一個典型的上升摩羯。他之所以被貶官的原因也是因為摩羯的特質過於保守，與激進派的王安石政見不一導致被流放。同時又由於摩羯對於事業有一份執著，不能像陶淵明一樣「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過田園生活，但是又不能進廟堂為蒼生效力，所以不得志會時常有抱怨之語。又因摩羯對於感情慢熱，一旦認定又非常認真，所以他能寫下感人肺腑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去悼念亡妻。

在蘇東坡後，中國鬱郁不得志的文人似乎與摩羯都有不解之緣。南宋周必作詩《青衣道人羅尚簡論予命宜退不宜進甚契鄙心連日求詩為賦一首》寫到：「亦知磨蠍直身宮，懶訪星官與歷翁。豈有虛名望蘇子（蘇軾），謾令簸惡似韓公（韓愈）。」他知道自己月亮星座是摩羯，雖然沒有蘇東坡、韓愈這樣有名，不過受到的惡語卻不比他們少。稍晚一點的方大琮在《與王正字書》記載到：「惟磨蠍所蒞之宮，有子卯相刑之說；昌黎（韓愈）值之而掇謗，坡老（蘇軾）遇此以招讒。而況晩生，敢攀前哲。」 方大琮認為，和韓、蘇前賢一樣，掇謗招讒已是命中注定，其中加入子、卯相刑的說法，可以看到這時星命中已混入干支生克一類中國數術。

（宣化遼墓壁畫上的十二星宮圖）

而摩羯座本來中性的特質也因為韓愈和蘇東坡，變成了一種表達境況不好的標籤化的典故，正如今天說到花心就說：「你怎麼跟射手座一樣？」尹廷高在《挽尹曉山》寫到：「清苦一生磨蠍命，凄涼千古耒陽墳。」不知道作者本人是不是摩羯座，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把自己清苦的命運、造化弄人比喻成這本該是摩羯座才有的。繼蘇東坡後，中國文人的摩羯座情結，通過這一詩一文向世人展現了出來。我們今天在飯桌上談論的星座，在千百年前就有一批文人說的樂此不疲，你看那聲音最大的摩羯男孩不就是一邊在廚房燒肘子一邊說：「如果可以，我不願再做摩羯。」

文/Kyo 圖/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