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薩仁波切:《心經》與《金剛經》的妙解

我們來檢視一下為什麼《心經》或者《金剛經》可以平息痛苦、去除障礙。到底什麼是痛苦?什麼是障礙?如果深入探究障礙和痛苦的原因,我們會發現,我們所持有的二元分別的見地和二元分別的心是痛苦的因。而這些經典,恰恰是對治二元分別習性的方法。什麼是惡行?大體上說,惡行就是帶給我們痛苦的東西。什麼是痛苦?在大乘佛教中,苦有很多含義。當然,有明顯的痛苦,例如疾病,可是,不確定性也是痛苦。

所以,相互依存(緣起)的事實,或相互依存的本質也是痛苦。不管是什麼東西,凡是需要依靠其它事物才可以存在的,就叫「依存」,如我們所知,相互依存不是快樂,全世界的人們都為獨立、為民權、為人權而戰。我們一直在找尋和渴求某種形式的獨立,因而受苦。

有時候我們希望:哦,如果我能夠從我的生活中逃離,去一個非常安靜的地方,在海邊蓋個小房子,自己一個人,獨立地、快樂地,永遠在那裡打瞌睡。我們都不時地這樣希望。但是,這很難安排,因為逃離到理想的生活,依賴於擺脫掉現在的生活,至少我們的自由夢非常依賴於得到一個大的垃圾箱。拆掉現在的生活包紮起來,與建立新生活是一樣的困難,不是嗎?然後,我們當然想去某個非常安靜的地方,可是安靜依賴於許多條件,甚至依賴最小的昆蟲都得閉嘴!

我在幾乎所有的中國畫中,都看見一個孤獨的人影,在山中竹林之下,我想這是許多中國人的夢想。可是,一個瀑布邊安詳寧靜的小茅屋是比五星級旅館還困難的,因為它首先就依賴於要滿足你所有在山中安靜閉關的標準,不是嗎?同樣的,我們逃到海灘的理想,也要符合我們關於海灘的全部偏好,輕柔的波濤和其他種種。

如果我們的希望必須依賴於別的東西才得實現,基本上就意味著,我們無法控制它,而我們痛恨無法控制狀況,不是嗎?所以,我們要控制周邊的環境,而不被環境所控制,這就是我們設立的確切標準。痛苦從何而來?很清楚的,它來自相互依存(緣起)的不確定性。任何相互依存的,基本上就不確定,因為我們夢想的實現取決於X、Y、Z也必須實現,不確定性就出現了,這種不確定性,就像是相互依存投下的陰影。我們希望理想中的和平與安寧,可是,不確定能擁有它,因為我們的理想依賴於不受我們控制的條件。

在我們的生命中有兩件最重要的事,一件已經發生了,另一件還沒發生,一個是出生,另一個是死亡。這兩件人類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們都無法控制。我們隱約能控制今晚選的餐廳,可是,一旦去了餐廳,就失去了一些控制,我們的選擇被限定在菜單提供的範圍內,所以,只在一定的限度內,我們可以自由地選一樣或兩樣,這就被我們叫作「自由」。這種「自由」的定義來自於二元分別的心。像《金剛經》這樣的經典,是顛覆分別心的精密系統。

分別心基本上是迷惑的心,而迷惑的心不只是明顯的迷惑,我們想的每一個念頭都是迷惑心的一種表現。我們鄙視而且認為應該拋棄迷惑心的某些顯現,但是,對於迷惑心的許多表現,我們卻非常執著。例如,佛教的形式和組織,是一個大的分別迷惑,但是在目前,這個迷惑是必要的。一個理由是,沒有佛教,我就沒工作了。不過,如同這部經中所說,佛教不是別的,只是個安慰劑,整個道就是個騙局,可是,它是個非常必要的騙局,它是治療深深根植於我們本身串習系統的藥物。

這部經不僅僅從根本上切斷迷惑和痛苦的因,它還增長福德。讀誦這部經,或者只是在手提袋裡或佛堂上有這本經,便會增長很多功德。功德意即「能力」,意味著我們的真實自己可以自由地表現出它最大的潛力。什麼是「能力」呢?就是覺得自在、無障礙、沒有被剝奪或缺乏什麼。當我們讀誦和思惟這些經典的意義時,它破除整個有關相對「能力」的概念。

例如,當我們是孩子時,我們對於自己有能力建造沙堡非常自豪,可是後來,因為成長超越過這種孩子氣的驕傲,代之以具有玩滑板的能力而驕傲,如此種種,貫穿我們的一生,到老年,我們意識到這些我們曾引以為傲的能力,實際上完全不值得驕傲。要點是:這種功德、能力或富裕是非常相對的,它依賴於參考點。這就是為什麼在權力和金錢的世界裡,沒有人說:好了,我現在已經擁有了這麼多的權力和金錢,足夠了。沒人這麼說,因為我們有不同的參考點,這個參考點是因為缺乏功德而產生的二元分別。

這些經典摧毀諸如「權力和金錢」這樣的參考點。如果我們思維經典的含義,漸漸地,我們會看到世俗生活是無意義的,我們開始要求的越來越少,需要的也越來越少,不過,不是像那些禁慾苦行的修行者,痛苦地否認基本的需求,不是那樣。世俗生活就像以草喂老虎,我們對它毫無興趣,它不讓我們顫慄興奮,因為我們徹底了解世俗生活,如同被強迫看了十遍的電影,我們多多少少知道接下來是什麼,也許有一點點偏差,不過差不多一樣。

所以,它不讓我們顫慄,也不會讓我們興奮或感到興趣,我們並不熱切地期待看同一部電影第十一遍。不過,不要認為這部經典會把我們變成消極的存在主義者。一個消極的存在主義者需要議程和參考架構需要顫慄,所以他們有所求。這部經典不會讓我們消沉或激動,但是,它將使我們轉離那些計劃和參考點,而這些會令我們消沉或激動。我們一直受到刺激,因為過份的激動,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激動。這部經典使我們能夠超越經常被刺激。

現在我們到哪兒了?假設我們達到了終極滿足的層次,這在現實到底意味著什麼?它是否意味著,碰巧有瀑布,竹葉飄落,我們很滿足;或者,我們正好住在哈林區(譯註:美國紐約市的一個地區),隔壁鄰居每天二十四小時,一周七天,都放著很吵的音樂,我們同樣很滿足,我們並不抱怨說:哦,他不應該這麼做,這不公平!我們沒有那種心態。「不公平」這個詞實在是一個沒有多少功德的人的措辭。有些文化,很多代都被不公平地對待,他們熱衷於教育其它人,關於他們的遭遇。可是,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這隻能偷走他們可以舒服地隨處安坐以及感激擁有的任何東西的能力。

我們應該關注一位真正的道家大師,《道德經》談到不要改變,只是接受一切。這真是了不起的概念和表述,什麼都不要去做,不要改變,不要造作,不要量度,隨它去。可是儒家一來,就有了偏好、顫慄、規矩、保全面子、恥辱和喪失能力等等。例如,因為祖先之名,我不能如此做,每年要去掃墓,那可能是十代前祖先的墓,他轉生後,可能已經被我們當成魚放在壽司里吃掉了。從某種角度而言,愚昧拯救了我們。想想看,如果這些鮪魚或鮭魚,能夠知道一切,看到你每年者去這位十代祖先的墓地磕頭,但卻又吃他的肉,實在沒道理。如此了解,就是能力和功德,而思考《金剛經》能帶來這種能力,但是這很難進入我們的腦海中。

回到開始,佛說:須菩提,有否眾生聞此經所說法而不生驚怖?他又說:這令人印象深刻。對此,我做一個很糟的總結:這就是叫做「安忍度」(或譯為「忍」)。有一次,當文殊師利菩薩討論到這樣的一個話題時,五百名阿羅漢被嚇死了,他們再也接受不了了。既然我們沒死,這一定意味著,要不就是我們理解的很好,要不就是我們根本沒懂,這表明我們屬於菩薩的種姓,我們也許不能夠徹悟這部經里講的一個字,可是,我們仍然喜歡它們,不是嗎?

這個什麼都「不做」的教導,我甚至從藏傳佛教大師那裡也聽到過很多次。有時,我能一瞥它的意義,而當我真的能瞥見它的意義的時候,我是如此地沮喪,因為,要如何說服別人,什麼都「不做」,實際上是一種相當奇妙的事,它很難以表達和修持。不過,感謝佛陀的慈悲,有幾千種的方法和活動,讓我們可以修習這種「不做」。

也許,最接近這個什麼都「不做」的概念就是禪修,也就是佛教禪修。現今,禪修這個詞被當作是一個籠統的詞語,包括了很多種類的技術。常常,人們甚至把禪修跟純粹做白日夢連在一起,不過,依據佛陀,那不是禪修。如果你真想知道如何什麼都「不做」,你必須要願意付出一些犧牲,你應該要跟隨一位老師。在我有限的知識里,我真的相信,還有很多偉大的老師,不僅知道如何去做這個「不做」,而事實上,他們在修持這個「不做」。

不要認為這樣的老師必須要是位學者,真相是學者往往是最糟糕的。他們其實不知道如何什麼都「不做」;他們只是知道如何談論「不做」。不過對於這個教示,因為它的難度,一個人確實需要個人輔導。偉大的寧瑪派大師龍欽巴曾說,行菩提心是很難修持的。像我們這樣的初學者,應該強調願菩提心。

即便你不理解這部經里的任何一個字,如果你對它有好感,這也已經很好,這已經表示你有一個很好的傾向,一個好習慣,一種業的聯繫。也許,很久以前,你是只小蝴蝶,偶然落進了一個和尚正在用來努力書寫《金剛經》的墨里。

所以,如果我們已經有些渴望,我們應該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聽聞這些教授,這將鼓勵我們繼續前行。壞習慣也以類似的模式在運作著,我們可以發展一種負面的傾向,一個壞習慣。例如,有些人沒來由地充滿了仇恨。對有些人來說,殺死另一個人就好像捻死一隻蚊子那麼容易,有些人有這種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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