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是你生命的延續

當你老了趙照-當你老了

父 親

幾乎是一夜間，我就感覺到父親老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是多麼高大雄偉，堅強有力，如今我竟然看到頹唐和無助。

七歲時，我覺得父親什麼都懂，什麼都會，是天底下最偉大的父親。十三歲時，我覺得父親有時候也犯錯誤，但我不敢頂嘴。十七歲時，我覺得父親就是個暴君，我句句和他頂嘴，氣得他七竅生煙，當然我也沒少挨了巴掌。二十五歲時，我覺得父親很愚腐，我發誓不像他那樣死板，我能做到一切。三十歲時，偶然聽到父親的訓喝，心裡覺得父親有的話對，但嘴上不認。三十五歲時，我忽然覺得父親太英明了，他的經驗千真萬確。四十了，我有一天對父親說：「爸，當初我真該聽你的！」

父親是靠自行車載重打的天下。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改革開放，包產到戶。一直是生產隊隊長的父親騎著自行車，後架綁一柳編的架簍開始收廢品，廢紙，廢酒瓶，廢鐵，...... 後來開收購站，搞運輸，開企業，淘到當時許多人羨慕的第一桶金。

在我的記憶中，也是我引以自豪的是父親的自行車載重，他自行車能載重400千克，八百斤吶！當時我在同學面前誇耀，沒有人相信，我特鬱悶。我敢說如果舉辦全國比賽，自行車載重，父親一定是冠軍。可惜當初不知道吉尼斯紀錄。有一次，父親到縣裡生產資料去買化肥，開好票，交了錢，到庫房提貨，保管員說：「你的車呢？」父親指了指靠在牆根的自行車。那保管員目瞪口呆，八袋碳銨，好多人是趕著牲口車來的。好多人都不相信父親能用自行車帶走。嘰喳聲中驚動了經理：「年輕人，不要吹牛，你要能用自行車帶走，我白送。」只見父親不慌不忙，一袋袋用繩子捆好，叫人扶著自行車，跨上去一用力，齊活！自此，父親得號「載八百」。

父親好吃喝，最愛吃的是豬頭肉，最愛喝是北方燒。一頓飯二斤豬頭肉一斤北方燒，我曾在他高興時說，「爸，你是梁山好漢，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總會聽到他爽朗笑聲。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父親的企業受到亞洲金融風暴的影響，產品銷到南方被退貨。漏屋偏逢連夜雨，合伙人又攜款而逃。那一年我不知道父親是咋樣挺過來的，我記得他每天煙抽成了三包，酒喝成了三斤，肉沒怎麼吃。也就是那一年，我和我的初戀鬧私奔，我偷了家裡的錢去外地花天酒地。父親派人把我找回來，我看到他血紅的眼睛。

父親破產了，我卻沒有感覺。因為我不理他，我當時恨他極了。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父親是好樣的，他沒有消沉，他有他的豪邁，一切從頭再來，十年時間又有了一片天。可酒越喝越多，經常在醉中咆哮，和母親吵鬧，我看著心裡難受，沒辦法。也許是母親不願和父親吵下去，撒手西去。分明我看到父親又喝醉酒跪在母親的墳前，痛哭流涕。我才知道那麼強橫的父親也有弱的時候。

可以肯定是酒精的緣故，今年父親突然腦梗，住進了醫院。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不再那麼魁梧，甚至有點猥瑣。我都不敢相信，這是我的父親嗎？是讓我一聽他的吼聲就心驚膽戰的父親嗎？是讓我以載重引以自豪的父親嗎? 是英雄豪邁從頭再來的父親嗎？是棒打鴛鴦我恨了二十年的父親嗎？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感受他的氣息，分明他的眼神中有一絲慈祥，有一絲竟然對我的依賴。天哪，他就像一個孩子，無助地看著我，我的心一陣一陣翻騰。我的血管里流和他一樣的血，我才突然明白我和他是一樣的人，我是他生命的延續。我遺傳了他所有的基因，我的生活軌跡和他有翻版一樣的雷同。

為此我專門查電腦百度，我算不算不孝。不孝有三，無後，不奉養，愚順從。我竟然偷笑，我從來沒順從父親不算不孝，我有兒子，給父親續上香火了。剩下一條不奉養，我能對號入座了，這麼多年來，我沒給過父親一分錢，沒盡過一分心。

從醫院回來，父親徹底戒煙戒酒，雖然不影響行動，但明顯地覺得他說話慢了，眼睛看不清了，有些痴呆了，再也不罵人了。我故意和他聊天逗他，他也沒了往日的虎威。

心裡不免有些失落，真想讓時光倒流，我更希望父親和以前一樣有力氣吼我，打我，還像以前那樣獨斷專橫。我知道這是不可能了，父親真的老了。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血濃於水，我需要父親好好活著，我更要堅強地活著，父親也需要我。

願天下所有的老父親健康長壽。

作者簡介：胡飛，本名連志敏，男，73年出生，漢族，晉上黨人氏。高中畢業，曾做過6年民辦教師，2000年後辭職奔走於建築工地做小包工頭，水電比較專業。自幼酷愛古典詩詞，2012年才學會上網寫作，不喜歡格律束縛，但忠於格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