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澄明之境》作者:楊志君
06-13
在此借用的是張世英先生的書名為題,在張先生看來,「澄明之境」是一種建立在主客對立關係之上的主客融合,即中國古人向來推崇的「天人合一」;而「我要說的「澄明之境」,則是出於自己的一孔之見,融合了我個人的閱讀經驗及生活體驗,簡要地說,它是一種審美的人生態度,一種在執著追求上的曠達與超脫,一種完全迥異於傳統的新的思維方式。 俗話說,條條大道通羅馬。進入「澄明之境」的途徑也一樣,但在我看來,途徑雖多,有些路段卻是必須要走的,而指出這幾個路段及提示一種可行的路徑,是我在下文所要表達的內容。 「澄明之境」是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如何進入,實際上很大程度可轉化為如何更改你的思維方式這一問題。一個人的智力有多高,可以說基本決定於他的思維方式,在思維層次上佔據了優先地位,無疑可以讓他在人生及社會的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這種思維方式,能讓人遠離塵世的煩瑣,將人從「煩忙」的處境中拉出來,讓人脫離俗世的瑣碎計較,以一種更寬廣的胸懷及審美的心態去生活,而這種生活,就是荷爾德林筆下的「詩意棲居」了。 我們平時所接受的教育,雖教給我們許多實用的知識,但另一方面也遮蔽了許多重要的東西,這些是「不在場的東西」,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卻比「在場的東西」更重要,比如理想、愛情、自由意志等。從重視「在場的東西」到「不在場的東西」的轉變,標誌著思維方式的革新。那麼,如何實現這一思維革命呢? 對中文系的學生而言,閱讀才真正是每天的必修課,其它的課都能逃,但閱讀少不了,因為它是進行思維革命的前提,很難想像一個不讀書的人,他的思維層次會有多高,而人類自古以來的思想精華,卻是提升我們文化素養,開闊心胸及視閾的最好資源,而對這些精華的吸收,是思維革命的基礎。 關於閱讀,我想借用李敖的一句話,就是「讀一流的書,做一流的人」。讀什麼書沒有限制,但有個總的標準,即必須是一流的作品。有人會問,什麼是一流的作品,怎麼區分一流作品與三六九等之文字垃圾?這個問題不難,要判斷一部作品的價值,先可看它在文學史(最好是國內最權威的文學史)上的地位,如果文學史上沒提到或找不到的,姑且先不管它,先把那些古今中外影響了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經典之作讀完再說,比如國內的文學作品,最先要讀的是庄老孔孟,學文學的人不知道亦舒,沒讀過《<論語>心得》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但如果他連《莊子》、《老子》、《論語》、《孟子》及四大名著都沒讀過,那他丟人就丟大了。外國文學也一樣,那些時下暢銷的書,你沒讀過並不可笑,可笑的是大學畢業了你連莎士比亞、歌德、卡夫卡、托爾斯泰、陀斯妥耶斯夫基等大師的經典著作都沒翻過。關於這一點,愛默生提供了一種經典的「三不讀」法:一不讀當年出版的書,如我們在市場上看見的那些暢銷書,易中天的《品三國》、于丹的《〈論語〉心得》,均屬於此類;二不讀名不經傳的書,像有人跟我說什麼郭靖明、張銳然、秦文君、安尼寶貝等,這些名字在文學史上都找不到的;三不讀自己不喜歡的書,對於你不喜歡的書,不管它多麼有名多麼經典,不必強逼著自己去啃,那樣不會有什麼收穫。 但中文系的學生單讀文學書還是遠遠不夠的,美學家朱光潛曾說,學美學的人,單單只讀美學著作就是做不出什麼成就的,他還得讀哲學、歷史、心理學、精神分析學等。朱先生的話一樣適合學中文的人。俗話說,文史哲不分家,在大學四年里,至少要把「文史哲」領域內的經典之作讀完,否則他就不合格。 文學與哲學比起來,它的內容更廣泛,大致呈現的是一個面,但它因為只是橫向的平面發展,缺乏哲學的縱向深度。在思想的深度上,在思維的深刻上,文學是遠遠不及的哲學的。文學長於具象的抒情,但短於思想的深刻及抽象的哲思,而後面的缺陷,哲學恰能很好地補充,所以對哲學的閱讀,是成就一個作家乃至思想家、哲學家必不可少的工作。 有人會說,哲學太深奧了,難以下手,甚至無從入手。對於初學者,這確實是個問題。以過來人的身份,我可以提供一兩點建議供參考。如果對哲學實在一無所知,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從讀哲學史開始,比如西方哲學,就可讀葉秀山先生主編的《西方哲學史》,或讀羅素、懷特的《西方哲學史》,比如中國哲學,可讀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或北大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哲學史》。通讀了哲學史,你基本上就掌握了人類從古到今最偉大的哲學家們的思想,對全人類的哲學思想就有個大體的輪廓,你就知道從古希臘到後現代的西方、從先秦到如今的中國,出過哪幾個大哲學家,他們有著怎樣的學說及著作,其中總會有你感興趣的哲學家,你就知道該讀哪些書。哲學史的閱讀只是學哲學的入門工作,必須還得結合原著來讀,才能對哲學家的思想有一個更確切的理解,而只要你喜歡上了或讀懂了一位大哲學家,你的大學就很值了,而且它會讓你終生受益。 讀哲學著作,有些會比較晦澀難懂,如康德、尼采,實在啃不下,可先擱置,找研究康德、尼采最權威的學者的專著來讀,如武漢大學的鄧曉芒教授的《康德哲學講演錄》,李澤厚先生的《批判哲學的批判》,對理解康德的思想就是很好的嚮導,如哲理散文家周國平的《在世紀的轉折點上》、陳鼓應先生的《尼采悲劇哲學》,對了解尼采就是不錯的幫手,但讀這些書,最終的目的還是引到讀原著上,因為拋開了原著的解讀,就不可能對他們的思想有完全深入的掌握。 至於美學、歷史、心理學、精神分析學等的閱讀,大體可結合上述讀文學與哲學的方法,每門學科只要了解了其輪廓,再對一些重要的著作有一定的理解,就很不錯了,接著就是看個人的興趣了,想鑽研的人可以繼續鑽研,畢竟學海是無涯的,但有了興趣之舟,這航行便是無上的快樂而不是一種苦差了。 除了閱讀,還可去別的學院旁聽一些經典的課,比如公管院舒遠招老師講的「西方哲學史」、新傳院魏劍美老師的「現代文學史」(他還開了校選課「寫作與投稿」),本院賴力行老師的「文學批評學」,就曾給我很大的受益。讀大學,怎麼聽課,會不會聽課,也反映了一個人的水平,會聽課的人,不是那種每堂課都到的人,而是「好課」(即能給人受益)從不缺席,「差課」(比如「馬哲」)能逃就逃。周國平說,現在的大學生就是要向教育爭自由,「逃課」就是爭自由的表現——我並非鼓勵大家逃課,而是大學課程設置本身就存在不合理的地方,如果犧牲自己的時間作為大學教育弊端的犧牲品,至少是沒多少價值的。 有了閱讀及聽課的知識積累,便能形成一種融古今中外於一體的大視閾,看問題就大不一樣,就比如沒有閱讀那些經典作品及不會聽課的人,他們處於平地上,眼睛看的只是文學院乃至嶽麓區一小部分鋼筋水泥建築,但前者就像站在麓山頂上,整個河東、河西、橘子洲、湘江風光帶等盡收眼底,美不勝哉! 這種大視閾,是你思想觀念轉變的前提,而觀念的轉變,又是「澄明之境」的第二個路段,這是一個轉折點,是你走出傳統科學實證、主客對立的魔圈,走向想像自由、主客融合的「天人合一」。 西方哲學從柏拉圖到黑格爾的傳統就是主客對立的理性主義,這種主客對立,強調的是主體(即人)對客體(即客觀世界)的認識,它把客觀世界當作人的對立面,憑藉科技進步來征服自然,結果生出當今世界諸多環境問題,如「溫室效應」、「臭氧層」空洞等問題,由於它只強調對立,所以在對自然的征服中違背了自然的規律,導致自然與人類的矛盾與衝突,並直接威脅到人類的生存。但從海德格爾後,西方哲學進入了主客融合,他們意識與自然對立只能威脅自身,只有與自然及世界和諧發展,才是長久之道。主客融合,強調的是主體人與這個世界的融合,即人與世界並不是對立的,人只是世界的一部分,整個世界是一個互相聯繫互相影響互相作用的大網路,而人不過是這個網中的一個小結,脫離了世界的人存在沒有價值,脫離了人的存在,世界沒有意義。中國哲學,「天人合一」的思想在先秦就存在,莊子、老子他們的思想中就強調人與自然的合一,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就是此理。但正如張世英先生說的,中國的「天人合一」是一種原始的「天人合一」,它不像西方那樣是從長期的「主客對立」中發展出來,它缺乏「主客對立」的階段,因為認識論不發達。這種原始的「天人合一」還不是「澄明之境」,只有經歷了「主客對立」之後的「高級天人合一」才是理想的境界。 這種境界,要求我們既要堅持「主客對立」的認識論,即一種積極進取的求知精神,也要求我們在執著追求時能適時超脫。執著與超脫並不矛盾,相反,它們相反相成。執著是超脫的基礎,沒有對知識、理想的執著追求,沒有對「在場的東西」的重視,就不會有超脫,不會對「不在場的東西」的重視,而這一個過程,用中國哲學的術語,就是從「有」到「無」的轉變。 「有」是在場的東西,強調物質及實證,比如拜金主義者,就是金錢至上,只認錢不認人,錢是看得見的東西,是「有」;儘管錢對每個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世界還存在比錢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親情、友情、愛情、理想等,這些是看不見的,是不在場的東西,即「無」。用莊子的話說,「有用之用」不過小用,「無用之用」才是大用,「不龜手」之葯在某些人只是低賤的謀生,到了另外一些人手裡卻是晉陞的法寶。從「有」到「無」,就是拋開實用主義、功利主義,棄除對物質的過分崇拜,轉而重視精神層面的追求與滿足,比如精神自由、人格獨立等。然而「有」「無」並非絕對對立,「有」是「無」的基礎,沒有「有」的「無」會陷入「虛無」,沒有「無」的「有」會是一種狹隘的佔有,它要求人既要執著人生,同時也要超脫人生。 有了「有」到「無」的升華,就進入「澄明之境」的第三路段,即以審美的心態去生活。這種心態是與功利主義相對的,用朱光潛先生的三種面對古松的態度可說明兩者之間的差別:木材商看古松,他想的是這古松可以做成什麼傢具,賣了可以賺多少錢,即他考慮的只是古松的實用價值;但一個畫家,他眼中的古松只是一棵古松,他看著古松那刻不會想著別的東西,只是覺得古松盤旋的虯枝挺美,他完全沉浸於古松本身的美姿之中,而不會想到它到底值幾個錢。木材商就代表著功利主義者,畫家無疑是以審美的眼光在審視。 以審美的心態去面對生活,就不會斤斤計較自己的得失,成敗。在審美主義者那,失敗也是一種收穫,他們更重視的是追求的過程,而不是結果。失敗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成功的墊腳石。有的人甚至還追求失敗,只是要失敗得精彩。而一個精彩的失敗者比一個渺小的成功者,前者無疑更成功。如果你能以不怕失敗的心態去生活,與別人競爭時不是老想著用什麼手段去爭取勝利,不是注重參與的結果,而是看重參與的過程,哪怕是失敗,只要你付出了,有一個精彩的失敗你也覺得光榮。如史鐵生說的,你的人生若有了精彩的過程,那麼失敗、死亡,即便上帝也剝奪不了你的精彩。 進入審美境界的人,世界一切在他眼中便都是美的,如蘇東坡說言,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你想,若能做到像蘇軾這樣「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能做到像范仲淹那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生活就會完全不一樣,你會發現,幸福其實離你並不遠。 換而言之,「澄明之境」就是一種幸福的生活,一種充實而豐富的生活,一種既執著又超脫的詩意生活。這種生活,對於每一個師大學子都是可能的,關鍵看你怎麼去生活,是碌碌無為,還是積極進取,是消極墮落,還是樂觀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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