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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場

梁艷波

摩托車在距離茶室門口十米處剎車停住,吳亦抬頭掃視了一眼茶室,隨後左腳撐在地上,熄火,拔鑰匙。妞妞迫不及待地從吳亦的左側跳下摩托車,邊呼叫「壞壞」邊向院子里的沙堆跑去。

「壞壞」是茶室老闆小杜養的泰迪犬,標準捲毛,深棕色。聽到妞妞的大呼小叫,在小沙堆上刨沙的壞壞抬起頭,抖了抖身子,搖著尾巴向妞妞跑過來。

吳亦從褲包里掏出手機看時間,剛過七點半,天色已逐漸暗淡,夜幕與春寒漸漸逼近。今天來得早了一點。牌局通常在八點鐘開始。

「妞妞。」吳亦扭過頭,對蹲著身子與壞壞刨沙的女兒喝道,「離狗遠一點,別把衣服弄髒了。」

妞妞抬頭看了吳亦一眼,隨即低下頭,用手指梳理壞壞頭頂上的長毛,沒有回應媽媽。吳亦很反感妞妞和壞壞玩耍,壞壞是條不幹凈的狗,只是茶室很少有其他孩子來,而吳亦自己卻是每天都必須帶著妞妞過來,所以即便厭惡壞壞,也只能將就了。從對自己有利的一方面來想,好歹有壞壞陪伴妞妞,妞妞才能在茶室玩到吳亦打麻將散場。

茶室老闆小杜是個容易相處的人,就是過於邋遢,四十多歲了還沒結婚。吳亦對小杜的印象談不上有多好,只不過在人家的地盤上玩,她還是表現出了對小杜的親近感。

吳亦不喜歡小杜是有原因的,小杜的歷史確實有那麼一些污點,不清白的歷史無疑會令人先入為主地用他的過去來衡量他的現在。小杜倒也是個坦率的人,從不避諱自己不光彩的過往。

小杜年輕時沾染過毒品,打架,盜竊,搶劫,詐騙,販賣零包白粉,什麼壞事都敢做。「幾乎是無惡不作啦。」現在回顧往昔,小杜難免會感嘆一番:「年輕時不懂事,如果可以從頭再來,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去沾染毒品的。」

「一切的罪惡,都是白粉引起的。」從這些充滿反思的言語可以聽出,小杜也非一無是處的人。坐了牢後,原有的一份在國企的好工作丟了,刑滿回歸社會,面對生存現實,小杜無一技之長,感到無所適從,好在父母並沒有拋棄他,而是資助他在城中村租了這間平房開茶室謀生。

小杜是個健談的人,任何事情一經他的口,都會變得具有實用價值。用他自己的話概括自己的現狀,他說,人生中最好的時光都荒廢了,為了彌補,為了儘快適應社會生活,唯一的方法便是努力掙錢。小杜也從不否認自己是實用主義者,作為茶室老闆,他居然能夠做到冷靜克制,除非三差一不得不坐下來湊個人數,否則,他決不會輕易坐下來打麻將。

「錢最實在,最可靠,其他的東西都是扯淡。」這句話是小杜的口頭禪。

當吳亦建議小杜每天都給壞壞洗澡,別把一條價格不低的泰迪犬養成一條流浪狗的樣子時,小杜笑嘻嘻地解釋,他是故意這麼做的。只有這樣,壞壞才不會被人拐走。

小杜的話令吳亦搖頭,但在內心,她是認可小杜的理論的,像壞壞這樣髒兮兮的小公狗,放養倒也安全,誰都不會打它的主意。只是妞妞與壞壞的接觸,無形中加重了吳亦的工作量。她給妞妞洗澡換衣的次數,不得不頻繁起來。

茶室在吳亦來到之前便已經開門待客,門頭的照明燈把並不寬敞的院子照得明亮。在顧客的強烈要求下,小杜終於把門口的小燈泡換成大功率的燈泡了。

吳亦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茶室裡面有人在說笑,老皮的聲音也夾雜其中。吳亦知道老皮在與別的女人調笑,心裡有些惱怒,便不打算現在進去。隨後她盯著玻璃窗上的冷光源發了幾秒鐘的呆,發現茶室的窗戶很臟。灰濛濛的程度足夠說明茶室老闆的懶惰程度了。

「這個小杜,只知道收錢,茶水難喝,環境差,生意居然還這麼好。」這樣想著,吳亦不由自主環顧四周這個自己最為熟悉不過的環境。旁邊正在裝修的飯館面對院子的小鐵門緊閉,裡面灰塵瀰漫。即便門窗緊閉,依然能聽到裡面割鋸的噪音。透過朦朧的玻璃窗戶,可以看到為了防塵而把自己全身武裝的裝修工人忙碌的身影。

飯館即將在三月八號開張,今天都五號了,所以工人們白天黑夜都在趕工裝修。聽說茶室旁即將開飯館時,老皮形容這是個利好消息。老皮說:「咱倆以後吃飯可就方便了。」

吳亦對老皮的說法不怎麼放在心上,事實上老皮中午並不怎麼來打麻將,周一到周五的中午,他得在家守著電腦炒股。倒是吳亦自己,自從被老皮帶上路後,這個茶室對她彷彿有著無形的吸引力,以至於她白天晚上都按時來這裡報到。

吳亦搖搖頭,嘴角咧了一下,笑容稍縱即逝。老皮與女子的嬉笑聲不斷傳到耳里,她的心裡酸溜溜的。

自從吳亦經不住老皮的遊說,拿了兩萬元私房錢給老皮幫她炒股後,老皮便經常在吳亦面前以專業的口吻講解股市,什麼 K線,均線,踏空,清倉,補倉之類的辭彙,吳亦往往聽得一頭霧水。老皮樂於賣弄自己的知識,即便形容日常生活中與股票毫無關聯的事情,他也忘不了引用股市上的專業術語解說。吳亦本身對股票並無興趣,只是聽老皮說賺錢容易,禁不住誘惑,便背著丈夫拿了錢給老皮投入股市。老皮說,現在市場好,咱得抓住機會大賺一把。

吳亦將信將疑,老皮繼續笑呵呵地說,我賺了大錢,對你也是好事嘛。難道你還不相信我?你想啊,憑咱倆的關係,我怎麼可能只顧自己賺錢而不幫你一把呢。老皮哄吳亦相當有一套,吳亦心裡甜蜜,表面卻佯裝生氣的樣子反駁道,你賺到錢對我有什麼好處呢?你又不會買車給我。老皮拉過吳亦的手,拍著她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我倒是真心想買車送你呢,問題是你不能收啊。你想想,若是你突然開車回去,肖峰不扒了你的皮才怪。咱倆想要長久,就得低調行事對不?親愛的,你就耐心等我幫你投資賺錢吧。我向你保證,最多一年時間,我便能幫你掙到車錢,到時你開回家,告訴肖峰是你

自己投資賺來的,那才名正言順嘛。

老皮說的在理,吳亦點頭認可。

妞妞還在和壞壞玩沙,吳亦張了張口,最終什麼話也沒說。隨後,她低頭玩弄手機,身體依然保持剛來到時的姿勢:一腳撐地,屁股穩穩的坐在摩托車上。

老皮手裡抬著一個冒著白霧的紙杯,笑眯眯地從茶室出來,走向院子里的吳亦,邊走邊說:「怎麼滿臉不高興的樣子,妞妞惹你生氣了?還是有人欠錢不還了?」

吳亦抬頭看了看老皮,板著臉沒有搭腔。老皮依然邊笑邊說:「小孩子嘛,高興就行了,隨她玩去吧。」

吳亦瞪了一眼老皮,隨即迅速展開笑容,嗔道:「衣服弄髒了又不是你洗,你倒是會撿便宜話說。」

老皮挑了挑眉頭,眯著眼睛看了看吳亦,一隻手搭在吳亦摩托車的把手上,對著紙杯口吹了吹,再把杯子湊到嘴唇邊,吸了一小口水,然後遞給吳亦:「來,喝口水消消氣。」

吳亦接過水喝了一口,把杯子遞給老皮,隨後扭頭找女兒,發現妞妞與壞壞早已經不在院子里了。

老皮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包薄荷味的女士香煙遞給吳亦,吳亦搖搖頭,沒接香煙,而是拿過老皮左手上紙杯,一口喝去大半杯白開水。

「怎麼了?」老皮語氣詫異,表情關切地問:「據我推算,還不到生理期嘛。咦,不好,難道是懷孕了?」

「去你的吧。」吳亦笑著揮起左手,作勢拍向老皮的腦袋,觸摸到老皮後,她迅速收回手掌,說道:「肖峰今晚要回來。你知道的嘛,他可見不得我抽煙。」

「哦,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懷孕了呢。」

「要是我真懷孕了,怎麼處理呢?要不要這個孩子?」

「要。當然要啦。不過孩子的歸宿得考慮周全。」老皮撓了撓頭,順著吳亦的話題,做出認真思考的樣子,彷彿吳亦此刻真的懷了他的孩子,在跟他商量怎麼善後一樣。吳亦看著老皮,等待他的下文。老皮停頓片刻,繼續說,「我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把孩子當成肖峰的種生下來,然後我全權負責撫養。」

吳亦剛含了一口水,老皮的話令她憋不住,一口水全笑噴在老皮臉上。

「你想的美呀。」

「想的美是好事嘛。其實啊,原本我還打算今晚咱倆試試在新車上的感覺呢。」老皮邊用手胡亂在臉上一抹,邊笑著說。吳亦舉起手機,在老皮面前晃了晃,佯裝想要砸過去的樣子。面前男人的眼角處魚尾紋堆積,笑容意味深長令她怦然心動。

「今晚可不行。瞧你的出息,成天就只會想著那點事。」吳亦的拒絕雖說不留餘地,語氣卻更像在挑逗面前的男人。

「不光是我想,你不也想著的嘛。其實呀,咱倆誰也離不開誰,你說是不?」老皮突然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的樣子彷彿他的話就是至理名言一樣。

吳亦的內心動了動,面頰熱了起來。老皮的每一次表情轉換,她都能心領神會。調情對老皮而言,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既平常,又必須。吳亦舉起手中的空紙杯,作勢要敲打老皮的腦袋。老皮縮了一下脖子。吳亦莞爾一笑,隨後紙杯在她手中變成了紙團。

賭友陸續從老皮與吳亦身邊經過,有與他倆打招呼的,也有一聲不吭就走進茶室的。有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把摩托車擺放在一輛銀色福特車旁邊,老皮高聲叫道,你小子給我小心點,別蹭了我的新車。男子走到老皮身邊,一隻手搭在老皮肩膀上,嬉皮笑臉說道:「皮哥,換新車要請兄弟喝酒的嘛。」

老皮遞了一支煙給男子,自己也點燃一支,吸了一口後說:「喝酒簡單,改天請你。」

男子走進茶室後,老皮把手中的香煙遞給吳亦,示意她抽一口,吳亦搖搖頭,然後掃視了一眼銀色的福特車,問道:「多少錢?」

「十五萬左右。怎麼樣?今晚試試去?我可是心急如焚了。」老皮抬起左手搭在吳亦肩膀上,一副賊心不死的樣子壞笑道。

「都說了今晚不行。肖峰大概一點鐘回來,我得回去伺候他。」「那咱別打麻將了。速戰速回,怎麼樣?」老皮依然不死心。

「不行,妞妞不好安排。這個時間段她睡不著。」吳亦被少有的理智克制,盡量做出沒有商量餘地的樣子。

「最近你的男人回家的次數有些頻繁嘛,是

不是發現什麼了?」老皮故作緊張地問道。「沒有。別瞎猜。最近貨少。」「這次他要在家住幾天?」「大概三四天吧,說是檢修車子。修完車子

又有貨拉了,要出去半個月呢。你耐心點好不好。」吳亦從斜挎包里抽出一張紙巾遞給老皮,繼續說:「走吧,進去了。人都來差不多了。」

「看來今晚真是吃不到嘍。」老皮嘆了一口氣,把頭靠近吳亦,用幾乎耳語的聲調說,「改天我一定讓你樂個夠。」

吳亦推開老皮的頭,指了指他油光滿面的臉。老皮用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示意吳亦等一下。隨後他打開車門,從新車的駕駛室里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瓶子遞給吳亦:「前幾天去昆明提車,給你買的。」

吳亦滿意地把瓶子放在外衣口袋裡,跟隨老皮走進了茶室。

「六筒。」吳亦打出一隻多餘的牌。「不好意思,糊了。大對雙杠花喲。」吳亦的上家眉開眼笑的推倒了自己的牌。

「今晚手氣真背啊。」吳亦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了錢付給上家,隨後她反手敲老皮的椅子背,示意老皮把香煙給她。

「不是說好不抽了么?」老皮邊從外衣口袋裡邊掏煙邊問。「手氣不好。抽支煙轉轉運。」吳亦沒好氣地說。於是幾秒鐘後,與吳亦坐一張桌子打麻將

的女人每人嘴上都叼著一根白色的細長薄荷味香煙。一陣春風從窗外吹進來,夜來香的花香味混合著煙草味在茶室里蔓延。吳亦吸了吸鼻子,眉頭皺了一下。除了花香與煙香味,她還聞到了令人不舒服的汗味。

茶室空間不大,一共擺放了九張桌子。從麻將桌的擺放上可以看出,小杜是個見縫插針的高手。人落座後,兩張桌子之間的人幾乎背靠背而坐了。即便屋子中間的主過道,也顯得過於狹窄,必須側身才能通過。屋子的一角擺放著兩三個水桶,精打細算的小杜從不叫人送純凈水過來,而是每天騎摩托車去一個可以免費打水的地方打山泉水。老皮第一次帶吳亦來時,吳亦覺得這是個雜亂的地方,皺著眉頭問老皮為什麼非要來這裡玩。老皮說,人熟的地方好玩。

所謂的人熟,其實是指老皮與小杜的關係。小杜是老皮表姐的兒子,茶室開張時,表姐把老皮請去家裡吃飯,叫表弟無論如何都要來捧自己兒子的場。老皮二話不說便點頭應承。老皮交友廣泛,自身也喜歡打麻將,前些年靠倒賣二手房發跡,有錢有時間,在親戚之間算是有面子的人。老皮拍著胸脯向表姐表示,自己一定會關照表侄的生意。基於這層關係,吳亦也不好再對小杜的茶室作評論,一來二去,她很快便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來的時間一長,牌友們對老皮與吳亦的關係漸漸心知肚明,兩人也不再遮遮掩掩,倒是大大方方地默認。在關係公開後,老皮與吳亦便遵守麻將桌上的規矩分桌而坐。茶室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家人不能在一張桌子上打麻將。每次吳亦都要求小杜把自己安排在離老皮最近的座位上,以方便她向老皮拿東西,諸如香煙,火機,錢之類。

茶室的屋頂有漏水的跡象,石灰牆上水跡斑斑,老舊的時鐘掛在一塊水跡印上,指針均勻地移動著。麻將落桌的聲音繼續進行中,其中吳亦有過兩次站起身子從窗戶向外望去的行為。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妞妞與壞壞還沒回來。

九點半時,吳亦叫小杜幫忙去外面找妞妞。小杜放下手中的平板電腦,低聲嘟噥了兩句,起身走出茶室。

小杜邊走邊在肚子里抱怨吳亦,妞妞又不是第一次來茶室,沒有迷路的可能性。再說了,即便妞妞跑遠了不認識路,成天在這一帶混的壞壞也會把她帶回來。抱怨歸抱怨,每次吳亦吩咐小杜去找妞妞,小杜都得乖乖服從。從商業上的服務性質來說,老闆有一定義務照顧客戶的孩子,更何況是表舅的女人的孩子。

從未做過父親的小杜從不擔心妞妞的安全,出了茶室院子門便是馬路,路兩邊是一連串的燒烤店,吃燒烤的人夜半三更都還有,妞妞與壞壞在這一帶玩耍,並不存在什麼危險。就小杜的內心而言,他倒是希望妞妞與壞壞多玩一會兒再回茶室。妞妞一旦回到茶室,他又不得不把平板電腦讓給妞妞看動畫片了。

吳亦有點心神不定,出牌時犯了幾次技術上的錯誤。隨著不斷付錢給桌友,她的心情漸漸惡劣起來。

半個小時過去後,小杜帶著妞妞與壞壞回到茶室。妞妞手裡捧著一個快餐盒,一同進來的還有雷哥。

妞妞跑到吳亦身邊要水喝,吳亦伸手在女兒頭上一摸,妞妞滿頭大汗。吳亦皺了皺眉,問妞妞跑去哪裡玩了,妞妞指了指站在一旁看人打麻將的雷哥說:「雷哥請我和壞壞吃燒烤。」

吳亦看了一眼小杜,小杜點點頭。顯然小杜是在燒烤攤上找到妞妞與壞壞的,而他面紅耳赤的樣子,也說明他和雷哥喝過酒。

妞妞把快餐盒遞給吳亦,吳亦看著裡面的燒豆腐再次皺眉。隨後她笑著對雷哥說:「雷哥,小孩子不能吃燒豆腐,會上火,喉嚨會疼的。」

雷哥笑著說:「放心吧,妞妞沒吃豆腐,只吃了半碗煮米線。」

吳亦沒再說什麼,與桌友一起把燒豆腐分吃了。妞妞顯然是玩累了,不一會兒便爬在一張空閑的桌子上睡著了。壞壞也蹲在一把椅子上,無精打採的低垂著腦袋。

雷哥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牌局,打著呵欠走出了茶室。

雷哥是個五十多歲的光棍,自從吳亦第一次在茶室見到他時,便沒聽到過有誰叫他的大名。據知情人透露,十五年前,雷哥的老婆嫌他沒出息,帶著兒子跟別的男人跑了。此後,雷哥從未見過兒子的面,也沒再找女人結婚。半年前雷哥所在的軸承廠分流人員,雷哥的名字出現在了待崗人員名單上。

用老皮的話說,待崗對雷哥來說無疑是個利好消息。雖說每個月只領得到四百塊錢的生活費,但即便天天按時上下班,也不過是比現在多拿到幾百塊而已。老皮對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行為非常排斥。

「自由。人活著必須時間自由,錢沒啥大不了的。」這是老皮灌輸給雷哥的人生價值觀。熟識的人都認為,對於像雷哥這樣一個人吃飽便可全家不挨餓的單身漢來說,幾百塊錢足夠他生活了。

「當然,關鍵還是得看他的生活方式如何。」事實上對錢愛不釋手的老皮,偶爾也會對雷哥的生活作出客觀的總結。

雷哥脾氣好,待人常以笑臉相迎,幾乎每天都要到茶室報到,喜歡喝酒,即便獨自在自己的單身宿舍里,一盤炒花生就著半斤高粱酒便可讓他把自己灌醉。雷哥所在的軸承廠職工宿舍距離小杜的茶室僅僅橫著一條馬路,往來非常方便。

兜里有錢時,雷哥也打麻將,贏了錢,便邀約賭友一起吃宵夜。幾十塊燒豆腐,加上自帶的散裝白酒,天南地北瞎侃,在燒烤攤上可以坐到半夜三更。若是錢輸光了,他便整個白天都窩在家裡看電視,等到夜裡麻將快散場時才會到茶室報到。小杜偶爾也會借錢給雷哥打麻將,但通常是在生意冷清,來茶室的人不多時。

吳亦不喜歡雷哥的相貌。雷哥個頭不高,臉色紅潤,禿頂,稀疏的捲毛把頭頂圍成一個地中海,打麻將的時候習慣不斷伸手摳摸光禿禿的地中海。吳亦喜歡像老皮這樣即便到了中年,仍然有一頭濃密頭髮的男子。雷哥長年飲酒,呼出的刺鼻氣息及身上的汗味令人極不舒服。與雷哥打過一場麻將後,吳亦便告訴小杜,以後不要把自己和這個男人安排在一張桌子上。小杜問原因,吳亦直言不諱地說,雷哥摸過的牌不幹凈。老皮與雷哥倒是相處甚好,兩人經常一唱一和說些葷段子逗打牌的女人取樂。

與小杜喜歡追憶往昔的習慣相反,雷哥並不太願意談論自己的過去。有好事者偶爾拿雷哥取樂,故意問他如果見到兒子是否還認得出來。雷哥會淡淡地回答,記不得了,也不想見。

雷哥的朋友透露說,雷哥其實還藏有一些老底,他老婆帶著兒子跟人私奔時,他還是留有一手的。但是當有人開玩笑說,讓雷哥拿出一點老底來打麻將,雷哥一口否認自己還有不為人知的老底。倒是啃老一事,他並不否認。父母都有養老金,對雷哥來說,又是一個利好條件。

「這年頭,啃老可算不上什麼羞恥的行為,只能說明人家的家庭條件比咱好。」牌友們討論人生時,如此感嘆道。

「每個人的底牌都令人捉摸不透,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不要輕易去揣測,知道了對你沒什麼好處。」當吳亦向老皮打探雷哥的八卦時,老皮這樣提醒她。

妞妞突然哭叫起來,把吳亦嚇了一跳。原來爬在桌子上睡覺的妞妞醒了,先前小杜蓋在她身上的大衣落到了地上。吳亦今晚的手氣實在太糟糕,基本不會糊牌,將近三小時里,她已經輸掉了好幾百塊錢。妞妞的哭聲加劇了她的壞情緒,她轉頭對站在地上望著自己哭的妞妞喝道:「哭什麼哭,再哭把你扔出去。」

妞妞滿臉委屈地看著媽媽,淚水掛在臉上,抽噎著,不敢大聲哭出來。壞壞也醒了,嗚咽一聲跳下椅子,體貼的用鼻子蹭妞妞的小屁股。

老皮和顏悅色地問妞妞怎麼了,妞妞抽泣著回答說自己做夢了。打牌的人鬨笑起來,有人打趣道,這娃真有趣。小娃娃怎麼會做夢呢。

六歲的妞妞已經懂得很多事情,她明白大人們不相信她是真的被一個可怕的夢嚇醒了。老皮慈愛的態度無疑安慰了妞妞,妞妞望了一眼門外黑漆漆的院子,立即害怕地扭頭看向老皮。看到老皮已經低頭在打麻將時,妞妞齊劉海下的大眼睛裡頓時再次噙滿淚水,她再次委屈地抽噎起來。

吳亦心煩意亂,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故意打了個哈欠,然後努力擠出笑容說:「這麼快就十一點了啊。我今晚有事,要不散了吧。」其他三人都是贏家,雖說尚且意猶未盡,但既然吳亦作為輸家的提議,他們也沒表示異議,於是都說,散了散了,明天來早一點啊。

吳亦點點頭。這就是麻將桌上的規矩,輸家花錢買來的話語權。

老皮對桌友說要上廁所,起身跟著吳亦出了茶室。

「要不再等一會兒吧,我開車送你們回去。」老皮說。

「不用。我今晚得早一點回家。」吳亦的語氣不太柔和。

「輸了多少?」

「六百多塊。真他媽倒霉。」

老皮回頭看了一眼茶室門口,遲疑了一下,然後壓低聲音說:「打點小麻將嘛,輸贏沒有多大,錢輸了就算了。動作不要做得太大,讓人看出來挺沒意思的。」

「你什麼意思啊?聽誰胡說八道了?」吳亦提高嗓門,好像故意要讓茶室里的人聽到一樣。老皮連忙伸手在她臉上輕拍了兩下,示意她別嚷嚷。

「我的意思是叫你做得別太明顯,不要讓小杜難做人嘛。」老皮陪著笑臉說。吳亦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她心裡清楚老皮所指的是什麼。

吳亦打麻將確實有作弊的習慣,但她並不認為這是出老千的行為,無非就是做點小動作而已。大概是有人看到,在老皮面前捅了自己一刀吧。本來輸錢就已惱火,老皮的話無疑火上澆油,吳亦又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轉身不理老皮,掏出鑰匙插到摩托上。

「看你,又耍小性子了是不。」老皮從背後拉住吳亦的手臂,笑著掏出錢夾,拿出幾張百元鈔票遞給吳亦。吳亦數了一下,一共十張。

吳亦點點頭,語氣瞬間柔和起來:「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家。」

老皮拍拍吳亦的肩膀,望了一眼正在與壞壞告別的妞妞,輕笑著說:「路上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跑了。」隨後他稍作停頓,問道:「這幾天都不能來了么?」

「不來了。等肖峰出去了,我會聯繫你。」

老皮笑著點點頭。屋內有人喊,老皮你的尿撒完了沒?動作快點。老皮應了一聲,拉過吳亦的手輕拍了兩下,轉身走向茶室。

吳亦用大衣把妞妞裹嚴,發動摩托,駛出院子。

回到家後妞妞的睡意全無,吵著要看喜羊羊與灰太狼。吳亦呵斥幾聲,妞妞不再吵鬧,乖乖隨著媽媽去洗澡。

妞妞的背部有幾條不成規則的劃痕,像是指甲所劃,儘管很淺,依然引起了吳亦的注意。妞妞趕緊向媽媽解釋,她中午在幼兒園很乖很聽話,沒有和小朋友打架。

「肯定是壞壞抓的啦。媽媽,你別打壞壞啊,它不是故意的。我不疼。」妞妞眨著大眼睛看著吳亦,擔心媽媽會因此不許她和壞壞玩耍。

吳亦笑了起來,妞妞天真的樣子與對壞壞的維護令她的情緒不由自主放鬆,她便沒有繼續追究妞妞身上劃痕的由來。

妞妞在一本小畫書的陪伴下很快進入夢鄉,吳亦也給自己洗了澡,然後在腋下和脖頸處噴撒了先前老皮送給她的香水。赤裸身子站在穿衣鏡前觀看自己時,吳亦沒來由地升起一股自豪感。有過朋友暗示自己減肥,吳亦表面笑著應承,內心卻對朋友的話語嗤之以鼻。老皮與肖峰,這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都向她表示,他們喜歡吳亦多肉的身體。「圓潤,柔和,妙不可言。」老皮這樣形容。至於肖峰,通常他不太喜歡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情感。他表達的方式簡單直接,以行動代替語言。

吳亦裹著浴袍坐在客廳里,手裡胡亂按著電視遙控器。整個客廳里都是香水味。吳亦低頭對著自己的身體吸了吸鼻子,嘴角露出會心的一笑。不得不承認,老皮是個有情調的男人,就連選擇香水,他也能做到細緻入微。

香味填滿了吳亦的鼻腔,顯然對她的情緒起到了催化作用。吳亦有一種呼吸急促的窒息感,更有一種心猿意馬的力量在體內涌動。她看了一眼時間,把浴袍的帶子鬆開了一些,然後斜躺在沙發上,等待丈夫的歸來。

吳亦在妞妞身上發現異常情況是在四月中旬的一個晚上。這天吳亦身體不舒服,打完麻將後告訴老皮,要回家休息,不陪老皮吃宵夜了。老皮了解吳亦的身體狀況後,說了一些關切的話語,叮囑她回家吃藥休息。

給妞妞洗澡時,吳亦發現女兒的內褲穿反了,她回憶了一下早上起床時為女兒穿衣的情形,隨口問妞妞,是不是在幼兒園午睡時把內褲脫下來過。妞妞回答沒有。

「晚上你和壞壞去哪裡玩了?有沒有人碰過你的內褲?」

「媽媽,如果我說我和壞壞去哪玩了,以後你打麻將的時候,我還可以跟著你去玩嗎?」

「當然可以啦。」

「我們去雷哥家玩遊戲。雷哥放喜羊羊與灰太狼給我們看,還買西瓜給我們吃呢。」

幾天前在電視上看到過的兒童被性侵的可怕事件突然湧上吳亦的腦海,她幾乎是出自一種本能意識,仔細檢查了妞妞的內褲。內褲捏在手心,吳亦的心不斷下沉,彷彿手中握住的是一個定時炸彈一樣驚恐。小孩子原本柔軟的內褲上有明顯的硬塊。直覺告訴吳亦,這硬塊十有八九是男人的精液。不安與恐懼感幾乎佔據了吳亦的全部意識。緊接著她仔細檢查剛給女兒換下的背心。

妞妞的背心下角邊緣處有個很容易就被忽視的黃點,如果不仔細檢查,吳亦還以為是果汁滴上去的污漬。現在她明白是什麼了,這顯然是被香煙燙過的痕迹。也許因為抽煙的人發現及時,所以並沒把衣服燙出洞。

吳亦嘴唇發抖,雙手哆哆嗦嗦檢查妞妞的身體。妞妞的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只是細嫩的背脊皮膚上有幾處發紅,像是被什麼東西摩擦後留下的痕迹。吳亦顫抖著聲音問妞妞有沒有感到哪裡疼痛不舒服。妞妞搖搖頭。

吳亦猛然站起身,把毛巾狠狠甩在澡盆里。水花濺起來飛到妞妞臉上,妞妞不解地望著吳亦鐵青的臉色,不明白媽媽為什麼會突然發火。

吳亦扶著牆壁,感到頭暈目眩,彷彿自己的整個世界突然坍塌了。她不願相信,也不敢想像發生在女兒身上的事情,但她必須讓妞妞說出更多的詳情。看著妞妞無辜的大眼睛,吳亦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調整情緒,然後重新蹲下身子,盡量以柔和的語氣誘導妞妞把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說出來。

「雷哥和我們玩撓痒痒的遊戲,我先撓壞壞的耳朵,壞壞不讓我撓,跑到桌子下躲著不出來。雷哥說壞壞不喜歡被人撓,讓我撓他。後來輪到雷哥撓我。媽媽,我想起來啦,是我自己穿的內褲。雷哥說玩撓痒痒的遊戲要脫了衣服。」

「這樣的遊戲,你們玩過幾次?」吳亦的聲音發抖。

「雷哥不讓我告訴你。他說如果你知道了,會不准我和壞壞去他家看喜羊羊的。雷哥說,這是我們三個人的小秘密。」

「妞妞,爸爸和媽媽才是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是永遠不會傷害你的人,所以,你和媽媽之間沒有小秘密。你要相信媽媽,不要相信外面的人,知道嗎?」吳亦抹了一把臉。妞妞並沒有發現媽媽的眼淚。

妞妞點點頭,隨後低頭掰著手指頭數與壞壞在雷哥家一共玩過幾次撓痒痒的遊戲。

妞妞斷斷續續的敘述,讓吳亦的心就像沉入一個爛泥塘一樣絕望。儘管有個心理準備,她依然無法接受妞妞被那個渾蛋侵犯了這麼多次。最後,她問妞妞在雷哥家玩遊戲的人都有哪些。妞妞眨著大眼睛說,還有壞壞。

吳亦嘆了口氣,每次說到壞壞時,妞妞便會神采飛揚。

事情基本明確,吳亦第一個念頭便是報警,拿起手機後,她哆哆嗦嗦撥通的卻是老皮的電話。這件事情已經嚴重到她無法獨自處理,即便冒著被老皮老婆發現的風險,她也不得不與老皮通話。好在老皮曾經告訴過吳亦,他與老婆分房睡,如此一來,被他老婆發現的風險可以降低許多。但畢竟是半夜三更,打電話找別人的老公,這種行為不太理智。現在,吳亦顧不了這麼多了。

吳亦見過老皮的妻子,那是個瘦小的女人,皮膚如栗色,形容枯槁。老皮告訴吳亦,他妻子有病。

老皮聽完吳亦的敘述,沉默了好一陣子。吳亦幾乎泣不成聲的講述,無形中延長了他的思考時間。吳亦的情緒也讓老皮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因此他和吳亦說話時措辭極為謹慎。

老皮的意思是讓吳亦收好證物,先不要聲張,暫時也不要考慮報警。畢竟這事對妞妞的影響極大,還需從長計議才好。

在老皮的勸慰下,吳亦逐漸冷靜下來。老皮的分析有道理,如果報警,雷哥雖然可以受到懲罰,吳亦與女兒本身也要擔當很大風險。

自始至終吳亦都沒有想過打電話給丈夫,她不敢想像,丈夫知道後會做出什麼可怕的行為。即便從結婚至今,丈夫從不曾在吳亦面前暴怒過,但這次的事情,已經嚴重到她再無能力控制丈夫。就算最為樂觀的預測,肖峰也會把吳亦暴打一頓,然後讓她滾蛋。丈夫幫人開貨車掙錢養家,對吳亦唯一的要求便是照顧好妞妞。吳亦不能失去女兒與家庭,她喜歡雲南,喜歡現在居住的城市,喜歡這個城市裡的男人。她不願回到外省老家去。

現在,吳亦整個心思都希望黑夜趕快過去。天亮後,她便可以與老皮見面,共同商議怎麼處理面前這個天大的災難。老皮向她承諾,會與她一起處理這件事情。

妞妞睡得香甜,吳亦卻幾乎徹夜未眠,看著枕邊的女兒,她忍不住一次次流下眼淚。

凝視妞妞圓圓的小臉蛋,吳亦的思想活動複雜多變,她覺得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女兒睜大眼睛看著自己時天真的神情。吳亦感到自己與女兒的距離似乎在突然之間變得遙不可及,甚至遙遠到可能從此失去女兒。

吳亦吸了吸鼻子,一滴淚水落在妞妞臉蛋上。妞妞發出一個模糊的鼻音,然後翻轉身子,背脊對著吳亦,繼續熟睡。

長夜儘管難熬,終究還是有個盡頭,新的一天依然如期而至。像往常一樣,吳亦幫妞妞洗漱,騎著摩托把妞妞送到了幼兒園,然後直奔昨晚與老皮約好見面的地方。

經過一個早上的商議,權衡再三,吳亦接受了老皮的建議:私了。

老皮認為,妞妞年紀還小,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要吳亦在她面前做到若無其事,很快她便會忘記這個不愉快的經歷。此事如果公開了,對妞妞的影響將是一輩子。與其鬧得滿城風雨,令妞妞今後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抬不起頭來,倒不如把它化小來處理,把不良影響的風險降到最低。

「依我看,還是私了最好。妞妞的身體沒有受到傷害,所以此事對她應該不會產生心理陰影。昨晚與你打完電話我就上網查了,這種犯罪,你把姓雷的告了,最多也就判他五年。這樣的懲罰,對姓雷的沒有多大意思,很快他就會出來了。你再考慮考慮吧,我們應該本著以保護妞妞的名譽為目的來處理。」

吳亦流著眼淚,點頭認可。

老皮打電話給小杜,簡單說了事件,然後吩咐小杜在吃中午飯的時候把雷哥約出來,地點定在小杜住的出租屋裡。對老皮的安排,吳亦有所顧慮,除了老皮,她並不想讓其他人參與到此事中來。老皮向吳亦解釋,解決這類事情,必須得有人來撐場面。

「放心吧,我這個表侄是個可靠的人,絕對可以信賴。他年輕時的江湖,可不是白混的。」老皮說。若不是關乎妞妞的名聲,老皮還會叫上更多的人來壯大場面。

吳亦點頭默許。老皮到底是見多識廣的男人,吳亦內心對他的依賴感,不由得又增進了一層。

雷哥在睡夢中被小杜的電話叫醒,來到小杜的出租屋時,還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進門看到吳亦與老皮坐在屋內時,雷哥怔了怔,隨後笑著準備坐下。

吳亦怒不可遏,衝到雷哥面前,重重扇了他一記耳光。

「怎麼了這是?」雷哥捂住臉頰問道。他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妙,這是個鴻門宴,便轉身想打開房門逃走。

小杜雙手環抱胸前靠在門上,冷冷地看著雷哥。

吳亦一邊叫罵,一邊狠狠踹踢雷哥的肚子。吳亦歇斯底里的樣子把雷哥嚇呆了,雷哥捂著肚子彎下腰,呻吟著,沒有躲避,也沒有反抗。

「夠了夠了。咱們說正事吧。」老皮緊緊抱住吳亦的腰,阻止她繼續踹打雷哥。吳亦掙扎了幾次,便把頭埋在老皮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起初雷哥否認吳亦的指控,小杜對吳亦使了個眼色,吳亦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撲向雷哥,哭叫著要與這個王八蛋同歸於盡。老皮對擊潰別人心理防線有獨到的一套,他讓小杜把吳亦扶進卧室冷靜,留下他單獨與雷哥談。最後,雷哥對自己所做過的事情默認了下來。

雷哥既已承認,接下來的談判內容便是賠償問題。雷哥嘴上不敢說,心裡卻在抗議,這哪是公平的談判,完全就是要求他單方面接受老皮開出的條件。

「十萬塊不算多,這關乎著一個小女孩將來的人生,也關乎著老雷你的下半輩子。老雷,我猜你也不願在牢里度過自己的晚年吧。」老皮拍著雷哥的肩膀,設身處地的說。

「什麼?十萬塊?你們搶人啊。我又沒真的強暴那孩子。」雷哥嚎叫著跳了起來,錢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老雷你這是什麼意思?」老皮吼道,「你知道你這罪行會被判幾年嗎?我實話告訴你吧,你至少得在裡面蹲上十年。而且賠償金照樣要付。」

「皮哥,這點事也要判十年嗎?不會是你在

騙我吧?」雷哥遲疑著問道。

「廢話,我怎麼可能騙你呢。老雷,看來你並不知道法律對兒童的特殊保護啊。侵犯兒童可是要從嚴從重判的,我給你說的可能還少了幾年呢。」

雷哥再次遲疑了一下,隨後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小杜按著雷哥的肩膀讓他重新坐下,然後倒了一杯酒遞過去。雷哥感激地看了小杜一眼,抖抖索索抬起酒杯湊向唇邊。小杜看著雷哥手中潑灑了將近一半的酒,嘴角一咧,露出一個嘲弄的冷笑。

「皮哥,十萬塊太多了,我真的拿不出來啊。」雷哥望了一眼緊閉的卧室門,低聲說道。他不得不直面自己危機四伏的處境,害怕吳亦突然衝出卧室,拿著刀子要與自己拚命。

「老雷,男人做了錯事,要承擔後果啊。你自己說,當斷手,還是斷腳?我們手上可是有證據的。你大概並不了解現在的科技手段吧,你留在那孩子衣服上的東西,送去公安局,幾分鐘便可把你的 DNA驗出來。再加上剛才你承認的錄音,你倒是好好想想,如果吳亦報警,你能逃得掉嗎?老雷啊,我這可都是為你著想,再過幾年你可就要領退休金了,如果進去了,可是什麼都沒有了呀。想想是錢重要,還是自由重要?你可得考慮清楚再回答。」老皮突然壓低聲音,「老雷,咱倆哥們一場,我這可是看在老交情的份上為你考慮啊。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如果真要十萬塊,我寧可去坐牢。要不,皮哥你們殺了我算了。」雷哥思慮再三,覺得十萬塊錢實在是遠比自由和性命更重要,於是他心一橫,再次嘴硬起來。

雷哥的話音剛落,吳亦便衝出卧室,重重扇了他一記耳光。

小杜點燃一根煙塞到雷哥嘴裡,然後拍著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問他是否知道在監獄裡什麼樣的人最能得到「照顧」。雷哥搖搖頭,小杜說:「犯你這種事的人啊。怎麼樣老雷,想不想進去試試?」

雷哥的身子一抖,香煙從嘴上掉到了地上,他可憐巴巴地望著老皮說:「皮哥,再商量商量吧。我真的拿不出十萬塊啊。」

三人互相使了使眼色,接著又互相點了點頭。

經過小杜的威嚇及老皮對雷哥的攻心戰,最後,以雷哥賠償吳亦三萬元達成協議。小杜押著雷哥從銀行取錢來,雷哥苦著臉說,這是他的全部老底了。

老皮幫吳亦收了錢,雷哥希望吳亦能寫個收據給自己,吳亦又重重扇了他一記耳光。

吳亦沒有再去小杜的茶室打麻將,當老皮建議她付給小杜一點報酬時,吳亦點頭答應。老皮從那三萬元里拿出兩千元給小杜,作為他的辛苦費。

就當作小杜的封口費吧。吳亦這麼想道。剩下的兩萬八千元錢並沒有經過吳亦的手,她讓老皮拿去幫她炒股。

妞妞吵著要找壞壞玩,吳亦給女兒買了一些玩具,妞妞還是念念不忘壞壞。老皮聽說後,買了一條與壞壞一模一樣的泰迪犬送給妞妞,這才轉移了妞妞對壞壞的思念之情。妞妞給自家的狗取的名字,也叫「壞壞」。肖峰迴家看到狗,奇怪一向厭惡狗的妻子為什麼會買狗來養。吳亦說,妞妞喜歡的東西,自己也喜歡。肖峰一聽,便沒多想,對妻子的愛撫,更加溫存了。

一個月後,吳亦向老皮表示自己閑極無聊,老皮便帶她去了另一個茶室。茶室是老皮的朋友開的,是個環境幽靜地方。雖說也像小杜的茶室位置一樣,門外是馬路,但因為不是城市的主幹道,平時過往的車輛並不多。來茶室玩的人員也不複雜,基本都是朋友帶來的朋友。最為重要的一條是,茶室老闆的妻子不會打麻將,在茶室守著也沒多少事情可做,可以順便幫吳亦照看妞妞。

吳亦對新的茶室環境很滿意。妞妞每次都要帶著壞壞一起陪媽媽去茶室。很快,這個小女孩便適應了新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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