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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襄公(21---31)

襄公二十一年

  【經】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晉。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夏,公至自晉。秋,晉欒出奔楚。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來朝。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於商任。

  【傳】二十一年春,公如晉,拜師及取邾田也。

  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賜於其從者。

  於是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子盍詰盜?」武仲曰:「不可詰也,紇又不能。」季孫曰:「我有四封,而詰其盜,何故不可?子為司寇,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子為正卿,而來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來,子以姬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皋牧輿馬,其小者衣裳劍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軌度其信,可明徵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書》曰:『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將謂由己壹也。信由己壹,而後功可念也。」

  庶其非卿也,以地來,雖賤必書,重地也。

  齊侯使慶佐為大夫,復討公子牙之黨,執公子買於句瀆之丘。公子鉏來奔。叔孫還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薳子馮為令尹。訪於申叔豫,叔豫曰:「國多寵而王弱,國不可為也。」遂以疾辭。方署,闕地,下冰而床焉。重繭衣裘,鮮食而寢。楚子使醫視之,復曰:「瘠則甚矣,而血氣未動。」乃使子南為令尹。

  欒桓子娶於范宣子,生懷子。范鞅以其亡也,怨欒氏,故與欒盈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桓子卒,欒祁與其老州賓通,幾亡室矣。懷子患之。祁懼其討也,愬諸宣子曰:「盈將為亂,以范氏為死桓主而專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寵報之,又與吾同官而專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專於國,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其謀如是,懼害於主,吾不敢不言。」范鞅為之徵。懷子好施,士多歸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懷子為下卿,宣子使城著而遂逐之。

  秋,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囚伯華、叔向、籍偃。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知也。」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曰:『聖有謨勛,明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初,叔向之母□石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余懼其生龍蛇以禍女。女,敝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人間之,不亦難乎?余何愛焉!」使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欒懷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於難。

  欒盈過於周,周西鄙掠之。辭於行人,曰:「天子陪臣盈,得罪於王之守臣,將逃罪。罪重於郊甸,無所伏竄,敢布其死。昔陪臣書能輸力於王室,王施惠焉。其子□,不能保任其父之勞。大君若不棄書之力,亡臣猶有所逃。若棄書之力,而思□之罪,臣,戮余也,將歸死於尉氏,不敢還矣。敢布四體,唯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欒氏者,歸所取焉。使候出諸轘轅。

  冬,曹武公來朝,始見也。

  會於商任,錮欒氏也。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會朝,禮之經也;禮,政之輿也;政,身之守也;怠禮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亂也。」

  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出奔齊,皆欒氏之黨也。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亦子之勇也。」

  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綽曰:「君以為雄,誰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陰之役,先二子鳴。」庄公為勇爵。殖綽、郭最欲與焉。州綽曰:「東閭之役,臣左驂迫,還於門中,識其枚數。其可以與於此乎?」公曰:「子為晉君也。」對曰:「臣為隸新。然二子者,譬於禽獸,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

【譯文】

  二十一年春季,魯襄公到晉國,這是為了拜謝出兵和取得邾國的土田。

  邾國的庶其帶著漆地和閭丘逃亡前來,季武子把魯襄公的姑母嫁給他作妻子,對他的隨從都有賞賜。

  當時魯國的盜賊很多。季武子對臧武仲說:「您為什麼不禁止盜賊?」臧武仲說:「盜賊不可以禁止,紇又沒有能力。」季武子說:「我國有四面的邊境,用來禁止盜賊,為什麼不可以?您做司寇,應當從事于禁止盜賊,為什麼不能?」武仲說:「您把外邊的盜賊叫來而大大地給予禮遇,怎麼能禁止國內的盜賊?您做正卿,反而使外邊的盜賊進來,讓紇禁止國內的盜賊,怎麼能夠辦到?庶其在邾國偷盜了城邑而前來,您把姬氏作為他的妻子,還給了他城邑,他的隨從人員都得到賞賜。如果用國君的姑母和他的大城邑對盜表示尊敬,其次的用皂牧車馬,再小的給衣服佩劍帶子,這是賞賜盜賊。賞賜了而要去掉他,恐怕困難吧。紇聽說過,在上位的人要洗滌他的心,專一地以誠待人,使它合於法度而且使人們相信,可以明確地驗證,然後才能治理人。上面的所作所為,是百姓的歸依。上面所不做的,百姓有人做了,因此加以懲罰就沒有人敢於不警戒。如果上面的所作所為百姓也照樣做了,這是勢所必然,又能夠禁止嗎?《夏書》說:『想要乾的就是這個,想捨去不幹的就是這個,所要號令的就是這個,誠信所在的就是這個,只有天帝才能記下這功勞。』大約說的是要由自身來體現言行一致。誠信是由於自己的言行一致,然後才可以談建立功勞。」

  庶其不是卿,他帶著土地來魯國,雖然身份低賤,《春秋》必定要加以記載,這是為了重視土地。

  齊莊公派慶佐做大夫,再次討伐公子牙的親族,在句瀆之丘抓了公子買。公子鉏逃亡前來。叔孫還逃亡到燕國。

  夏季,楚國的子庚死。楚康王派薳子馮做令尹,薳子馮與申叔豫商議。申叔豫說:「國家寵臣很多而君王又年輕,國家的事情不能辦好。」於是薳子馮就用有病來推辭不幹。當時正好是大熱天,挖地,放上冰然後安置床。薳子馮身穿新棉衣,又穿上皮袍,少吃東西而睡在床上。楚康王派醫生去診視,回來報告說:「瘦弱到極點了,但血氣還正常。」於是楚王就派子南做令尹。

  欒桓子娶范宣子的女兒做妻子,生了懷子。范鞅由於他一度逃亡,怨恨欒氏,所以和欒盈一起做公族大夫而不能很好相處。欒桓子死,欒祁和他的家臣頭子州賓私通,州賓幾乎侵佔了全部家產。懷子擔心這件事。欒祁害怕懷子討伐,向范宣子毀謗說:「盈將要發動叛亂,認為范氏弄死了桓子而在晉國專權,說:『我的父親趕走范鞅,范鞅回國,不對他表示憤怒反而用寵信來報答他,又和我擔任同樣的官職,而使他得以獨斷專權。我的父親死後范氏更加富有。弄死我父親而在國內專政,我只有死路一條,也不能跟從他了。』他的計劃就是這樣,我怕會傷害您,不敢不說。」范鞅為她作證。懷子喜好施捨,很多的士都歸附他。宣子害怕他人多,相信了欒祁的話。懷子當時做下卿,宣子派他在著地築城並且由此趕走了他。

  秋季,欒盈逃亡到楚國。宣子殺了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同時囚禁了伯華、叔向、籍偃。有人對叔向說:「您得到了罪過,恐怕是不聰明吧!」叔向說:「比起死去和逃亡來怎麼樣?《詩》說,『悠閑啊多麼逍遙自在,聊且這樣來度過歲月』,這才是聰明啊。」樂王鮒去見叔向,說:「我為您去請求免罪。」叔向不回答。樂王鮒退出,叔向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責備叔向。叔向說:「一定要祁大夫才行。」家臣頭子聽到了,說:「樂王鮒對國君說的話,沒有不被採納的,他想請求赦免您,您又不答應。這是祁大夫所做不到的,但您說一定要由他去辦,這是為什麼?」叔向說:「樂王鮒,是一切都順從國君的人,怎麼能行?祁大夫舉拔宗族外的人不放棄仇人,舉拔宗族內的人不失掉親人,難道只會留下我嗎?《詩》說:『有正直的德行,使四方的國家歸順。』他老人家是正直的人啊。」

  晉平公向樂王鮒詢問叔向的罪過,樂王鮒回答說:「叔向不丟棄他的親人,他可能是同謀的。」當時祁奚已經告老回家,聽說這情況,坐上快車而去拜見范宣子,說:「《詩》說『賜給我們無邊的恩惠,子子孫孫永遠保持它。』《書》說:『智慧的人有謀略訓海,應當相信保護。』說到謀劃而少有過錯,教育別人而不知疲倦的,叔向是這樣的,他是國家的柱石。即使他的十代子孫有過錯還要赦免,用這樣來勉勵有能力的人。現在一旦自身不免於禍而死,放棄國家,這不也會使人困惑嗎?鯀被誅戮而禹興起;伊尹放逐太甲又做了他的宰相,太甲始終沒有怨色;管叔、蔡叔被誅戮,周公仍然輔佐成王。為什麼叔向要為了叔虎而被殺?您做了好事,誰敢不努力?多殺人作什麼?」宣子高興了,和祁奚共坐一輛車子,向晉平公勸說而赦免了叔向。祁奚不去見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向祁奚報告他已得赦,而就去朝見晉平公。

  當初,叔向的母親嫉妒叔虎的母親美麗,而不讓她陪丈夫睡覺,兒了們都勸諫母親。叔向的母親說:「深山大澤之中,確實會生長龍蛇。她美麗,我害怕她生下龍蛇來禍害你們,你們,是衰敗的家族,國內受到寵信的大官很多,壞人又從中挑撥,不也是很難處了嗎?我自己有什麼可愛惜的?」就讓叔虎的母親去陪侍丈夫睡覺,生了叔虎,美麗並有勇力,欒懷子寵愛他,所以羊舌氏這一家族遭到禍難。

  欒盈經過成周,周朝西部邊境的人,劫掠他的財物。欒盈向周室使者申訴說:「天子的陪臣盈,得罪了天子的守土的臣,打算逃避懲罰。又重新在天子的郊外得罪,沒有地方可以逃了,謹冒死上言:從前陪臣書能為王室效力,天子施給了恩惠。他的兒子黶不能保住他父親的辛勞。天王如果不丟棄書的努力,逃亡在外的陪臣還有地方可以逃。如果丟棄書的努力,而想到黶的罪過,那麼陪臣本來就是刑戮餘生的人,就將要回國死在尉氏那裡,不敢再回來了。謹敢直言不諱,後果怎麼樣,唯有聽天子命令了。」周靈王說:「有了過錯而去學它,過錯更大了。」於是,周靈王讓司徒禁止那些掠奪欒氏的人,所掠取的東西都歸還,派迎送賓客的人把欒盈送出轘轅山。

  冬季,曹武公前來朝見,這是第一次朝見魯襄公。

  魯襄公和晉平公、齊莊公、宋平公、衛殤公、鄭簡公、曹武公、莒子、邾子在商任會見,這是為了禁錮欒盈。齊莊公、衛殤公表現得不恭敬。叔向說:「這兩位國君必然不免於禍難。會見和朝見,這是禮儀的常規;禮儀,是政事的車子;政事,是身體的寄託。輕慢禮儀,政事會有失誤;政事失誤,就難於立身處世,因此就會發生動亂。」

  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逃亡到齊國,他們都是欒氏的親族。樂王鮒對范宣子說:「為什麼不讓州綽、邢蒯回來?他們是勇士啊。」宣子說:「他們是欒氏的勇士,我能得到什麼?」樂王鮒說:「您如果做他們的欒氏,那就是您的勇士了。」

  齊莊公上朝,指著殖綽、郭最說:「這是我的雄雞。」州綽說:「君王認為他們是雄雞,誰敢不認為是雄雞?然而下臣不才,在平陰這次戰役中,比他們二位可是先打鳴。」齊莊公設置勇士的爵位,殖綽、郭最想要參加。州綽說:「東閭這次戰役,下臣的左驂馬被逼迫,盤旋城門裡不能前進,記下了門上銅釘的數字,是不是可以在這裡有一份呢?」齊莊公說:「您是為的晉君啊。」州綽回答說:「臣下是初來的臣,然而這兩位,如果用禽獸作比方,臣下已經吃了他們的肉而睡在他們的皮上了。」

襄公二十二年

  【經】二十有二年春王正月,公至自會。夏四月。秋七月辛酉,叔老卒。冬,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於沙隨。公至自會。楚殺其大夫公子追舒。

  【傳】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晉,雨,過御叔。御叔在其邑,將飲酒,曰:「焉用聖人!我將飲酒而己,雨行,何以聖為?」穆叔聞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國之蠹也。」令倍其賦。

  夏,晉人征朝於鄭。鄭人使少正公孫僑對曰:「在晉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駟從寡君以朝於執事。執事不禮於寡君。寡君懼,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於楚,晉是以有戲之役。楚人猶競,而申禮於敝邑。敝邑欲從執事而懼為大尤,曰晉其謂我不共有禮,是以不敢攜貳於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從寡君以觀釁於楚,晉於是乎有蕭魚之役。謂我敝邑,邇在晉國,譬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競,寡君盡其土實,重之以宗器,以受齊盟。遂帥群臣隨於執事以會歲終。貳於楚者,子侯、石盂,歸而討之。湨梁之明年,子蟜老矣,公孫夏從寡君以朝於君,見於嘗酎,與執燔焉。間二年,聞君將靖東夏,四月又朝,以聽事期。不朝之間,無歲不聘,無役不從。以大國政令之無常,國家罷病,不虞薦至,無日不惕,豈敢忘職?大國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為口實,其無乃不堪任命,而翦為仇讎,敝邑是懼。其敢忘君命?委諸執事,執事實重圖之。」

  秋,欒盈自楚適齊。晏平仲言於齊侯曰:「商任之會,受命於晉。今納欒氏,將安用之?小所以事大,信也。失信不立,君其圖之。」弗聽。退告陳文子曰:「君人執信,臣人執共,忠信篤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君自棄也,弗能久矣!」

  九月,鄭公孫黑肱有疾,歸邑於公。召室老、宗人立段,而使黜官、薄祭。祭以特羊,殷以少牢。足以共祀,盡歸其餘邑。曰:「吾聞之,生於亂世,貴而能貧,民無求焉,可以後亡。敬共事君,與二三子。生在敬戒,不在富也。」己巳,伯張卒。君子曰:「善戒。《詩》曰:『慎爾侯度,用戒不虞。』鄭子張其有焉。」

  冬,會於沙隨,復錮欒氏也。

  欒盈猶在齊,晏子曰:「禍將作矣!齊將伐晉,不可以不懼。」

  楚觀起有寵於令尹子南,未益祿,而有馬數十乘。楚人患之,王將討焉。子南之子棄疾為王御士,王每見之,必泣。棄疾曰:「君三泣臣矣,敢問誰之罪也?」王曰:「令尹之不能,爾所知也。國將討焉,爾其居乎?」對曰:「父戮子居,君焉用之?泄命重刑,臣亦不為。」王遂殺子南於朝,轘觀起於四竟。子南之臣謂棄疾,請徙子屍於朝,曰:「君臣有禮,唯二三子。」三日,棄疾請屍,王許之。既葬,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曰:「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仇,吾弗忍也。」遂縊而死。

  復使薳子馮為令尹,公子齮為司馬。屈建為莫敖。有寵於薳子者八人,皆無祿而多馬。他日朝,與申叔豫言。弗應而退。從之,入於人中。又從之,遂歸。退朝,見之,曰:「子三困我於朝,吾懼,不敢不見。吾過,子姑告我。何疾我也?」對曰:「吾不免是懼,何敢告子?」曰:「何故?」對曰:「昔觀起有寵於子南,子南得罪,觀起車裂。何故不懼?」自御而歸,不能當道。至,謂八人者曰:「吾見申叔,夫子所謂生死而肉骨也。知我者,如夫子則可。不然,請止。」辭八人者,而後王安之。

  十二月,鄭游販將歸晉,未出竟,遭逆妻者,奪之,以館於邑。丁巳,其夫攻子明,殺之,以其妻行。子展廢良而立大叔,曰:「國卿,君之貳也,民之主也,不可以苟。請舍子明之類。」求亡妻者,使復其所。使游氏勿怨,曰:「無昭惡也。」

【譯文】

  二十二年春季,臧武仲到晉國去,下雨,去看望御叔。御叔在自己的封邑里,準備喝酒,說:「哪裡用得著聖人?我準備喝酒,而他自己冒著雨而來,聰明有什麼用?」穆叔聽到了,說:「他不配出使反而對使者驕傲,這是國家的蛀蟲。」命令把他的賦稅增加一倍。

  夏季,晉國人讓鄭國人前去朝見。鄭國人派少正公孫僑回答,說:「在晉國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在這個時候即了位。即位八個月,我國的先大夫子駟跟從寡君來向執事朝見,執事對寡君不加禮遇,寡君恐懼。由於這一趟,我國二年六月就向楚國朝見,晉國因此有了戲地這一役。楚國人還很強大,但對敝邑表明了禮儀。敝邑想要跟從執事,而又害怕犯下大罪,說,『晉國恐怕認為我們不尊敬有禮儀的國家』,因此不敢對楚國有二心。我國四年三月,先大夫子?又跟從寡君到楚國觀察他們有沒有空子可鑽,晉國因此有了蕭魚這一役。我們認為敝邑靠近晉國,譬如草木,我們不過是散發出來的氣味,哪裡敢有不一致?楚國逐漸衰弱,寡君拿出了土地上的全部出產,加上宗廟的禮器,來接受盟約。於是就率領下臣們隨著執事到晉國,參加年終的會見。敝邑偏向楚國,是子侯和石盂,回去以後就討伐了他們。湨梁會盟的第二年,子?已經告老退休了,公孫夏跟從寡君向君王朝見,在嘗祭的時候拜見君王,參與了祭祀,飲酒吃肉。隔了兩年,聽說君王要安定東方,四月,又向君王朝見以聽取結盟的日期。在沒有朝見的時候,沒有一年不聘問,沒有一次事情不跟從。由於大國的政令沒有定準,國家和家族都很睏乏,意外的事情不斷發生,沒有一天不恐懼,豈敢忘掉自己的職責?大國如果安定敝邑,我們自己會來朝見,哪裡用得著命令呢?如果不體恤敝邑的憂患,反而把它作為借口,那就恐怕不能忍受大國的命令,而被大國丟棄成為仇敵了。敝邑害怕這樣的後果,豈敢忘記貴君的命令?一切託付給執事,執政深思一下。」

  秋季,欒盈從楚國去到齊國。晏平仲對齊莊公說:「商任的會見,接受了晉國的命令。現在接納欒氏,準備怎麼任用他?小國所用來事奉大國的,是信用,失去信用,不能立身立國。君王還是考慮一下。」齊莊公不聽。晏平仲退出以後告訴陳文子說:「做人君主的保持信用,做人臣下的保持恭敬。忠實、信用、誠篤、恭敬,上下共同保持它,這是上天的常道。國君自暴自棄,不能長久在位了。」

  九月,鄭國公孫黑肱有病,把封邑歸還給鄭簡公,召來家臣之長、宗人立了段為後嗣,而且讓他減省家臣、祭祀從簡。通常的祭祀用羊一隻,盛祭有羊和豬,留下足以供給祭祀的土地,其餘的全部歸還給鄭簡公,說:「我聽說,生在亂世,地位尊貴但能夠守貧,不向百姓求取什麼,這就能夠在別人之後滅亡。恭敬地事奉國君和幾位大夫。生存,在於警戒,不在於富有。」二十五日,公孫黑肱死。君子說:「公孫黑肱善於警戒。《詩》說:『謹慎地使用你公侯的法度,用以警戒意外』,鄭國的公孫黑肱恐怕是做到了吧!」

  冬季,魯襄公和晉平公、齊莊公、宋平公、衛侯、鄭簡公、曹武公、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沙隨會見,這是為了再次禁錮欒氏。

  欒盈還是在齊國住著。晏子說:「禍亂將要起來了。齊國將會進攻晉國,不能不使人害怕。」

  楚國的觀起受到令尹子南的寵信,沒有增加俸祿,而有能駕幾十輛車子的馬匹。楚國人擔心這種情況,楚康王打算誅戮他們。子南的兒了棄疾做楚康王的御士,楚康王每次見到他,一定哭泣。棄疾說:「君王三次向下臣哭泣了,謹敢請問是誰的罪過?」楚康王說:「令尹的不善,這是你所知道的。國家打算誅戮他,你還是住著不逃走嗎?」棄疾回答說:「父親被誅戮兒子住著不逃走,君王哪裡還能加以任用?泄露命令而加重刑罰,下臣也不會這麼做的。」楚康王就把子南殺死在朝廷上,把觀起車裂,並把屍體在國內四方示眾。子南的家臣對棄疾說:「請求讓我們在朝廷上把子南的屍體搬出來。」棄疾說:「君臣之間有規定的禮儀,這隻有看他們諸位大臣怎麼辦了。」過了三天,棄疾請求收屍。楚康王答應了。安葬完畢後,他的手下人說:「出走嗎?」棄疾說:「我參與殺我父親的預謀,出走,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手下人說:「那麼還是做君王的臣下嗎?」棄疾說:「丟掉父親事奉仇人,我不能忍受這麼做。」棄疾就上弔死了。

  楚康王再次派薳子馮做令尹,公子齮做司馬,屈建做莫敖。受到薳子馮寵信的有八個人,都沒有俸祿而馬匹很多。過了些日子,薳子馮上朝,和申叔豫說話,申叔豫不答應而退走。薳子馮跟著他走,申叔豫走進人群中。又跟著他走,申叔豫就回家了。薳子馮退朝,進見申叔豫,說:「您在朝廷上三次不理我,我害怕,不敢不來見您。我有過錯,您不妨告訴我,為什麼嫌棄我呢?」申叔豫回答說:「我害怕的是不能免於罪,哪裡敢告訴您?」薳子馮說:「什麼緣故?」申叔豫回答說:「從前觀起受子南的寵信,子南有了罪過,觀起被車裂,為什麼不害怕?」薳子馮自己駕著車子回去,車子都不能走在正道上。到家,對那八個人說:「我進見申叔,這個人就是所謂能使死者復生,使白骨長肉的人啊。能夠了解我像這個人一樣的就可以留下,否則請就此罷休。」辭退了這八個人,楚康王才對他放心。

  十二月,鄭國的游眅將要回到晉國去,沒有出國境,遇到迎娶妻子的人,游眅奪走了他的妻子,就在那個城裡住下。十二月某一天,那個女人的丈夫攻打游眅,並殺死了游眅,帶著他的妻子走了。子展廢掉了良而立了太叔,說:「國卿,是君主的副手,百姓的主人,不能隨便的。請捨棄游眅之流的人。」派人尋求丟失妻子的人,讓他回到他的鄉里,讓游氏不要怨恨他,說:「不要宣揚邪惡了。」

襄公二十三年

  【經】二十有三年春王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三月己巳,杞伯□卒。夏,邾畀我來奔。葬杞孝公。陳殺其大夫慶虎及慶寅。陳侯之弟黃自楚歸於陳。晉欒盈復入於晉,入於曲沃。秋,齊侯伐衛,遂伐晉。八月,叔孫豹帥師救晉次於雍榆。己卯,仲孫速卒。冬十月乙亥,臧孫紇出奔邾。晉人殺欒盈。齊侯襲莒。

  【傳】二十三年春,杞孝公卒,晉悼夫人喪之。平公不徹樂,非禮也。禮,為鄰國闕。

  陳侯如楚。公子黃愬二慶於楚,楚人召之。使慶樂往,殺之。慶氏以陳叛。夏,屈建從陳侯圍陳。陳人城,板隊而殺人。役人相命,各殺其長。遂殺慶虎、慶寅。楚人納公子黃。君子謂:「慶氏不義,不可肆也。故《書》曰:『惟命不於常。』」

  晉將嫁女於吳,齊侯使析歸父媵之,以藩載欒盈及其士,納諸曲沃。欒盈夜見胥午而告之。對曰:「不可。天之所廢,誰能興之?子必不免。吾非愛死也,知不集也。」盈曰:「雖然,因子而死,吾無悔矣。我實不天,子無咎焉。」許諾。伏之,而觴曲沃人。樂作。午言曰:「今也得欒孺子,何如?」對曰:「得主而為之死,猶不死也。」皆嘆,有泣者。爵行,又言。皆曰:「得主,何貳之有?」盈出,遍拜之。

  四月,欒盈帥曲沃之甲,因魏獻子,以晝入絳。初,欒盈佐魏莊子於下軍,獻子私焉,故因之。趙氏以原、屏之難怨欒氏,韓、趙方睦。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欒氏,而固與范氏和親。知悼子少,而聽於中行氏。程鄭嬖於公。唯魏氏及七輿大夫與之。

  樂王鮒待坐於范宣子。或告曰:「欒氏至矣!」宣子懼。桓子曰:「奉君以走固宮,必無害也。且欒氏多怨,子為政,欒氏自外,子在位,其利多矣。既有利權,又執民柄,將何懼焉?欒氏所得,其唯魏氏乎!而可強取也。夫克亂在權,子無懈矣。」公有姻喪,王鮒使宣子墨縗冒絰,二婦人輦以如公,奉公以如固宮。

  范鞅逆魏舒,則成列既乘,將逆欒氏矣。趨進,曰:「欒氏帥賊以入,鞅之父與二三子在君所矣。使鞅逆吾子。鞅請驂乘。」持帶,遂超乘,右撫劍,左援帶,命驅之出。仆請,鞅曰:「之公。」宣子逆諸階,執其手,賂之以曲沃。

  初,斐豹隸也,著于丹書。欒氏之力臣曰督戎,國人懼之。斐豹謂宣子曰:「苟焚丹書,我殺督戎。」宣子喜,曰:「而殺之,所不請於君焚丹書者,有如日!」乃出豹而閉之,督戎從之。逾隱而待之,督戎逾入,豹自後擊而殺之。范氏之徒在台後,欒氏乘公門。宣子謂鞅曰:「矢及君屋,死之!」鞅用劍以帥卒,欒氏退。攝車從之,遇欒氏,曰:「樂免之,死將訟女於天。」樂射之,不中;又注,則乘槐本而覆。或以戟鉤之,斷肘而死。欒魴傷。欒盈奔曲沃,晉人圍之。

  秋,齊侯伐衛。先驅,谷榮御王孫揮,召揚為右。申驅,成秩御莒恆,申鮮虞之傅摯為右。曹開御戎,晏父戎為右。貳廣,上之登御邢公,盧蒲癸為右。啟,牢成御襄罷師,狼蘧疏為右。胠,商子車御侯朝,桓跳為右。大殿,商子游御夏之禦寇,崔如為右,燭庸之越駟乘。

  自衛將遂伐晉。晏平仲曰:「君恃勇力以伐盟主,若不濟,國之福也。不德而有功,憂必及君。」崔杼諫曰:「不可。臣聞之,小國間大國之敗而毀焉,必受其咎。君其圖之!」弗聽。陳文子見崔武子,曰:「將如君何?」武子曰:「吾言於君,君弗聽也。以為盟主,而利其難。群臣若急,君於何有?子姑止之。」文子退,告其人曰:「崔子將死乎!謂君甚,而又過之,不得其死。過君以義,猶自抑也,況以惡乎?」

  齊侯遂伐晉,取朝歌,為二隊,入孟門,登大行,張武軍於熒庭,戍郫邵,封少水,以報平陰之役,乃還。趙勝帥東陽之師以追之,獲晏□。八月,叔孫豹帥師救晉,次於雍榆,禮也。

  季武子無適子,公彌長,而愛悼子,欲立之。訪於申豐,曰:「彌與紇,吾皆愛之,欲擇才焉而立之。」申豐趨退,歸,盡室將行。他日,又訪焉,對曰:「其然,將具敝車而行。」乃止。訪於臧紇,臧紇曰:「飲我酒,吾為子立之。」季氏飲大夫酒,臧紇為客。既獻,臧孫命北面重席,新尊絜之。召悼之,降,逆之。大夫皆起。及旅,而召公鉏,使與之齒,季孫失色。

  季氏以公鉏為馬正,慍而不出。閔子馬見之,曰:「子無然!禍福無門,唯人所召。為人子者,患不孝,不患無所。敬共父命,何常之有?若能孝敬,富倍季氏可也。奸回不軌,禍倍下民可也。」公鉏然之。敬共朝夕,恪居官次。季孫喜,使飲己酒,而以具往,盡舍旃。故公鉏氏富,又出為公左宰。

  孟孫惡臧孫,季孫愛之。孟氏之御騶豐點好羯也,曰:「從余言,必為孟孫。」再三雲,羯從之。孟莊子疾,豐點謂公鉏:「苟立羯,請仇臧氏。」公鉏謂季孫曰:「孺子秩,固其所也。若羯立,則季氏信有力於臧氏矣。」弗應。己卯,孟孫卒,公鉏奉羯立於戶側。季孫至,入,哭,而出,曰:「秩焉在?」公鉏曰:「羯在此矣!」季孫曰:「孺子長。」公鉏曰:「何長之有?唯其才也。且夫子之命也。」遂立羯。秩奔邾。

  臧孫入,哭甚哀,多涕。出,其御曰:「孟孫之惡子也,而哀如是。季孫若死,其若之何?」臧孫曰:「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惡石。夫石猶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孫死,吾亡無日矣。」

  孟氏閉門,告於季秋曰:「臧氏將為亂,不使我葬。」季孫不信。臧孫聞之,戒。冬十月,孟氏將辟,藉除於臧氏。臧孫使正夫助之,除於東門,甲從己而視之。孟氏又告季孫。季孫怒,命攻臧氏。乙亥,臧紇斬鹿門之關以出,奔邾。

  初,臧宣叔娶於鑄,生賈及為而死。繼室以其侄,穆姜之姨子也。生紇,長於公宮。姜氏愛之,故立之。臧賈、臧為出在鑄。臧武仲自邾使告臧賈,且致大蔡焉,曰:「紇不佞,失守宗祧,敢告不弔。紇之罪,不及不祀。子以大蔡納請,其可。」賈曰:「是家之禍也,非子之過也。賈聞命矣。」再拜受龜。使為以納請,遂自為也。臧孫如防,使來告曰:「紇非能害也,知不足也。非敢私請!苟守先祀,無廢二勛,敢不辟邑。」乃立臧為。臧紇致防而奔齊。其人曰:「其盟我乎?」臧孫曰:「無辭。」將盟臧氏,季孫召外史掌惡臣,而問盟首焉,對曰:「盟東門氏也,曰:『毋或如東門遂,不聽公命,殺適立庶。』盟叔孫氏也,曰:『毋或如叔孫僑如,欲廢國常,盪覆公室。』」季孫曰:「臧孫之罪,皆不及此。」孟椒曰:「盍以其犯門斬關?」季孫用之。乃盟臧氏曰:「無或如臧孫紇,干國之紀,犯門斬關。」臧孫聞之,曰:「國有人焉!誰居?其孟椒乎!」

  晉人克欒盈於曲沃,盡殺欒氏之族黨。欒魴出奔宋。書曰:「晉人殺欒盈。」不言大夫,言自外也。

  齊侯還自晉,不入。遂襲莒,門於且於,傷股而退。明日,將復戰,期於壽舒。杞殖、華還載甲,夜入且於之隧,宿於莒郊。明日,先遇莒子於蒲侯氏。莒子重賂之,使無死,曰:「請有盟。」華周對曰:「貪貨棄命,亦君所惡也。昏而受命,日未中而棄之,何以事君?」莒子親鼓之,從而伐之,獲杞梁。莒人行成。

  齊侯歸,遇杞梁之妻於郊,使吊之。辭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於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吊。」齊侯吊諸其室。

  齊侯將為臧紇田。臧孫聞之,見齊侯,與之言伐晉,對曰:「多則多矣!抑君似鼠。夫鼠晝伏夜動,不穴於寢廟,畏人故也。今君聞晉之亂而後作焉。寧將事之,非鼠如何?」乃弗與田。

  仲尼曰:「知之難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於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不恕也。《夏書》曰:『念茲在茲。』順事、恕施也。」

【譯文】

  二十三年春季,杞孝公死去,晉悼夫人為他服喪。晉平公不撤除音樂,這是不合於禮的。按照禮,應該為鄰國的喪事撤除音樂。

  陳哀公到達楚國,公子黃在楚國對二慶提出控訴,楚國人召見二慶,二慶讓慶樂前往,楚國人殺了慶樂。慶氏帶領陳國背叛楚國。夏季,屈建跟從陳哀公包圍陳國。陳國人築城,夾板掉下來,慶氏就殺死了築城人。築城的人互相傳令,各自殺死他們的工頭,於是乘機殺死了慶虎、慶寅。楚國人把公子黃送回陳國。君子認為:「慶氏行動不合於道義,就不能放肆。所以《書》說:『天命不能常在。』」

  晉國將要把女兒嫁給吳國,齊莊公讓析歸父致送妾媵,用篷車裝著欒盈和他的士,把他安置在曲沃。欒盈夜裡進見胥午並把情況告訴他。胥午回答說:「不能那麼做。上天所廢棄的,誰能夠把他興起?您必然不免於死。我不是愛惜一死,明知事情是不能成功的。」欒盈說:「儘管這樣,依靠您而死去,我不後悔。我確實不為上天保佑,您沒有過錯。」胥午答應了。把欒盈藏起來以後就請曲沃人喝酒,音樂開始演奏,胥午發話說:「現在要是找到欒孺子,怎麼辦?」人們回答說:「找到了主人而為他死,雖死猶生。」大家都嘆息,還有哭泣的。舉杯,胥午又說欒盈回來的話。大家都說:「找到了主人,還有什麼二心的!」欒盈走出來,對大家一一拜謝。

  四月,欒盈率領曲沃的甲兵,靠著魏獻子,在白天進入絳地。當初,欒盈在下軍中輔佐魏莊子,魏獻子和他私下裡很要好,所以依靠他。趙氏由於原、屏的禍難怨恨欒氏,韓氏、趙氏剛剛和睦。中行氏由於攻打秦國的那次戰役怨恨欒氏,本來和范宣子親近。知悼子年紀小,因此聽從中行氏的話。程鄭受到晉平公的寵信。只有魏氏和七輿大夫幫助欒氏。

  樂王鮒陪侍在范宣子旁邊。有人報告說:「欒氏來了。」宣子恐懼。樂王鮒說:「奉事國君逃到固宮,一定沒有危害。而欒氏怨敵很多,您主持國政,欒氏從外邊來的,您處在掌權的地位,這有利的條件就多了。既然有利有權,又掌握著對百姓的賞罰,還害怕什麼?欒氏所得到的,不就僅僅魏氏嗎!而且魏氏是可以用強力爭取過來的。平定叛亂在於有權力,您不要懈怠!」

  晉平公有親戚的喪事,樂王鮒讓范宣子穿著黑色的喪服,和兩個女人坐上手拉車去到晉平公那裡,陪侍晉平公去到固宮。范鞅去迎接魏獻子,魏獻子的軍隊已經排成行列、登上戰車,準備去迎接欒氏了。范鞅快步走進,說:「欒氏率領叛亂分子進入國都,鞅的父親和幾位大夫都在國君那裡,派鞅來迎接您,鞅請求在車上作為驂乘。」拉著帶子,就跳上魏獻子的戰車。范鞅右手摸著劍,左手拉著帶子,下令驅車離開行列。駕車的人請問到哪裡去,范鞅說:「到國君那裡。」范宣子在階前迎接魏獻子,拉著他的手,答應把曲沃送給他。

  當初,斐豹是一個奴隸,用紅字記載在竹簡上,欒氏有一個大力士叫督戎,國內的人們都害怕他。斐豹對范宣子說:「如果燒掉這竹簡,我去殺死督戎。」范宣子很高興,說:「你殺了他,如果不請求國君燒掉這竹簡,太陽可作明證!」於是就讓斐豹出宮門,然後關上宮門,督戎跟上他。斐豹翻進矮牆等著督戎,督戎翻進牆來,斐豹從後面猛擊而殺死了他。

  范氏的手下人在公台的後面,欒氏登上宮門。范宣子對范鞅說:「箭要射到國君的屋子,你就死去!」范鞅用劍帶領步兵迎戰,欒氏敗退,范鞅跳上戰車追擊,遇到欒樂,范鞅說:「樂,別打了,我死了將會向上天控告你。」欒樂用箭射他,沒有射中,又把箭搭上弓弦,車輪碰上槐樹根而翻了車。有人用戟鉤打他,把他的手臂打斷,他就死了。欒魴受傷。欒盈逃到曲沃,晉國人包圍了他。

  秋季,齊莊公發兵攻打衛國。第一前鋒,穀榮駕御王孫揮的戰車,召揚作為車右。第二前鋒,成秩駕御莒恆的戰車,申鮮虞的兒子傅摯作為車右。曹開駕御齊莊公的戰車,晏父戎作為車右。齊莊公的副車,上之登駕御邢公的戰車,盧蒲癸作為車右,左翼部隊,牢成駕御襄罷師的戰車,狼蘧疏作為車右。右翼部隊,商子車駕御侯朝的戰車,桓跳作為車右。後軍,商子游駕御夏之禦寇的戰車,崔如作為車右,燭庸之越等四人共乘一輛車殿後。

  從衛國出發並將由此進攻晉國。晏平仲說:「君王依靠勇力,來進攻盟主。如果不成功,這是國家的福氣。沒有德行而有功勞,憂患必然會降到君王身上。」崔杼勸諫說:「不行。下臣聽說:『小國鑽了大國敗壞的空子而加之以武力,一定要受到災禍。』君王還是考慮一下。」齊莊公不聽。陳文子進見崔杼,說:「打算把國君怎麼辦?」崔杼說:「我對國君說了,國君不聽。把晉國奉為盟主,反而以它的禍難為利。下臣們如果急了,哪裡還能顧及國君?您暫且不用管了。」陳文子退出,告訴他的手下人說:「崔子將要死了吧!指責國君太狠而所作所為又超過國君所為,會得不到善終的。用道義超過國君,還需要自己抑制,何況自己將作惡呢?」

  齊莊公因此而進攻晉國,佔取朝歌。兵分兩路,一路進入孟門,一路上太行山口,在熒庭建築紀念物,派人戍守郫邵,在少水收集晉軍屍體合於一坑築成大墳,以報復平陰那次戰役,這才收兵回去,趙勝領著東陽的軍隊追趕上,俘虜了晏氂。八月,叔孫豹領兵救援晉國,駐紮在雍榆,這是合於禮的。

  季武子沒有嫡子,公彌年長,但是季武子喜歡悼子,想立他為繼承人。向申豐說:「彌和紇,我都喜歡,想要選擇有才能的立為繼承人。」申豐快步走出,回家,打算全家出走。過了幾天,季武子又問申豐。申豐回答說:「如果這樣,我準備套上我的車走了。」季武子就不說了。季武子又去問臧紇。臧紇說:「招待我喝酒,我為您立他。」季氏招待大夫們喝酒,臧紇是上賓。向賓客獻酒完畢,臧紇命令朝北鋪上兩層席子,換上洗凈的酒杯,召見悼子,走下台階迎接他。大夫們都站起來,等到賓主互相敬酒酬答以後,才召見公鉏,讓他和別人按年齡大小排列座位。季武子感到突然,臉上都變了顏色。

  季氏讓公鉏擔任馬正,公鉏怨恨,不肯做。閔子馬見到公鉏,說:「您不要這樣,禍和福沒有門,在於人們所召喚。做兒子的,只怕不孝,而不怕沒有地位。恭敬地對待父親的命令,難道會沒有變化嗎?如果能夠孝順恭敬,富有可以比季氏增加一倍。邪亂不合法度,禍患可以比老百姓增加一倍。」公鉏同意他的話,就恭敬地早晚問父親安,謹慎地執行任務。季武子高興了,讓他招待自己喝酒,而帶著飲宴的器具前往,季氏把器具全部留下給他,公鉏氏因此致富。又做了魯襄公的左宰。

  孟莊子討厭臧孫,但季武子喜歡他。孟氏的車馬官豐點,喜歡羯,說:「聽從我的話,你一定成為孟氏的繼承人。」再三地說,羯就聽從了他。孟莊子生病,豐點對公鉏說:「如果立了羯,就是報復了臧氏。」公鉏對季武子說:「孺子秩本來應當做孟氏的繼承人。如果羯能夠改立為繼承人,那麼季氏就確實比臧氏有力量了。」季武子不答應。八月初十日,孟孫死了。公鉏奉事羯立在門邊接受賓客來弔唁。季武子來到,進門就哭,出門,說:「秩在哪裡?」公鉏說:「羯在這裡了。」季孫說:「孺子年長。」公鉏說:「有什麼年長不年長?只要他有才能,而且是他老人家的命令。」就立了羯。秩逃亡到邾國。

  臧孫進門也哭,很哀痛的樣子,眼淚很多。出門,他的御者說:「孟莊子討厭您,而您卻悲哀成這個樣子。季武子如果死了,您怎麼辦?」臧孫說:「季武子喜歡我,這是沒有痛苦的疾病。孟莊子討厭我,這是治疾病的藥石。沒有痛苦的疾病不如使人痛苦的藥石。藥石還可以讓我活下去,疾病沒有痛苦,它的毒害太多。孟莊子死了,我的滅亡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孟氏關起大門,告訴季武子說:「臧氏準備發動變亂,不讓我家安葬。」季武子不相信。臧孫聽到了,實行戒備。冬季,十月,孟氏準備挖開墓道,在臧氏那裡借用役夫。臧孫讓正夫去幫忙,在東門挖掘墓道,讓甲士跟隨著自己前去視察。孟氏又告訴季武子。季武子生氣,命令進攻臧氏。十月初七日,臧孫砍斷鹿門的門栓逃亡到邾國。

  當初,臧宣叔在鑄國娶妻,她生了臧賈和臧為就死了。臧宣叔以妻子的侄女作為繼室,就是穆姜妹妹的女兒,生了紇,長在魯公的宮中。穆姜喜歡他,所以立為臧宣叔的繼承人。臧賈、臧為離開家住在鑄國。臧孫從邾國派人告訴臧賈,同時送去大龜說:「紇沒有才能,不能祭祀宗廟,謹向您報告不善。紇的罪過不至於斷絕後代,您把大龜進獻而請求立為我家的繼承人,看是否可行。」臧賈說:「這是家裡的災禍,不是您的過錯,賈聽到命令了。」再拜,接受了大龜,讓臧為去代他進獻大龜並請求,臧為卻請求立自己為繼承人。臧紇去到防地,派人來報告說:「紇並不能傷害別人,而是由於智謀不足的緣故。紇並不敢為個人請求。如果保存先人的祭祀,不廢掉兩位先人的勛勞,豈敢不離開防地?」於是就立了臧為。臧紇獻出了防地而逃亡到齊國。他的手下人說:「他們能為我們盟誓嗎?」臧紇說:「不好寫盟辭。」打算為臧氏盟誓。季武子召見掌管逃亡臣子的外史而詢問盟辭的寫法。外史回答說:「為東門氏盟誓,說:『不要有人像東門遂那樣,不聽國君的命令,殺嫡子、立庶子。』為叔孫氏盟誓,說『不要有人像叔孫僑如那樣,想要廢棄國家的常道,顛覆公室!」季武子說:「臧紇的罪過都不至於此。」孟椒說:「何不把他攻砍城門栓寫進盟辭?」季武子採用,就和臧氏盟誓,說:「不要像臧孫紇那樣觸犯國家的法紀,進城門砍門栓!」臧紇聽到了,說:「國內有人才啊!是誰呀?恐怕是孟椒吧!」

  晉國人在曲沃戰勝欒盈,把欒氏的親族全部殺完。欒魴逃亡到宋國。《春秋》記載說「晉人殺欒盈」,不說大夫,這是說他從國外進入國內發動叛亂。

  齊莊公從晉國回來,不進入國都,就襲擊莒國,攻打且於,大腿受傷而退卻。第二天,準備再戰,約定軍隊在壽舒集中。杞梁、華還用戰車裝載甲士夜裡進入且於的狹路,宿在莒國郊外。第二天,先和莒子在蒲侯氏相遇。莒子贈給他們以重禮,讓他們不要死,說:「請和你們結盟。」華還回答說:「貪得財貨丟棄命令,這也是君王所厭惡的。昨天晚上接受命令,今天太陽沒有正午就丟掉,還用什麼事奉君王?」莒子親自擊鼓,追擊齊軍,殺死了杞梁。莒國人就和齊國講和。

  齊莊公回國以後,在郊外遇到杞梁的妻子,派人向他弔唁,她辭謝說:「杞梁有罪,豈敢勞動國君派人弔唁?如果能夠免罪,還有先人的破屋在那裡,下妾不能在郊外接受弔唁。」於是齊莊公又到杞梁家去弔唁。

  齊莊公準備封給臧紇土地。臧紇聽說了,來見齊莊公。齊莊公對他說起進攻晉國的事,他回答說:「功勞太多了,可是君王卻像老鼠,白天藏起來,夜裡出動,不在宗廟裡打洞,這是由於怕人的緣故。現在君王聽說晉國有了動亂然後出兵,一旦晉國安寧又準備事奉晉國,這不是老鼠又是什麼?」齊莊公聽了就不賞賜臧紇田地了。

  孔子說:「聰明是很難做到的啊。有了臧武仲的聰明,而不能為魯國容納,這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的所作不順於事理而所施不合於恕道。《夏書》說:『想著這個,一心在於這個』,這就是順於事理,合於恕道啊。」

襄公二十四年

  【經】二十有四年春,叔孫豹如晉。仲孫羯帥師侵齊。夏,楚子伐吳。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既。齊崔杼帥師伐莒。大水。八月癸巳朔,日有食之。公會晉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於夷儀。冬,楚子、蔡侯、陳侯、許男伐鄭。公至自會。陳金咸宜咎出奔楚。叔孫豹如京師。大飢。

  【傳】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叔未對。宣子曰:「昔□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其是之謂乎?」穆叔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魯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沒,其言立。其是之謂乎!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無之,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濬我以生』乎?像有齒以焚其身,賄也。」宣子說,乃輕幣。是行也,鄭伯朝晉,為重幣故,且請伐陳也。鄭伯稽首,宣子辭。子西相,曰:「以陳國之介恃大國而陵虐於敝邑,寡君是以請罪焉。敢不稽首。」

  孟孝伯侵齊,晉故也。

  夏,楚子為舟師以伐吳,不為軍政,無功而還。

  齊侯既伐晉而懼,將欲見楚子。楚子使薳啟強如齊聘,且請期。齊社,搜軍實,使客觀之。陳文子曰:「齊將有寇。吾聞之,兵不戢,必取其族。」

  秋,齊侯聞將有晉師,使陳無宇從薳啟強如楚,辭,且乞師。崔杼帥師送之,遂伐莒,侵介根。

  會於夷儀,將以伐齊,水,不克。

  冬,楚子伐鄭以救齊,門於東門,次於棘澤。諸侯還救鄭。晉侯使張骼、輔躒致楚師,求御於鄭。鄭人卜宛射犬,吉。子大叔戒之曰:「大國之人,不可與也。」對曰:「無有眾寡,其上一也。」大叔曰:「不然,部婁無松柏。」二子在幄,坐射犬於外,既食而後食之。使御廣車而行,己皆乘乘車。將及楚師,而後從之乘,皆踞轉而鼓琴。近,不告而馳之。皆取胄於櫜而胄,入壘,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挾囚。弗待而出。皆超乘,抽弓而射。既免,復踞轉而鼓琴,曰:「公孫!同乘,兄弟也。胡再不謀?」對曰:「曩者志入而已,今則怯也。」皆笑,曰:「公孫之亟也。」

  楚子自棘澤還,使薳啟強帥師送陳無宇。

  吳人為楚舟師之役故,召舒鳩人,舒鳩人叛楚。楚子師於荒浦,使沈尹壽與師祁犁讓之。舒鳩子敬逆二子,而告無之,且請受盟。二子覆命,王欲伐之。薳子曰:「不可。彼告不叛,且請受盟,而又伐之,伐無罪也。姑歸息民,以待其卒。卒而不貳,吾又何求?若猶叛我,無辭有庸。」乃還。

  陳人復討慶氏之黨,金咸宜咎出奔楚。

  齊人城郟。穆叔如周聘,且賀城。王嘉其有禮也,賜之大路。

  晉侯嬖程鄭,使佐下軍。鄭行人公孫揮如晉聘。程鄭問焉,曰:「敢問降階何由?」子羽不能對。歸以語然明,然明曰:「是將死矣。不然將亡。貴而知懼,懼而思降,乃得其階,下人而已,又何問焉?且夫既登而求降階者,知人也,不在程鄭。其有亡釁乎?不然,其有惑疾,將死而憂也。」

【譯文】

  二十四年春季,穆叔到了晉國,范宣子迎接他,詢問他,說:「古人有話說,『死而不朽』,這是說的什麼?」穆叔沒有回答。范宣子說:「從前匄的祖先,從虞舜以上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龍氏,在商朝是豕韋氏,在周朝是唐杜氏,晉國主持中原的盟會的時候是范氏,恐怕所說的不朽就是這個吧!」穆叔說:「據豹所聽到的,這叫做世祿,不是不朽。魯國有一位先大夫叫臧文仲,死了以後,他的話世代不廢,所謂不朽,說的就是這個吧!豹聽說:『最高的是樹立德行,其次是樹立功業,再其次是樹立言論。』能做到這樣,雖然死了也久久不會廢棄,這叫做不朽。像這樣保存姓、接受氏,用業守住宗廟,世世代代不斷絕祭祀。沒有一個國家沒有這種情況。這只是官祿中的大的,不能說是不朽。」

  范宣子主持政事,諸侯朝見晉國的貢品很重,鄭國人對這件事感到憂慮。二月,鄭簡公去到晉國,子產托子西帶信給范宣子,說:「您治理晉國,四鄰的諸侯不聽說有美德,而聽說要很重的貢品,僑對這種情況感到迷惑。僑聽說君子治理國和家,不是擔心沒有財禮,而是害怕沒有好名聲。諸侯的財貨,聚集在國君家裡,內部就分裂。如果您把這個作為利己之物,晉國的內部就不和。諸侯的內部不和,晉國就受到損害。晉國的內部不和,您的家就受到損害。為什麼那麼糊塗呢!還哪裡用得著財貨?好名聲,是裝載德行的車子。德行,是國家和家族的基礎。有基礎才不至於毀壞,您不也應該這麼做嗎?有了德行就快樂,快樂了就能長久。《詩》說,『快樂啊君子,是國家和家族的基礎』,這就是有美德吧!『天帝在你的上面,你不要有二心』,這就是有好名聲吧!用寬恕來發揚德行,那麼好的名聲就會自然傳布天下,因此遠方的人會因仰慕而來,近處的人也會獲得安寧。您是寧可使人對您說『您確實養活了我』,還是說『您剝削了我,來養活自己』呢?象有了象牙而毀了自己,這是由於象牙值錢的緣故。」范宣子聽了子產的這番道理之後很高興,就減輕了貢品。這一趟,鄭簡公朝見晉國,是為了貢品太重的緣故,同時請求進攻陳國。鄭簡公行叩首禮,范宣子辭謝不敢當。子西相禮,說:「由於陳國仗恃大國而欺凌侵害敝邑,寡君因此請求向陳國問罪,豈敢不叩頭?」

  孟孝伯入侵齊國,這是為了晉國的緣故。

  夏季,楚康王出動水兵以攻打吳國,由於不教育軍隊,沒有得到成功就回來了。

  齊莊公對晉國發動進攻以後又害怕,打算會見楚康王。楚康王派薳啟彊去到齊國聘問,同時請問會見的日期。齊國人在軍隊中祭祀土地神,並舉行大檢閱,讓客人觀看。陳文子說:「齊國將要受到侵犯。我聽說,不收斂武力,還會自己害自己。」

  秋季,齊莊公聽說晉國打算出兵,就派遣陳無宇跟隨薳啟彊去到楚國。說明將有戰事而不能會見,同時請求出兵。崔杼帶兵送他,就乘機進攻莒國,侵襲介根。

  魯襄公和晉平公、宋平公、衛殤公、鄭簡公、曹武公、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夷儀會見,準備進攻齊國。由於大水,沒有能進攻。

  冬季,楚康王進攻鄭國以救援齊國,進攻東門,駐紮在棘澤。諸侯回軍救援鄭國。晉平公派遣張骼,輔躒向楚軍單車挑戰,向鄭國求取駕御戰車的人。鄭國人占卜派遣宛射犬,吉利。子太叔告誡宛射犬說:「對大國的人不能和他們平行抗禮。」宛射犬回答說:「不論兵多兵少,御者的地位在車左車右之上是一樣的。」太叔說:「不是這樣。小土山上沒有松柏。」張骼、輔躒兩個人在帳篷里,讓射犬坐在帳篷外,吃完飯,才讓射犬吃。讓射犬駕御進攻的車前進,張、輔自己卻坐著平時的戰車,將要到達楚軍營壘,然後才登上射犬的車子,二人均蹲在車後邊的橫木上彈琴。車子駛近楚營,射犬沒有告訴這兩個人就疾馳而進。這兩個人都從袋子里拿出頭盔戴上,進入營壘,都下車,把楚兵抓起來扔出去,把俘虜的楚兵捆綁好或者挾在腋下。射犬不等待這兩個人而獨自驅車出來,這兩個人就都跳上車,抽出弓箭來射向追兵。脫險以後,張、輔二人又蹲在車後邊橫木上彈琴,說:「公孫!同坐一輛戰車,就是兄弟,為什麼兩次都不招呼一下?」射犬回答說:「從前一心想著沖人敵營,這次是心裡害怕敵軍人多,顧不上商量。」兩個人都笑了,說:「公孫是個急性的人啊!」

  楚康王從棘澤回來,派薳啟彊護送陳無宇。

  吳國人為楚國「舟師之役」的緣故,召集舒鳩人。舒鳩人背叛楚國。楚康王在荒浦駐兵,派沈尹壽和師祁犁責備他們。舒鳩子恭恭敬敬地迎接這兩個人,告訴他們沒有這回事。同時請求接受盟約。這兩個人回見楚康王復命,楚康王想要進攻舒鳩。薳子說:「不行。他告訴我們說不背叛,同時又請求接受盟約,而我們又去進攻他,這是進攻無罪的國家。姑且回去使百姓休息,以等待結果。結果沒有三心二意,我們還有什麼可要求的?如果還是背叛我們,他就無話可說,我們打它就可以獲得成功了。」楚康王於是就退兵回去。

  陳國人再次討伐慶氏的親族,鍼宜咎逃亡到楚國。

  齊國人在郟地為周王築城。穆叔到成周聘問,同時祝賀築城完工。周靈王嘉獎穆叔合於禮儀,賜給他大路之車。

  晉平公寵信程鄭,任命他為下軍副帥。鄭國的行人公孫揮去到晉國聘問,程鄭向他請教,說:「謹敢請問怎樣才能降級?」公孫揮不能回答,回去告訴瞭然明。然明說:「這個人將要死了。否則,就將要逃亡。地位尊貴而知道害怕,害怕而想到了降級,就可以得到適合他的地位,不過是在別人下面罷了,又問什麼?而且既己登上高位而要求降級的,這是聰明人,不是程鄭這樣的人。恐怕有了逃亡的跡象了吧!否則,恐怕就是有疑心病,自知將要死了而憂慮啊!」

襄公二十五年

  【經】二十有五年春,齊崔杼帥師伐我北鄙。夏五月乙亥,齊崔杼弒其君光。公會晉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於夷儀。六月壬子,鄭公孫舍之帥師入陳。秋八月己巳,諸侯同盟於重丘。公至自會。衛侯入於夷儀。楚屈建帥師滅舒鳩。冬,鄭公孫夏帥師伐陳。十有二月,吳子遏伐楚,門於巢,卒。

  【傳】二十五年春,齊崔杼帥師伐我北鄙,以報孝伯之師也。公患之,使告於晉。孟公綽曰:「崔子將有大志,不在病我,必速歸,何患焉!其來也不寇,使民不嚴,異於他日。」齊師徒歸。

  齊棠公之妻,東郭偃之姊也。東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見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三之《大過》三。史皆曰:「吉。」示陳文子,文子曰:「夫從風,風隕,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凶。』困於石,往不濟也。據於蒺藜,所恃傷也。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凶,無所歸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當之矣。」遂取之。庄公通焉,驟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賜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為崔子,其無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間伐晉也,曰:「晉必將報。」欲弒公以說於晉,而不獲間。公鞭侍人賈舉而又近之,乃為崔子間公。

  夏五月,莒為且於之役故,莒子朝於齊。甲戌,饗諸北郭。崔子稱疾,不視事。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於室,與崔子自側戶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台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於廟,勿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於公宮,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牆。又射之,中股,反隊,遂弒之。賈舉,州綽、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僂堙皆死。祝佗父祭於高唐,至,覆命。不說弁而死於崔氏。申蒯侍漁者,退,謂其宰曰:「爾以帑免,我將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義也。」與之皆死。崔氏殺融蔑於平陰。

  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門啟而入,枕屍股而哭。興,三踴而出。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盧蒲癸奔晉,王何奔莒。

  叔孫宣伯之在齊也,叔孫還納其女於靈公。嬖,生景公。丁丑,崔杼立而相之。慶封為左相。盟國人於大宮,曰:「所不與崔、慶者。」晏子仰天嘆曰:「嬰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乃歃。辛巳,公與大夫及莒子盟。

  大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閭丘嬰以帷縛其妻而栽之,與申鮮虞乘而出,鮮虞推而下之,曰:「君昏不能匡,危不能救,死不能死,而知匿其昵,其誰納之?」行及弇中,將舍。嬰曰:「崔、慶其追我!」鮮虞曰:「一與一,誰能懼我?」遂舍,枕轡而寢,食馬而食。駕而行,出弇中,謂嬰曰:「速驅這!崔、慶之眾,不可當也。」遂來奔。

  崔氏側庄公於北郭。丁亥,葬諸士孫之里,四翣,不蹕,下車七乘,不以兵甲。

  晉侯濟自泮,會於夷儀,伐齊,以報朝歌之役。齊人以庄公說,使隰鉏請成。慶封如師,男女以班。賂晉侯以宗器、樂器。自六正、五吏、三十帥、三軍之大夫、百官之正長、師旅及處守者,皆有賂。晉侯許之。使叔向告於諸侯。公使子服惠伯對曰:「君舍有罪,以靖小國,君之惠也。寡君聞命矣!」

  晉侯使魏舒、宛沒逆衛侯,將使衛與之夷儀。崔子止其帑,以求五鹿。

  初,陳侯會楚子伐鄭,當陳隧者,井堙木刊。鄭人怨之,六月,鄭子展、子產帥車七百乘伐陳,宵突陳城,遂入之。陳侯扶其大子偃師奔墓,遇司馬桓子,曰:「載余!」曰:「將巡城。」遇賈獲,載其母妻,下之,而授公車。公曰:「舍而母!」辭曰:「不祥。」與其妻扶其母以奔墓,亦免。子展命師無入公宮,與子產親御諸門。陳侯使司馬桓子賂以宗器。陳侯免,擁社。使其眾,男女別而累,以待於朝。子展執縶而見,再拜稽首,承飲而進獻。子美入,數俘而出。祝祓社,司徒致民,司馬致節,司空致地,乃還。

  秋七月己巳,同盟於重丘,齊成故也。

  趙文子為政,令薄諸侯之幣而重其禮。穆叔見之,謂穆叔曰:「自今以往,兵其少弭矣!齊崔、慶新得政,將求善於諸侯。武也知楚令尹。若敬行其禮,道之以文辭,以靖諸侯,兵可以弭。」

  楚薳子馮卒,屈建為令尹。屈盪為莫敖。舒鳩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離城。吳人救之,子木遽以右師先,子強、息桓、子捷、子駢、子盂帥左師以退。吳人居其間七日。子強曰:「久將墊隘,隘乃禽也。不如速戰!請以其私卒誘之,簡師陳以待我。我克則進,奔則亦視之,乃可以免。不然,必為吳禽。」從之。五人以其私卒先擊吳師。吳師奔,登山以望,見楚師不繼,復逐之,傅諸其軍。簡師會之,吳師大敗。遂圍舒鳩,舒鳩潰。八月,楚滅舒鳩。

  衛獻公入於夷儀。

  鄭子產獻捷於晉,戎服將事。晉人問陳之罪,對曰:「昔虞閼父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賴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則我周之自出,至於今是賴。桓公之亂,蔡人慾立其出。我先君庄公奉五父而立之,蔡人殺之。我又與蔡人奉戴厲公,至於庄、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亂,成公播盪,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陳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棄我姻親,介恃楚眾,以憑陵我敝邑,不可億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獲成命,則有我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懼不竟,而恥大姬。天誘其衷,啟敝邑之心。陳知其罪,授手於我。用敢獻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何故戎服?」對曰:「我先君武、庄,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復舊職!』命我文公戎服輔王,以授楚捷,不敢廢王命故也。」士庄伯不能詰,復於趙文子。文子曰:「其辭順,犯順不祥。」乃受之。

  冬十月,子展相鄭伯如晉,拜陳之功。子西復伐陳,陳及鄭平。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也!」

  楚蒍掩為司馬,子木使庀賦,數甲兵。甲午,蒍掩書土田,度山林,鳩藪澤,辨京陵,表淳鹵,數疆潦,規偃豬,町原防,牧隰皋,井衍沃,量入修賦。賦車籍馬,賦車兵、徒卒、甲楯之數。既成,以授子木,禮也。

  十二月,吳子諸樊伐楚,以報舟師之役。門於巢。巢牛臣曰:「吳王勇而輕,若啟之,將親門。我獲射之,必殪。是君也死,強其少安!」從之。吳子門焉,牛臣隱於短牆以射之,卒。

  楚子以滅舒鳩賞子木。辭曰:「先大夫蒍子之功也。」以與蒍掩。

  晉程鄭卒。子產始知然明,問為政焉。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子產喜,以語子大叔,且曰:「他日吾見蔑之面而已,今吾見其心矣。」子大叔問政於子產。子產曰:「政如農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其過鮮矣。」

  衛獻公自夷儀使與寧喜言,寧喜許之。大叔文子聞之,曰:「烏乎!《詩》所謂『我躬不說,皇恤我後』者,寧子可謂不恤其後矣。將可乎哉?殆必不可。君子之行,思其終也,思其復也。《書》曰:『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詩》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今寧子視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而況置君而弗定乎?必不免矣。九世之卿族,一舉而滅之。可哀也哉!」

  會於夷儀之歲,齊人城郟。其五月,秦、晉為成。晉韓起如秦蒞盟,秦伯車如晉蒞盟,成而不結。

【譯文】

  二十五年春季,齊國的崔杼率領軍隊進攻魯國北部邊境,報復孝伯那次進攻齊國。魯襄公擔心,派人向晉國報告,孟公綽說:「崔子將要有大志,不在於困擾我國,一定很快回去,擔心什麼?他來的時候不劫掠,使用百姓不嚴厲,和平日不同。」齊軍空來了一趟而退兵。

  齊國棠公的妻子,是東郭偃的姐姐。東郭偃是崔武子的家臣。棠公死,東郭偃為崔武子駕車去弔唁。崔武子看到棠姜很美,便很喜愛她,讓東郭偃為他娶過來。東郭偃說:「男女婚配要辨別姓氏。現在您是丁公的後代,下臣是桓公的後代,這可不行。」崔武子占筮,得到《困》卦變成《大過》,太史都說「吉利」。拿給陳文子看,陳文子說:「丈夫跟從風,風墜落妻子,不能娶的。而且它的繇辭說:『為石頭所困,據守在蒺藜中,走進屋,不見妻,凶。』為石頭所困,這意味前去不能成功。據守在蒺藜中,這意味所依靠的東西會使人受傷。走進屋,不見妻,凶,這意味無所歸宿。」崔武子說:「她是寡婦,有什麼妨礙?死去的丈夫已經承擔過這凶兆了。」於是崔武子就娶了棠姜。

  齊莊公和棠姜私通,經常到崔家去,把崔武子的帽子賜給別人。侍者說:「不行。」齊莊公說:「不用崔子的帽子,難道就沒有帽子了?」崔武子由此懷恨齊莊公,又因為齊莊公乘晉國的動亂而進攻晉國,說:「晉國必然要報復。」崔武子想要殺死齊莊公來討好晉國,而又沒有得到機會。齊莊公鞭打了侍人賈舉,後來又親近賈舉,賈舉就為崔武子找機會殺死齊莊公。

  夏季,五月,莒國由於且於這次戰役的緣故,莒子到齊國朝見。十六日,齊莊公在北城設享禮招待他,崔武子推說有病,不辦公事。十七日,齊莊公去問候崔武子,乘機又與棠姜幽會。姜氏進入室內和崔武子從側門出去。齊莊公拍著柱子唱歌。侍人賈舉禁止庄公的隨從入內,自己走進去,關上大門。甲士們一哄而起,齊莊公登上高台請求免死,眾人不答應;請求在太廟自殺,還不答應。都說:「君王的下臣崔杼病得厲害。不能聽取您的命令。這裡靠近君王的宮室,陪臣巡夜搜捕淫亂的人,此外不知道有其他命令。」齊莊公跳牆,有人用箭射他,射中大腿,掉在牆內,於是就殺死了他。賈舉、州綽、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僂堙都被殺死。祝佗父在高唐祭祀,到達國都,復命,還沒有脫掉官帽,就在崔武子家裡被殺死。申蒯,是管理漁業的人,退出來,對他的家臣頭子說:「你帶著我的妻子兒女逃走,我準備一死。」他的家臣頭子說:「如果我逃走,這是違背了您的道義了。」就和申蒯一起自殺。崔氏在平陰殺死了鬷蔑。

  晏子立在崔氏的門外邊,他的手下人說:「死嗎?」晏子說:「是我一個人的國君嗎?我去死?」手下人說:「逃嗎?」晏子說:「是我的罪過嗎?我逃走?」手上人說:「回去嗎?」晏子說:「國君死了,回到哪兒去?作為百姓的君主,難道是用他的地位,來凌駕於百姓之上?應當主持國政。作為君主的臣下,難道是為了他的俸祿?應當保護國家。所以君主為國家而死,那麼也就是為他而死,為國家而逃亡,那麼也就是為他而逃亡。如果君主為自己而死,為自己而逃亡,不是他個人寵愛的人,誰敢承擔這個責任?而且別人有了君主反而殺死了他,我哪能為他而死?哪裡能為他而逃亡?但是又能回到哪裡去呢?」開了大門,晏子進去,頭枕在屍體的大腿上而號哭,起來,往上跳三次以後才出去。有人對崔武子說:「一定要殺了他!」崔武子說:「他是百姓所嚮往的人,放了他,可以得民心。」盧蒲癸逃亡到晉國,王何逃亡到莒國。

  叔孫宣伯在齊國的時候,叔孫還把叔孫宣伯的女兒嫁給齊靈公,受到寵愛,生了齊景公。十九日,崔武子擁立景公為國君而自己出任宰相,慶封做左相,和國內的人們在太公的宗廟結盟,說:「有不依附崔氏、慶氏的—」晏子向天嘆氣說:「嬰如果不依附忠君利國的人,有上帝為證!」於是就歃血。二十三日,齊景公和大夫以及莒子結盟。

  太史記載說:「崔杼殺了他的國君。」崔武子殺死了太史。他的弟弟接著這樣寫,因而死了兩人。太史還有一個弟弟又這樣寫,崔武子就沒殺了。南史氏聽說太史都死了,拿了照樣寫好了的竹簡前去,聽到已經如實記載了,這才回去。

  閭丘嬰用車子的帷幕包了妻子,裝上車,和申鮮虞坐一輛車逃走。鮮虞把閭丘嬰的妻子推下車,說:「國君昏昧不能糾正,國君危險不能救駕,國君死亡不能以身殉,只知道把自己所親愛的人藏匿起來,有誰會接納我們?」走到弇中狹道,準備住下來,閭丘嬰說:「崔氏、慶氏可能在追我們。」鮮虞說:「一對一,誰能讓我們害怕?」就住下來,頭枕著馬韁而睡,先餵飽馬然後自己吃飯,套上馬車繼續趕路。走出弇中,對閭丘嬰說:「快點趕馬,崔氏、慶氏人多,是不能抵擋的。」於是就逃亡到魯國來。

  崔氏沒有把齊莊公的棺材殯於廟就放在外城北邊。二十九日,安葬在士孫之里,葬禮用四把長柄扇,不清道,不警戒,送葬的破車七輛,不用武器盔甲隨葬。

  晉平公渡過泮水,和魯襄公、宋平公、衛殤公、鄭簡公、曹武公、莒子、邾於、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在夷儀會合,進攻齊國,以報復朝歌這一戰役。齊國人想用殺齊莊公這件事情向晉國解釋,派隰鉏請求講和。慶封來到軍中,男男女女分開排列、捆綁。齊國把宗廟裡的祭器和樂器送給晉平公。從六卿、五吏、三個師的將領、各部門的首長、屬官和留守的人都贈送財禮。晉平公答應了。派叔向告訴諸侯。襄公派子服惠伯回答說:「君王寬恕了有罪,以安定小國,這是君王的恩惠。寡君聽到命令了。」

  晉平公派魏舒、宛沒迎接衛獻公,準備讓衛國把夷儀給衛獻公居住。崔武子留下衛獻公的妻子兒女,來謀求五鹿這塊地方。

  當初,陳哀公會合楚王進攻鄭國,陳軍經過的路上,水井被填,樹木被砍,鄭國人很怨恨。六月,鄭國的子展、子產領著七百輛戰車攻打陳國,夜裡發動突然襲擊,就進了城。陳哀公扶著他的太子偃師逃奔到墳地里,碰到司馬桓子,說:「用車裝上我!」司馬桓子說:「我正打算巡城呢。」碰到賈獲,車上裝著他的母親和妻了,賈獲讓他母親、妻子下車而把車子交給陳哀公。陳哀公說:「安置好你的母親。」賈獲辭謝說:「婦女和你同坐,不吉祥。」賈獲說完就和他妻子扶著他母親逃奔到墳地里,也免於禍難。

  子展命令軍隊不要進入陳哀公的宮室,和子產親自守衛在宮門口,陳哀公讓司馬桓子把宗廟的祭器贈送給他們。陳哀公穿上喪服,抱著土地神的神主,讓他手下的男男女女分開排列、捆綁,在朝廷上等待。子展拿著繩子進見陳哀公,再拜叩頭,捧著酒杯向陳哀公獻禮。子產進入,點了點俘虜的人數就出去了。鄭國人向陳國的土地神祝告消災去邪,司徒歸還百姓,司馬歸還兵符,司空歸還土地,於是就回國。

  秋季,七月二十日,諸侯在重丘一起結盟,這是由於跟齊國講和的緣故。

  趙文子主持政事,命令減輕諸侯的貢品而著重禮儀。穆叔進見他。趙文子對穆叔說:「從今以後,戰爭恐怕可以稍稍停止了。齊國的崔氏、慶氏新近當政,將要向諸侯改善關係。武也了解楚國的令尹。如果恭敬地執行禮儀,用外交辭令和他說,用來安定諸侯,戰爭可以停止。」

  楚國的薳子馮死了,屈建做令尹,屈盪做莫敖。舒鳩人終於肯叛楚國。屈建率兵進攻舒鳩,到達離城,吳國人救援舒鳩。屈建急忙讓右翼部隊先出動,子強、息桓、子捷、子駢、子盂率領左翼部隊向後撤退。吳國人處在左右兩軍之間七天。子強說:「時間久了將會疲弱,疲弱就會被俘,不如趕快打仗。我請求帶領家兵去引誘他們,你們選擇精兵,擺開陣勢等待我。我得勝就前進,我敗逃就看情況辦,這樣就可以免於被俘。不這樣,一定被吳國俘虜。」大家聽從了他的話。五個人帶領他們的家兵先攻吳軍,吳軍敗逃,登山而遠望,看到楚軍沒有後繼,就再次追趕,迫近楚軍。楚軍精選部隊就和家兵會合作戰,吳軍大敗。楚軍乘機就包圍了舒鳩,舒鳩潰散。八月,楚國滅亡了舒鳩。

  衛獻公進入夷儀。

  鄭國的子產向晉國奉獻戰利品,穿著軍服主持事務。晉國人質問陳國的罪過,子產回答說:「從前虞父做周朝的陶正,服事我們先王。我們先王嘉獎他能製作器物,於人有利,並且是虞舜的後代,就把大女兒太姬匹配給胡公,封他在陳地,以表示對黃帝、堯、舜的後代的誠敬。所以陳國是我周朝的後代,到今天還依靠著周朝。陳桓公死後發生動亂,蔡國人想要立他們的後代,我們先君庄公奉事五父而立了他,蔡國人殺死了五父。我們又和蔡國人奉事厲公,至於庄公、宣公,都是我們所立的。夏氏的禍亂殺死了靈公,成公流離失所,又是我們讓他回國的,這是君王知道的。現在陳國忘記了周朝在的大德,丟棄我們的大恩,拋棄我們這個親戚,倚仗楚國人多,以進逼我敝邑,但是並不能滿足,我國因此而有去年請求攻打陳國的報告。沒有得到貴國的命令,反卻有了陳國進攻我國東門那次戰役。在陳軍經過的路上,水井被填塞,樹木被砍伐。敝邑非常害怕敵兵壓境,給太姬帶來羞恥,上天誘導我們的心,啟發了敝邑攻打陳國的念頭。陳國知道自己的罪過,在我們這裡得到懲罰。因此我們敢於奉獻俘虜。」晉國人說:「為什麼侵犯小國?」子產回答說:「先王的命令,只要是罪過所在,就要分別給刑罰。而且從前天子的土地方圓一千里,諸侯的土地方圓一百里,以此遞減。現在大國的土地多到方圓幾千里,如果沒有侵佔小國,怎麼能到這地步呢?」晉國人說:「為什麼穿上軍服?」子產回答說:「我們先君武公、庄公做周平王、周桓王的卿士。城濮這一戰役後,晉文公發布命令,說:『各人恢復原來的職務。』命令我鄭文公穿軍服輔佐天子,以接受楚國俘虜獻給天子,現在我穿著軍服,這是由於不敢廢棄天子命令的緣故。」士庄伯已經不能再質問,於是向趙文子回復。趙文子說:「他的言辭順理成章,違背了情理不吉利。」於是就接受鄭國奉獻的戰利品。

  冬季,十月,子展作為鄭簡公的相禮一起去到晉國,拜謝晉國接受他們奉獻的陳國戰利品。子西再次發兵進攻陳國,陳國和鄭同講和。

  孔子說:「古書上說:『言語用來完成意願,文採用來完成言語。』不說話,誰知道他的意願是什麼?說話沒有文采,不能到達遠方。晉國成為霸主,鄭國進入陳國,不是善於辭令就不能成功。要謹慎地使用辭令。」

  楚國的蒍掩做司馬,子木讓他治理軍賦,檢查盔甲武器。十月初八日,蒍掩記載土澤地田的情況:度量山林的木材,聚集水澤的出產,區別高地的情況,標出鹽鹼地,計算水淹地。規劃蓄水池,劃分小塊耕地,在水草地上放牧,在肥沃的土地上劃定井田。計量收入制定賦稅制度,徵收百姓交納戰車和馬匹稅、徵收戰車步卒所用的武器和盔甲盾牌稅。完成以後,把它交付給子木,這是合於禮的。

  十二月,吳王諸樊進攻楚國,為報復「舟師之戰」。進攻巢地的城門。巢牛臣說:「吳王勇敢而輕率,如果我們打開城門,他將會親自帶頭進門。我乘機射他,一定能射死。這個國君死了,邊境上或可以稍為安定一些。」聽從了他的意見。吳王進入城門,牛臣躲在短牆後用箭射他,吳王死了。

  楚康王由於滅亡了舒鳩賞賜子木。子木推辭說:「這是先大夫蒍子的功勞。」楚康王就把賞賜給了蒍掩。

  晉國的程鄭死,子產才開始了解然明。子產向然明詢問有關施政的方針。然明回答說:「把百姓看成像兒子一樣。見到不仁的人,就誅戮他,好像老鷹追趕鳥雀。」子產很高興,把這些話告訴子太叔,而且說:「以前我見到的只是然明的面貌,現在我了解到他內心甚有見識。」 子太叔向子產詢問政事。子產說:「政事好像農活,白天黑夜想著它,要想著他的開始又想著要取得好結果。早晨晚上都照想著的去做,所做的不超過所想的,好像農田裡有田埂一樣,過錯就會少一些。」

  衛獻公從夷儀派人向寧喜談復國的事情,寧喜同意了。太叔文子聽說了,說:「啊!《詩》所謂『我的一身還不能被人容納,哪裡來得及顧念我的後代?」寧子可以說是不顧他的後代了。難道可以嗎?大概是一定不可以的。君子有所行動,要想到結果,想到下次能夠再如此。《書》說:『慎重於開始,而重視其結果,結果就不會困惑。』《詩》說:『早晚不敢懈怠,以事奉一人。』現在寧子看待國君不如下棋,他怎麼能免於禍難呢?下棋的人舉棋不定,就不能擊敗他的對方,而何況安置國君而不能決定呢?必定不能免於禍難了。九代相傳的卿族,一旦被滅亡,可悲啊!」

  在夷儀會見的那一年,齊國人在郟地築城。那年五月,秦國、晉國講和,晉國的韓起去到秦國參加結盟,秦國的伯車去到晉國參加結盟。雖然講和但是並不鞏固。

襄公二十六年

  【經】二十有六年春王二月辛卯,衛寧喜弒其君剽。衛孫林父入於戚以叛。甲午,衛侯衎復歸於衛。夏,晉侯使荀吳來聘。公會晉人、鄭良霄、宋人、曹人於澶淵。秋,宋公弒其世子痤。晉人執衛寧喜。八月壬午,許男寧卒於楚。冬,楚子、蔡侯、陳侯伐鄭。葬許靈公。

  【傳】二十六年春,秦伯之弟金咸如晉修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員。行人子朱曰:「朱也當御。」三雲,叔向不應。子朱怒,曰:「班爵同,何以黜朱於朝?」撫劍從之。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晉國賴之。不集,三軍暴骨。子員道二國之言無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拂衣從之。人救之。平公曰:「晉其庶乎!吾臣之所爭者大。」師曠曰:「公室懼卑。臣不心競而力爭,不務德而爭善,私慾已侈,能無卑乎?」

  衛獻公使子鮮為復,辭。敬姒強命之。對曰:「君無信,臣懼不免。」敬姒曰:「雖然,以吾故也。」許諾。初,獻公使與寧喜言,寧喜曰:「必子鮮在,不然必敗。」故公使子鮮。子鮮不獲命於敬姒,以公命與寧喜言,曰:「苟反,政由寧氏,祭則寡人。」寧喜告蘧伯玉,伯玉曰:「瑗不得聞君之出,敢聞其入?」遂行,從近關出。告右宰谷,右宰谷曰:「不可。獲罪於兩君,天下誰畜之?」悼子曰:「吾受命於先人,不可以貳。」谷曰:「我請使焉而觀之。」遂見公於夷儀。反曰:「君淹恤在外十二年矣,而無憂色,亦無寬言,猶夫人也。若不已,死無日矣。」悼子曰:「子鮮在。」右宰谷曰:「子鮮在,何益?多而能亡,於我何為?」悼子曰:「雖然,不可以已。」孫文子在戚,孫嘉聘於齊,孫襄居守。

  二月庚寅,寧喜、右宰谷伐孫氏,不克。伯國傷。寧子出舍於郊。伯國死,孫氏夜哭。國人召寧子,寧子復攻孫氏,克之。辛卯,殺子叔及大子角。書曰:「寧喜弒其君剽。」言罪之在寧氏也。孫林父以戚如晉。書曰:「入於戚以叛。」罪孫氏也。臣之祿,君實有之。義則進,否則奉身而退,專祿以周旋,戮也。

  甲午,衛侯入。書曰:「復歸。」國納之也。大夫逆於竟者,執其手而與之言。道逆者,自車揖之。逆於門者,頷之而已。公至,使讓大叔文子曰:「寡人淹恤在外,二三子皆使寡人朝夕聞衛國之言,吾子獨不在寡人。古人有言曰:『非所怨勿怨。』寡人怨矣。」對曰:「臣知罪矣!臣不佞不能負羈泄,以從手干牧圉,臣之罪一也。有出者,有居者。臣不能貳,通外內之言以事君,臣之罪二也。有二罪,敢忘其死?」乃行,從近關出。公使止之。

  衛人侵戚東鄙,孫氏愬於晉,晉戍茅氏。殖綽伐茅氏,殺晉戍三百人。孫蒯追之,弗敢擊。文子曰:「厲之不如!」遂從衛師,敗之圉。雍鉏獲殖綽。復愬於晉。

  鄭伯賞入陳之功。三月甲寅朔,享子展,賜之先路,三命之服,先八邑。賜子產次路,再命之服,先六邑。子產辭邑,曰:「自上以下,隆殺以兩,禮也。臣之位在四,且子展之功也。臣不敢及及賞禮,請辭邑。」公固予之,乃受三邑。公孫揮曰:「子產其將知政矣!讓不失禮。」

  晉人為孫氏故,召諸侯,將以討衛也。夏,中行穆子來聘,召公也。

  楚子、秦人侵吳,及雩婁,聞吳有備而還。遂侵鄭,五月,至於城麇。鄭皇頡戍之,出,與楚師戰,敗。穿封戌囚皇頡,公子圍與之爭之。正於伯州犁,伯州犁曰:「請問於囚。」乃立囚。伯州犁曰:「所爭,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曰:「夫子為王子圍,寡君之貴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為穿封戌,方城外之縣尹也。誰獲子?」囚曰:「頡遇王子,弱焉。」戌怒,抽戈逐王子圍,弗及。楚人以皇頡歸。

  印堇父與皇頡戍城麇,楚人囚之,以獻於秦。鄭人取貨於印氏以請之,子大叔為令正,以為請。子產曰:「不獲。受楚之功而取貨於鄭,不可謂國,秦不其然。若曰:『拜君之勤鄭國,微君之惠,楚師其猶在敝邑之城下。』其可。」弗從,遂行。秦人不予。更幣,從子產而後獲之。

  六月,公會晉趙武、宋向戌、鄭良霄、曹人於澶淵以討衛,疆戚田。取衛西鄙懿氏六十以與孫氏。趙武不書,尊公也。向戌不書,後也。鄭先宋,不失所也。於是衛侯會之。晉人執寧喜、北宮遺,使女齊以先歸。衛侯如晉,晉人執而囚之於士弱氏。

  秋七月,齊侯、鄭伯為衛侯故,如晉,晉侯兼享之。晉侯賦《嘉樂》。國景子相齊侯,賦《蓼蕭》。子展相鄭伯,賦《緇衣》。叔向命晉侯拜二君曰:「寡君敢拜齊君之安我先君之宗祧也,敢拜鄭君之不貳也。」國子使晏平仲私於叔向,曰:「晉君宣其明德於諸侯,恤其患而補其闕,正其違而治其煩,所以為盟主也。今為臣執君,若之何?」叔向告趙文子,文子以告晉侯。晉侯言衛侯之罪,使叔向告二君。國子賦《轡之柔矣》,子展賦《將仲子兮》,晉侯乃許歸衛侯。叔向曰:「鄭七穆,罕氏其後亡者也。子展儉而壹。」

  初,宋芮司徒生女子,赤而毛,棄諸堤下,共姬之妾取以入,名之曰棄。長而美。平公入夕,共姬與之食。公見棄也,而視之,尤。姬納諸御,嬖,生佐。惡而婉。大子痤美而很,合左師畏而惡之。寺人惠牆伊戾為大子內師而無寵。

  秋,楚客聘於晉,過宋。大子知之,請野享之。公使往,伊戾請從之。公曰:「夫不惡女乎?」對曰:「小人之事君子也,惡之不敢遠,好之不敢近。敬以待命,敢有貳心乎?縱有共其外,莫共其內,臣請往也。」遣之。至,則□欠,用牲,加書,征之,而聘告公曰:「大子將為亂,既與楚客盟矣。」公曰:「為我子,又何求?」對曰:「欲速。」公使視之,則信有焉。問諸夫人與左師,則皆曰:「固聞之。」公囚大子。大子曰:「唯佐也能免我。」召而使請,曰:「日中不來,吾知死矣。」左師聞之,聒而與之語。過期,乃縊而死。佐為大子。公徐聞其無罪也,乃亨伊戾。

  左師見夫人之步馬者,問之,對曰:「君夫人氏也。」左師曰:「誰為君夫人?余胡弗知?」圉人歸,以告夫人。夫人使饋之錦與馬,先之以玉,曰:「君之妾棄使某獻。」左師改命曰:「君夫人。」而後再拜稽首受之。

  鄭伯歸自晉,使子西如晉聘,辭曰:「寡君來煩執事,懼不免於戾,使夏謝不敏。」君子曰:「善事大國。」

  初,楚伍參與蔡太師子朝友,其子伍舉與聲子相善也。伍舉娶於王子牟,王子牟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舉實送之。」伍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荊相與食,而言復故。聲子曰:「子行也!吾必復子。」及宋向戌將平晉、楚,聲子通使於晉。還如楚,令尹子木與之語,問晉故焉,且曰:「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卿不如楚,其大夫則賢,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子木曰:「夫獨無族姻乎?」對曰:「雖有,而用楚材實多。歸生聞之:『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無善人,則國從之。《詩》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無善人之謂也。故《夏書》曰:『與其殺不幸,寧失不經。』懼失善也。《商頌》有之曰:『不僭不濫,不敢怠皇,命於下國,封建厥福。』此湯所以獲天福也。古之治民者,勸賞而畏刑,恤民不倦。賞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將賞,為之加膳,加膳則飫賜,此以知其勸賞也。將刑,為之不舉,不舉則徹樂,此以知其畏刑也。夙興夜寐,朝夕臨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禮之大節也。有禮無敗。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於四方,而為之謀主,以害楚國,不可救療,所謂不能也。子儀之亂,析公奔晉。晉人置諸戎車之殿,以為謀主。繞角之役,晉將遁矣,析公曰:『楚師輕窕,易震蕩也。若多鼓鈞聲,以夜軍之,楚師必遁。』晉人從之,楚師宵潰。晉遂侵蔡,襲沈,獲其君;敗申、息之師於桑隧,獲申麗而還。鄭於是不敢南面。楚失華夏,則析公之為也。雍子之父兄譖雍子,君與大夫不善是也。雍子奔晉。晉人與之鄐,以為謀主。彭城之役,晉、楚遇於靡角之谷。晉將遁矣。雍子發命于軍曰:『歸老幼,反孤疾,二人役,歸一人,簡兵搜乘,秣馬蓐食,師陳焚次,明日將戰。』行歸者而逸楚囚,楚師宵潰。晉絳彭城而歸諸宋,以魚石歸。楚失東夷,子辛死之,則雍子之為也。子反與子靈爭夏姬,而雍害其事,子靈奔晉。晉人與之邢,以為謀主。扞禦北狄,通吳於晉,教吳判楚,教之乘車、射御、驅侵,使其子孤庸為吳行人焉。吳於是伐巢、取駕、克棘、入州來,楚罷於奔命,至今為患,則子靈之為也。若敖之亂,伯賁之子賁皇奔晉。晉人與之苗,以為謀主。鄢陵之役,楚晨壓晉軍而陳,晉將遁矣。苗賁皇曰:『楚師之良,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若塞井夷灶,成陳以當之,欒、范易行以誘之,中行、二郤必克二穆。吾乃四萃於其王族,必大敗之。』晉人從之,楚師大敗,王夷師熠,子反死之。鄭叛吳興,楚失諸侯,則苗賁皇之為也。」子木曰:「是皆然矣。」聲子曰:「今又有甚於此。椒舉娶於申公子牟,子牟得戾而亡,君大夫謂椒舉:『女實遣之!』懼而奔鄭,引領南望曰:『庶幾赦余!』亦弗圖也。今在晉矣。晉人將與之縣,以比叔向。彼若謀害楚國,豈不為患?」子木懼,言諸王,益其祿爵而復之。聲子使椒鳴逆之。

  許靈公如楚,請伐鄭,曰:「師不興,孤不歸矣!」八月,卒於楚。楚子曰:「不伐鄭,何以求諸侯?」冬十月,楚子伐鄭。鄭人將御之,子產曰:「晉、楚將平,諸侯將和,楚王是故昧於一來。不如使逞而歸,乃易成也。夫小人之性,釁於勇,嗇於禍,以足其性而求名焉者,非國家之利也。若何從之?」子展說,不禦寇。十二月乙酉,入南里,墮其城。涉於樂氏,門於師之梁。縣門發,獲九人焉。涉入汜而歸,而後葬許靈公。

  衛人歸衛姬於晉,乃釋衛侯。君子是以知平公之失政也。

  晉韓宣子聘於周。王使請事。對曰:「晉士起將歸時事於宰旅,無他事矣。」王聞之曰:「韓氏其昌阜於晉乎!辭不失舊。」

  齊人城郟之歲,其夏,齊烏余以廩丘奔晉,襲衛羊角,取之;遂襲我高魚。有大雨,自其竇入,介於其庫,以登其城,克而取之。又取邑於宋。於是范宣子卒,諸侯弗能治也,及趙文子為政,乃卒治之。文子言於晉侯曰:「晉為盟主。諸侯或相侵也,則討而使歸其地。今烏余之邑,皆討類也,而貪之,是無以為盟主也。請歸之!」公曰:「諾。孰可使也?」對曰:「胥梁帶能無用師。」晉侯使往。

【譯文】

  二十六年春季,秦景公的弟弟鍼去到晉國重溫盟約,叔向命令召喚行人子員。行人子朱說:「朱是值班的。」說了三次,叔向不答理。子朱生氣,說:「職位級別相同,為什麼在朝廷上不用朱?」拿著劍跟上去。叔向說:「秦國和晉國不和睦已經很久了。今天的事情,幸而成功,晉國依靠著它。不成功,就要打仗。子員溝通兩國的話沒有私心,您卻常常違背原意。用邪惡來事奉國君的人,我是能夠抵抗的。」提起衣服跟上去,被別人止住了。晉平公說:「晉國差不多要大治了吧!我的臣下所爭執的是大問題。」師曠說:「公室的地位怕要下降。臣下不在心裡競爭而用力量來爭奪,不致力於德行而爭執是非,個人的慾望太大,公室的地位能不下降嗎?」

  衛獻公派子鮮為自己謀求再登君位,子鮮辭謝。他們的母親敬姒一定要子鮮去,子鮮回答說:「國君沒有信用,下臣害怕不能免於禍難。」敬姒說:「儘管這樣,為了我的緣故,你還是去干吧!」子鮮答應了。當初,獻公派人和寧喜談這件事,寧喜說:「一定要子鮮在場。不這樣,事情必然失敗。」所以獻公派遣,子鮮。子鮮沒有得到敬姒的指示,就把獻公的命令告訴寧氏,說:「如果回國,政權由寧氏主持,祭祀則由我主持。」寧喜告訴蘧伯玉。蘧伯玉說:「璦沒有能聽到國君的出走,豈敢聽到他的進入?」於是蘧伯玉就起程,從近處的城門出走。寧喜告訴右宰穀。右宰穀說:「不行。得罪了兩個國君,天下誰能收容你?」寧喜說:「我在先人那裡接受了命令,不能三心二意。」右宰穀說:「我請求出使去觀望一下。」於是就在夷儀進見獻公。回來,說:「國君逗留在外已十二年了,卻沒有憂愁的樣子,也沒有寬容的話,還是那樣一個人。如果不停止原復君計劃,我們離死就沒有幾天了。」寧喜說:「有子鮮在那裡。」右宰穀說:「子鮮在那裡,有什麼用處?至多不過他自己逃亡,又能為我們做些什麼呢?」寧喜說:「儘管這樣,不能停止了。孫文子在戚地,孫嘉去齊國聘問,孫襄留守在都城家裡。

  二月初六日,寧喜、右宰穀進攻孫氏,沒有取勝。孫襄受傷。寧喜退出城住在郊外。孫襄死了,孫家的人在夜裡號哭。城裡的人們召喚寧喜,寧喜再次攻打孫氏,攻克了。初七日,殺死了衛侯剽和太子角。《春秋》記載說:「寧喜弒其君剽」,這是說罪過在寧氏。孫林父以戚邑去投靠晉國。《春秋》記載說「入於戚以叛」,這是歸罪於孫氏。臣下的俸祿,實在是為國君所有的。合於道義就往前進,不合於道義就保全身子引退。把俸祿作為私有,並以此和人打交道,應該受到誅戮。

  初十日,衛獻公進入都城,《春秋》記載說「復歸」,這表示本國人讓他回來。大夫在國境上迎接的,衛獻公拉著他們的手跟他們說話;在大路上迎接的,衛獻公從車上向他們作揖;在城門口迎接的,衛獻公點點頭而已。衛獻公一到達,就派人責備太叔文子說:「寡人流亡在外邊,幾位大夫都使寡人早早晚晚聽到衛國的消息,大夫獨獨不問候寡人。古人有話說:『不是應該怨恨的,不要怨恨。』寡人可要怨恨了。」太叔文子回答說:「下臣知道罪過了。下臣沒有才能,不能背著馬籠頭馬韁繩跟隨君王保護財物,這是下臣的第一條罪狀。有人在國外,有人在國內,下臣不能三心二意,傳遞里外的消息來事奉君王,這是下臣的第二條罪狀。有兩條罪狀,豈敢忘記一死?」於是就出走,從近處的城門出國。衛獻公派人阻止了他。

  衛國侵襲戚地的東部邊境,孫氏向晉國控告,晉國派兵戍守茅氏,殖綽進攻茅氏殺了晉國守兵三百個人。孫蒯追趕殖綽,不敢攻擊。孫文子說:「你連惡鬼都不如。」孫蒯就跟上衛軍,在圉地打敗了他們。雍鉏俘虜了殖綽。孫氏再次向晉國控告。

  鄭簡公賞賜攻入陳國有功勞的人。三月初一日,設享禮招待子展,賜給他先路和三命車服,然後再賜給他八個城邑。賜給子產次路和再命車服,然後再賜給他六個城邑。子產辭去城邑,說:「從上而下,禮數以二的數目遞降,這是規定。下臣的地位在第四,而且這是子展的功勞,下臣不敢受到賞賜的禮儀,請求辭去城邑。」鄭簡公堅決要給他,他就接受了三個城邑。公孫揮說:「子產恐怕將要主持政事了。謙讓而不失去禮儀。」

  晉國人為了孫氏的緣故,召集諸侯,準備討伐衛國。夏季,中行穆子來魯國聘問,這是為了召請魯襄公。

  楚康王、秦國人聯兵侵襲吳國,到達雩婁,聽到吳國有了準備而退回,就乘機入侵鄭國。五月,到達城虞。鄭國的皇頡在城糜戍守,出城,和楚軍作戰,戰敗。穿封戌俘虜了皇頡,公子圍和他爭功,要伯州犁主持公正。伯州犁說:「請問一下俘虜。」於是就讓俘虜站在前面。伯州犁悅:「所爭奪的對象便是您,您是君子,有什麼不明白的?」舉起手,說:「那一位是王子圍,是寡君的尊貴的弟弟。」放下手,說:「這個人是穿封戌,是方城山外邊的縣尹。誰俘虜您了?」俘虜說:「頡碰上王子,抵抗不住,」穿封戌發怒,抽出戈追趕王子圍,沒有追上。楚國人帶著皇頡回去。

  印堇父和皇頡一起留守在城麇,楚國人囚禁印堇父,把他獻給秦國。鄭國人在印氏那裡拿了財貨向秦國請求贖回印堇父,子太叔正做令正,為他們提出請求贖回的話。子產說:「這樣是不能得到印堇父的。秦國接受了楚國奉獻的俘虜,卻在鄭國拿財物,不能說合於國家的體統,秦國不會這樣做的。如果說『拜謝君王幫助鄭國。如果沒有君王的恩惠,楚軍恐怕還在敝邑城下』,這才可以。」子太叔不聽,就動身了。秦國人不給,把財物改為其他禮品,按照子產的話去說,然後得到了印堇父。

  六月,魯襄公和晉國趙武、宋國向戌、鄭國良霄、曹國人在澶淵會見,以討伐衛國,劃正戚地的疆界。佔領了衛國西部邊境懿氏六十邑給了孫氏。《春秋》對趙武不加記載,這是由於尊重魯襄公。對向戌不加記載,這是由於他到遲了。記載鄭國在宋國之前,是由於鄭國人如期到達。當時衛獻公參加了會見。晉國人拘捕了寧喜、北宮遺,讓女齊帶了他們先回去。衛獻公去到晉國,晉國人抓了他關閉在士弱家裡。

  秋季,七月,齊景公、鄭簡公為了衛獻公的緣故去到晉國,晉平公同時設享禮招待他們。晉平公賦《嘉樂》這首詩。國景子做齊景公的相禮者,賦《蓼蕭》這首詩。子展做鄭簡公的相禮者,賦《緇衣》這首詩。叔向要晉平公向兩位國君下拜,說:「寡君謹敢拜謝齊國國君安定我國先君的宗廟,謹敢拜謝鄭國國君沒有二心。」國景子派晏平仲私下對叔向說:「晉國國君在諸侯之中宣揚他的明德,擔心他們的憂患而補正他們的過失,糾正他們的違禮,而治理他們的動亂,因此才能作為盟主。現在為了臣下而逮了國君,怎麼辦?」叔向告訴趙文子,趙文子把這些話告訴晉平公。晉平公舉出衛獻公的罪過,派叔向告訴齊、鄭二國國君。國景子賦《轡之柔矣》這首詩,子展賦《將仲子兮》這首詩,晉平公於是就允許讓衛獻公回國。叔向說:「鄭穆公的後代七個家族,罕氏大概是最後滅亡的,因為子展節儉而用心專一。」

  當初,宋國的芮司徒生了女兒,皮膚紅而且長著毛,就把她丟在堤下。共姬的侍妾把她揀進宮來,命名叫做棄。長大了很漂亮。宋平公向共姬問候晚安,共姬讓他吃東西。平公見了棄,細看,覺得漂亮極了。共姬就把她送給平公做侍妾,受到寵愛,生了佐。佐長得難看,但性情和順。太子痤長得漂亮,但心裡狠毒,向戌對他又害怕又討厭。寺人惠牆伊戾做太子的內師而不受寵信。

  秋季,楚國的客人到晉國聘問,經過宋國。太子和楚國的客人原來相識,請求在野外設宴招待他,平公讓他去了。伊戾請求跟從太子。平公說:「他不討厭你嗎?」伊戾回答說:「小人事奉君子,被討厭不敢遠離,被喜歡不敢親近,恭敬地等待命令,豈敢有三心二意呢?太子那裡即使有人在外邊服務,卻沒有人在裡邊服務,下臣請求前去。」平公就派他去了。到那裡,就挖坑,用犧牲,把盟書放在牲口上,並且檢查一遍,馳馬回來報告平公,說「太子將要作亂,已經和楚國的客人結盟了。」宋平公說:「已經是我的繼承人了,還謀求什麼?」伊戾回答說:「想快點即位。」平公派人去視察,果然有這回事。向夫人和左師詢問,他們都說:「的確聽到過。」宋平公囚禁了太子。太子說:「只有佐能夠使我免於禍難。」召請佐並讓他向平公請求,說:「到中午還不來,我知道應該死了。」左師向戌聽到了,就和佐說個不停。過了中午,太子就上弔死了。佐被立為太子。宋平公慢慢地聽到痤沒有罪,就把伊戾烹殺了。

  左師見到夫人的溜馬人,就問他是什麼人。溜馬人說:「我是君夫人家的人。」左師說:「誰是君夫人?我為什麼不知道?」溜馬的人回去,把這話報告夫人。夫人派人送給左師錦和馬,先送去玉,說「國君的侍妾棄讓我送給您的。」左師改換口氣說:「君夫人」,然後再拜叩頭接受了。

  鄭簡公從晉國回來,派子西去到晉國聘問,致辭說:「寡君來麻煩執事,害怕不敬而不免於有罪,特派夏前來表示歉意。」君子說:「鄭國善於事奉大國。」

  當初,楚國的伍參和蔡國的太師子朝友好,他的兒子伍舉和聲子也互相友好。伍舉娶了王子牟的女兒。王子牟為申公而逃亡,楚國人說:「伍舉確實護送了他。」伍舉逃亡到鄭國,準備乘機再到晉國。聲子打算去到晉國,在鄭國郊外碰到了他,把草鋪在地上一起吃東西,談到回楚國去的事,聲子說:「您走吧,我一定讓您回去。」等到宋國的向戌準備調解晉國和楚國的關係,聲子出使到晉國,回到楚國,令尹子木和他談話,詢問晉國的情況,而且說:「晉國的大夫和楚國的大夫誰更賢明?」聲子回答說:「晉國的卿不如楚國,晉國的大夫是賢明的,都是當卿的人材。好像杞木、梓木、皮革,都是楚國運去的。雖然楚國有人才,晉國卻實在使用了他們。」子木說:「他們沒有同宗和親戚嗎?」聲子回答說:

  「雖然有,但使用楚國的人材確實多。歸生聽說:善於為國家做事的,賞賜不過分,而刑罰不濫用。賞賜過分,就怕及於坏人;刑罰濫用,就怕牽涉好人。如果不幸而過分了,寧可過分,不要濫用。與其失掉好人,寧可利於壞人。沒有好人,國家就跟著受害。《詩》說,『這個能人不在,國家就遭受災害』,這就是說沒有好人。所以《夏書》說:『與其殺害無辜的人,寧可對罪人失於刑罰』,這就是怕失掉好人。《商頌》有這樣的話說,『不過分不濫用,不敢懈怠偷閑,向下國發布命令,大大地建立他的福祿』。這就是湯所以獲得上天賜福的原因。古代治理百姓的人,樂於賞賜而怕用刑罰,為百姓擔擾而不知疲倦。在春天、夏天行賞,在秋季、冬季行刑。因此,在將要行賞的時候就為它增加膳食,加膳以後可以把剩菜大批賜給下面,由於這樣而知道他樂於賞賜。將要行刑的時候就為它減少膳食,減了膳食就撤去音樂,由於這樣而知道他怕用刑罰。早起晚睡,早晚都親臨辦理國事,由於這樣而知道他為百姓操心。這三件事,是禮儀的大關鍵。講求禮儀就不會失敗。現在楚國濫用刑罰,楚國的大夫逃命到四方的國家,並且做別國的主要謀士,來危害楚國,至於不可救藥了,這就是說的濫用刑罰不能容忍。子儀的叛亂,析公逃亡到晉國,晉國人把他安置在晉侯戰車的後面,讓他作為主要謀士。繞角那次戰役,晉國人將要逃走,析公說:『楚軍不厚重,容易被震動。如果同時敲打許多鼓發出大聲,在夜裡全軍進攻,楚軍必然會逃走。』晉國人聽從了,楚軍夜裡崩潰。晉國於是就侵入蔡國,襲擊沈國,俘虜了沈國的國君,在桑隧打敗申國和息國軍隊,俘虜了申麗而回國。鄭國在那時候不敢向著南方的楚國。楚國喪失了中原,這就是析公幹出來的。

  「雍子的父親的哥哥誣陷雍子,國君和大夫不為他們去調解,雍子逃亡到晉國,晉國人將鄐地給了他,讓他作為主要謀士。彭城那次戰役,晉國、楚國在靡角之谷相遇。晉國人將要逃走了,雍子對軍隊發布命令說:『年紀老的和年紀小的都回去,孤兒和有病的也都回去,兄弟兩個服役的回去一個。精選徒兵,檢閱車兵,餵飽馬匹,讓兵士吃飽,軍隊擺開陣勢,焚燒帳篷,明天將要決戰。』讓該回去的走開,並且故意放走楚國俘虜,楚軍夜裡崩潰。晉國降服了彭城而歸還給宋國,帶了魚石回國。楚國失去東夷,子辛為此戰而陣亡,這都是雍子所謀劃的。

  「子反和子靈爭奪夏姬而阻礙子靈的婚事,子靈逃亡到晉國,晉國人將邢地給了他,讓他作為謀士,抵禦北狄,讓吳國和晉國通好,教吳國背叛楚國,教他們坐車、射箭、駕車作戰,讓他的兒子狐庸做了吳國的行人。吳國在那時候時進攻巢地、佔取駕地、攻下棘地、進入州來,楚國疲於奔命,到今天還是禍患,這就是子靈干出來的。若敖的叛亂,伯賁的兒子賁皇逃亡到晉國,晉國人封給他苗地,讓他作為主要謀士。鄢陵那次戰役,楚軍早晨逼近晉軍並擺開陣勢,晉國人就要逃走了。苗賁皇說:『楚軍的精銳在於他們中軍的王族而已,如果填井平灶,擺開陣勢以抵擋他們,欒、范用家兵引誘楚軍,中行和郤錡、郤至一定能夠戰勝子重、子辛。我們就用四軍集中對付他們的王族,一定能夠把他們打得大敗。』晉國人聽從了,楚軍大敗,君王受傷,軍隊士氣不振,子反為此而死。鄭國背叛,吳國興起,楚國失去諸侯,這就是苗賁皇干出來的。」

  子木說:「閣下所說的都是那樣的。」聲子說:「現在又有比這厲害的。椒舉娶了申公子牟的女兒,子牟得罪而逃亡。國君和大夫對椒舉說:『實在是你讓他走的。』椒舉害怕而逃亡到鄭國,伸長了脖子望著南方,說:『也許可以赦免我。』但是我們也不存希望。現在他在晉國了。晉國人將要把縣封給他,以和叔向並列。他如果要危害楚國,難道不是禍患?」子木聽了這些很恐懼,對楚康王說了,楚康王提高了椒舉的官祿爵位而讓他官復原職。聲子讓椒鳴去迎接椒舉。

  許靈公去到楚國,請求進攻鄭國,說:「不發兵,我就不回去了。」八月,許靈公死在楚國。楚康王說:「不攻打鄭國,怎麼能求得諸侯?」

  冬季,十月,楚康王攻打鄭國,鄭國人準備抵禦。子產說:「晉國將要和楚國講和,諸侯將要和睦,楚康王因此冒昧來這一趟。不如讓他稱心回去,就容易講和了。小人的本性,一有空子就憑血氣之勇,在禍亂中有所貪圖,以滿足他的本性而追求虛名,這不符合國家的利益,怎麼可以聽從?」子展高興了,就不抵禦敵人,十二月初五日,楚軍進入南里,拆毀城牆。從樂氏渡過洧水,進攻師之梁的城門。放下內城的閘門,俘虜了九個不能進城的鄭國人。楚國人渡過汜水回國,然後安葬許靈公。

  衛國人把衛姬送給晉國,晉國這才釋放了衛獻公。君子因此而知道晉平公失去了治國的常道。

  晉國的韓宣子在成周聘問,周靈王派人請問明來意。韓宣子回答說:「晉國的士起前來向宰旅奉獻貢品,沒有別的事情。」周天子聽到了,說:「韓氏恐怕要在晉國昌盛了吧!他的辭令仍和過去一樣。」

  齊國人在郟地築城的那一年,夏季,齊國的烏餘帶著廩丘逃亡到晉國,襲擊衛國的羊角,佔取了這地方,就乘機侵襲我國的高魚。正逢下大雨,齊軍從城牆的排水孔進入城中,走到城裡的武器庫,取出了甲胄裝備士兵,然後登上城牆,攻克並佔領了高魚。又佔取了宋國的城邑。當時范宣子已經死了,諸侯不能懲治烏餘。等到趙文子執政以後,才終於把他懲治了。趙文子對晉平公說:「晉國作為盟主,諸侯有人互相侵犯,就要討伐他。讓他歸還侵奪的土地。現在烏餘的城邑,都是侵奪來的,屬於應該討伐之列,而我們貪圖它,這就沒有資格作盟主了。請歸還給諸侯。」晉平公說:「好。誰可以做使者?」趙文子回答說:「胥梁帶能夠不用兵而完成任務。」晉平公就派胥梁帶前去。

襄公二十七年

  【經】二十有七春,齊侯使慶封聘。夏,叔孫豹會晉趙武、楚屈建、蔡公孫歸生、衛石惡、陳孔奐、鄭良霄、許人、曹人於宋。衛殺其大夫寧喜。衛侯之弟鱄出奔晉。秋七月辛巳,豹及諸侯之大夫盟於宋。冬十有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傳】二十七年春,胥梁帶使諸喪邑者具車徒以受地,必周。使烏余車徒以受封,烏余以眾出。使諸侯偽效烏余之封者,而遂執之,盡獲之。皆取其邑而歸諸侯,諸侯是以睦於晉。

  齊慶封來聘,其車美。孟孫謂叔孫曰:「慶季之車,不亦美乎?」叔孫曰:「豹聞之:『服美不稱,必以惡終。』美車何為?」叔孫與慶封食,不敬。為賦《相鼠》,亦不知也。衛寧喜專,公患之。公孫免余請殺之。公曰:「微寧子不及此,吾與之言矣。事未可知,只成惡名,止也。」對曰:「臣殺之,君勿與知。」乃與公孫無地、公孫臣謀,使攻寧氏。弗克,皆死。公曰:「臣也無罪,父子死余矣!」夏,免余復攻寧氏,殺寧喜及右宰谷,屍諸朝。石惡將會宋之盟,受命而出。衣其屍,枕之股而哭之。欲斂以亡,懼不免,且曰:「受命矣。」乃行。

  子鮮曰:「逐我者出,納我者死,賞罰無章,何以沮勸?君失其信,而國無刑。不亦難乎!且鱄實使之。」遂出奔晉。公使止之,不可。及河,又使止之。止使者而盟於河,托於木門,不鄉衛國而坐。木門大夫勸之仕,不可,曰:「仕而廢其事,罪也。從之,昭吾所以出也。將准愬乎?吾不可以立於人之朝矣。」終身不仕。公喪之,如稅服,終身。

  公與免余邑六十,辭曰:「唯卿備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祿,亂也,臣弗敢聞。且寧子唯多邑,故死。臣懼死之速及也。」公固與之,受其半。以為少師。公使為卿,辭曰:「大叔儀不貳,能贊大事。君其命之!」乃使文子為卿。

  宋向戌善於趙文子,又善於令尹子木,欲弭諸侯之兵以為名。如晉,告趙孟。趙孟謀於諸大夫,韓宣子曰:「兵,民之殘也,財用之蠹,小國之大災也。將或弭之,雖曰不可,必將許之。弗許,楚將許之,以召諸侯,則我失為盟主矣。」晉人許之。如楚,楚亦許之。如齊,齊人難之。陳文子曰:「晉、楚許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許,則固攜吾民矣!將焉用之?」齊人許之。告於秦,秦亦許之。皆告於小國,為會於宋。

  五月甲辰,晉趙武至於宋。丙午,鄭良霄至。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趙文子,叔向為介。司馬置折俎,禮也。仲尼使舉是禮也,以為多文辭。戊申,叔孫豹、齊慶封、陳須無、衛石惡至。甲寅,晉荀盈從趙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於晉。丁卯,宋戌如陳,從子木成言於楚。戊辰,滕成公至。子木謂向戌:「請晉、楚之從交相見也。」庚午,向戌復於趙孟。趙孟曰:「晉、楚、齊、秦,匹也。晉之不能於齊,猶楚之不能於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於敝邑,寡君敢不固請於齊?」壬申,左師復言於子木。子木使馹謁諸王,王曰:「釋齊、秦,他國請相見也。」秋七月戊寅,左師至。是夜也,趙孟及子皙盟,以齊言。庚辰,子木至自陳。陳孔奐、蔡公孫歸生至。曹、許之大夫皆至。以藩為軍,晉、楚各處其偏。伯夙謂趙孟曰:「楚氛甚惡,懼難。」趙孟曰:「吾左還,入於宋,若我何?」

  辛巳,將盟於宋西門之外,楚人衷甲。伯州犁曰:「合諸侯之師,以為不信,無乃不可乎?夫諸侯望信於楚,是以來服。若不信,是棄其所以服諸侯也。」固請釋甲。子木曰:「晉、楚無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告人曰:「令尹將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棄信,志將逞乎?志以發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參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趙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為不信,猶不可,單斃其死。若合諸侯之卿,以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濟之。必莫之與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則夫能致死,與宋致死,雖倍楚可也。子何懼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諸侯,而稱兵以害我,吾庸多矣,非所患也。」

  季武子使謂叔孫以公命,曰:「視邾、滕。」既而齊人請邾,宋人請滕,皆不與盟。叔孫曰:「邾、滕,人之私也;我,列國也,何故視之?宋、衛,吾匹也。」乃盟。故不書其族,言違命也。

  晉、楚爭先。晉人曰:「晉固為諸侯盟主,未有先晉者也。」楚人曰:「子言晉、楚匹也,若晉常先,是楚弱也。且晉、楚狎主諸侯之盟也久矣!豈專在晉?」叔向謂趙孟曰:「諸侯歸晉之德只,非歸其屍盟也。子務德,無爭先!且諸侯盟,小國固必有屍盟者。楚為晉細,不亦可乎?」乃先楚人。書先晉,晉有信也。

  壬午,宋公兼享晉、楚之大夫,趙孟為客。子木與之言,弗能對。使叔向侍言焉,子木亦不能對也。

  乙酉,宋公及諸侯之大夫盟於蒙門之外。子木問於趙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對曰:「夫人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無隱情。其祝史陳信於鬼神,無愧辭。」子木歸,以語王。王曰:「尚矣哉!能歆神人,宜其光輔五君以為盟主也。」子木又語王曰:「宜晉之伯也!有叔向以佐其卿,楚無以當之,不可與爭。」晉荀寅遂如楚蒞盟。

  鄭伯享趙孟於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大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趙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當之。」伯有賦《鶉之賁賁》,趙孟曰:「床第之言不逾閾,況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聞也。」子西賦《黍苗》之四章,趙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產賦《隰桑》,趙孟曰:「武請受其卒章。」子大叔賦《野有蔓草》,趙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賦《蟋蟀》,趙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孫段賦《桑扈》,趙孟曰:「『匪交匪敖』,福將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辭福祿,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將為戮矣!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後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謂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謂矣。」文子曰:「其餘皆數世之主也。子展其後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樂而不荒。樂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後亡,不亦可乎?」

  宋左師請賞,曰:「請免死之邑。」公與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諸侯小國,晉、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後上下慈和,慈和而後能安靖其國家,以事大國,所以存也。無威則驕,驕則亂生,亂生必滅,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之設久矣,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誣乎?以誣道蔽諸侯,罪莫大焉。縱無大討,而又求賞,無厭之甚也!」削而投之。左師辭邑。向氏欲攻司城,左師曰:「我將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樂喜之謂乎?『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向戌之謂乎?」

  齊崔杼生成及強而寡。娶東郭姜,生明。東郭姜以孤入,曰棠無咎,與東郭偃相崔氏。崔成有病,而廢之,而立明。成請老於崔,崔子許之。偃與無咎弗予,曰:「崔,宗邑也,必在宗主。」成與強怒,將殺之。告慶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無咎與偃是從,父兄莫得進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慶封曰:「子姑退,吾圖之。」告盧蒲弊。盧蒲弊曰:「彼,君之仇也。天或者將棄彼矣。彼實家亂,子何病焉!崔之薄,慶之厚也。」他日又告。慶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難,吾助女。」

  九月庚辰,崔成、崔強殺東郭偃、棠無咎於崔氏之朝。崔子怒而出,其眾皆逃,求人使駕,不得。使圉人駕,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猶可。」遂見慶封。慶封曰:「崔、慶一也。是何敢然?請為子討之。」使盧蒲弊帥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宮而守之,弗克。使國人助之,遂滅崔氏,殺成與強,而盡俘其家。其妻縊。弊覆命於崔子,且御而歸之。至,則無歸矣,乃縊。崔明夜辟諸大墓。辛巳,崔明來奔,慶封當國。

  楚薳罷如晉蒞盟,晉將享之。將出,賦《既醉》。叔向曰:「薳氏之有後於楚國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盪將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養民。政其焉往?」

  崔氏之亂,申鮮虞來奔,仆賃於野,以喪庄公。冬,楚人召之,遂如楚為右尹。

  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歷過也,再失閏矣。

【譯文】

  二十七年春季,胥梁帶讓失去城邑的那些國家準備好車兵徒兵來接受土地,行動必須周密。讓烏餘準備車兵來接受封地。烏餘帶領他的一批人出來,胥梁帶讓諸侯假裝把土地送給烏餘,因而乘烏餘不備而加以逮捕,全部俘虜了他們。把烏餘的城邑都奪了回來,還給諸侯,諸侯因此歸向晉國。

  齊國的慶封來魯國聘問,他的車子很漂亮。盂孫對叔孫說:「慶封的車子,不也很漂亮么!」叔孫說:「豹聽說:『衣飾和人不相稱,必然得到惡果。』漂亮的車子有什麼用?」叔孫設便宴招待慶封,慶封表現得不恭敬。叔孫為他賦《相鼠》這首詩,他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衛國的甯喜把持朝政,衛獻公擔心這件事,公孫免餘請求殺死甯喜。衛獻公說:「如果沒有甯子,我不能到這地步。我已經對他說過了『政由甯氏』。事情的結果不能知道,只是得到壞名聲,不能做。」公孫免餘回答說:「下臣去殺他,君王不要參與計劃就行了。」就和公孫無地、公孫臣商量,讓他們攻打甯氏,沒有攻下,公孫無地和公孫臣都因此戰死了。衛獻公說:「臣是沒有罪的,父子二人都為我而死了!」夏季,公孫免餘再次攻打甯氏,殺死了甯喜和右宰穀,陳屍在朝廷上。石惡將要參加宋國的結盟,接受了命令而出來,給屍首穿上衣服,頭枕在屍體的大腿上而為他們號哭,想要入殮以後自己逃亡,又害怕不能免於禍難,姑且說:「接受使命了。」於是就動身走了。

  子鮮說:「驅逐我的逃亡了,接納我的死去了,賞罰沒有章程,如何禁止為惡和勉勵為善?國君失掉他的信用而國家沒有正常的刑罰,不也很難了嗎?而且鱄實在是讓甯喜這麼做的。」子鮮說完這話就逃亡到晉國去。衛獻公讓人阻止他,不行。子鮮到達黃河,衛獻公又派人阻止他。他不讓使者前進,而向黃河發誓。子鮮寄住在木門,坐著都不肯面對著衛國。木門大夫勸他做官,他不同意,說:「做官而廢棄自己的職責,這是罪過;要盡自己的職責,這就宣揚了我逃亡的原因。我將要向誰訴說呢?我不能夠立在別人的朝廷上了。」一輩子也不出來做官。衛獻公為他服喪一直到死。

  衛獻公給公孫免餘六十個城邑,他辭謝說:「只有卿才具備一百個城邑,下臣已經有六十個邑了。下面的人而有了上面的人的祿位,這是禍亂。下臣不敢聽到這種事。而且甯子就因為城邑多了,所以死了,下臣害怕死期快到。」衛獻公一定要給他,他接受了一半。讓他做了少師。衛獻公讓他做卿,他辭謝說:「太叔儀沒有二心,能夠贊助大事,君王還是任命他吧。」於是就讓太叔儀做了卿。

  宋國的向戌和趙文子友好,又和令尹子木友好,想要停止諸侯之間的戰爭以取得名聲。他去到晉國,告訴了趙文子。趙文子和大夫們商量。韓宣子說:「戰爭,是殘害百姓的禍事,是財貨的蛀蟲,是小國的大災難,有人要消除它,雖然說辦不到,一定要答應。不答應,楚國將會答應,用來號召諸侯,那麼我國就失去盟主的地位了。」晉國人答應了向戌。向戌又去楚國,楚國也答應了。去到齊國,齊國人感到為難。陳文子說:「晉國、楚國答應了,我們怎麼能夠不答應?而且別人說『消滅戰爭』,而我們不答應,那麼就使我們的百姓離心了,將要怎麼使用他們?」齊國人答應了。告訴秦國,秦國也答應了。這四個國家都通告小國,在宋國舉行會見。

  五月二十七日,晉國的趙文子到達宋國。二十九日,鄭國的良霄也來了。六月初一日,宋國人設享禮招待趙文子,叔向作為趙文子的副手。司馬把煮熟的牲畜切成碎塊,放在盤子里,這是合於禮的。以後孔子看到了這次禮儀的記載,認為文辭太多。初二日,叔孫豹、齊國的慶封、陳須無、衛國的石惡到達。初八日,晉國的荀盈跟隨趙文子之後到達。初十日,邾悼公到達。十六日,楚國的公子黑肱先到達,和晉國商定了有關的條件。二十一日,宋國的向戌去到陳國,和子木商定有關楚國的條件。二十二日,滕成公到達。子木告訴向戌,請求跟從晉國和楚國的國家互相見面。二十四日,向戌向趙文子復命。趙文子說:「晉、楚、齊、秦四國地位對等,晉國不能指揮齊國,如同楚國不能指揮秦國一樣。楚國國君如果能讓秦國國君駕臨敝邑,寡君豈敢不堅決向齊國國君請求?」二十六日,向戌向子木復命,子木派傳車請示楚康王。楚康王說:「放下齊國、秦國,請求和其他國家互相見面。」秋季,七月初二日,向戌到達。當夜,趙文子和公子黑肱統一了盟書的措辭。初四日,子木從陳國到達。陳國的孔奐、蔡國的公孫歸生到達。曹國和許國的大夫也都來到。各國軍隊用籬笆做牆作為分界。晉國和楚國各自駐紮在兩頭。伯夙對趙文子說:「楚國的氣氛很不好,恐怕會發生患難。」趙文子說:「我們轉折向左,進入宋國,能把我們怎麼辦?」

  初五日,各諸侯國代表準備在宋國西門外邊結盟。楚國人在外衣裡邊穿上皮甲。伯州犁說:「會合諸侯的軍隊,而做別人不信任的事,恐怕不可以吧,諸侯盼望得到楚國的信任,因此前來順服。如果不信任別人,這就是丟掉了所用來使諸侯順服的東西了。」他堅決請求脫去皮甲。子木說:「晉國和楚國缺乏信用已經很久了,唯有去做對我有利的事就是了。如果能如願,哪裡用得著有信用?」伯州犁退下去。對人說:「令尹將要死了,不會到三年。但求滿足意志而丟棄信用,意志會滿足嗎?有意志就形成為語言,有語言就要有信用,有信用就加強意志。這三件事互相關聯統一,然後才能確定。信用丟掉了,怎麼能活到三年呢?」 趙文子擔心楚國人外衣裡邊穿皮甲,把這情形告訴了叔向。叔向說:「有什麼危害?一個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可以,都不得好死。如果一個會合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情,就必然不能成功了。說話不算數的人不能給人造成困難,這不是您的禍患。用信用召集別人,而又利用了虛偽,必然沒有人同意他,哪裡能危害我們?而且我們依靠著宋國來防守他們製造的困難,那就能人人捨命。和宋軍一起誓死對抗,即使楚軍增加一倍也是可以抵抗的,您有什麼可害怕的呢?但是事情又不至於到這一步。口稱消除戰爭以召集諸侯,反而發動戰爭來危害我們,我們的用處就多了,不必擔心。」

  季武子派人以魯襄公的名義對叔孫豹說:「把我國比作和邾國、滕國小國一樣。」不久齊國人請求把邾國作為屬國,宋國人請求把滕國作為屬國,邾國、滕國都不參加結盟,叔孫說:「邾國、滕國,是別人的私屬國;我們,是諸侯之國,為什麼要看作和他們一樣?宋國、衛國,才是和我們對等的。」於是就參加結盟。所以《春秋》不記載叔孫豹的族名,這是說他違背了魯襄公命令的緣故。

  晉國和楚國爭執歃血盟誓的先後。晉國人說:「晉國本來是諸侯的盟主,從來沒有在晉國之前歃血的。」楚國人說:「您說晉國和楚國的地位相等,如果晉國總是在前面,這就是楚國比晉國弱。而且晉國和楚國交換著主持諸侯的結盟已經很久了。難道專門由晉國主持?」叔向對趙文子說:「諸侯歸服晉國的德行,不是歸服它主持結盟。您致力於德行,不要去爭執先後。而且諸侯結盟會,小國本來一定有主持結盟的事務,讓楚國做小國盟主,不也是可以的嗎?」於是就讓楚國先歃血。《春秋》記載把晉國放在前面,這是由於晉國有信用。

  初六日,宋平公同時招待晉國和楚國的大夫,趙文子作為主賓坐首席,子木跟他說話,趙文子不能回答,讓叔向在旁邊幫著對答,子木也不能回答。

  初九日,宋平公和諸侯的大夫在蒙門外結盟。子木向趙文子詢問說:「范武子的德行怎麼樣?」趙文子回答說:「這個人的家事治理得井井有條,對晉國人來說沒有可以隱瞞的情況,他的祝史向鬼神表示誠信沒有言不由衷的話。」子木回去把話報告楚康王。楚康王說:「高尚啊!能夠讓神和人高興,無怪乎他能輔佐五世國君作為盟主。」子木又對楚康王說:「晉國稱霸諸侯是合適的,有叔向來輔佐它的卿,楚國沒有和他相當的人,不能和他相爭。」於是晉國的荀盈就去到楚國參加結盟。

  鄭簡公在垂隴設享禮招待趙文子,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太叔、兩個子石跟從鄭簡公。趙文子說:「這七位跟從著君王,這是賜給武以光榮。請求都賦詩以完成君王的恩賜,武也可以從這裡看到這七位的志向。」子展賦《草蟲》這首詩。趙文子說:「好啊,這是百姓的主人!但武是不足以承當的。」伯有賦《鶉之賁賁》這首詩。趙文子說:「床上的話不出門檻,何況在野外呢?這不是使人所應該聽到的。」子西賦《黍苗》的第四章。趙文子說:「有寡君在那裡,武有什麼能力呢?」子產賦《隰桑》這首詩。趙文子說:「武請求接受它的最後一章。」子太叔賦《野有蔓草》這首詩。趙文子說:「這是大夫的恩惠。」印段賦《蟋蟀》這首詩。趙文子說:「好啊,這是保住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公孫段賦《桑扈》這首詩。趙文子說:「『不驕不傲』,福祿還會跑到哪兒去?如果保持這些話,即使想要辭掉福祿,能行嗎?」 享禮結束,趙文子告訴叔向說:「伯有將要被殺了!詩用來說明心意,心意在於誣衊他的國君並且公開怨恨國君,又以此作為賓客的光榮,他能夠長久嗎?即使僥倖,後來也一定逃亡。」叔向說:「對,他太驕奢。所謂不到五年,說的就是這個人了。」趙文子說:「其餘的人都是可以傳下幾世的大夫。子展也許是最後滅亡的,因為處在上位而不忘記降抑自己。印氏是最後第二家滅亡的,因為歡樂而有節制。歡樂用來安定百姓。不要過分使用它們,滅亡在後,不也是可以的嗎?」

  宋國的左師請求賞賜,說:「下臣免於一死,請求賜給城邑。」宋平公給他六十個城邑,他把文件交給子罕看。子罕說:「凡是諸侯小國,晉國、楚國都用武力來威懾他們,使他們害怕然後就上下慈愛和睦,慈愛和睦然後能安定他們的國家,以事奉大國,這是所以生存的原因。沒有威懾就要驕傲,驕傲了禍亂就要發生,禍亂髮生必然被滅亡,這就是所以滅亡的原因。上天生長了金、木、水、火、土五種材料,百姓把它們樣樣使用上,缺一種都不可,誰能夠廢除武器?武器的設置已經很久了,這是用來威懾不軌而宣揚文德的。聖人由於武力而興起,作亂的人由於武力而廢棄。使興起者廢棄、滅亡者生存、明白者糊塗的策略,都是從武力來的,而您謀求去掉它,不也是欺騙嗎?以欺騙蒙蔽諸侯,沒有比這再大的罪過了。即使沒有大的討伐,反而又求取賞賜,這是不滿足到了極點了。」因此,子罕就把封賞文件上的字削去並且扔了它。左師也就推辭了接受城邑。向氏想要攻打子罕,左師說:「我將要滅亡時,他老人家救了我,沒有比這再大的恩德了。又可以攻打嗎?」君子說:「『那位人物,是國家主持正義的人』,這說的就是子罕吧!『用什麼賜給我,我將要接受它』,這說的就是向戌吧?」

  齊國的崔杼生下成和強妻子就死了,又娶了東郭姜,生了明。東郭姜帶了前夫的兒子,名叫棠無咎,和東郭偃輔佐崔氏。崔成有病被廢,立了崔明做繼承人。崔成請求在崔地退休,崔杼答應了,偃和無咎不給,說:「崔地,是宗廟所在的地方,一定要歸於宗主。」成和強生氣,要殺死他們。告訴慶封說:「他老人家的為人,也是您所知道的,惟獨聽從無咎和偃的話,父老兄長都說不上話。很怕有害於他老人家,謹敢向您報告。」慶封說:「您姑且退出去,我考慮一下。」就告訴盧蒲嫳。盧蒲嫳說:「他,是國君的仇人。上天或者將要拋棄他了。他家裡確實出了亂子,您擔的什麼心?崔家的削弱,就是慶家的加強。」過幾天成和強又對慶封說這件事。慶封說:「如果有利於他老人家,一定要去掉他們。如有危難,我來幫助你們。」

  九月初五日,在崔氏的朝廷上,崔成、崔強把東郭偃和棠無咎殺了。崔杼生氣走了出來,他的手下人都逃了,找人套車,找不著。讓養馬的圉人套上車,寺人駕著車子出門,崔杼還說:「崔氏如果有福氣,禍患僅僅停留在我身上還可以。」就進見慶封。慶封說:「崔、慶是一家。這些人怎麼敢這樣?請為您討伐他們。」讓盧蒲嫳領著甲士以攻打崔氏。崔氏加築宮牆據以防守,沒有攻下。發動國內的人們幫著攻打,就滅亡了崔氏,殺了成和強,奪取了他家裡全部的人口和財貨。崔杼的妻子上弔死了。盧蒲嫳向崔杼復命,並且為他駕車送他回家。崔杼到家,已經無家可歸了,於是就上吊而死。崔明在夜裡躲在墓群里。初六日,崔明逃亡前來,慶封掌握了政權。

  楚國的薳罷去到晉國參加盟會,晉平公設享禮招待他。薳罷將要退出的時候,賦了《既醉》這首詩。叔向說:「薳氏在楚國的後代將會長享祿位,應當啊!承受國君的命令,不忘記敏捷從事。子盪將要掌握政權了。用敏捷來事奉國君,必然能保養百姓,政權還跑到哪兒去?」

  崔氏那次叛亂,申鮮虞逃亡到魯國來,在郊外僱用了僕人,為齊莊公服喪。冬季,楚國人召請申鮮虞,申鮮虞去到楚國,做了右尹。

  十一月初一日,日食。當時斗柄指申,應該是九月,由於主管曆法官員的過錯,兩次應該置閏月而沒有置閏月。

襄公二十八年

  【經】二十有八年春,無冰。夏,衛石惡出奔晉。邾子來朝。秋八月,大雩。仲孫羯如晉。冬,齊慶封來奔。十有一月,公如楚。十有二月甲寅,天王崩。乙未,楚子昭卒。

  【傳】二十八年春,無冰。梓慎曰:「今茲宋、鄭其飢乎?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以有時災,陰不堪陽。蛇乘龍。龍,宋、鄭之星也,宋、鄭必飢。玄枵,虛中也。枵,秏名也。土虛而民秏,不飢何為?」

  夏。齊侯、陳侯、蔡侯、北燕伯、杞伯、鬍子、沈子、白狄朝於晉,宋之盟故也。齊侯將行,慶封曰:「我不與盟,何為於晉?」陳文子曰:「先事後賄,禮也。小事大,未獲事焉,從之如志,禮也。雖不與盟,敢叛晉乎?重丘之盟,未可忘也。子其勸行!」

  衛人討寧氏之黨,故石惡出奔晉。衛人立其從子圃以守石氏之祀,禮也。

  邾悼公來朝,時事也。

  秋八月,大雩,旱也。

  蔡侯歸自晉,入於鄭。鄭伯享之,不敬。子產曰:「蔡侯其不免乎?日其過此也,君使子展廷勞於東門之外,而傲。吾曰:『猶將更之。』今還,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國事大國,而惰傲以為己心,將得死乎?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者,恆有子禍。」

  孟孝伯如晉,告將為宋之盟故如楚也。

  蔡侯之如晉也,鄭伯使游吉如楚。及漢,楚人還之,曰:「宋之盟,君實親辱。今吾子來,寡君謂吾子姑還!吾將使馹奔問諸晉而以告。」子大叔曰:「宋之盟,君命將利小國,而亦使安定其社稷,鎮撫其民人,以禮承天之休,此君之憲令,而小國之望也。寡君是故使吉奉其皮幣,以歲之不易,聘於下執事。今執事有命曰:『女何與政令之有?必使而君棄而封守,跋涉山川,蒙犯霜露,以逞君心。』小國將君是望,敢不唯命是聽。無乃非盟載之言,以闕君德,而執事有不利焉,小國是懼。不然,其何勞之敢憚?」子大叔歸,覆命,告子展曰:「楚子將死矣!不修其政德,而貪昧於諸侯,以逞其願,欲久,得乎?《周易》有之,在《復》三之《頤》三,曰:『迷復,凶。』其楚子之謂乎?欲復其願,而棄其本,復歸無所,是謂迷復。能無凶乎?君其往也!送葬而歸,以快楚心。楚不幾十年,未能恤諸侯也。吾乃休吾民矣。」裨灶曰:「今茲周王及楚子皆將死。歲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以害鳥帑。周、楚惡之。」

  九月,鄭游吉如晉,告將朝於楚,以從宋之盟。子產相鄭伯以如楚,舍不為壇。外仆言曰:「昔先大夫相先君,適四國,未嘗不為壇。自是至今,亦皆循之。今子草舍,無乃不可乎?」子產曰:「大適小,則為壇。小適大,苟舍而已,焉用壇?僑聞之,大適小有五美:宥其罪戾,赦其過失,救其災患,賞其德刑,教其不及。小國不困,懷服如歸。是故作壇以昭其功,宣告後人,無怠於德。小適大有五惡:說其罪戾,請其不足,行其政事,共某職貢,從其時命。不然,則重其幣帛,以賀其福而吊其凶,皆小國之禍也。焉用作壇以昭其禍?所以告子孫,無昭禍焉可也。」

  齊莊封好田而耆酒,與慶舍政。則以其內實遷於盧蒲弊氏,易內而飲酒。數日,國遷朝焉。使諸亡人得賊者,以告而反之,故反盧蒲癸。癸臣子之,有寵,妻之。慶舍之士謂盧蒲癸曰:「男女辨姓。子不辟宗,何也?」曰:「宗不餘辟,余獨焉辟之?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惡識宗?」癸言王何而反之,二人皆嬖,使執寢戈,而先後之。

  公膳,日雙雞。饔人竊更之以鶩。御者知之,則去其肉而以其洎饋。子雅、子尾怒。慶封告盧蒲弊。盧蒲弊曰;「譬之如禽獸,吾寢處之矣。」使析歸父告晏平仲。平仲曰:「嬰之眾不足用也,知無能謀也。言弗敢出,有盟可也。」子家曰:「子之言云,又焉用盟?」告北郭子車。子車曰:「人各有以事君,非佐之所能也。」陳文子謂桓子曰:「禍將作矣!吾其何得?」對曰:「得慶氏之木百車於庄。」文子曰:「可慎守也已!」

  盧蒲癸、王何卜攻慶氏,示子之兆,曰:「或卜攻仇,敢獻其兆。」子之曰:「克,見血。」冬十月,慶封田於萊,陳無宇從。丙辰,文子使召之。請曰:「無宇之母疾病,請歸。」慶季卜之,示之兆,曰:「死。」奉龜而泣。乃使歸。慶嗣聞之,曰:「禍將作矣!謂子家:「速歸!禍作必於嘗,歸猶可及也。」子家弗聽,亦無悛志。子息曰:「亡矣!幸而獲在吳、越。」陳無宇濟水而戕舟發梁。盧蒲姜謂癸曰:「有事而不告我,必不捷矣。」癸告之。姜曰:「夫子愎,莫之止,將不出,我請止之。」癸曰:「諾。」十一月乙亥,嘗於大公之廟,慶舍蒞事。盧蒲姜告之,且止之。弗聽,曰:「誰敢者!」遂如公。麻嬰為屍,慶圭為上獻。盧蒲癸、王何執寢戈。慶氏以其甲環公宮。陳氏、鮑氏之圉人為優。慶氏之馬善驚,士皆釋甲束馬而飲酒,且觀優,至於魚里。欒、高、陳、鮑之徒介慶氏之甲。子尾抽桷擊扉三,盧蒲癸自後刺子之,王何以戈擊之,解其左肩。猶援廟桷,動於甍,以俎壺投,殺人而後死。遂殺慶繩、麻嬰。公懼,鮑國曰:「群臣為君故也。」陳須無以公歸,稅服而如內宮。

  慶封歸,遇告亂者,丁亥,伐西門,弗克。還伐北門,克之。入,伐內宮,弗克。反,陳於岳,請戰,弗許。遂來奔。獻車於季武子,美澤可以鑒。展庄叔見之,曰:「車甚澤,人必瘁,宜其亡也。」叔孫穆子食慶封,慶封汜祭。穆子不說,使工為之誦《茅鴟》,亦不知。既而齊人來讓,奔吳。吳句余予之朱方,聚其族焉而居之,富於其舊。子服惠伯謂叔孫曰:「天殆富淫人,慶封又富矣。」穆子曰:「善人富謂之賞,淫人富謂之殃。天其殃之也,其將聚而殲旃?」

  癸巳,天王崩。未來赴,亦未書,禮也。

  崔氏之亂,喪群公子。故鉏在魯,叔孫還在燕,賈在句瀆之丘。及慶氏亡,皆召之,具其器用而反其邑焉。與晏子邶殿,其鄙六十,弗受。子尾曰:「富,人之所欲也,何獨弗欲?」對曰:「慶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亡無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邶殿,非惡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為之制度,使無遷也。夫民生厚而用利,於是乎正德以幅之,使無黜嫚,謂之幅利。利過則為敗。吾不敢貪多,所謂幅也。」與北郭佐邑六十,受之。與子雅邑,辭多受少。與子尾邑,受而稍致之。公以為忠,故有寵。

  釋盧蒲弊於北竟。求崔杼之屍,將戮之,不得。叔孫穆子曰:「必得之。武王有亂臣十人,崔杼其有乎?不十人,不足以葬。」既,崔氏之臣曰:「與我其拱璧,吾獻其柩。」於是得之。十二月乙亥朔,齊人遷庄公,殯於大寢。以其棺屍崔杼於市,國人猶知之,皆曰:「崔子也。」

  為宋之盟故,公及宋公、陳侯、鄭伯、許男如楚。公過鄭,鄭伯不在。伯有廷勞於黃崖,不敬。穆叔曰:「伯有無戾於鄭,鄭必有大咎。敬,民之主也,而棄之,何以承守?鄭人不討,必受其辜,濟澤之阿,行潦之蘋藻,置諸宗室,季蘭屍之,敬也。敬可棄乎?」

  及漢,楚康王卒。公欲反,叔仲昭伯曰:「我楚國之為,豈為一人?行也!」子服惠伯曰:「君子有遠慮,小人從邇。饑寒之不恤,誰遑其後?不如姑歸也。」叔孫穆子曰:「叔仲子專之矣,子服子始學者也。」榮成伯曰:「遠圖者,忠也。」公遂行。宋向戌曰:「我一人之為,非為楚也。饑寒之不恤,誰能恤楚?姑歸而息民,待其立君而為之備。」宋公遂反。

  楚屈建卒。趙文子喪之如同盟,禮也。

  王人來告喪,問崩日,以甲寅告,故書之,以征過也。

【譯文】

  二十八年春季,沒有冰。梓慎說:「今年宋國和鄭國恐怕要發生饑荒了吧!歲星應當在星紀,但已經過頭到了玄枵。這是因為要發生天時不正的災荒,陰不能戰勝陽。蛇乘坐在龍的上邊,龍是宋國、鄭國的星宿,所以宋國、鄭國必然發生饑荒。玄枵,虛宿在它的中間。枵,是消耗的名稱。土地虛而百姓耗,不發生饑荒才怪呢!」

  夏季,齊景公、陳哀公、蔡景侯、北燕伯、杞文公、鬍子、沈子、白狄到晉國朝見,這是由於在宋國那次結盟的緣故。齊景公準備出行,慶封說:「我們沒有參加結盟,為什麼要向晉國朝見?」陳文子說:「先考慮事奉大國而後考慮財貨,這是合於禮的。小國事奉大國,如果沒有得到事奉的機會,就要順從大國的意圖,這也是合於禮的。我們雖然沒有參加結盟,豈敢背叛晉國呢?重丘的盟會,不可以忘記啊。您還是勸國君出行!」

  衛國人討伐甯氏的親族,所以石惡逃亡到晉國。衛國人立了他的侄兒石圃,以保存石氏的祭祀,這是合於禮的。

  邾悼公前來朝見,這是按時令而來朝見。

  秋季,八月,舉行大雩祭,這是由於發生了旱災。

  蔡景侯從晉國回國,路過鄭國。鄭簡公設享禮招待他,蔡景侯表現得不恭敬。子產說:「蔡侯恐怕不能免於禍難吧!以前經過這裡的時候,國君派子展去到東門外邊慰勞,但是他很驕傲。我認為他還是會改變的。現在他回來,接受享禮而顯得怠惰,這就是他的本性了。作為小國的國君,事奉大國,反而把怠惰驕傲作為本性,將來能有好死嗎?如果不免於禍難,一定由於他的兒子。他做國君,淫亂而不像做父親的樣子。僑聽說,像這樣的人,經常會遇到兒子來作亂。」

  孟孝伯去到晉國,這是由於報告為「宋之盟」的緣故而將到楚國去。

  蔡景公去到晉國的時候,鄭簡公派游吉去到楚國。到達漢水,楚國人讓他回去,說:「在宋國的那次結盟,貴國君王親自參加。現在大夫前來,寡君說大夫暫且回去,我將要派傳車奔赴晉國詢問以後再告訴您。」游吉說:「在宋國的那次結盟,貴國君王的命令將要有利於小國,而也使小國安定他的國家,鎮撫它的百姓,用禮儀承受上天的福祿,這是貴國君王的法令,同時也是小國的希望。寡君因此派吉奉上財禮,由於年來多難,特向下級執事聘問。現在執事命令說:你怎麼能參與鄭國的政令?一定要讓你們國君丟掉你們的疆土和守備,跋山涉水,冒著霜露,以滿足我國君王的心意。小國還想期望貴國君王賜給恩惠,哪裡敢不唯命是聽?但這不符合盟書的話,而使貴國君王的德行有缺失,也對執享有所不利,小國就害怕這個。否則,還敢怕什麼勞苦呢?」

  游吉回國,復命,告訴子展說:「楚王將要死了。不修明他的政事德行,反而在諸侯那裡貪圖進奉,以達到自己的願望,想要活得長久,行嗎?《周易》有這樣的情況,得到《復》卦變成《頤》卦,說『迷路往回走,不吉利。』這說的就是楚王吧?想實現他的願望,而放棄了本來的道路,想回去沒有了歸路,這就叫『迷復』,能夠吉利嗎?國君就去吧,送了葬回來,讓楚國痛快一下。楚國沒有近十年的時間,不能爭霸,我們就可以讓百姓休息了。」裨灶說:「今年周天子和楚王都將死去。歲星失去它應有的位置,而運行在明年的位置上,要危害鳥尾,周朝和楚國要受災禍。」

  九月,鄭國的游吉去到晉國,報告說按照在宋國的盟誓將要去楚國朝見。子產輔助鄭伯去到楚國,搭了帳篷而不築壇。外仆說:「從前先大夫輔助先君到四方各國,從沒有不築壇的。從那個時候到今天也都沒有改變。現在您不除草就搭起帳篷,恐怕不可以吧!」子產說:「大國君臣去到小國,就築壇;小國去到大國,隨便搭個帳篷就行了,哪裡用得著築壇?僑聽說過:大國君臣去到小國有五種好處:赦免它的罪過,原諒它的失誤,救助它的災難,讚賞它的德行和刑法。教導它所想不到的地方,小國不睏乏,想念和順服大國,好像回家一樣,因此築壇來表揚它的功德,公開告訴後代的人,不要怠情於修德業。小國去到大國有五種壞處:向小國掩飾它的罪過,請求得到它所缺乏的東西,要求小國奉行它的命令,供給它貢品,服從它的隨時發出的命令。不這樣,就得加重小國的財禮,用來祝賀它的喜事和弔唁它的禍事,這都是小國的禍患,哪裡用得著築壇招來它的禍患?把這些告訴子孫,不要招來禍患就可以了。」

  齊國的慶封喜歡打獵而嗜好喝酒,把政權交付給慶舍,就帶著他的妻妾財物遷到盧蒲嫳家裡,交換妻妾而喝酒。幾天以後,官員們就改到這裡來朝見。慶封讓逃亡在外而知道崔氏餘黨的人,如果前來報告就允許他回國,所以就讓盧蒲癸回來。盧蒲癸做了慶舍的家臣,受到寵信,慶舍就把女兒嫁給了盧蒲癸。慶舍的家臣對盧蒲癸說:「男女結婚要區別是否同姓,您卻不避同宗,為什麼?」盧蒲癸說:「同宗不避我,我怎麼能獨獨避開同宗?比如賦詩時的斷章取義,我取我所需要的就是了,哪裡知道什麼同宗不同宗?」盧蒲癸又對慶舍說起王何而讓他回來,兩個人都受到了慶舍的寵信。慶舍讓他們拿著武器寢戈作為隨身警衛。

  卿大夫在朝廷辦公務用餐,每天有兩隻雞,管伙食的人偷偷地換成鴨子。送飯的人知道了,把肉都拿掉而只將肉湯送上來。子雅、子尾生氣。慶封告訴盧蒲嫳。盧蒲嫳說:「把他們比成禽獸,我睡在他們的皮毛上了。」於是就派析歸父告訴晏平仲。晏平仲說:「嬰的一伙人不足以使用,聰明也出不了主意。但是決不敢泄露這些話,可以盟誓。」析歸父說:「您已經這樣說了,哪裡還用盟誓?」又告訴北郭子車。子車說:「各人都有不同的方式事奉國君,這不是佐所能做到的。」陳文子對陳無宇說:「禍難將要發生了,我們能得到什麼?」陳無宇回答說:「可以在庄街上得到慶氏的木頭一百車。」陳文子說:「可以謹慎地保守住就行了。」

  盧蒲癸、王何為進攻慶氏而占卜,把卦像給慶舍看,說:「有人為攻打仇人而占卜,謹敢奉獻卦像。」慶舍說:「攻下了,見到血。」冬季,十月,慶封在萊地打獵,陳無宇跟從。十七日,陳文子派人召喚陳無宇回去,陳無宇請求說:「無宇的母親病了,請求回去。」慶封占卜,把卦像給陳無宇看,陳無宇說:「這是死的卦像。」捧著龜甲而哭泣,於是就讓他回去了。慶嗣聽到這件事,說:「禍難將要發生了。」告訴慶封說:「趕快回去,禍難必然發生在秋祭的時候,回去還來得及。」慶封不聽,也沒有改悔的意思。慶嗣說:「他要逃亡了,能夠逃到吳國、楚國就是僥倖。」陳無宇渡過河,就破壞了渡船撤毀了橋樑。

  盧蒲姜對盧蒲癸說:「有事情而不告訴我,必然不能成功。」盧蒲癸告訴了她。盧蒲姜說:「我父親性情倔強,沒有人勸阻他,反倒不出來了。請讓我去勸阻他。」盧蒲癸說:「好。」十一月初七日,在太公的廟裡舉行秋祭,慶舍將親臨主持祭祀。盧蒲姜告訴他有人要發動禍亂,而且勸他不要去。他不聽,說:「誰敢這麼干?」就去到太廟參加祭祀。麻嬰充當祭屍,慶奊充當上獻。盧蒲癸、王何手拿寢戈,慶氏領著他的甲士圍住公宮。陳氏、鮑氏的養馬人表演,慶氏的馬容易受驚,甲士都解甲系馬而喝酒,同時看戲,到了魚里。欒氏、高氏、陳氏、鮑氏的徒兵就穿上了慶氏的皮甲。子尾抽出槌子,在門上敲了三下,盧蒲癸從後邊刺慶舍,王何用戈對他猛擊,打下了慶舍的左肩。慶舍還能攀著廟宇的椽子,震動了棟樑,把俎和壺向人扔去,殺死了人才死去。盧蒲癸等人就殺死了慶繩、麻嬰。齊景公恐懼,鮑國說:「臣下們是為了君王的緣故。」陳須無帶著齊景公回去,脫去祭服進了內宮。

  慶封回來,碰到報告動亂的人。十九日,攻打西門,沒有攻下。回過來攻打北門,攻下了。進城,攻打內宮,沒有攻下。返回來,列陣於大街上,慶封請求決戰,沒有得到允許,就逃亡到魯國來。慶封把車子獻給季武子,美麗光亮可以作鏡子。展庄叔進見季武子,說:「車很光亮,人必然憔悴,無怪乎他要逃亡了。」叔孫穆子設便宴招待慶封,慶封先遍祭諸神。穆子不高興,讓樂工為他誦《茅鴟》這首詩,他也不明白。不久以後齊國人前來責問,慶封又逃亡到吳國。吳子勾餘把朱方封給了慶封,他聚集了族人住在那裡,比以前更富有。子服惠伯對叔孫穆子說:「上天大概要讓壞人富有的,慶封又富有起來了。」叔孫穆子說:「好人富有叫做獎賞,壞人富有叫做災殃。上天恐怕是降災於他了,將要讓他們聚集而一起被殺盡吧!」

  十一月二十五日,周靈王逝世。沒有發來訃告,《春秋》也沒有記載,這是合於禮的。

  崔氏那次動亂,公子們各自逃亡,所以鉏在魯國,叔孫還在燕國,賈在句瀆之丘。等到慶氏逃亡,把他們都召了回來,為他們準備了器物用具並且發還給他們封邑。另外封給晏子邶殿邊上六十個城邑,晏子不接受。子尾說:「富有,是人所需要的。為什麼獨獨您不要?」晏子回答說:「慶氏的城邑滿足了慾望,所以逃亡。我的城邑不能滿足慾望,加上邶殿,就滿足慾望了。滿足了慾望,離逃亡就沒有幾天了。逃亡在外邊連一個城邑都不能主宰。不接受邶殿,不是討厭富有,而是恐怕失去富有。而且富有,就像布帛的有一定寬度。給它規定幅度,讓它不能改變。百姓,總是想生活豐厚,器用富饒,因此就要端正道德,而加以限制,讓它不要不夠,也不要過分,這叫做限制私利。私利過了頭就會敗壞。我不敢貪多,就是所謂限制私利。」齊景公賜給北郭佐六十個城邑,他接受了。賜給子雅城邑,他婉辭了大多數而接受了少數。賜給子尾城邑,他接受之後又奉還了。齊景公認為子尾忠誠,所以子尾很得寵信。

  把盧蒲嫳放逐到齊國北部邊境。齊國人接著求取崔杼的屍體,準備戮屍,但沒找到。叔孫穆子說:「一定找得著的。武王有十個治世之臣,崔杼難道能有嗎?不到十個人,不足以安葬。」過了不久,崔氏的家臣說:「把他的大玉璧給我,我獻出他的棺材。」因此就找到了崔杼的屍體。十二月初一日,齊國人遷葬庄公,停棺在正寢。用崔杼的棺材裝著崔杼的屍體放在街上示眾。國內人們都知道,都說:「這是崔杼。」

  由於「宋國之盟」的緣故,魯襄公和宋平公、陳哀公、鄭簡公、許悼公到了楚國。魯襄公經過鄭國,鄭簡公不在國內,伯有到黃崖慰勞,表現得不恭敬,穆叔說:「伯有如果在鄭國沒有罪,鄭國必然有大災禍。恭敬,是百姓的主宰,現在丟棄了它,如何能繼承祖宗保持的家業?鄭國人不討伐他,必然要遭到他的災禍。水邊的薄土,路邊積水中的浮萍水草,用來作祭品,季蘭作為祭屍,這是由於恭敬。恭敬難道能丟棄嗎?」

  到達漢水,楚康王死。魯襄公想要回去。叔仲昭伯說:「我們是為了楚國,哪裡是為了一個人?繼續走吧!」子服惠伯說:「君子有長遠考慮,小人只看到眼前。饑寒都顧不上,誰有工夫顧到後果?不如暫且回去吧。」叔孫穆子說:「叔仲子可以被專門任用了,子服子,是剛剛開始學習的人。「榮成伯說:「長遠打算的人是忠誠的。」魯襄公就繼續前往楚國。宋國的向戌說:「我們是為了一個人,不是為了楚國。饑寒都顧不上,誰能顧得上楚國?姑且回去而使百姓休息,等他們立了國君再戒備他們。」宋平公就回去了。

  楚國的屈建死,趙文子去弔喪好像對待盟國一樣,這是合於禮的。

  周朝的使者來魯國通知喪事,問他周天子死去的日期,用十二月十六日作為回答,所以《春秋》也這樣記載,用以懲戒過錯。

襄公二十九年

  【經】二十有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夏五月,公至自楚。庚午,衛侯衎卒,閽弒吳子余祭。仲孫羯會晉荀盈、齊高止、宋華定、衛世叔儀、鄭公孫段、曹人、莒人、滕子、薛人、小邾人城杞。晉侯使士鞅來聘。杞子來盟。吳子使札來聘。秋九月,葬衛獻公。齊高止出奔北燕。冬,仲孫羯如晉。

  【傳】二十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釋不朝正於廟也。楚人使公親襚,公患之。穆叔曰:「祓殯而襚,則布幣也。」乃使巫以桃列先祓殯。楚人弗禁,既而悔之。

  二月癸卯,齊人葬庄公於北郭。

  夏四月,葬楚康王。公及陳侯、鄭伯、許男送葬,至於西門之外。諸侯之大夫皆至於墓。楚郟敖即位。王子圍為令尹。鄭行人子羽曰:「是謂不宜,必代之昌。松柏之下,其草不殖。」

  公還,及方城。季武子取卞,使公冶問,璽書追而與之,曰:「聞守卞者將叛,臣帥徒以討之,既得之矣,敢告。」公冶致使而退,及舍而後聞取卞。公曰:「欲之而言叛,只見疏也。」公謂公冶曰:「吾可以入乎?」對曰:「君實有國,誰敢違君!」公與公冶冕服。固辭,強之而後受。公欲無入,榮成伯賦《式微》,乃歸。五月,公至自楚。公冶致其邑於季氏,而終不入焉。曰:「欺其君,何必使余?」季孫見之,則言季氏如他日。不見,則終不言季氏。及疾,聚其臣,曰:「我死,必以在冕服斂,非德賞也。且無使季氏葬我。」

  葬靈王,鄭上卿有事,子展使印段往。伯有曰:「弱,不可。」子展曰:「與其莫往,弱不猶愈乎?《詩》云:『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東西南北,誰敢寧處?堅事晉、楚,以蕃王室也。王事無曠,何常之有?」遂使印段如周。

  吳人伐越,獲俘焉,以為閽,使守舟。吳子余祭觀舟,閽以刀弒之。

  鄭子展卒,子皮即位。於是鄭飢而未及麥,民病。子皮以子展之命,餼國人粟,戶一鍾,是以得鄭國之民。故罕氏常掌國政,以為上卿。宋司城子罕聞之,曰:「鄰於善,民之望也。」宋亦飢,請於平公,出公粟以貸。使大夫皆貸。司城氏貸而不書,為大夫之無者貸。宋無飢人。叔向聞之,曰:「鄭之罕,宋之樂,其後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國乎!民之歸也。施而不德,樂氏加焉,其以宋升降乎!」

  晉平公,杞出也,故治杞。六月,知悼子合諸侯之大夫以城杞,孟孝伯會之。鄭子大叔與伯石往。子大叔見大叔文子,與之語。文子曰:「甚乎!其城杞也。」子大叔曰:「若之何哉?晉國不恤周宗之闕,而夏肄是屏。其棄諸姬,亦可知也已。諸姬是棄,其誰歸之?吉也聞之,棄同即異,是謂離德。《詩》曰:『協比其鄰,昏姻孔雲。』晉不鄰矣,其誰雲之?」

  齊高子容與宋司徒見知伯,女齊相禮。賓出,司馬侯言於知伯曰:「二子皆將不免。子容專,司徒移,皆亡家之主也。」知伯曰:「何如?」對曰:「專則速及,侈將以其力斃,專則人實斃之,將及矣。」

  范獻子來聘,拜城杞也。公享之,展庄叔執幣。射者三耦,公臣不足,取於家臣,家臣:展瑕、展玉父為一耦。公臣,公巫召伯、仲顏庄叔為一耦,鄫鼓父、黨叔為一耦。

  晉侯使司馬女叔侯來治杞田,弗盡歸也。晉悼夫人慍曰:「齊也取貨。先君若有知也,不尚取之!」公告叔侯,叔侯曰:「虞、虢、焦、滑、霍、揚、韓、魏,皆姬姓也,晉是以大。若非侵小,將何所取?武、獻以下,兼國多矣,誰得治之?杞,夏余也,而即東夷。魯,周公之後也,而睦於晉。以杞封魯猶可,而何有焉?魯之於晉也,職貢不乏,玩好時至,公卿大夫相繼於朝,史不絕書,府無虛月。如是可矣,何必瘠魯以肥杞?且先君而有知也,毋寧夫人,而焉用老臣?」

  杞文公來盟。書曰「子」,賤之也。

  吳公子札來聘,見叔孫穆子,說之。謂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擇人。吾聞『君子務在擇人』。吾子為魯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舉,何以堪之?禍必及子!」

  請觀於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為之歌《豳》,曰:「美哉!盪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為之歌《魏》,曰:「美哉!渢渢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誰能若是?」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鄶》以下無譏焉。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見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慚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其出聘也,通嗣君也。故遂聘於齊,說晏平仲,謂之曰:「子速納邑與政!無邑無政,乃免於難。齊國之政,將有所歸,未獲所歸,難未歇也。」故晏子因陳桓子以納政與邑,是以免於欒、高之難。

  聘於鄭,見子產,如舊相識,與之縞帶,子產獻絲寧衣焉。謂子產曰:「鄭之執政侈,難將至矣!政必及子。子為政,慎之以禮。不然,鄭國將敗。」

  適衛,說蘧瑗、史狗、史鰍,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曰:「衛多君子,未有患也。」

  自衛如晉,將宿於戚。聞鐘聲焉,曰:「異哉!吾聞之也:『辯而不德,必加於戮。』夫子獲罪於君以在此,懼猶不足,而又何樂?夫子之在此也,猶燕之巢於幕上。君又在殯,而可以樂乎?」遂去之。文子聞之,終身不聽琴瑟。

  適晉,說趙文子、韓宣子、魏獻子,曰:「晉國其萃於三族乎!」說叔向,將行,謂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將在家。吾子好直,必思自免於難。」

  秋九月,齊公孫蠆、公孫灶放其大夫高止於北燕。乙未,出。書曰:「出奔。」罪高止也。高止好以事自為功,且專,故難及之。

  冬,孟孝伯如晉,報范叔也。

  為高氏之難故,高豎以盧叛。十月庚寅,閭丘嬰帥師圍盧。高豎曰:「苟請高氏有後,請致邑。」齊人立敬仲之曾孫宴,良敬仲也。十一月乙卯,高豎致盧而出奔晉,晉人城綿而置旃。

  鄭伯有使公孫黑如楚,辭曰:「楚、鄭方惡,而使余往,是殺余也。」伯有曰:「世行也。」子皙曰:「可則往,難則已,何世之有?」伯有將強使之。子皙怒,將伐伯有氏,大夫和之。十二月己巳,鄭大夫盟於伯有氏。裨諶曰:「是盟也,其與幾何?《詩》曰:『君子屢盟,亂是用長。』今是長亂之道也。禍未歇也,必三年而後能紓。」然明曰:「政將焉往?」裨諶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子產?舉不逾等,則位班也。擇善而舉,則世隆也。天又除之,奪伯有魄,子西即世,將焉辟之?天禍鄭久矣,其必使子產息之,乃猶可以戾。不然,將亡矣。」

【譯文】

  二十九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正月,「公在楚」,這是為了解釋不在祖廟中舉行聽政的原因。楚國人讓魯襄公親自為楚康王的屍體贈送壽衣,襄公對這感到憂慮。穆叔說:「先掃除棺材的凶邪然後給死者贈送衣服,這就等於朝見時陳列皮幣。」於是就讓巫人用桃棒、笤帚先在棺材上掃除不祥。楚國人沒有禁止,不久以後又感到後悔。

  二月初六日,齊國人在外城北部安葬齊莊公。

  夏季,四月,安葬楚康王,魯襄公和陳哀公、鄭簡公、許悼公都參加送葬,到達西門外邊,各諸侯的大夫都到了墓地。楚國的郟敖即位,王子圍做令尹。鄭國的使者子羽說:「這叫做不恰當,令尹必然要代替楚君而昌盛。松柏的下面,草是不能繁殖的。」

  魯襄公回來,到達方城山。季武子佔領了卞地,派公冶來問候襄公,用封泥加印把信封好了追上去給了公冶,信上說:「聽到戍守卞地的人打算叛變,下臣率領部下討伐了他,已經得到卞地了,謹此報告。」公冶表達了使命就退出去,到達帳篷以後才聽到佔領了卞地。魯襄公說:「想要這塊地方而又說叛變,只能是對我表示疏遠。」 魯襄公對公冶說:「我可以進入國境嗎?」公冶回答說:「君王據有國家,誰敢違背君王?」魯襄公賜給公冶冕服,公冶堅決辭謝,勉強他,然後才接受了。魯襄公想不進入國境,榮成伯賦《式微》這首詩,魯襄公這才回國。

  五月,魯襄公從楚國回來。公冶把他的封邑送還給季氏,而且始終不再進入季孫的家門,說:「欺騙他的國君,何必派我?」季孫和他見面,就和季孫像以前一樣說話。不相見,公冶始終不談季氏。等到公冶病危,聚集他的家臣,說:「我死了以後,一定不要用冕服入斂,因為這不是由於德行而所得的賞賜。並且還不要讓季氏來安葬我。」

  安葬周靈王。鄭國的上卿子展有事不能離開,他派印段前去。伯有說:「年紀輕,不行。」子展說:「與其沒有人去,儘管年輕,比沒人去還要好一點吧?《詩》說:『王事應當細緻,沒有空閑安居。』東西南北,誰敢安安穩穩地居住?堅定地事奉晉國、楚國,用以捍衛王室。王事沒有缺失,有什麼常例不常例?」於是就派印段前去成周。

  吳國人進攻越國,抓到了俘虜,讓他做看門人,派他看守船隻。吳王餘祭觀看船隻,看門人用刀殺死了吳王。

  鄭國的子展死,子皮即位為上卿。當時鄭國有饑荒而還沒有到麥收,百姓很睏乏。子皮用子展的遺命把糧食贈給國內的人們,每戶一鍾,因此得到鄭國百姓的擁護。所以罕氏經常掌握國政,作為上卿。宋國的司城子罕聽到了,說:「接近於善,這是百姓的期望。」宋國也發生了饑荒,司城子罕向宋平公請求,拿出公家的糧食借給百姓,讓大夫也都出借糧食。司城氏借出糧食不寫契約,又替缺少糧食的大夫借給百姓。宋國沒有挨餓的人。叔向聽說了這件事,說:「鄭國的罕氏,宋國的樂氏,大約是最後滅亡的啊,兩家恐怕都要掌握政權吧!這是因為百姓歸向他們的緣故。施捨而不自以為給人恩惠,樂氏就更高出一籌了,這一家大概是會隨著宋國的盛衰而升降吧!」

  晉平公,是杞女所生的,所以修整杞國的城牆。六月,知悼子會合諸侯的大夫為杞國築城牆,孟孝伯參加了。鄭國的子太叔和伯石前去。子太叔見到太叔文子,和他說話。文子說:「為杞國築城這件事過分了!」子太叔說:「拿他怎麼辦好啊!晉國不擔心周室的衰微,反而保護夏朝的殘餘,它會丟棄姬姓諸國,也就可以想像到了。丟棄姬姓諸國,有誰去歸向他?吉聽說:丟棄同姓而親近異姓,這叫做離德。《詩》說:『和諧他的近親,姻親就會和他友好來往。』晉國把近親不看作近親,還有誰來和他友好往來?」

  齊國的高子容和宋國的司徒進見知伯,女齊作為相禮者,客人出去了,女齊對知伯說:「這兩位將不免於禍。子容專權,司徒奢侈,都是使家族滅亡的大夫。」知伯說:「怎麼呢?」女齊回答說:「專橫就會很快及於禍患,奢侈將會由於力量強大而死,專橫別人就會要他的命,他將要及於禍患了。」

  范獻子來魯國聘問,拜謝在杞國築城。魯襄公設享禮招待他,展庄叔拿著束帛。參加射禮的要三對人。公臣的人選不夠,在家臣中選取。家臣,展暇、展王父作為一對,公臣,公巫召伯、仲顏庄叔作為一對,鄫鼓父、黨叔作為一對。

  晉平公派司馬女叔侯來魯國辦理使魯國歸還杞國土田的事情,但沒有全部歸還給杞國。晉悼公夫人很生氣他說:「女齊辦事不得力,先君如果有知,不會贊助他這樣辦事的。」晉平公把這件事告訴了叔侯。叔侯說:「虞國、虢國、焦國、滑國、霍國、楊國、韓國、魏國,都是姬姓,晉國因此而擴大。如果不是入侵小國,將要從哪裡取得?武公、獻公以來,兼并的國家就多了,誰能夠治理它?杞國,是夏朝的後代,而接近東夷。魯國,是周公的後代,而和晉國和睦。把杞國封給魯國還是可以的,有什麼杞國不杞國?魯國對於晉國,貢品不缺乏,玩物按時送到,公卿大夫不斷前來朝見,史官沒有中斷過記載,國庫沒有一個月不接受魯國的貢品。像這樣就可以了,何必要損害魯國而增強杞國?如果先君有知,就寧可讓夫人自己去辦,又哪裡用得著我老臣?」

  杞文公來魯國結盟,《春秋》稱他為「子」,這是表示對他不尊重。

  吳國的公子札來魯國聘問,見到叔孫穆子,很喜歡他。對穆子說:「您恐怕不得善終吧!喜歡善良而不能夠選擇賢人,我聽說君子應當致力選擇賢人。您做魯國的宗卿而主持國政,不慎重舉拔善人,怎麼能受得了呢?禍患必然到您身上。」

  公子札請求聆聽觀看周朝的音樂和舞蹈。於是讓樂工為他歌唱《周南》、《召南》。季札說:「美啊!王業開始奠定基礎了,還沒有完善,然而百姓勤勞而不怨恨了。」為他歌唱《邶風》、《邶風》、《衛風》之歌,他說:「美好又深沉啊!憂愁而不困惑。我聽說衛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這樣,這大概就是《衛風》吧!」為他歌唱《王風》之歌,他說:「美啊!思慮而不恐懼,大概是周室東遷以後的音樂吧!」為他歌唱《鄭風》之歌,他說:「美啊!但是它瑣碎得太過分了,百姓不堪忍受了。這大概是鄭國要先滅亡的原因吧!」為他歌唱《齊風》之歌,他說:「美啊,多麼宏大的聲音呵!這是大國的音樂啊!作為東海的表率的,大概是太公的國家吧!國家前途是不可限量的。」為他歌唱《豳風》之歌,他說:「美啊,浩蕩博大呵!歡樂而不過度,大概是周公東征的音樂吧!」為他歌唱《秦風》之歌,他說:「這就叫做西方的夏聲。夏就是大,大到極點了,恐怕是周朝的舊樂吧!」為他歌唱《魏風》,他說:「美啊!抑揚頓挫呵!宏亮而又婉轉,艱難而流暢,再用德行加以輔助,就是賢明的君主了。」為他歌唱《唐風》,他說:「思慮很深啊!大概有陶唐氏的遺民吧?否則,為什麼那麼憂深思遠呢?不是美德者的後代,誰能像這樣?」為他歌唱《陳風》,他說:「國家沒有主人,難道能夠長久嗎?」從《鄶風》以下的詩歌,季札聽了就沒有評論了。樂師為他歌唱《小雅》,他說:「美啊!憂愁而沒有背叛的心,怨恨卻不表現在語言中,恐怕是周朝德行衰微的樂章吧!還有先王的遺民啊。」為他歌唱《大雅》,他說:「廣博啊,和美呵!抑揚頓挫而本體剛健勁直,大概是文王的德行吧!」為他歌唱《頌》,他說:「到達頂點了!正直而不倨傲,婉柔而不屈撓,親近而不相逼,疏遠而不離心,活潑而不邪亂,反覆而不厭倦,哀傷而不憂愁,歡樂而不過度,常用而不匱乏,寬廣而不顯露,施捨而不浪費,收取而不貪婪,靜止而不停滯,行進而不流蕩。五聲和諧,八風協調。節奏有一定的規律,樂器都按次序,這都是盛德之人所共同具有的。」

  公子札看到跳《象箾》、《南籥》舞,說:「美啊,但還有所遺憾。」看到跳《大武》舞,說:「美啊!周朝興盛的時候,大概就像這種情況吧!」看到跳《韶濩》舞,說:「像聖人那樣的弘大,尚且還有所慚愧,可見當聖人不容易啊!」看到跳《大夏》舞,說:「美啊!勤勞而不自以為有德,如果不是禹,還有誰能做到呢?」看到跳《韶箾》舞,說:「功德到達頂點了,偉大啊!像上天的沒有不覆蓋,像大地的沒有不承載。盛德到達頂點,就不能再比這更有所增加了,聆聽觀看就到這裡了。如果還有別的音樂,我不敢再請求欣賞了。」

  公子札的出國聘問,是為了新立的國君通好的緣故,因此就到齊國聘問,喜歡晏平仲,對他說:「您趕快交還封邑和政權。沒有封邑沒有政權,這才能免於禍難。齊國的政權將會有所歸屬,沒有得到歸屬,禍難不會停止。」所以晏子通過陳桓子交還了政權和封邑,因為這樣,而免於欒氏、高氏發動的禍難。

  季札到鄭國聘問,見了子產,好像老朋友一般。季札給子產贈送白絹大帶,子產給季札獻上麻布衣服,公子札對子產說:「鄭國的執政者奢侈,禍難將要來臨了!政權必然落到您手中。您執政,要用禮來謹慎地處事。否則,鄭國將會敗亡。」

  季札到達衛國,與蘧瑗、史狗、史?、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談得很投機,他說:「衛國有很多賢能的君子,不會有什麼禍患。」

  公子札從衛國去晉國,準備在戚地住宿。聽到鐘聲,說:「奇怪啊!我聽說了,發動變亂而沒有德行,必然遭到誅戮。這一位就在這地方得罪國君,害怕還來不及,又有什麼可以尋歡作樂的?這一位在這地方,就像燕子在帳幕上做窩。國君又正停棺還沒有安葬,難道可以尋歡作樂嗎?」於是就不住在戚地。孫文子聽到了這番話,一輩子不再聽音樂。

  公子札到了晉國,喜愛趙文子、韓宣子、魏獻子,說:「晉國的政權大約要聚集在這三家了!」他喜愛叔向,離別時,對叔向說:「您努力吧!國君奢侈而優秀的臣子很多,大夫都富有,政權將要歸於大夫家。您好直話直說,一定要考慮使自己免於禍難。」

  秋季,九月,齊國的公孫蠆、公孫灶放逐他們的大夫高止到北燕。初二日,出國。《春秋》記載說「出奔」,這是由於高止有罪。高止喜歡生事,而且自己居功,同時又專橫,所以禍難到了他身上。

  冬季,孟孝伯去到晉國,這是回報范叔的聘問。

  由於高氏受到放逐的緣故,高豎在盧地發動叛亂。十月二十七日,閭丘嬰帶兵包圍盧地。高豎說:「如果讓高氏有後代,我請求把封邑交還給國君。」齊國人立了敬仲的曾孫酀,這是認為敬仲賢良。十一月二十三日,高豎歸還盧地而逃亡到晉國,晉國人在綿地築城,把他安置在那裡。

  鄭國的伯有派公孫黑去楚國,公孫黑不肯去,說:「楚國和鄭國正在關係不好,互相憎恨,而派我去,這是等於殺死我。」伯有說:「你家世世代代都是辦外交的。」公孫黑說:「可以去就去,有困難就不去,有什麼世世代代是辦外交的。」伯有要強迫他去。公孫黑髮怒,準備攻打伯有氏,大夫們為他們調和。十二月初七日,鄭國的大夫們在伯有家裡結盟。裨諶說:「這次結盟,它能管多久呢?《詩》說:『君子多次結盟,動亂因此滋長。』現在這樣是滋長動亂的做法,禍亂不能停止,一定要三年然後才能解除。」然明說:「政權將會到哪家去?」裨諶說:「好人代替壞人,這是天命,政權哪能避開子產?如果不是越級提拔別人,那麼按班次也應該子產執政了。選擇賢人而提拔,這是為大家所尊重的。上天又為子產清除障礙,使伯有喪失了精神,子西又去世了,執政的人只有子產不能辭其責。上天降禍於鄭國很久了,一定要讓子產平息它,國家才可以安定。不這樣,就將會滅亡了。」

襄公三十年

  【經】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罷來聘。夏四月,蔡世子般弒其君固。五月甲午。宋災。宋伯姬卒。天王殺其弟佞夫。王子瑕奔晉。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宋共姬。鄭良霄出奔許,自許入於鄭,鄭人殺良霄。冬十月,葬蔡景公。晉人、齊人、宋人、衛人、鄭人、曹人、莒人、邾人、滕子、薛人、杞人、小邾人會於澶淵,宋災故。

  【傳】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罷來聘,通嗣君也。穆叔問:「王子之為政何如?」對曰:「吾儕小人,食而聽事,猶懼不給命而不免於戾,焉與知政?」固問焉,不告。穆叔告大夫曰:「楚令尹將有大事,子盪將與焉,助之匿其情矣。」

  子產相鄭伯以如晉,叔向問鄭國之政焉。對曰:「吾得見與否,在此歲也。駟、良方爭,未知所成。若有所成,吾得見,乃可知也。」叔向曰:「不既和矣乎?」對曰:「伯有侈而愎,子皙好在人上,莫能相下也。雖其和也,猶相積惡也,惡至無日矣。」

  三月癸未,晉悼夫人食輿人之城杞者。絳縣人或年長矣,無子,而往與於食。有與疑年,使之年。曰:「臣小人也,不知紀年。臣生之歲,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其季於今三之一也。」吏走問諸朝,師曠曰:「魯叔仲惠伯會郤成子於承匡之歲也。是歲也,狄伐魯。叔孫庄叔於是乎敗狄於咸,獲長狄僑如及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七十三年矣。」史趙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是其日數也。」士文伯曰:「然則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也。」

  趙孟問其縣大夫,則其屬也。召之,而謝過焉,曰:「武不才,任君之大事,以晉國之多虞,不能由吾子,使吾子辱在泥塗久矣,武之罪也。敢謝不才。」遂仕之,使助為政。辭以老。與之田,使為君復陶,以為絳縣師,而廢其輿尉。於是,魯使者在晉,歸以語諸大夫。季武子曰:「晉未可媮也。有趙孟以為大夫,有伯瑕以為佐,有史趙、師曠而咨度焉,有叔向、女齊以師保其君。其朝多君子,其庸可媮乎?勉事之而後可。」

  夏四月己亥,鄭伯及其大夫盟。君子是以知鄭難之不已也。

  蔡景侯為大子般娶於楚,通焉。大子弒景侯。

  初,王儋季卒,其子括將見王,而嘆。單公子愆期為靈王御士,過諸廷,聞其嘆而言曰:「烏乎!必有此夫!」入以告王,且曰:「必殺之!不戚而願大,視躁而足高,心在他矣。不殺,必害。」王曰:「童子何知?」及靈王崩,儋括欲立王子佞夫,佞夫弗知。戊子,儋括圍蒍,逐成愆。成愆奔平畦。五月癸巳,尹言多、劉毅、單蔑、甘過、鞏成殺佞夫。括、瑕、廖奔晉。書曰「天王殺其弟佞夫。」罪在王也。

  或叫於宋大廟,曰:「譆,譆!出出!」鳥鳴於亳社,如曰:「譆譆。」甲午,宋大災。宋伯姬卒,待姆也。君子謂:「宋共姬,女而不婦。女待人,婦義事也。」

  六月,鄭子產如陳蒞盟。歸,覆命。告大夫曰:「陳,亡國也,不可與也。聚禾粟,繕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撫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大子卑,大夫敖,政多門,以介於大國,能無亡乎?不過十年矣。」

  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共姬也。

  鄭伯有耆酒,為窟室,而夜飲酒擊鐘焉,朝至未已。朝者曰:「公焉在?」其人曰:「吾公在壑谷。」皆自朝布路而罷。既而朝,則又將使子皙如楚,歸而飲酒。庚子,子皙以駟氏之甲伐而焚之。伯有奔雍梁,醒而後知之,遂奔許。大夫聚謀,子皮曰:「《仲虺之志》云:『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罕、駟、豐同生。伯有汰侈,故不免。」

  人謂子產:「就直助強!」子產曰:「豈為我徒?國之禍難,誰知所儆?或主強直,難乃不生。姑成吾所。」辛丑,子產斂伯有氏之死者而殯之,不乃謀而遂行。印段從之。子皮止之,眾曰:「人不我順,何止焉?」子皮曰:「夫人禮於死者,況生者乎?」遂自止之。壬寅,子產入。癸卯,子石入。皆受盟於子皙氏。乙巳,鄭伯及其大夫盟於大宮。盟國人於師之梁之外。

  伯有聞鄭人之盟己也,怒。聞子皮之甲不與攻己也,喜。曰:「子皮與我矣。」癸丑,晨,自墓門之瀆入,因馬師頡介於襄庫,以伐舊北門。駟帶率國人以伐之。皆召子產。子產曰:「兄弟而及此,吾從天所與。」伯有死於羊肆,子產襚之,枕之股而哭之,斂而殯諸伯有之臣在市側者。既而葬諸斗城。子駟氏欲攻子產,子皮怒之曰:「禮,國之干也,殺有禮,禍莫大焉。」乃止。

  於是游吉如晉還,聞難不入,覆命於介。八月甲子,奔晉。駟帶追之,及酸棗。與子上盟,用兩珪質於河。使公孫肸入盟大夫。己巳,復歸。書曰「鄭人殺良霄。」不稱大夫,言自外入也。

  於子蟜之卒也,將葬,公孫揮與裨灶晨會事焉。過伯有氏,其門上生莠。子羽曰:「其莠猶在乎?」於是歲在降婁,降婁中而旦。裨灶指之曰:「猶可以終歲,歲不及此次也已。」及其亡也,歲在娵訾之口。其明年,乃及降婁。

  仆展從伯有,與之皆死。羽頡出奔晉,為任大夫。雞澤之會,鄭樂成奔楚,遂適晉。羽頡因之,與之比,而事趙文子,言伐鄭之說焉。以宋之盟故,不可。子皮以公孫鉏為馬師。

  楚公子圍殺大司馬蒍掩而取其室。申無宇曰:「王子必不免。善人,國之主也。王子相楚國,將善是封殖,而虐之,是禍國也。且司馬,令尹之偏,而王之四體也。絕民之主,去身之偏,艾王之體,以禍其國,無不祥大焉!何以得免?」

  為宋災故,諸侯之大夫會,以謀歸宋財。冬十月,叔孫豹會晉趙武、齊公孫蠆、宋向戌、衛北宮佗、鄭罕虎及小邾之大夫,會於澶淵。既而無歸於宋,故不書其人。

  君子曰:「信其不可不慎乎!澶淵之會,卿不書,不信也夫!諸侯之上卿,會而不信,寵名皆棄,不信之不可也如是!《詩》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信之謂也。又曰:『淑慎爾止,無載爾偽。』不信之謂也。」書曰「某人某人會於澶淵,宋災故。」尤之也。不書魯大夫,諱之也。

  鄭子皮授子產政,辭曰:「國小而逼,族大寵多,不可為也。」子皮曰:「虎帥以聽,誰敢犯子?子善相之,國無小,小能事大,國乃寬。」

  子產為政,有事伯石,賂與之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產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國何?」子產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與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為卿,辭。大史退,則請命焉。覆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產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

  子產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

  豐卷將祭,請田焉。弗許,曰:「唯君用鮮,眾給而已。」子張怒,退而征役。子產奔晉,子皮止之而逐豐卷。豐卷奔晉。子產請其田裡,三年而復之,反其田裡及其入焉。

  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譯文】

  三十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正月,楚王郟敖派遣薳罷來魯國聘問,這是為新立的國君通好。穆叔問:「王子圍執政的情況怎麼樣?」薳罷回答說:「我輩小人吃飯聽使喚,還害怕不足以完成使命而不能免於罪過,哪裡能參與政事?」再三地詢問,他還是不回答。穆叔告訴大夫說:「楚國的令尹將要發動大亂,薳罷將參與協助,他在隱瞞情況。」

  子產輔助鄭簡公而去到晉國,叔向問起鄭國的政事。子產回答說:「我能不能見到,就在這一年了。駟氏、良氏正在爭奪,不知道怎麼調和。如果能調和,我能夠見到,這就可以知道了。」叔向說:「不是已經和好了嗎?」子產回答說:「伯有奢侈倔強而又固執,子皙喜歡居於別人之上,兩人互不相讓,雖然他們已經和好,還是積聚了憎惡,不久就會爆發。」

  二月二十二日,晉悼公夫人請為杞國築城的役卒吃飯。絳縣人中間有一個人年紀很大了,沒有兒子而自己服役,也去接受夫人的飯食。有人懷疑他的年齡,讓他說出自己的年齡。他說:「下臣,是小人,不知道記錄年齡。下臣生的那一年,是正月初一甲子日,已經過了四百四十五個甲子日了,最末一個甲子日到今天正好是二十天。」官吏走到朝廷里詢問,師曠說:「這是魯國的叔仲惠伯在承筐會見郤成子的那一年。這一年,狄人進攻魯國,叔孫庄叔當時在鹼地打敗狄人,俘虜了長狄僑如和虺、豹,而都用來命名他兒子。滿七十三歲了。」史趙說:「亥字是『二』字頭『六』字身,把『二』拿下來當作身子,這就是他的日子數。」士文伯說:「那麼是二萬六千六百六十天了。」

  趙孟問起老人的縣大夫是誰,原來就是他的下屬。趙孟把老人召來向他道歉,說:「武沒有才能,擔負了國君的重要職務,由於晉國多有憂患,沒有能任用您,讓您屈居卑下已經很久了,這是武的罪過。謹由於沒有才能而向您道歉。」於是就任命老人做官,派他輔助自己執政。老人因年紀大了而辭謝,趙孟就給了他土地,讓他為國君辦理免除徭役的事務,做絳地縣師,而撤除了他的輿尉的職務。

  當時魯國的使臣正在晉國,回去把這件事告訴了大夫們。季武子說:「晉國不能輕視啊。有趙孟做正卿,有伯瑕做輔佐,有史趙、師曠可以諮詢,有叔向、女齊做國君的師保。他們朝廷上君子很多,哪裡能夠輕視呢?儘力事奉他們然後才可以。」

  夏季四月某一天,鄭簡公和他的大夫結盟。君子因此而知道鄭國的禍難還沒有結束。

  蔡景侯為太子般在楚國娶妻,又和兒媳婦私通。太子殺死了蔡景侯。

  當初,周靈王的弟弟儋季死了,他的兒子括將要進見靈王,嘆氣。單國的公子愆期做靈王侍衛,經過朝廷,聽到嘆氣聲,就說:「啊,一定是想奪取朝廷的權!」進去把情況報告靈王,而且說:「一定要殺了他!他不悲哀而願望大,目光到處張望而抬高腳,心在其他地方了。不殺,必然造成危害。」靈王說:「小孩子知道什麼?等到靈王死去,儋括想要立王子佞夫。佞夫不知道。二十八日,儋括包圍蘇地,趕走成愆。成愆逃亡到平畤。五月初四日,尹言多、劉毅、單蔑、甘過、鞏成殺了佞夫。括、瑕、廖逃亡到晉國。《春秋》記載說「天王殺死他的兄弟佞夫」,這是由於罪過在於周王。

  有人在宋國太廟裡大喊大叫,說:「嘻嘻,出出。」鳥在亳社上鳴叫,聲音好像在說:「嘻嘻。」五月初五日,宋國發生大火災。宋伯姬被燒死,這是為了等待保姆來。君子認為:「宋伯姬奉行的是大閨女而不是媳婦的守則。大閨女應當等待保姆,媳婦就可以看具體情況行事。」

  六月,鄭國的子產去到陳國參加結盟,回來,復命。告訴大夫們說:「陳國,是要滅亡的國家,不能結好。他們積聚糧食,修理城郭,靠了這兩條而不安撫百姓,他們的國君根基不鞏固,公子奢侈,太子卑微,大夫驕傲,政事各行其是,誰也作不了主,在這種情況下處於大國之間,能夠不滅亡嗎?不超過十年了。」

  秋季,七月,叔弓去到宋國,這是由於安葬共姬。

  鄭國的伯有喜歡喝酒,造了地下室,並在夜裡喝酒,奏樂。朝見的人來到,他還沒有喝完酒。朝見的人說:「主人在哪裡?」他的手下人說:「我們的主人在地下室。」朝見的人都分路回去。不久伯有去朝見鄭伯,又要派子皙去楚國,回家以後又喝酒。七月十一日,子皙帶者駟氏的甲士攻打併且放火燒了他的家。伯有逃亡到雍梁,酒醒以後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又逃亡到許國。大夫們聚在一起商量。子皮說:「《仲虺之志》說:『動亂的就攻取它,滅亡的就欺侮它。』摧毀滅亡的而鞏固存在的,這是國家的利益。罕氏、駟氏、豐氏本來是同胞兄弟,伯有驕傲奢侈,所以不免於禍難。」

  有人對子產說:「要靠攏正直的幫助強大的。」子產說:「他們難道是我的同夥?國家的禍難,誰知道如何平定?如果有主持國政的人強大而且正直,禍難就不會發生。姑且保住我的地位吧。」十二日,子產收了伯有氏死者的屍體而加以殯葬,來不及和大夫們商量就出走了。印段跟從他。子皮不讓他走。大家說:「別人不順從我們,為什麼不讓他走?」子皮說:「這個人對死去的人有禮,何況對活著的人呢?」於是就親自勸阻子產。十三日,子產進入國都。十四日,印段進入國都。兩個人都在子皙家裡接受了盟約。十六日,鄭簡公和他的大夫們在太廟結盟,又與國內的人們在鄭國城門外結盟。

  伯有聽到鄭國人為他結盟,很生氣;聽到子皮的甲士沒有參加攻打他,很高興,說:「子皮幫助我了。」二十四日,從墓門的排水洞進入,靠著馬師頡用襄庫的兵甲裝備士兵,帶著他們攻打舊北門。駟帶率領國內的人們攻打伯有。兩家都召請子產。子產說:「兄弟之間到達這地步,我服從上天所要幫助的一家。」伯有死在買賣羊的街市上,子產給伯有的屍體穿上衣服,頭枕在屍體的大腿上而為他號哭,收屍並把棺材停放在街市旁邊伯有家臣的家裡,不久又葬在斗城。駟氏想要攻打子產。子皮為這發怒,說:「禮儀,是國家的支柱。殺死有禮的人,沒有比這再大的禍患了。」於是就停止了。

  當時,游吉去晉國以後回來,聽說發生禍難,不進入。讓副手回來複命。八月初六日,逃亡到晉國。駟帶追趕他,到達酸棗。游吉和駟帶結盟,把兩件玉圭沉在黃河裡表示誠意。讓公孫肸進入國都和大夫結盟。十一日,游吉再次回到國內。《春秋》記載說:「鄭人殺良霄。」不稱他為大夫,這是說伯有從國外進來已經喪失官位了。

  當子蟜死了以後,將要安葬時,公孫揮和裨灶早晨商量喪事。他們路過伯有氏家時,看見門上長了狗尾草,公孫揮說:「他門上的狗尾巴草還在嗎?」當時歲星在降婁,降婁星在天空中部,天就亮了。裨灶指著降婁星,說:「還可以等歲星繞一周,不過活不到歲星再到這個位置就是了。」等到伯有被殺,歲星正在娵訾的口上,明年才能到達降婁。

  仆展跟從伯有,和他一起死了。羽頡逃亡到晉國,做了任邑的長官。雞澤的會見,鄭國的樂成逃亡到楚國,就乘機去到晉國。羽頡靠著他,和他勾結著一起奉事趙文子,提出了進攻鄭國的建議。由於有宋國盟誓的緣故,趙文子不同意這項建議。子皮讓公孫鉏代替羽頡做了馬師。

  楚國的公子圍殺了大司馬?掩而佔取了他的家財。申無宇說:「王子必然不能免於禍難。善人,是國家的棟樑。王子輔助楚國的政事,應該培養好人,現在反倒對他們暴虐,這是危害國家。而且司馬,是令尹的輔佐,也是國君的手足。斷絕百姓的棟樑,去掉自己的輔佐,斬除國君的手足,以危害國家,沒有比這再大的不吉利了。怎麼能免於禍難呢?」

  為了宋國火災的緣故,諸侯的大夫會見,商量給宋國贈送財貨。冬季十月,叔孫豹和晉國趙武、齊國的公孫蠆、宋國的向戌、衛國的北宮佗、鄭國的罕虎以及小邾國的大夫在澶淵會見,並沒有給宋國贈送什麼東西,所以《春秋》沒有記載與會者的姓名。

  君子說:「信用恐怕不能不謹慎吧!澶淵的會見,不記載卿的名字,這是由於不守信用的緣故。諸侯的上卿,會見了又不守信用,他們尊貴的姓名全都丟掉了,不守信用是這樣的不可以啊。《詩》說,『文王或升或降,都是在天帝的左右』,這是說要守信義。又說,『好好地謹慎你的行動,不要表現你的虛偽』,這是說不守信義。」《春秋》記載說「某人某人會於澶淵,宋災故」,這是為了責備他們。不記載魯國的大夫,這是由於為他隱瞞。

  鄭國的子皮把政權交給子產,子產辭謝說:「國家小而逼近大國,家族龐大而受寵的人又多,我不能治理好。」子皮說:「虎率領他們聽從,誰敢觸犯您?您好好地輔助國政吧。國家不在於小,小國能夠事奉大國,國家就可以不受逼迫了。」

  子產治理政事,有事情要伯石去辦,贈送給他城邑,子太叔說:「國家是大家的國家,為什麼獨給他送東西?」子產說:「要沒有慾望確實是難的。使他們都滿足慾望,去辦他們的事情而取得成功。這不是我的成功,難道是別人的成功嗎?對城邑有什麼愛惜的,它會跑到哪裡去?」子太叔說:「四方鄰國將怎麼看待?」子產說:「這樣做不是為了互相違背,而是為了互相順從,四方的鄰國對我們有什麼可責備的?《鄭書》有這樣的話:『安定國家,一定要優先照顧大族。』姑且先照顧大族,再看它歸向何處。」不久,伯石恐懼而把封邑歸還,最終子產還是把城邑給了他。伯有死了以後,鄭簡公讓太史去命令伯石做卿,伯石辭謝。太史退出,伯石又請求太史重新發布命令,命令下來了再次辭謝。像這樣一連三次,這才接受策書入朝拜謝。子產因此討厭伯石的為人,但擔心他作亂,就讓他居於比自己低一級的地位。

  子產讓城市和鄉村有所區別,上下尊卑各有職責,田土四界有水溝,廬舍和耕地能互相適應。對卿大夫中忠誠儉樸的,聽從他,親近他;驕傲奢侈的,推翻他。

  豐卷準備祭祀,請求獵取祭品。子產不答應,說:「只有國君祭祀才用新獵取的野獸,一般人只要大致足夠就可以了。」豐卷生氣,退出以後就召集士兵。子產準備逃亡到晉國,子皮阻止他而驅逐了豐卷。豐捲逃亡到晉國,子產請求不要沒收他的田地住宅,三年以後讓豐卷回國複位,把他的田地住宅和一切收入都退還給他。

  子產參與政事一年,人們歌唱道:「計算我的家產而收財物稅,丈量我的耕地而徵收田稅。誰殺死子產,我就幫助他。」到了三年,又歌唱道:「我有子弟,子產教誨;我有土田,子產使之增產。萬一子產逝世誰來接替他呢?」

襄公三十一年

  【經】三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夏六月辛巳,公薨於楚宮。秋九月癸巳,子野卒。己亥,仲孫羯卒。冬十月,滕子來會葬。癸酉,葬我君襄公。十有一月,莒人殺其君密州。

  【傳】三十一年春,王正月,穆叔至自會,見孟孝伯,語之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若趙孟死,為政者其韓子乎!吾子盍與季孫言之,可以樹善,君子也。晉君將失政矣,若不樹焉,使早備魯,既而政在大夫,韓子懦弱,大夫多貪,求欲無厭,齊、楚未足與也,魯其懼哉!」孝伯曰:「人生幾何?誰能無偷?朝不及夕,將安用樹?」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孫將死矣。吾語諸趙孟之偷也,而又甚焉。」又與季孫語晉故,季孫不從。

  及趙文子卒,晉公室卑,政在侈家。韓宣子為政,為能圖諸侯。魯不堪晉求,讒慝弘多,是以有平丘之會。

  齊子尾害閭丘嬰,欲殺之,使帥師以伐陽州。我問師故。夏五月,子尾殺閭丘嬰以說於我師。工僂灑、渻灶、孔虺、賈寅出奔莒。出群公子。

  公作楚宮。穆叔曰:「《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君欲楚也夫!故作其宮。若不復適楚,必死是宮也。」六月辛巳,公薨於楚宮。叔仲帶竊其拱璧,以與御人,納諸其懷而從取之,由是得罪。

  立胡女敬歸之子子野,次於季氏。秋九月癸巳,卒,毀也。

  己亥,孟孝伯卒。

  立敬歸之娣齊歸之子公子裯,穆叔不欲,曰:「大子死,有母弟則立之,無則長立。年鈞擇賢,義鈞則卜,古之道也。非適嗣,何必娣之子?且是人也,居喪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是謂不度。不度之人,鮮不為患。若果立之,必為季氏憂。」武子不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於是昭公十九年矣,猶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終也。

  冬十月,滕成公來會葬,惰而多涕。子服惠伯曰:「滕君將死矣!怠於其位,而哀已甚,兆於死所矣。能無從乎?」癸酉,葬襄公。

  公薨之月,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逢執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台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災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而天厲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以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覆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

  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鄭子皮使印段如楚,以適晉告,禮也。

  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輿,既立展輿,又廢之。犁比公虐,國人患之。十一月,展輿因國人以攻莒子,弒之,乃立。去疾奔齊,齊出也。展輿,吳出也。書曰「莒人弒其君買朱鉏。」言罪之在也。

  吳子使屈狐庸聘於晉,通路也。趙文子問焉,曰:「延州來季子其果立乎?巢隕諸樊,閽戕戴吳,天似啟之,何如?」對曰:「不立。是二王之命也,非啟季子也。若天所啟,其在今嗣君乎!甚德而度,德不失民,度不失事,民親而事有序,其天所啟也。有吳國者,必此君之子孫實終之。季子,守節者也。雖有國,不立。」

  十二月,北宮文子相衛襄公以如楚,宋之盟故也。過鄭,印段廷勞於棐林,如聘禮而以勞辭。文子入聘。子羽為行人,馮簡子與子大叔逆客。事畢而出,言於衛侯曰:「鄭有禮,其數世之福也,其無大國之討乎!《詩》曰:『誰能執熱,逝不以濯。』禮之於政,如熱之有濯也。濯以救熱,何患之有?」

  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能斷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賤、能否,而又善為辭令,裨諶能謀,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鄭國將有諸侯之事,子產乃問四國之為於子羽,且使多為辭令。與裨諶乘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斷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北宮文子所謂有禮也。

  鄭人游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何如?」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

  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願,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制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衛侯在楚,北宮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於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不能終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詩》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像謂之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衛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詩》曰:『朋友攸攝,攝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於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文王伐崇,再駕而降為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為法,可謂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捨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像,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也。」

【譯文】

  三十一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正月,穆叔從澶淵會見回來,見了孟孝伯,對他說:「趙孟將要死了。他的話毫無遠慮,不像百姓的主人。而且年紀不到五十,就絮絮叨叨好像八九十歲的人,他不能活得很長久了。如果趙孟死了,掌握政權的恐怕是韓起吧!您為何不對季孫去說這件事,可以及早建立友好關係,他是個君子。晉國的國君將要失去政權了,如果不去建立友好,讓韓子早點為魯國做些準備工作,不久以後政權落在大夫手裡,韓子又懦弱,大夫大多貪婪,要求和慾望沒有個止境,齊國、楚國卻不足以依靠,魯國將陷入可怕的困境!」孟孝伯說:「人的一輩子能活多久,誰能說沒有點得過且過的思想?早晨活著還怕到不了晚上,哪裡用得著去建立友好?」穆叔出去,告訴別人說:「孟孝伯將要死了。我告訴他趙孟的得過且過,但他比趙孟還不如。」又和季孫說到晉國的事情,季孫不聽。等到趙文子死了,晉國公室的地位下降,政權落在豪奢的大夫手裡。韓宣子掌握國政,不能為諸侯所擁護。魯國難以擔負晉國的要求,姦邪小人很多,因此有了平丘的會見。

  齊國的子尾懼怕閭丘嬰,想殺死他,派他帶兵進攻陽州。我國詢問他們為什麼要出兵。夏季,五月,子尾殺了閭丘嬰,來向我軍解釋。工僂灑、渻灶、孔虺、賈寅逃亡到莒國。子尾驅逐了公子們。

  魯襄公建造楚國式的宮殿。穆叔說:「《大誓》說:『百姓所要求的,上天必然聽從。』國君想要楚國了,所以建造楚國式的宮殿。如果不再去楚國,必然死在這座宮殿里。」

  六月二十八日,魯襄公死在楚宮裡。

  叔仲帶偷了襄公的大玉璧,給了駕車的人,放在他的懷裡,又從他那裡拿了過來,因此而得罪。

  魯國擁立胡國女人敬歸的兒子子野,住在季氏那裡。秋季,九月十一日,子野死,這是由於哀痛過度。

  十七日,孟孝伯死了。

  魯國擁立敬歸的妹妹齊歸生的兒子公子裯為國君。穆叔不願意,說:「太子死了,有同母兄弟就立他,沒有就立年長的。年紀差不多就選擇賢能的,賢能又差不多就占卜,這是古代的常規。死去的子野並不是嫡子,何必非要立他母親的妹妹的兒子?而且這個人,居喪卻不哀痛,父母死了反而有喜悅的臉色,這叫做不孝。不孝的人,很少不搗亂的。假如立了他,必然造成季氏的憂患。」季武子不聽,結果立了他。等到安葬襄公,三次更換喪服,喪服的衣襟髒得好像舊喪服一樣。當時昭公已十九歲了,還有孩子脾氣,君子因此知道他不能善終。

  冬季,十月,滕成公來魯國參加葬禮,表現得不恭敬而眼淚很多。子服惠伯說:「滕國的國君將要死了。在他吊臨的位置上表現懈怠,而哀痛太過分,在葬禮中已經顯出將死的預兆了,能夠不相繼死嗎?」

  十月二十一日,安葬魯襄公。

  襄公死去的那一個月,子產陪同鄭簡公到晉國去,晉平公由於我國有喪事,沒有接見。子產派人將晉國賓館的圍牆全部拆毀而安放自己的車馬。士文伯責備他,說:「敝邑由於政事和刑罰不夠完善,到處都是盜賊,無奈諸侯的屬官來向寡君朝聘,因此派官吏修繕賓客所住的館舍,加高大門,圍牆增厚,以不讓賓客使者擔憂。現在您拆毀了它,雖然您的隨從能夠自己戒備,讓別國的賓客又怎麼辦呢?由於敝邑是盟主,修繕圍牆,為接待賓客。如果都拆毀了,那麼將怎麼供應賓客的需要呢?寡君派匄前來請問拆牆的意圖。」

  子產回答說:「由於敝邑地方狹小,夾在大國之間,而大國需索貢品又沒有一定的時候,因此不敢安居,盡量搜索敝邑的財富,以便隨時來朝會。碰上執事沒有空閑,而沒有能夠見到;又得不到命令,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接見。我們不敢獻上財幣,也不敢讓它日晒夜露。如果奉獻,那麼它就是君王府庫中的財物,不經過在庭院里陳列的儀式,就不敢奉獻。如果讓它日晒夜露,就又害怕時而乾燥時而潮濕因而腐朽壞,以加重敝邑的罪過。僑聽說晉文公做盟主的時候,宮室矮小,沒有可供觀望的台榭,而把接待諸侯的賓館修得又高又大,賓館好像現在君王的寢宮一樣。對賓館內的庫房、馬廄都加以修繕,司空及時整修道路,泥瓦工按時粉刷牆壁,諸侯的賓客來了,甸人點起火把,僕人巡邏宮館。車馬有一定的處所,賓客的隨從有人替代服役,管理車子的管理員為車軸加油,打掃的人、牧羊人、養馬的人各人做自己分內的事情。各部官吏各自陳列他的禮品。文公不讓賓客耽擱,也沒有因為這樣而荒廢賓主的公事。和賓客憂樂相同,有事就加以安撫,對賓客所不知道的加以教導,不周到的加以體諒。賓客來到晉國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還有什麼災患?不怕搶劫偷盜,也不擔心乾燥潮濕。現在銅鞮山的宮室綿延幾里,而諸侯住在像奴隸住的屋子裡,門口進不去車子,而又不能翻牆而入。盜賊公開行動,而傳染病又不能防止。賓客進見諸侯沒有一定的時候,君王接見的命令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布。如果還不拆毀圍牆,這就沒有地方收藏財禮,反而要加重罪過了。」謹敢問執事,對我們將有什麼指示?雖然君王有魯國的喪事,但這同樣也是敝國的憂慮。如果能夠奉上財禮,我們願把圍牆修好了再走。這是君王的恩惠,豈敢害怕修牆的辛勤勞動!」

  文伯回到朝廷彙報。趙文子說:「說得對。我們實在是不好,用容納奴隸的房屋去接待諸侯,這是我們的罪過啊。」就派士文伯去表示歉意並說自己無能。晉平公接見鄭簡公,禮儀有加,舉行極隆重的宴會,贈送更加豐厚,然後讓他回去。於是就建造接待諸侯的賓館。叔向說:「辭令的不能廢棄就像這樣吧!子產善於辭令,諸侯因他而得利,為什麼要放棄辭令呢?《詩》說:『辭令和諧,百姓團結,辭令動聽,百姓安定。』他已經懂得這個道理了。」

  鄭國的子皮派印段去楚國,先到晉國報告這件事,這是合於禮的。

  莒犁比公生了去疾和展輿,已經立了展輿,又廢了他。犁比公暴虐,國內的人們為此擔心。十一月,展輿倚靠國內的人們攻打莒犁比公,殺死了他,就自立為國君。去疾逃亡到齊國,因為他是齊女所生的。展輿是吳女所生,《春秋》記載說「莒人弒其君買朱鉏」,這是說罪過在於莒犁比公。

  吳王派屈狐庸到晉國聘問,這是為了溝通吳、晉兩國交往的道路。趙文子詢問他,說:「延州來季子最終能立為國君嗎?從前進攻巢地死了諸樊,看門人殺了戴吳,上天似乎為季子打開了做國君的大門,怎麼樣?」屈狐庸回答說:「不立。這是兩位國王的命運不好,不是為季子打開做國君的大門。如果上天打開了大門,恐怕是為了現在的國君吧!他很有德行而又合於法度。有德行就不會失去百姓,合於法度就不會辦錯事情。百姓親附而事情有秩序,大概是上天為他打開大門的。保有吳國的,最後一定是這位國君的子孫。季子,是保持節操的人,雖然他應享有國家,也是不願做國君的。」

  十二月,北宮文子陪同衛襄公到楚國去,這是由於在宋國結盟的緣故。經過鄭國,印段到棐林去慰勞他們,依照聘問的禮儀,而使用慰勞的辭令。文子進入國都聘問。子羽做行人,馮簡子和太叔迎接客人。事情完畢以後文子出來,對衛襄公說:「鄭國講究禮儀,這是幾代的福氣,恐怕不會有大國去討伐他吧!《詩》說:『誰能耐熱,不去洗澡。』禮儀對於政事,好像天熱得要洗澡一樣。洗澡用來消除炎熱,有什麼可擔心的?」

  子產參與政事,選擇賢能而使用他們。馮簡子能決斷大事。子太叔外貌秀美而內有文采。子羽能了解四方諸侯的政令而且了解他們大夫的家族姓氏、官職爵位、地位貴賤、才能高低,又善於辭令。裨諶能出謀劃策,在野外策劃就正確,在城裡策劃就不得當。鄭國將要有外交上的事情,子產就向子羽詢問四方諸侯的政令,並且讓他寫一些有關的外交辭令稿;和裨諶一起坐車到野外去,讓他策劃是否可行;把結果告訴馮簡子,讓他決定。計劃完成,就交給子太叔執行,交往諸侯應對賓客,所以很少有把事情辦壞的時候。這就是北宮文子所說的講究禮節。

  鄭國人在鄉校里遊玩聚會,議論國家政事。然明對子產說:「毀了鄉校怎麼樣?」子產說:「為什麼?人們早晚事情完了到那裡遊玩,來議論政事的好壞。他們認為好的,我就推行它;他們所討厭的,我就改掉它。這是我的老師。為什麼要毀掉它?我聽說用忠於為善,能減少怨恨,沒有聽說用擺出權威能防止怨恨。靠權威難道不能很快制止議論?但是就像防止河水一樣:大水來了,傷人必然很多,我不能挽救。不如把水稍稍放掉一點加以疏通,不如讓我聽到這些話而作為藥石。」然明說:「蔑從今以後知道您確實是可以成就大事的。小人實在沒有才能。如果終於這樣做下去,這確實有利於鄭國,豈獨有利於二三位大臣?」

  孔子聽到這些話,說:「從這裡來看,別人說子產不仁,我不相信。」

  子皮想要讓尹何來治理自己的封邑。子產說:「尹何年紀輕,不知道能不能勝任。」子皮說:「這個人謹慎善良,我喜歡他,他不會背叛我的。讓他去學習一下,他也就更加知道該怎麼辦事情了。」子產說:「不行。人家喜歡一個人,總是希望對這個人有利。現在您喜歡一個人卻把政事交給他,這好像一個人不會用刀而讓他去割東西,多半是要損傷他自己的。您喜歡他,不過是傷害他罷了,有誰還敢在您這裡求得喜歡?您對於鄭國來說是國家的棟樑。棟樑折斷,椽子就會崩塌,僑將會被壓在底下,我哪敢不把話全部說出來?您有了漂亮的絲綢,是不會讓別人用它來學習裁製的。大官和大的封邑,是庇護自身的,反而讓學習的人去裁製,這比起漂亮的絲綢來價值不就多得多嗎?僑聽說學習以後才能從政,沒有聽說用從政來學習的。如果真是這麼辦,一定有所傷害。譬如打獵,熟悉射箭駕車的,就能獲得獵物,如果從沒有登車射過箭駕過車,那麼只擔心翻車被壓,哪裡有閑心想獲得獵物?」子皮說:「好啊!虎真是不聰明。我聽說君子懂得大的遠的,小人只懂得小的近的。我,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而且慎重對待它,大官和大的封邑是用來庇護自身的,我卻疏遠而且輕視它。要沒有您的話,我是不知道的。從前我曾說過,您治理鄭國,我治理我的家族以庇護我自己,這就可以了。從今以後才知道這樣不行。從現在起我請求,雖然是我家族的事情,也聽從您的意見去辦理。」子產說:「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好像他的面孔,我難道敢說您的面孔像我的面孔嗎?不過心裡覺得這樣做是危險的,就把它告訴您了。」子皮認為他忠誠,所以把政事全交付給他。子產因此能夠執掌鄭國大權。

  衛襄公在楚國,北宮文子見到楚令尹圍的儀錶,對衛襄公說:「令尹的言行像國君了,將要有別的想法。雖然能實現這種想法,但是不能善終。《詩》說:『什麼都有個開頭,可是很少能有好的結束。』善終實在很難,令尹恐怕要不能免於禍難。」衛襄公說:「你怎麼知道?」北宮文子回答說:「《詩》說:『恭敬而慎重地使用威儀,因為它是百姓的準則。』令尹沒有威儀,百姓就沒有準則。百姓所不會效法的人,而在百姓之上,就不能善終。」衛襄公說:「好啊!什麼叫威儀?」北宮文子回答說:「有威嚴而使人能害怕叫做威,有儀錶而使人能仿效叫做儀。國君有國君的威儀,他的臣子敬畏而愛戴他,把他作為準則而仿效他,所以能保有他的國家,有好名聲,傳於子孫後代。臣子有臣子的威儀,他的下面害怕而愛護他,所以能保住他的官職,保護家族,使家庭和睦。按照這個次序以下都像這樣,因此上下能夠互相鞏固。《衛詩》說『威儀安詳,好處不能計量』,這是說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都有威儀。《周詩》說,『朋友之間互相輔助,所用的就是威儀』,這是說朋友之道一定要用威儀來互相教導。《周書》列舉文王的德行,說,『大國害怕他的力量,小國懷念他的恩德』,這是說對他既害怕而又愛護。《詩》說,『無知無識,順著天帝的準則』,這是說把他作為準則而加以仿效。殷紂王囚禁周文王七年,諸侯跟著他去坐牢,紂王於是就害怕而把文王放了回去。可以說是敬愛文王了,文王攻打崇國,兩次發兵,崇國就降服為臣,蠻夷相繼歸服,可以說是害怕文王了。文王的功業,天下贊誦而歌舞,可以說以文王為準則了。文王的措施,到今天還作為法則,可以說是仿效文王了。這是因為有威儀的緣故。所以君子在官位上可使人怕他,施捨可使人愛他,進退可以作為法度,應付得體,容貌舉止可以值得觀賞,做事情可以讓人學習,德行可以作為仿效,聲音氣度可以使人高興,舉動有修養,說話有條理,用這些來對待下面的人,這就叫做有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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