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辛棄疾
賀新郎 ·辛棄疾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沈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這首詞的上片一開頭「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即引用了《論語》中的典故。《論語·述而篇》記孔子說:「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如果說,孔子慨嘆的是其道不行;那麼辛棄疾引用它,就有慨嘆政治理想無法實現之意。辛棄疾寫此詞時已五十九歲,又謫居多年,故交零落,因此發出這樣的慨嘆也是很自然的。這裡「只今餘幾」與結句「知我者,二三子」首尾銜接,用以強調「零落」二字。 接著「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數語,又連用李白《秋浦歌》「白髮三千丈」和《世說新語·寵禮篇》記郗超、王恂「能令公(指晉大司馬桓溫)喜」等典故,敘自己徒傷老大而一事無成,又找不到稱心朋友,寫出了世態關係與自己此時的落寞。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兩句,是全篇警策。詞人因無物(實指無人)可喜,只好將深情傾注於自然,不僅覺得青山「嫵媚」,而且覺得似乎青山也以詞人為「嫵媚」了。這與李白《敬亭獨坐》「相看兩不厭」是同一藝術手法。這種手法,先把審美主體的感情楔入客體,然後借染有主體感情色彩的客體形象來揭示審美主體的內在感情。這樣,便大大加強了作品裡的主體意識,易於感染讀者。 以下「情與貌,略相似。」兩句,情,指詞人之情;貌,指青山之貌。二者有許多相似之處,如崇高、安寧和富有青春活力等。作者在這裡將自己的情與青山相比,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寧願落寞,決不與奸人同流合污的高潔之志。 詞的下片作者又連用典故。「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陶淵明《停雲》中有「良朋悠邈,搔首延佇」和「有酒有酒,閑飲東窗」等詩句,辛棄疾把它濃縮在一個句子里,用以想像陶淵明當年詩成時的風味。這裡作者又提陶淵明,意在以陶自況。 「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兩句,表面似申斥南朝那些「醉中亦求名」(蘇軾《和陶飲酒二十首》之三)的名士派人物;實際是諷刺南宋已無陶淵明式的飲酒高士,而只有一些醉生夢死的統治者。 以下「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兩句,句法與上片「我見青山」一聯相似,表現出了作者傲視古今的英雄氣概。這裡所說的「古人」,不是一般的古人,而是指像陶淵明一類的人。據岳珂《桯史·卷三》記:辛棄疾每逢宴客,「必命侍姬歌其所作。特好歌《賀新郎》一詞,自誦其警句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又曰:『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每至此,輒拊髀自笑,顧問坐客何如」。足見辛棄疾對自己這二聯是很自負的。 結句「知我者,二三子。」這「二三子」為誰沒有人進行專門的考證,有人認為是當時人陳亮。但依我個人看法,不妨視野擴大些,將古人陶淵明、屈原乃至於孔子等,都算在內。辛棄疾慨嘆當時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多,實與屈原慨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心情類似,同出於為國家和民族的危亡憂慮。而他的閑居鉛山,與陶淵明居「南山」之情境也多少有點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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