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中那些驚艷了時光的女子(二十)：鄭妹子俏語謔嬌音

我是個內向木訥之人，從小到大，面對別人的玩笑戲謔，除了臉紅耳熱，總不能出一言以復，倍感羞赧尷尬，更不會巧語打俏，活躍氣氛，甚是無趣。所以特佩服熱情開朗伶牙俐齒的女孩，看著她們妙語連連橫掃眾人的壯舉，大拇指早就伸了出來。如有居高臨下妙語戲謔男生的女子，我更是五體投地地拜服。

這種女子，不說在女性的世界，就是比於鬚眉男子，也要高出一截來。《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就是一例，猶記得端午節在寺廟調侃張道士，把賈珍都逗樂了。此類女子，《詩經》里也有。

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注釋：

你若愛我想念我，趕快提衣蹚溱河。你若不再想念我，豈無別人來找我？你個傻小子真是傻！

你若愛我想念我，趕快提衣蹚洧河。你若不再想念我，豈無別的少年哥？你個傻小子真是傻！

春秋時期，女子在婚姻方面還有一定的自由度。仲春二月是法定媒事活動，無夫無家的青年男女可以到野外、水邊，自由交往。鄭地民風古老開放，女子性情更為熱情淳樸、潑辣大膽。

仲春二月，風和日麗。溱洧渙渙，碧波清流，桃花初綻粉含羞，綠草茵茵碧如玉。姑娘小伙三五成群來到郊野，流連在碧草清波之上，嬉笑於桃紅柳綠之間。在漫不經心的談笑中，眼睛餘光逡巡，尋覓合適的伴侶。一個在河邊嬉鬧玩耍的姑娘，驚喜地看到了自己的情郎，於是鶯開喉嚨，燕弄調腔，唱起婉轉的情歌，示意情郎過河相會。

這可是典型的女追男啊。一般女子，在感情方面多內斂含蓄，更多是瞻前顧後的擔憂，欲說還休的嬌羞。《褰裳》里的這個女子則相反。她實在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張口就喊開了。可姑娘說出的竟是「子惠思我」，明明是自己愛那個男子好不好？可她偏說是對方愛自己想念自己！這個女孩太聰明了，她這麼一說，自己的地位就倏地高了出來，她佔據著有利的地位，抓住了控制情感的主動權。這和《將仲子》里那個女子的表白「仲可懷也」完全不同，那個女子，想提醒二哥哥，又怕傷了二哥哥，愛得小心翼翼。而這個女子，根本不用表白自己，只是命令對方：你若愛我就趕快蹚水過來，麻溜的！言語中帶著爽快，帶著霸氣，更帶著對男人十足的把控和滿滿的自信！

說完這句，姑娘又調整策略。她乜斜著眼睛，臉上帶著調戲的壞笑，調皮地威脅到：如果你不過來，呵呵，難道就沒有別的男人來找我嗎？這是姑娘在催促男子，趕快行動，若晚了，你就會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你說，這到底是誰在著急啊？

千萬不要替女子擔憂，那個男子不會因為她的調戲威脅而生氣的，因為他又聽到了一句更讓他心動行動的話：狂童之狂也且！狂，痴。狂童，謔稱，猶言「傻小子」。這句應該是「狂童之狂也，且！」，「且」，讀jū，就是「呸」。姑娘戲謔小伙：你個傻小子真是傻！這句話，言外之意，你個傻子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還不清楚我的愛嗎？說完又嬉笑著輕輕地「呸」！亦嗔亦笑間，戲謔而含情，姑娘對小夥子的愛慕、思念通過言語、表情、動作鮮明地傳達了出來。再傻的小夥子也會展顏歡喜，趕緊下河渡水，奔向那個潑辣熱情的姑娘。

說話是個技術活。把自己的情感思想用最合適的方式表達出來，需要智慧。這個姑娘就是個開朗而有智慧的人。對自己的情郎，她不表白，先命令，再威脅，把弦綳得緊緊的，到合適的程度忽然一鬆手，丘比特之箭準確無誤地射中情郎的心。她還欲擒故縱，引入競爭機制來抬高自己，增加自己的搶手程度，給那個小夥子以緊迫感，最後嬌羞一嗔，眉目含情，哪個男子能不淪陷呢？

這樣熱情大方、幽默潑辣而多情的姑娘，鄭地可不止一個。

山有扶蘇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注釋：

山上有茂盛的扶蘇，池裡有美艷的荷花。沒見到子都美男子啊，偏遇見你這個小狂徒。

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裡有叢生的水葒。沒見到子充好男兒啊，偏遇見你這個小狡童。

男女山中約會，姑娘心情大好。看綠樹，茂盛高大；看鮮花，美艷芬芳；看著匆匆走到眼前的情郎，實在太帥！誇誇他？萬一翹尾巴怎麼辦！那就調戲他吧：哎呦，我等來等去，沒有見到一個子都般的美男子，偏偏遇見你這個小傻帽！沒有碰到一個子充樣的美少年，偏偏遇到你這個小壞蛋！子都、子充，都泛指美男子。《孟子·告子》:"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不知道子都美的人，都是瞎了眼啊，可見子都是眾人皆知的美男子。

此時姑娘明貶暗褒，似損實誇。《詩經》常用比興手法，此處也是用樹、花起興，比喻引出小伙姑娘。姑娘說桑樹青松茂盛挺拔，分明在誇小夥子壯健高大，當然自己也似映日菡萏，池中水葒，美得絢麗多姿，多麼般配的一對！有了這一句，後面的戲謔之意痴人皆知。「小傻帽」、「小壞蛋」，似嗔而親昵，口中責斥實則愛到了骨子裡。嬉笑中無限愛意，嗔罵里儘是柔情。姑娘正話反說的調皮詼諧、嬌羞可愛躍然而出，小夥子肯定愛得目喜口開，手足無措！

這就是鄭地的女子。爛漫山野間，湯湯碧流畔，她們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到今天還活色生香，令人味之無窮。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山川日月之精秀，確實鍾於女兒。

【簡書大學堂 無戒90天挑戰訓練營第2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