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妖怪?謎一樣的日本-3奈良-平安時代
上一篇,講到了古墳-飛鳥時代。發了之後,突然想到漏寫了一個方面:其實,日本大和國的統一和集權,也存在外部壓力的促進——
隋唐建立華夏第二帝國後,滅了東北漁獵民族的高句麗政權,進軍朝韓半島北部(接收高句麗的遺產),介入半島政治。當時,半島南部有百濟和新羅兩個較大的國家長期對峙,彼此不服。
而在更早時候,北九州的日本勢力就已經介入半島政治了,在半島南部控制了一些領土。這樣,百濟新羅兩個本土勢力,唐朝日本(北九州)兩個外來勢力,在半島開始PK。
PK的格局是:日本(北九州)+百濟 VS 唐朝+新羅。唐朝是什麼量級的選手,相信大家都知道,唐朝+新羅一方,理所當然地贏了。結果是:百濟滅國,新羅借唐朝之力統一了半島並徹底倒向了唐朝,日本(北九州)喪失全部海外領土龜縮回外島,實力大損。
當時,正值關西大和國崛起,謀求取代北九州的龍頭地位,統一全日本。眼看北九州在朝韓半島吃虧了,糗大了,關西大和國作為「日本新老大」,想要收服北九州(曾經的「日本舊老大」)當自己的小弟,當然要替小弟出頭了。否則,人家有事,你不管,人家憑啥認你呢?關係大和國只要打贏了,哪怕打平呢,掙回點面子,也能起到壓制北九州,威懾全日本的作用。於是,關西大和國當仁不讓,開始集中全日本的力量,挑釁唐朝,唐日白江口海戰爆發。
其實,大規模對外戰爭本身就能起到集權的效果,因為大規模對外戰爭需要調動全國的人員和物資,這本身就是一個集權的過程。對外戰爭的一致對外,也能起到轉移國內矛盾,促進內部統一的作用。這是謀求集權者屢試不爽的法門。希特勒、拿破崙,都是在不斷的大規模對外戰爭中,實現了集權,促進了內部的統一。蔣介石也是一樣,在抗日戰爭過程中,不斷集權,抗日戰爭本身,也客觀上加速了中國的統一。戰爭結束之後,沒幾年,中國就統一了。
但是,唐朝的強大,是與世隔絕的關西大和國無法想像的。白江口海戰,日本乾淨利落地慘敗了。
白江口海戰,對於唐朝來說,無非是處理半島事務之餘,順便打敗了一群海外蠻夷,芝麻綠豆的小事,我們的歷史教科書連提都沒提。但對於日本來說,就是驚天大事了:原來中國那麼牛!自己差距這麼大!關西大和國驚訝之餘,也被天朝折服,欽佩得五體投地,開始了大規模學習隋唐,最終大化改新,建立了隋唐式的集權統一國家。
所以,還是那句話——集權統一的條件是很苛刻的——流域,優勢板塊,外部壓力是三要素。日本聖德太子的大化改新,能在全國第一次實現集權統一,也是一樣:
1、海外領土喪失,白江口海戰慘敗造成的外部壓力;
2、時間流逝抹平了空間距離造成的發展差距,關西平原憑藉略強一些的規模優勢,可以壓制北九州和其他小平原板塊了,這是日本在飛鳥時代實現集權統一的關鍵(後來,規模更大一些的關東平原崛起,關西無法一家獨大了,壓制不住了,於是日本又失衡了,重新分裂了,這是日本後來南北朝和戰國大亂的地緣基礎),事實證明,單極結構就是比多極結構穩定,這一點,美國說得沒錯;
3、流域,日本是肯定沒辦法了,但相對封閉的地緣環境,隔絕外界造成的內部均質化,能在一定程度上,達成同樣的目的。幕府政治後期(德川幕府),日本確實也是通過閉關鎖國,形成徹底孤立狀態,維繫集權統一的。
好了,以上是前一篇的補充。接下來,開始講日本的奈良-平安時代。
從奈良時代開始,日本有以下兩點顯著的變化:
1、大和國集權統一了日本,「大和」這個標籤,開始等同於「日本」了,從奈良時代開始,大和就是日本,日本就是大和。這和中國的漢朝是一個客觀效果——漢,最開始僅是分封在漢水流域的諸侯(劉邦)的標籤,但因為劉邦最終統一了華夏,也就把自己的標籤「漢」,變成了整個華夏的標籤,直至今天,我們的身份證上也是「漢族」。而日本,自然就是「大和族」了。所以,鑒於「大和」和「日本」已經變成了同義詞,從這裡開始的下文,我將不再使用「關西大和國」的說法,而是正式稱之「日本」了。
2、日本開始有了固定的首都。在奈良時代之前,關西大和國頻繁遷都,很不穩定。奈良-平安時代開始,日本的首都就穩定了——奈良時代定都奈良,平安時代定都京都(京都,又稱「平安」)。這兩個城市,也是日本最悠久的古都。近代明治維新後,才正式搬到了東京。
3、京都取代奈良,也是應對關東崛起的必然之舉——因為,京都比奈良,更有交通優勢——正好位於連接東邊的濃尾-關東平原的交通節點上。所以,京都最終取代了奈良。京都取代奈良,本身也在印證:東邊正變得越來越重要。
圖1:奈良和京都的位置
奈良時代,從710年持續到794年(桓武天皇遷都京都),前後共84年,平安時代,從794年持續到1192年(源賴朝建鎌倉幕府獨攬大權),前後共398年。
集權統一狀態下的奈良時代,是日本的「盛世」,經濟繁華,文化昌盛。在這個花團錦簇的時代,日本飛速發展,國泰民安,在飛鳥時代就傳入日本的佛教,大放異彩,形成了「南都六宗」爭鳴的態勢(奈良是南都,京都是北都)。首都奈良,人口超過20萬。環抱瀨戶內海的近畿平原,形成了水路、陸路結合的商業圈。近畿平原和北九州等其他地緣板塊的商業也發展迅速。
實際上,8世紀的整個東亞,都是一派大繁榮景象——中國正處於大唐盛世,在唐朝的主導或影響之下,半島統一了(新羅),經濟迅速發展,琉球和日本等外島也實現了統一和繁榮。當時日本跟新羅和琉球比,其實是明顯落後的。這也不神秘,科技文化的傳播,是有距離和時間的限制的,距離唐朝越近越發達啊,越遠越落後啊,就這麼簡單。唐朝之瑰麗夢幻,8世紀的東亞,真是個讓人懷念的美好年代。
這是否再一次證明,單核世界是最穩定最科學的?
但在奈良時代大繁華的背後,日本的潛在矛盾也在積累。經濟大發展所形成的利益如何分配?這是一個大問題。分配總是不均衡的,貴族、僧侶階層分得的利益最多,也就對天皇權力構成了威脅。為了擺脫貴族、僧侶階層等舊勢力的牽絆,桓武天皇決心遷都「平安」,改名「京都」,這也是平安時代的開始。
遷都之舉,使奈良時代日本的良性發展得以延續。平安時代初期,通過經濟改革和政治制度的完善,遏制了貴族、僧侶階層的做大,桓武天皇實現了日本的中興,並且出兵本州島的北部(新瀉平原)和東北部(阿伊努族),征討不臣,開疆拓土,進一步加強全日本的集權統一。
但是,土地兼并,財富和權力向少數人手裡集中,是太平盛世的必然態勢,21世紀的的中國和美國都不例外。這也是社會發展的治亂輪迴的內在動力。何況,遏制了貴族和僧侶階層,還有權臣和武將階層,總是有不同的階層勢力對天皇的權力造成威脅。
其實,這一切,對於中國人來說,都不新鮮——
中國在周秦西漢時代,就消滅了諸侯對集權統一的威脅(漢武帝最終完成),
東漢魏晉南北朝隋朝時代,又基本消滅了貴族對集權統一的威脅(皇親國戚逐漸被擋在政治之外,科舉制度又打破了士族門閥的壟斷),
唐五代宋和明初,又消滅了權臣武將的藩鎮割據威脅(杯酒釋兵權,天子守國門),
到了明朝中後期和清朝,天朝的政治已經達到十分完善的程度,可謂古典中國政治終極模式了。
日本呢?同樣也面對這些問題。但因為地緣條件的不同,日本的處理方式和最終結果和中國呈現很大的不同。簡單地說,就是中國逐一解決了這些問題,日本到最後也沒解決這些問題。
日本因為地緣條件的內在分裂性(這一點前面已經講了很多了),這些問題並未成為日本改朝換代的工具,「天皇」這個政治符號,被一直保留著,成為維繫日本統一的底線,其作用有點類似於西方宗教的作用。一個東西能夠存在,一定有其存在的意義——政治無法集權統一,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求思想的凝聚和統一了。這就是天皇存在的意義。所以,之後的日本政治競爭,競爭的都是攝政關白之位,乃至建立自己的幕府,並沒有哪個權臣武將,在獲得權力之後,希望把天皇拉下馬。
而中國已經在政治上實現了真正的集權統一,就不需要一個特殊符號的長期存在,來維繫集權統一的局面了。所以,中國的權臣武將一旦獲得了權力,就直接改朝換代,自己登基當皇帝了。
平安時代的攝政關白(簡稱攝關)政治模式,在遷都平安幾十年(九世紀)後就開始了。是從權臣藤原氏開始的。藤原氏在天皇年幼時擔任「攝政」,在天皇成年後擔任「關白」,總之,大權在握,壓根沒天皇什麼事。藤原氏攝關一直持續了200多年,幾乎和天皇擁有實權的時間一樣長。
可以說,古典日本,天皇真正擁有實權的時間,也就是飛鳥時代後期+奈良黃金時代+平安時代前期這200多年。之前之後,都是漫長虛位君主,直至近代明治維新,才又掌握了實權。
在京都的天皇,失去實權的同時,在集權統一和開疆拓土的紅利吃盡的大環境之下,現有蛋糕的爭奪就凸顯了——日本地緣內在分裂性開始顯現,星星點點的小平原板塊,都慢慢顯現了中央壓制不住的勢頭,最先發力的,自然是最有分裂基礎的地緣板塊——北九州和關東了:
在奈良-平安時代,關東平原經濟發展迅速,已經不再是一片蠻荒了,正在追趕關西,不再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地緣板塊了。十世紀,關東爆發「平將門之亂」,與此同時北九州爆發「藤原純友之亂」,京都中央無力鎮壓,只好依靠地方武裝搞定,這更加強了地方的軍政實力,其中崛起最猛的地方武裝,就是「源氏」和「平氏」兩家了,源氏和平氏,幫助京都中央鎮壓各地亂局,在這個過程中肯定也壯大自己的力量了。其中關東的叛亂最是頑強,平了又叛,叛了又平(地緣實力的體現)。於是源氏在關東投入的精力最多,由於長期駐紮,慢慢地把關東經營為自己的熟地了,從此,源氏以關東為根基,之後又把勢力拓到東北地方。平氏輾轉各地最後紮根於濃尾平原,將之經營為自己熟地和根基。
源氏和平氏等地方武裝的崛起,也是武士階層(中下層武將)走入政治舞台的標誌。日本的政治,不再是貴族內部的玩物了。
這局面很象唐末的藩鎮割據,京都中央政府有天皇和權臣(藤原氏)的矛盾,地方也有地方武裝之間的割據爭鬥。總之,十分複雜。存在各種合縱連橫的可能性。
合縱連橫的結果,就是中央天皇+地方平氏的組合,通過「保元之亂」和「平治之亂」兩場戰爭,打敗了中央藤原氏+地方源氏的組合。(僅是打敗,而不是消滅,因為藤原氏和源氏都已經是擁有自己根基之地的武裝力量,這就是中日之間的不同——在中國爭奪天下,你敗了,意味著死亡;在日本爭奪天下,你敗了,回到自己的地盤去便是。)
但天皇並不是最終的勝利者,地方的平氏得以進入中央,開始擔任攝關執政。說白了就是,天皇藉助狼(平氏)的力量趕走了虎(藤原氏),又被狼控制了。
平氏擔任攝關執政執政,是武士階層(中下層武將)控制中央政權的開始。
但笑到最後的,卻是源氏。幾十年後,源氏(源賴朝)又聯合各方,從關東開始西征,平氏無法抵擋,敗退至北九州,終於無路可逃,被滅。平安時代結束。定格在1192年。
大家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戰爭過程,我寫得很簡略,因為這並不是地緣學說的重點,我在行文過程中,甚至刻意避免出現人名(十分重要的人,我會提一下)。因為,從紛繁蕪雜的歷史表象,看到背後的地緣規律,才是地緣學說的意義。
源賴朝的最終成功,在於日本最大的平原——關東板塊的崛起。擁有這個板塊的人,在過程中有一兩次失敗,根本不算什麼,最終的成功,一定屬於關東板塊。
但是,之前我也講過,關東平原的規模比關西板塊,僅是略佔優勢而已,日本並沒有哪一個板塊,擁有絕對的規模優勢,可以壓制四方。關東已經崛起,關西一家獨大的局面已經結束,戰略局面已經失衡,源賴朝面對這樣一個局面,在屬於它的時代,他會怎麼做呢?
歡迎繼續關注下一篇:幕府時代的來臨——第一幕府——源氏鎌倉幕府。
奈良時代84年-平安時代398年的歷史,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了。結束在了1192年。在這一年,中國那邊,正是宋金南北對峙的時代,但蒙古已經開始崛起了,成吉思汗已經三十歲了,橫掃地球的蒙古騎兵已經準備出發了。而在唐朝之後,日本廢止了遣唐使,已經重新封閉隔絕很多年了。對這些事情,日本還懵懂不知。
這些事情,和封閉隔絕的日本有沒有關係呢?這些事情對日本造成了什麼影響呢?歡迎繼續關注下一篇,會涉及忽必烈遠征日本的話題。
奈良時代和平安時代相比,有很大不同,奈良時代,是集權統一的加強和良性發展階段,平安時代,是集權統一的維持、瓦解階段。平安時代,也是地方武裝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關鍵階段。
奈良時代,佛教東來,傳播極盛,甚至壓制了日本土生土長的神道教,甚至一度形成僧侶階層,干預政治。平安時代,僧侶退出政治,律令政治得以建立,神道教也重新抬頭了(*當然,已經融入了佛教相當大的影響)。武士精神隨著中下層武將的步入政治,逐漸壯大,成為日本人精神層面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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