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李白詩詞中的西域文化

盛唐是一個高度開放的時代.對於異域文化,它以大海的姿態兼收並蓄,來者不拒。在這種背景下,西域文化攜帶著其特有的風情,融入到漢文化之中,成為中原文化一道獨特而燦爛的風景線。出生在西域、生活在中原的李白帶著與生具來的浪漫天賦,以其深刻的印象、真切的感受、澎湃的激情、無與倫比的文學才能來觀照西域文化因子,並凝結成詩。他的這些詩歌,或記錄時代命運,或編製瑰麗仙境,無不閃爍著熠熠生輝的異域風采。本文擬從西域人物、西域樂舞、西域意象等方面來解讀李白詩詞中的西域文化因素,以求拋磚引玉,為後來學者的研究提供參考。一、李白詩詞中的胡人 李白與來自西域的胡人交遊頗深,這主要得益於李白熟悉西域文化,通曉異族語言。劉全白在《故翰林學士李君碣記》中記載李白:「因為和番書」,同時范傳正也在《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並序》中佐證了這一觀點:「(李白)論當世務,草答番書,······筆不停輟」,李白也在自己的詩歌中無意透露了自己熟知西域語言這一信息,如《寄遠十二首》:「魯縞如玉霜,筆題月支書」。因為這一優勢,李白對於胡人非但不排斥,反而在自己的詩歌中大肆描繪胡人,如《猛虎行》:「胡雛綠眼吹玉笛,吳歌白紵飛梁塵」,《觀胡人吹笛》:「胡人吹玉笛」,《九日登山》:「胡人叫玉笛」等,「綠眼」是胡人的標誌性特徵,而胡人則是當時文人對異域人的統稱。李白在《上雲樂》中詳細描繪了胡人的外貌:「金天之西,白日所沒。康老胡雛,生彼月窟。岩容儀,戍風骨。碧眼炅炅雙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華蓋垂下睫,嵩岳臨上唇。不睹譎詭兒,豈知造化神!······」此詩詳細地說明了胡人的來歷——西方,準確地把握並傳神地刻畫出了胡人的外表特徵——身高體態的容儀、奇藝的碧玉目瞳,金黃稍卷的頭髮、兩鬢紫紅的須髯、深目高鼻的臉型和壽眉長垂的形象。此外,李白的詩詞中更多地涉及到對西域胡姬的描寫。向達先生在《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一文中指出:「李白天縱其才,號為謫仙。篇什中道及胡姬者尤多。」的確,李白對於胡姬不同於中原女子的外貌、嫵媚動人的異國情調和綽約多姿的溫柔體態傾心不已,屢屢在詩歌中提及,如《前有樽酒行》:「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少年行二首》:「落花踏盡落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送裴十八圖南》:「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醉後贈王歷陽》:「舞袖指雲霄,雙歌二胡姬」等等。這些金髮碧眼、明眸皓齒的胡姬,常常在酒肆之中勸人喝酒,並跳舞以供客人娛樂,難怪嗜酒如命的李白會樂而忘返,詩興大發。二、李白詩詞中的西域樂舞 盛唐時期,城市經濟繁榮,商業發達,文人學子多聚集在都市,導致文化中心向都市傾斜。都市中音樂的昌盛和樂工歌姬的增多為文學提供了靈感和素材。文學作品中頻頻出現樂器名稱,如琵琶、箏、笙簫、琴瑟、橫笛等等。在這一時期,這些樂器多演奏西域樂曲,有《舊唐書·音樂志》為證:「自周隋以來,管弦將去將數百曲,多用西涼樂,鼓舞曲多用龜茲樂。」在李白的詩歌中,「笛」這一樂器出現頗多,《舊唐書》記載:「(笛)其元出於羌中」,由此可見,笛屬於西域樂器的一種。李白詩詞中寫笛之作主要有《春夜洛城聞笛》、《觀胡人吹笛》、《青溪半夜聞笛》、《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等等。笛聲悠揚,很容易引起聽者的思鄉之情,所以笛在李白詩歌中就成了固定的情感符號。 西域傳來的舞蹈和受胡風影響的唐代舞蹈在李白的心中也佔有一席之地,他或者直接為胡曲填詞,或者將觀舞感受訴諸詩中。他的這些流傳下來的作品,不僅可以讓後人一窺西域樂舞的原貌,更體現出了西域文化在李白詩詞中的沉澱積累。例如《上雲行》中描寫西域胡人進獻祝壽之樂舞的情景:「舉足踏紫薇,天關自開張。胡老感至德,東來進仙倡。五色獅子,九苞鳳凰,是老胡雞犬,鳴舞飛帝鄉。淋漓颯沓,進退成行。能胡歌,獻漢酒,跪雙膝,並兩肘,散花指天舉素手······」場面宏大,氣氛熱烈。《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吳娃與越艷,窈窕誇鉛紅。呼來上雲梯,含笑出簾櫳。對客小垂手,羅衣舞春風······」描寫了一位窈窕的女子在表演西域舞蹈或胡化舞蹈的基本舞姿——小垂手。《東山吟》:「攜妓東土山,悵然悲謝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墳荒草寒。白雞夢後三百歲,灑酒澆君同所歡。酣來自作青海舞,秋風吹落紫綺冠。彼亦一時,此亦一時,浩浩洪流之詠何必奇。」其中的「青海舞」就是西北邊疆少數民族的著名舞蹈「請海波舞」等等。 李白的天賦詩才,不僅僅表現在能夠以文字再現西域舞蹈場面,更表現在能夠對西域傳來的佛曲借事生髮、以詩言志。例如《于闐採花》:「于闐採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漢地多名姝,胡中無花可方比。丹青能令丑者妍,無鹽翻在深宮裡。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齒。」詹鍈在《李白全集校注匯釋集評》藝術中引道:「蕭曰:《于闐採花》者,番胡四曲之一。」《隋書·音樂志》中說胡戎歌中「舞曲有《于闐佛音》」,而《于闐佛音》是宗教儀式的伴唱、伴舞和伴奏,據專家考證,《于闐採花》很有可能是《于闐佛曲》這種西域宗教典禮的娛神文化活動傳播到中原後轉移到世俗娛樂領域裡的娛人的樂舞曲。三、李白詩詞中出現的西域意象。 西域的文化不僅僅體現在胡人奇異的外貌、繁盛的胡樂上,更隱藏在為數眾多的西域物品中。正如謝弗在《唐代的外來文明》一書中說:「歷史隱藏在智力所能企及的範圍以外的地方,隱藏在我們無法猜度的物質客體之中。一隻西里伯斯的白鸚,一條撒馬爾罕的小狗,一本摩揭陀的奇書,一劑占城的烈性葯等等,每一種東西都可能引發唐朝人的想像力,從而致變唐朝的生活模式,而這些東西歸根結底則是通過詩歌或者法令,或者是某一次即位儀式而表現出來的。外來物品的生命在這些文字描述的資料中得到了更新和延續,形成了一種理想化的形象,有時甚至當這些物品的物質形體消失之後也同樣如此。」洋溢著西域風情的物品現在已經消失了,但是記載和描寫這些物品的文字和詩歌卻把這些文化的因子保留到了今天。李白的詩歌中便記載了不少西域物品的名字,這些西域物品為他的詩歌增添了浪漫色彩和異域風味。例如李白的《秋浦歌》其三:「秋浦錦駝鳥,人間天上稀。山雞羞淥水,不敢照毛衣。」其中的「錦駝雞」便是西域鴕鳥。雄性鴕鳥頭、頸呈現紅色或粉紅色,羽毛光滑呈蒼色,尾部和翅膀為白色,因全身羽毛色彩光亮鮮艷被李白成為錦鴕鳥,這隻天上人間少有的錦鴕鳥,來和山雞比美,使得夜郎自大的山雞不敢再誇耀其美而自慚形穢。再如李白的《客中作》:「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篇章雖短,但卻頗富西域文化意味。其中的「鬱金香」並非中原所產的植物,而是西域國家進獻給唐王朝的貢品。《唐會要》記載:「伽毗國獻鬱金香,葉似麥門冬,九月開花,狀如芙蓉,其色紫碧,香聞數十步。華而不實,欲種取其根。」唐人除了用它來製作香料之外,還用它來調製美酒,李白所飲的「蘭陵美酒」,便是用鬱金香調配而成的芬芳美酒,色如琥珀,凝重明快,味道醇美,格調高雅,容易使人產生高雅、浪漫的感覺。除此之外,李白詩歌中還出現了月支的天馬、蔥河的古道、伊蘭的接離、車渠的琉璃等物。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黃金時期已經過去,西域文化東來的高潮也化為歷史的灰燼,但我們卻可以從李白的詩歌中去隱隱窺探演繹那些隱蔽的歷史和文化,感受那個時代所特有的異域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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