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紅樓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 紅樓夢泄露天機

故事

從這一回開始，寶黛釵聚齊，這樣的三角關係難免讓夾在中間的寶玉難做。從內心來說，他是更與黛玉親近的，這點賈母也是，畢竟是自己的親外孫女，在她心裡，黛玉跟寶玉是一樣的親，而寶釵則遠了去了。

上天對人是公平的，寶釵雖然比不了硬關係，但可以比軟實力。寶釵的脾氣性子好，有人緣，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心機婊，圓滑世故，這不全是貶義。而黛玉則更率性一些，有些傲嬌，有些高冷，讓人不敢靠近，於是不少下人就都討好寶釵去了。加上寶釵剛來，寶玉免不了要拉攏拉攏關係，雖然他心裡還是跟黛玉親，也免不了要過去看兩次。黛玉見到人人都往寶釵那邊跑，自然有些生氣。寶玉又不傻，就哄，黛玉本來就是有點任性，使使小性子，就是小女兒心態，逗逗也就好了。

前面一直正面說榮國府，這一回終於輪到寧國府了，因為東府花園裡的梅花開了。寧國府現任的當家是賈珍，本來應該是他爹賈敬，但這老頭子一心好道，不問俗事，賈珍便主了事。這天，梅花開的正好，賈珍的老婆尤氏覺得不欣賞也就浪費了，就建議把西府里的老太太和夫人媳婦們都請過來賞花。於是，第二天就帶著兒媳婦去請，姑娘們都沒參加，唯獨寶玉去了，因為老太太基本走哪帶哪。

姑娘們都不在，也難怪寶玉犯困。於是賈珍的兒媳婦秦氏就把他帶到了收拾好的一間上房裡休息，但寶玉看到牆上勸學的字畫，一向厭惡學業的他自然不願意在這裡睡覺了。你看這孩子，才幾歲啊，睡覺還挑地兒。

於是秦氏只得把他帶到自己房中，有下人覺得這樣不太好，畢竟是叔侄關係，男女授受不親。但秦氏說的也對，寶玉才幾歲啊，還是黃口小兒，穿開襠褲呢，還講究這個。我弟弟比他還大些呢，上個月來了也沒這麼多講究，都是自己一家人，講究個毛線啊，大家也就不好多嘴了，

寶玉進了秦氏的房間，就一陣倦意襲來，像入了夢一樣，於是就躺在秦氏的床上睡著了。這一睡，就是黃粱一夢。

寶玉來到了一個虛幻之地，聽到有人唱歌，原來是一個神仙姐姐。這神仙姐姐了不得，是專門管風月和男女之情的。寶玉興趣大增，纏著這個大嬸給他講故事。於是大嬸就把他帶到了一個叫「薄命司」的地方，裡面放了不少卷宗，用現在的話說，跟圖書館差不多，但其實就是陰間，每一個人一生的命運都在裡面。寶玉進去，看到十幾個大柜子，上面竟然都貼著封條，這更吸引了他。

他先後翻看了幾個冊子，裡面不過都是些字畫，大多都看不太懂，想問仙姑，覺得她肯定不會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繼續看。仙姑覺得差不多了，這孩子悟性太高，萬一都給他悟出來了，泄露了天機，我可不好向上面交代。於是就借故岔開了話題，把正懵圈的寶玉帶去其他地方玩耍去了。

沒多久到了一個地方，仙姑大喊，姐妹們，出來接客了。大家出來一看失望了，並罵仙姑怎麼帶了個男人回來，不是說去接絳珠妹妹么？仙姑有點委屈，我這也是湊巧碰上了啊。你不知道，我半路碰到了兩個魂靈，原來是榮寧二公，他們跟我說如今兩府後人胡作非為，家業都敗的差不多了。思來想去，子孫裡面也就這孩子還算是可塑之才，就求我點化一下。我這也是拗不過啊，他們抱著我大腿不讓走，下次咱們再請絳珠妹妹吧。

寶玉聽不懂，也沒多問。接著就開始欣賞仙姑她們最新譜的幾支曲子。這些曲子大多凄婉悲涼，讓人聽著不覺得就跟著難過傷心起來。就這樣，寶玉一下子聽了十四支曲子。如果一支曲子按照三分鐘來算，十四支曲子怎麼也有四五十分鐘了，這相當於整整上了一堂課啊。做一個夢能聽將近一個小時的歌，還都是最悲的歌，真不容易啊。

歌聽完了，仙姑發現寶玉無精打采，心裡就疑惑了，看上去像是個悟性極高的人，怎麼這會子還沒有頓悟呢？這孩子不會腦子有問題吧？好吧，我累點，再說的清楚明白一點。於是就又跟寶玉說起了男女之情，雲雨之事，說起了今天我們讀來依然會臉紅的話題。

為了讓寶玉頓悟，仙姑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個叫可卿的妹妹，讓寶玉與她成親，享受一下雲雨之樂。然後又告訴寶玉如何雲雨。寫到這裡，我自己都臉紅。寶玉才八九歲啊。現在的孩子八九歲才讀小學二三年級，懂個毛啊，而寶玉已經吃過禁果了。

本來指望寶玉體驗了男女之事之後就能頓悟，沒想到這孩子迷上了，天天與可卿干那事。仙姑覺得要壞事，這孩子原來骨子裡也是個小淫棍啊。就讓他趕緊回頭，不要再往前了。寶玉剛想說話，冷不丁竄出一個怪物來，寶玉大叫著嚇出一身冷汗。

寶玉夢醒了。

點評

這一回是全書最重要的一目，因為紅樓未完，而這一回里交代了紅樓十二釵的結局。可惜的是副冊、又副冊不完整。曹公通過寶玉的一場夢境不僅告訴我們紅樓人物的結局，也在又一次提醒我們，這只是一場夢境。

賈珍兒媳秦可卿的身份在寶玉的夢裡是警幻仙姑的妹妹，可見位列仙班。由她引寶玉入夢最合適不過。我個人的看法是，寶玉到她房間睡覺，是她精心設的一個局，為了掩人耳目，自然先是把寶玉帶到正兒八經的上房，她知道寶玉一定不喜歡，然後順著寶玉之口再帶回自己房中，就順理成章。前面寶玉犯困時，秦可卿的反應是這樣的，秦氏邊忙笑回道：「我們這裡有給寶叔收拾下的房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與我就是了。」一個「忙」字，一個「只管交與我」透露出這是秦可卿精心布的局。而這個局一定來自警幻仙姑的授意，因為她是受了榮寧二公所託。

寶玉夢中，警幻仙姑透露本來是要請絳珠妹妹的生魂過來遊玩舊景，透露了一個信息，就是她們原計劃要入黛玉之夢的，因為黛玉今日未過府。但入黛玉夢要說什麼？如果黛玉進了太虛境，又會看到什麼？這次未能入黛玉夢境，後面有沒有入過黛玉之夢？我們走著瞧。

寶玉夢中與可卿既已雲雨，用現在的話來說，這會造成夢遺。而他醒來前喊的是「可卿」之名，我想當秦可卿看到遺精的寶玉，聯想到寶玉喊她，一定會明白其中原委的。或者她本是警幻之妹，對於寶玉夢中之事，她早有了解。而秦可卿本身兼有釵黛之美，寶玉與她雲雨，是否是曹公埋下的另一個伏線，則未可知。按照曹公慣用之法，寶玉最後的結局應該是孑然一人，既沒有金玉良緣，也沒有木石前盟。

文中警幻仙子給寶玉介紹茶和酒的時候，先後說了兩個詞「千紅一窟」「萬艷同杯」，諧音即為「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這八個字也是整部書的基調。

詩詞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這是一副勸人向學入世的對聯，應該是警幻仙姑受榮寧二公之託，第一次對寶玉的正面引導和告誡，但他不領情。

春夢隨雲散，飛花追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這首詩是寶玉入夢後聽到的第一首詩，我個人的理解是，這事曹公借石頭口吻對眾多紅樓兒女的警醒之言。當然，也是對自己的告誡。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這是太虛幻境一宮門對聯，也可以看作是紅樓一書的總綱——大旨談情，情關風月，情關痴男怨女。

春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這一副對聯就是存放紅樓兒女命冊的「薄命司」上的，兩句話，慨嘆了紅樓兒女的命運——大多是孤芳自賞，空悲切。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這是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晴雯判詞。所謂判詞，就是對她一生命運的總結陳詞。又副冊上的人物多是夫人小姐少爺的丫鬟，晴雯排第一位，毋庸置疑。

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這是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襲人判詞，排第二位。這是他們在曹公心中的排位，但在賈府王夫人、賈母等人眼中，襲人自然是第一位的。

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這是金陵十二釵副冊之香菱判詞。從英蓮到香菱，她都沒有離開水。但最後遇到了兩土之人，土克水，命已定。英蓮本鄉宦之後，位列副冊第一，無異議。能居副冊之人介於大富之家小姐與有身份丫鬟之間，應該大多是小富之家或遭難的詩書之家的小姐。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這是金陵十二釵正冊第一首判詞，一語兩人，說了黛玉和寶釵的秉性及命運。一首詩同時說兩人，足見她們平分秋色無分高低，這是曹公過人之處。任何一個人排了第一，紅樓頓時會失色不少，曹公這是把釵黛的高下交給了讀者來判斷。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這是賈府長孫女賈元春的判詞，此時她還沒有正式出場。作為打入權利最高層的賈家兒女，排名僅次於釵黛，再合適不過，畢竟她的命運與賈府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一起。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這是探春判詞，從探春出場時曹公對她的描寫，可知探春在曹公心中地位。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這是湘雲判詞，此時尚未出場。但判詞已交代其一生命運，第一句說了生於富貴之家，第二句說了自幼父母雙亡，三四句透露其最終的人生命運。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落陷污泥中。

這是妙玉判詞，很多讀者一直都奇怪為什麼妙玉一個尼姑能入十二釵正冊，且排名在迎春惜春之上？許多紅學家考證說，妙玉乃廢太子胤礽之女，而歷史上曹家依附的一方即是廢太子一黨。無論如何，妙玉的身世後面值得我們去分析探究。

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梁。

迎春判詞。從判詞判斷，我們知道，他嫁了個禽獸不如的人，最後懸樑自盡。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卧青燈古佛旁。

惜春判詞。惜春最小，沒趕上好時候，最後不得不出家，跟妙玉的命運很像。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身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熙鳳判詞。年輕時享盡榮華，權傾賈府，最終沒有好的結局。

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巧姐判詞。多行善行，福蔭子孫。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為冰為水空相妒，枉與他人作話談！

李紈判詞。雖然青雲直上，但也虛度了一輩子光陰。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謾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秦可卿判詞。情天是離恨天，情海是灌愁海，情身是幻化成人的仙姑秦可卿是也。

紅樓夢引子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從紅樓夢引子到收尾的十四支曲子，首尾應該是對本書的高度概括，中間的12首曲子分別對應了上面十二釵正冊之人。按照許多紅學家對《紅樓夢》的考證，原稿每九回又為一個小輯，十二個九回加上首尾，一共是一百一十回。這跟脂硯齋批語中所提的《紅樓夢》百十回一致。可見原稿是110回，可惜我們無緣得見後30回。

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這個曲子唱的是寶玉的命運，以寶玉的口吻視角。後面的曲子是一首曲子都是以主人公的視角演繹。

枉凝眉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這個曲子唱的是黛玉和寶釵的命運，兩個人總是難解難分，必得合於一處才好。從這個曲子里我們再一次印證：寶黛釵三人最終沒有任何兩個人走到了一起。

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遙。故鄉爹娘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這個曲子唱的是賈元春的命運。

分骨肉 一番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莫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命，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這是曲子唱的是探春的命運。

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這個曲子唱的是湘雲的命運。

世難容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膽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慾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愿。

這個曲子唱的是妙玉的命運。

喜冤家 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的根由。一味的，驕奢淫黨員貪還構。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盪悠悠。

這個曲子唱的是迎春的命運。

虛花悟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上天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把秋挨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這個曲子唱的是惜春的命運。

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如大廈傾，胡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這個曲子唱的是王熙鳳的命運。

留餘慶 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銀錢上，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這個曲子唱的是巧姐的命運。

晚韶華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綉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必須要陰鷙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腰懸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威赫赫爵位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這個曲子唱的是李紈的命運。

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紅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榮玉，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這個曲子唱的是秦可卿的命運。

收尾 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照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合聚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收尾的一段話，算是對紅樓的蓋棺論定，與紅樓一開篇甄士隱丟女後碰到和尚念出的那段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