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林州:混亂的鄉土與我們的未來

  • ——2010回鄉見聞

    賈林州

    春節將近,來自家中二老的電話比往常更加地頻繁了,至於話頭兒大都是問什麼時候回家。我知道,父母念子愈發深切了。後來媽說,那一個多星期,她都在做夢夢見我回家。

    好在,終於在臘月24日下午,我回到了日益思念的父母身旁,回到了我的家鄉——位於豫中華北平原的一個農業村莊。

    中途轉道鄭州時,便從老朋友那裡聽說村裡今年逢了大凶,已經有近三十人去世,自殺的就三人,僅過的這個年頭就十幾人,而以往則不過四五人。

    等到回了村,才知道什麼是大凶:剛回家二天就相繼又有二人去世——寒冬,已經成為他們最大的敵人。但更為嚴重的是背後的疾病——心臟病、高血壓、高血糖、腦血管動脈硬化,這些寶貴病使大多數老年人熬不過寒冬。而且,村裡死去的老人的年齡正在由以前的約七八十歲向六七十歲,甚至五六十歲攀升。

    這些富貴病治療費用昂貴,一般農民家庭是無法承擔的,因此,讓死來解脫生命的痛苦與家人的負擔,也不得不成為最好的選擇。這些邁近死亡的寶貴病患者有龐大的後備人群——五十多歲人口中幾乎佔到八成,甚至更高。這無疑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死亡,是令人恐懼的,而疾病給家庭帶來學生的負擔也是不受歡迎的,因此,早晨和傍晚晚飯之後,三三倆倆甚至成群結隊的鍛煉身體的人們,也是村裡新起的一道風景。這也應該給健身和醫療保健產業帶來新的巨大商機吧!

    我的父母都屬於富貴病患者人群。母親高血壓、高血糖,十幾年的老膽囊炎……她也是晚上運動群體的一分子。母親性格開朗,雖識字少,但相信科學,不過父親相反,性格內向,雖畢業於高小,但卻不願運動。父親很瘦,供我讀大學操勞一輩子,但與人供事從不讓人吃虧。當然,這年頭,這種人是很難吃得開的。父親也是累了一身病,高血壓、腦血管動脈硬化、膽囊炎,以及腎結石,輸尿管結石是他面臨的主要問題。除了不相信科學,更要命的是父親惜財如命,所以去醫院肯定是在他撐不下去的時候才有的事情。說服他去縣醫院做檢查,是我春節回去的主要任務之一。

    坦白說,父母的病,都是勞累成疾,至於父母的結石(母親三年前就因為腎結石動過手術),則是地下水近幾年被嚴重污染直接導致的。不過,沒有辦法,我們的經濟增長就是將其外部性轉嫁給環境和弱勢群體,而讓部分人獲取利潤來實現的。而我的家庭,以及大多數的像我家一樣的普遍家庭,也是靠犧牲父母一代的身體健康甚至老一代的生命,來完成人口的再生產與生活的延續的。

    以上二點,我們不講道德的經濟學家們在探索中國奇蹟的原因時,往往會有意忽略。

    本來說兩個朋友新年結婚,可結果只結了一對。另一位的對方一直吵著要買房,而家中無錢,家父抑鬱終日,最後不可收拾,最終自殺。這也是我小學時候的老師,兒時等我不薄,幾個巴掌打在我手上,現在我都記著,可怎麼好人一世,卻如此收場?學生以往回鄉,便向他問一些村裡的情況,討論些村莊發展什麼的,可如今,老師抑鬱之魂飄蕩,我再哪裡尋恩師啊?!只願師娘莫多想,能靜心以養天年。

    另兩位自殺的,一個是我小學同學,抑鬱症多年,家人一時看管不到位,終於西去歸天。一個是村裡以前賣煤球的,50多歲,孤身一人,因受不了弟媳的氣,於是一死了之……

    但縱然死亡可怕,父親仍然改不了他的老毛病。臘月二十八村集會上,菠菜賣到三元一斤,白菜也要二元一斤了,這前所未有。媽把地里的一點菠菜弄了回來,可父親怎麼都不願意讓吃了,說到會上換個錢吧!可那共有幾斤菠菜啊!

    媽這次不僅把菠菜吃了,還最後拉著老爹去縣人民醫院做了檢查,一天一下子近近900元沒有了。合作醫療也沒有報一點,問母親,說是規定只有在縣醫院看病只有住院才報銷。回頭算算,早知道就住一天,還能省幾百塊錢。

    見了醫院工作的老同學,才知道合作醫療問題大,報銷是報了些,可是葯價卻貴了許多。他的一個朋友在鄭州一家醫院工作,年底辭了職,因為害怕,說是在裡面天天造假病歷,騙國家的錢,自己害怕出事兒,就不幹了。

    合作醫療報大病不報小病,結果只是4%的小部分人得到好處,這不符合制度設計的初衷。而內部設計的種種漏洞,最終也讓耗子受利,對於醫藥這種專業性強、信息不對稱高的行業,制度設計必須以強監管、嚴制裁來保障,否則肯定不可持續。從以上兩個方面來看,合作醫療的成本很高,也不很成功的。

    家鄉已經近十年沒有村書記,可苦了村裡的父老鄉親。2600多人的大村子,直到前年才修了通村的公路,但天一下雨,滿街都是泥巴。

    村裡近十年沒有像樣的兩委,一直是鄉頭痛的大問題。前年鄉里換了書記,開始著手解決村裡的這大老難題。雖然困難重重,但不管怎麼說,有個帶頭的,村裡才可能走好。這,總算是村裡的老少爺兒們有個盼頭了!

    但老少爺兒們意見最大的還是村裡的網吧。村裡的網吧開了五六年了,從一家開到二家,還越開越紅火。越開越多了,現在都開到了三家。三里五村的孩子都一大早跑來佔座,打一整天的遊戲。今年本來孩子們也不差錢,可孩子位的父母差錢,孩子們也就欠著老闆的,這一下害的我那大爺心臟病突發身亡。這網吧害了多少青少年,也算是報應吧!

    整天打到網吧的家長不在少數,個中故事,都演繹在網吧和家庭中……而村小學,也從2000年前鄉里的前二甲,一直跌落到現在的固守後二名了……群眾都說,十年了,整整毀了一代人……

    大哥家的兒子都十九歲了,初中沒有讀完,去外面跑了幾年,上中專上了一年,學什麼開挖掘機,上了一半班裡幾十號人跑光了,根本學不到東西,自己也整天花錢如流水,一年整個花了一萬多,我哥他夫妻兩掙得錢根本不夠他花。前幾年還好,哥身體好,現在都四十多歲了,以前干建築摔住過,乾重活都腰疼,現在只能做些保安之類的輕活兒,嫂子則在外面給人洗衣服,二人一年也就是掙一萬多塊錢,還有女兒在上高中,二個人怎麼能經得住兒子這樣折騰呢?愛折騰,可能是年青一代農村青年的成長需要,可是這成本也太高了吧!

    但是,我知道,折騰得還在後面呢!村中賭風日勝一日,這些青年人是賭場上的常備軍,整天沒有個什麼事兒,賭一夜說不定還能賺個幾千塊錢!而村裡二十幾歲的年青人,幾乎都沒有幾個不賭的,都是幾千、幾萬,而自己干一年才掙不過一二萬塊錢了!為了賭,有打自己父母的,有跳糧食的,有給人發誓的……但是即使砍了自己手指頭之後,也仍有繼續賭的——已經嗜賭如命,不可救藥!

    在幾個朋友的努力發動之下,村裡成立了大學生聯合會,說是要鍛煉自身才幹,關注家鄉發展,而且都是說的時候振振有詞,激情澎湃的,但是顯然,這種個人的、微觀的努力在宏觀局勢面前是無能為力的。我只是希望,農民的自救,從這群走出去的農民之子的身上展開。

    管仲日:禮儀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家鄉早已禮崩樂壞,社會也已奸娼當道,路凍死骨……可這混亂的鄉土仍是生我養我的家鄉!但是,我們的未來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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