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周刊圓桌會第十期：脫歐折射歐美民粹主義興盛

　　（此次圓桌會由新浪國際聯合盤古智庫推出）

　　嘉賓：

　　張驥（復旦大學法國研究中心副主任）

　　丁輝 （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講師）

　　吳志峰（國開行研究院國際戰略一處處長、新浪國際天下周刊特約研究員、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許維鴻（中航證券首席經濟學家、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管清友（民生證券研究院執行院長、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程實（工銀國際研究部聯席主管、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胡黌（盤古智庫特約研究員、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李玲飛 （盤古智庫研究員）

　　主持人： 新浪國際 文晶

　　 這是一次去全球化浪潮

英國決定脫離歐盟震驚世界。

　　新浪國際：今天一直在關注此次公投結果嗎？對英國脫歐整體如何看？

　　吳志峰：

　　對於脫歐公投，我認為與特朗普得勢、歐洲民族主義左翼政黨上台是一脈相承的，利比亞、敘利亞危機導致的一波波難民潮衝擊下的歐洲，極端恐怖主義襲擊給人們心靈帶來的創傷，必將對社會心理和意識形態帶來衝擊，全球化退潮的趨勢非常明顯。

　　在這種趨勢下，英國人選擇脫歐一點都不驚奇。事實上留歐與脫歐的比例是對人們社會心理變化程度的準確度量。英國人算得上理智和溫和，可以推測，如果德國經濟不好，其民意的變化導致的遠不止這樣的溫柔，可能就是激烈的社會運動。我甚至推測過，在當前如果考慮移民歐洲和德國，其實是需要反覆掂量的。總體而言，這一波浪潮反映了全球化和民族國家的彼此不適應，20世紀70年代開始的這波全球化浪潮正遭遇利益受損群體的抵抗，他們借民族國家的權力體系掀起了去全球化的浪潮。然而，全球化不會死！這一波逆動的浪潮過去，仍將是新一輪全球化的浪潮。

　　 歐洲一體化還有路可走嗎？

專家認為，英國的脫歐與特朗普的崛起一脈相承。

　　新浪國際：英國脫歐將對歐洲各國產生什麼影響？

　　胡黌：

　　歐盟各國對於英國退歐有不同的擔憂。其中最突出的是經濟上的衝擊與疑歐主義的進一步崛起。

　　德國、荷蘭、比利時等國都將在貿易領域遭受巨大損失，更不用說愛爾蘭、馬爾他等傳統上就與英國緊密聯繫且相對弱小的經濟體。而對於法國、義大利、荷蘭、奧地利、丹麥等國，除了減小經濟上的衝擊，如何遏制英國退歐對國內疑歐勢力的推波助瀾，是他們更為關心的。因此，在接下來英國與歐盟有關退歐的談判中，如何才能避免點燃歐盟各國民眾的疑歐 「熱情」，也將是法德等國在談判中需要權衡的。但就目前情況而言，考慮到在最新民調中，法國民眾對於歐盟的不喜愛程度更甚於英國，「公投」勢必將成為法國極右翼勢力國民陣線參與到明年法國大選的一張王牌。此外，瑞典、匈牙利等長期在歐盟政策上與英國緊密協同的國家，則擔心英國退歐之後，他們的關切將難以得到重視，譬如對於單一市場的改革，對於成員國主權、包括成員國議會權力的進一步重視等。而許多中東歐國家，如波蘭、斯洛伐克、立陶宛、羅馬尼亞等，這些國家往往有著大量移民在英國生活、工作，他們更為擔憂英國退歐會影響這些民眾在英國的工作與居住機會。

　　最後，對於德國而言，英國退歐既是對其辛苦操持的歐洲一體化在士氣上和程序上的沉重打擊，也會對德國接下來繼續推動歐盟前行造成影響：在當前法國經濟不景氣、國內矛盾頻發之時，德國原本希望英國能夠在歐盟中發揮更重要的作用，如此既可以緩衝南北歐之間的巨大矛盾，也避免德國在歐盟之中過於顯眼，成為眾矢之的。

　　但另一方面，儘管英國退歐會使歐盟當前局勢更為動蕩，但對於歐洲一體化而言也未嘗不是機遇。借英國退歐之機，進行歐盟的「再一體化」已經是部分歐洲學者的呼聲；法德也在思考，接下來一體化重點是否應落到安全、防務等遠離或不直接影響普通民眾的領 域，而放緩在涉及社會民生的領域的一體化腳步。

　　至於英國退歐是否會引發退歐浪潮，歐盟內部絕大多數國家都直接受惠於歐盟，並且也不具有英國的體量與實力來承擔主動退歐給他們在金融、貿易等方面帶來的衝擊，在國內疑歐情緒仍然可控的情況下，難以想像各國政府敢於冒險組織公投。而這其實也就回到歐盟當前最為急迫、也是最為棘手的幾大危機上，唯有對債務、恐怖主義、難民等問題作出有力的回應，還給民眾一個繁榮、安全、自由的歐洲，才能夠打消民眾對於歐洲一體化的 深切懷疑，避免歐盟的分崩離析。

專家認為，這次危機可能也是歐洲一體化的轉機。

　　李玲飛

　　我覺得英國與其留在歐盟鬧彆扭，不如脫離。其實脫歐對英國的挑戰要比對歐盟的大。要是英國因此鬧分裂了，比如蘇格蘭內部留歐人數佔優，然後又公投決議脫離英國，那樣對英國的打擊更大。從經濟角度，因為英鎊、歐元是分開的，所以，對於歐盟來說，金融衝擊可以承受。

　　經濟和移民問題更需要在歐盟這個層級得到解決。因為歐盟的憲政體制就是基於「輔助性原則」，即地方、成員國能夠解決的事情，就由其自主解決，歐盟無需干涉；當地方、成員國層級無力憑一己之力解決某件事時，就交由歐盟統籌解決，此時歐盟必須發揮「輔助性」作用。

　　因為有了「衝突的甚至不可通約的宗教、 哲學和道德理念的嚴重分歧」，自由的公民們才決定尋找一種重疊共識，建立一個有最大公約數的憲政體制去保護自己。如今，對歐盟而言，成員國這個層級對於經濟危機、移民衝擊等問題能夠給予本國人民和多元社會的保護還有多少呢？經過英國脫歐這個催化劑，歐盟公民對於在歐盟層級上達成重疊共識的興趣是否增大了一些？也許這正是歐盟內部轉「危」為「機」、深化改革的大好時機！

　　 脫歐並不是想斷就斷

英國和歐盟還需要一段時間辦「離婚手續」，但想要復婚將難上加難。

　　新浪國際：英國為何選擇脫歐？

　　丁輝 ：

　　英國之所以要脫歐，首先要歸結為經濟問題，眾所周知，包括英國在內的歐洲整體經濟低迷。當然，英國在其中又是「矮子里拔長子」，在恢復經濟上有相對優勢，所以不願意被拖累。此外，安全與移民問題也是英國的顧慮之一，英國斥責歐盟的移民政策是「自殺性」的，尤其是最近的各種恐怖襲擊事件，加重了英國民眾的憂慮。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英國成功脫歐，也不是我們所設想的一刀兩斷。歐洲制度結構的基礎是一系列的條約，但在2006年之前，所有條約里都沒有為成員退歐設立預案。這一情況從《里斯本條約》開始發生了變化，條約第50條規定：「任何成員國可以根據本國憲政要求選擇退出歐盟。」成員國必須向歐洲理事會提出正式的退盟申請，然後啟動退盟談判程序，就各方面的事項進行安排，尤為重要的一項是：以後該國和歐盟的關係該怎麼確定。這次退歐陣營獲勝，那英國政府就要向英國議會提出正式的退歐法案，待英國國會通過該法案，才能向歐盟提出正式的退盟申請，之後是一個至少兩年期的談判過渡時間。英國可能會保留一個特殊的准成員身份。但要命的一點，英國人這次選擇退出，以後再想加入進來，就不是上世紀60、70年代那麼容易了，即便是當時，戴高樂還代表法國兩次行使了否決權，如今接受任何一個新國入盟， 都要全體成員國按照各國憲法程序進行批准，英國人再想回頭，就難了。

　　三大主義開始站上歷史舞台

　　新浪國際：脫歐將對全球資本市場造成什麼影響？對主要國家貨幣政策會有何影響？對人民幣匯率有何影響？

　　管清友：

　　全球資本市場將劇烈震動。首先，這是歐洲近幾年所有公投第一次改變現狀，2005年法國荷蘭，2014年蘇格蘭、2015年希臘丹麥等公投結果都是維持現狀，此次脫歐超預期。其次，公投前全球主要大類資產及匯率波動率並沒有大幅提升，表明市場對於退歐風險存在明顯低估，今日黃金、英鎊的波瀾壯闊行情也可以佐證，退歐的後續直接、間接影響將會持續發酵，並不是簡單的區域性事件。

　　退歐將引發全球投資者風險偏好下滑，整體利好美元、黃金、日元等避險資產，利空股票、新興市場貨幣、原油等風險資產，由於脫歐短期內兩敗俱傷，利空英鎊、歐元。

　　退歐成真，全球資產巨震，風險偏好下滑，流動性趨緊，各國央行以寬鬆為主，緊縮都將推遲，各國央行應該已經為此做好流動性準備與應急安排。美聯儲來看，歐元英鎊大跌+避險情緒推升美元走強，加息年內大概率缺席；日央行來看，過去三個月未加碼寬鬆+避險情緒推升日元走強，日央行或直接干預匯市抑制日元走強，7月大概率加碼寬鬆；歐央行來看，寬鬆之路難回頭，深陷泥潭。

　　美元升值的計價因素打壓+退歐經濟衝擊造成全球需求下滑+避險情緒=原油價格下行壓力較大。按照不同情境的壓力測試來看，最優情境，英鎊歐元同跌10%，美元指數升至99，如果CFETS不變，人民幣中間價理論最大 貶值壓力為跌-2.53%至6.74；最差情境，英鎊歐元同跌30%，美元指數升至114，如果CFETS不變，人民幣中間價理論最大貶值壓力為跌 -7.5%至7.0。但考慮到現在是CFETS與中間價兩條腿走路的匯率邏輯，央行可以通過CFETS小幅升值來分擔中間價貶值壓力，兩條腿承壓性更好。

　　程實：

　　英國成為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第一個真正做出 「非理性選擇」的歐洲國家。我們在公投前一個月開啟這個研究系列的時候，就明確預感到，這個話題很難輕易終結。公投結果無情地表明，篤信並押注「現狀不會改變」才是真正的非理性。英國退歐後，短期主題和長期命題大不相同。

　　短期主題是市場重估。英國退歐是一個程序繁雜的過程，但市場調整將先期展開。我們認為，市場調整的主線先是矯正前期過度樂觀的預期，再是審慎評估英國退歐的長期影響。市場重估將在全部市場同期展開，並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維度：第一，風險偏好將大幅下降，風險資產普遍承壓。對於英國退歐，無論是卡梅倫還是金融市場，都從未真正恐慌過，市場首先就要為這種風險低估付出代價。實際上，在公投結果出來後，全球主要股市都正在經歷全面深跌。第二，預期從過度樂觀驟然轉向過度悲觀，外匯市場一次性調整。英鎊和歐元是最直接的受害者，美元和日元作為避險幣種受到追捧，人民幣對美元匯率被動承壓，CNH中樞有逼近6.65的短期風險。第三，全球經濟增長預期下降，避險模式開啟，大宗商品分化。與增長相關的油價和工業金屬價格全面承壓，與避險相關的黃金價格受到提振。我們認為，鑒於市場重估包括預期調整和長期影響兩個部分，因此，市場重估將具有以下特點：一是波動性大，出現短期市場超調的可能性高；二是時序變化大，短期集中一次性調整後，全球市場要先於歐洲市場初步穩定；三是政策反饋影響大，市場激變必將引發政策應急，超常規政策出台可能性加大，短期超跌後的市場反彈隨時可能集中出現；四是結構分化大，初期影響是同步的，共同衝擊過後，市場將出現地域分化。

　　長期問題是三大主義。英國退歐是英國的選擇，歐洲的悲劇。更進一步，我們認為，也是全球的風險。從長期視角審視英國退歐，真正的風險在於，它是全球保護主義、民粹主義和孤島主義從非主流變成主流的標誌性事件。英國退歐，打開了全球治理失序的潘多拉魔盒。英國退歐只是三大主義正式站上歷史舞台的開始，接下來，一系列多米諾骨牌將被推倒：

　　第一，歐洲一體化面臨實質性倒退。英國退歐公投的結果，鼓舞了歐洲分裂聯盟，未來，更多的歐洲邊緣國家將以退歐為威脅向歐盟提出更任性的政策要價，而核心國家也將不得不面對凝聚力和約束力下降的挑戰，歐洲正在變成一盤散沙。第二，全球民粹抬頭將加大「非主流」政府出現的可能。卡梅倫在公投後提出辭職，美國正在經歷一次非常特別的大選，歐洲未來三年也將有超過20個國家要進行大選，全球政治正在發生深刻變化，精英政治和利益聯盟固化的格局逐步被打破。第三，地緣政治風險上升，全球化退潮將愈演愈烈。英國退歐不僅是對區域一體化的乾脆否定，也是對全球利益協同的正面挑戰，在孤島主義泛濫的背景下，要素流動和國際貿易放緩，全要素生產率下降，全球經濟復甦將由此受到長期抑制。

　　長期主題是世界重構。任何一枚硬幣，都有兩面。英國退歐，有風險的一面，也有機遇的一面。對於市場而言，長期主題是發現並順應未來的新主題。我們認為，英國退歐，既是黑天鵝事件，也是破局之舉。所謂不破不立，未來的主題，將是世界重構。保守主義、民粹主義和孤島主義是引發宏觀亂紀元的觸發因素，而重構的方向卻由世界潮流所決定。

　　我們認為，世界重構，將包括以下內容：第一，歐洲整體沒落，歐元的國際市場地位將逐步下降，倫敦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也將受到衝擊。第二，中美地位同步提升，宏觀亂紀元里，中美的核心穩定作用將進一步凸顯，雖然中國短期面臨一系列挑戰，但長期崛起還將延續，人民幣短期承壓，長期國際化將具有深度拓展空間，中國香港和上海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潛力還可以繼續挖掘。第三，新興市場中期委頓。英國退歐推倒政治社會動蕩的 多米諾骨牌，大部分新興市場將更多地暴露自身在政治、經濟、人文、歷史各方面積累不足的脆弱性，中期動蕩難以避免。我們認為，世界重構的大趨勢浩浩蕩蕩， 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在迴避短期風險之後，聚焦世界重構中的長期機遇，將是順勢而為的理性選擇。

　　英國脫歐利好中美兩國？

　　許維鴻：

　　英國脫歐是歐盟一體化進程的插曲，會對全球經濟金融整合帶來衝擊。美國次貸危機以後，歐盟、歐洲央行為了應對歐洲主權債務危機，雖取得了短期成果，但南歐經濟復甦還不確定。英國脫歐雪上加霜，進一步降低了歐洲和英國資產的吸引力。

　　然而對於正在推進一帶一路戰略的中國，和率先復甦的美國，反倒是利好。中國應藉機進一步升級中國與歐洲的產能合作，加快人民幣國際化進程。

　　（新浪國際 文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