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紅樓夢》被誤讀二百餘年

劉心武做客銀川。(記者王猛攝)編者按:《紅樓夢》的作者到底是誰?我們看到《紅樓夢》是不是曹雪芹的原著?劉心武旁徵博引,將自己20多年來對紅樓夢研究的成果分享給寧夏的「紅迷」們。他表明自己的學術觀點:曹雪芹原著《紅樓夢》是有頭有尾,共108回,後28回遺失了;高鶚續寫的《紅樓夢》後四十回嚴重違背了曹雪芹的本意,扭曲了主人公形象和整部小說的結局。7月26日下午,銀川市行政中心禮堂內座無虛席。由區直機關工委、寧夏日報報業集團、寧夏文化廳主辦,新消息報社、寧夏圖書館、寧夏博物館承辦的「文化名家塞上行」大型講座邀請來著名作家、紅學家劉心武揭秘紅樓夢「真相」,來自寧夏各界的數百名紅樓夢愛好者聆聽了講座。「有人反駁,這些只是推斷,並沒有直接證明曹雪芹寫出了《紅樓夢》的大結局,我可以再引一詩。」劉心武例舉富察明義七言絕句中的一句「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富察明義的詩向我們透露了一個很寶貴的信息,賈府里的寶玉公子從『饌玉炊金』的生活變成了『瘦骨嶙峋』,你在前80回見過『瘦骨嶙峋』的賈寶玉嗎?第78回,晴雯死了,寶玉痛苦到不行了,但還是『面如滿月』,在高鶚後續的40回,也沒有一筆寫到寶玉瘦得皮包骨頭,這就說明,富察明義看到的《紅樓夢》不是高鶚寫的那個版本。」劉心武還引用富察明義在《綠煙瑣窗集》里的序言: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造,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之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這裡的每一個字都非常珍貴,『出』說明了這個稿本是曹雪芹的,『撰』即是著述,表明著作權就是曹雪芹,富察明義還說很清楚了,這是『一部』不是『半部』啊!」如果曹雪芹寫完了《紅樓夢》,那到底寫了多少回呢?劉心武這樣認為:全書不是一百二十回,根據周汝昌先生的研究,《紅樓夢》全書的結構,是以九回為一個單元,又以十二為總攬人物和情節的組合數,因此,全書應該是9×12=108回。去規規矩矩考取功名,為家族延續後代之後才出家,出家後還覺得對不住家族,大雪天裡面跪在父親賈政所坐的船前,依然披著大紅猩氈的斗笠——這些跟曹雪芹在前八十回為賈寶玉設定的形象基調相去甚遠。曹雪芹在開篇判詞寫賈府最終「家散人亡各奔騰」「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可高鶚卻極力扭轉悲劇結局,想盡辦法把紅樓夢大結局寫成一個喜劇。既然我們被高鶚誤導了,那麼《紅樓夢》的真相從何處尋找?劉心武擺出自己的治學態度:第一,精讀前八十回;第二,看曹雪芹合作者——脂硯齋、畸笏叟的批註;第三,看曹雪芹同時代人的文字,諸如富察明義的詩。「曹雪芹的原著不只一個富察明義看過,肯定還有其他人留下文字。」劉心武說。令劉心武欣慰的是,近年來,紅學會慢慢對紅樓夢的版權問題更加嚴謹,在201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新版《紅樓夢》署名為「曹雪芹著、無名氏續」,不復為以前的「曹雪芹、高鶚著」。從中學課本里節選的片段,到幾度翻拍的電影、電視劇,《紅樓夢》可謂是中國人最耳熟能詳的著作了。可是劉心武卻語出驚人:您看到的是《紅樓夢》的假象!從2005年在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主講《紅樓夢》開始,劉心武就一直試圖向國人還原被誤讀的經典。語出驚人:「原著為108回,是完整故事」「很多人喜歡紅樓夢,目前最被廣泛流傳和收藏的一百二十回《紅樓夢》,其中署名有兩個,一個是曹雪芹,一個是高鶚,大家普遍認為曹雪芹只寫了《紅樓夢》的前八十回,後四十回是高鶚續寫的,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假象!」講座一開始,劉心武就語出驚人。「這兩個人根本不認識,素不往來,生命軌跡也沒有交叉,怎麼可能在一起著書?真相是這樣的:曹雪芹寫完了紅樓夢,80回之後還有28回,但這28回遺失了。」對於這個說法,劉心武表示在乾隆初期,有人讀過曹雪芹的原著,並且有文字記載,這個人就是富察明義。劉心武認為富察明義看到的《紅樓夢》與我們今天所看到的不同。富察明義出了一本詩集叫做《綠煙瑣窗集》,裡面有二十首《題〈紅樓夢〉》詩。「《綠煙瑣窗集》是手抄本,目前在北京某博物館珍藏,這可是很珍貴的,也是每個紅樓夢研究者必讀的資料,這些詩表明富察明義完整地看過曹雪芹的原著。」其中一首是這樣寫的: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亦枉然。根據這首詩,劉心武分析富察明義看的是一部有頭有尾的《紅樓夢》,他看到了曹雪芹在故事裡寫的「金玉姻緣」「聚如春夢」的情景,也看到了「散如煙」的結局。根據記載,《綠煙瑣窗集》最後一首詩不晚於乾隆四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781年。而高鶚的續本出現在乾隆五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791年,因此推斷,富察明義看到的《紅樓夢》是曹雪芹已經完成了的。世間傳說曹雪芹只寫了前80回,或傳言曹雪芹未寫完書稿力不從心死去,或傳言曹雪芹寫完後銷毀了80回之後的章節,都是不可靠的。批高鶚:「粗暴篡改《紅樓夢》」在講座中,劉心武毫不掩飾對高鶚續書的不滿,認為其違背了曹雪芹的原意。「曹雪芹寫的《紅樓夢》並不是一百二十回,那麼今天我們看到的一百二十回是怎麼回事,這得從一個書商說起。」1791年,書商程偉元在廟會上看到有人賣手抄本的《紅樓夢》,以其精明的眼光看到了這本書的價值,遂決定將其出版,「可他看到前八十回公子小姐錦衣玉食的生活很有趣,後二十八回寫家族沒落,主人公進監獄,王孫公子瘦骨嶙峋了。哎呀,這揭示當時的黑暗政治和封建制度的腐朽沒落,要出這樣的書是要命的呀,於是他找了個合作者重新整理書稿出版,這個人就是高鶚。」高鶚這個人是個官迷,科舉考試老不中,又缺錢,就很高興接這麼個差事。於是1791年《紅樓夢》第一次用木活字印刷出版,為一百二十回,1792年,他們又對前八十回的內容加以刪減修改,再次出版。紅學會將其分別稱為程甲本、程乙本,合稱程高本。「應該說,沒有程偉元和高鶚,就沒有《紅樓夢》的流傳後世,程高本對《紅樓夢》是有貢獻的,但是高鶚的續寫是違背曹雪芹意願的,後來對前八十回的改動,可以說是很粗暴的改動。」說到這裡,劉心武舉了個在他身邊的例子。「我經常跟身邊的年輕人交流《紅樓夢》,有人對此不屑一顧:不就是個愛情小說么,寶玉、黛玉、寶釵三角戀愛關係云云;有人很喜歡,說《紅樓夢》寫了很唯美的愛情故事,寶黛的愛情真摯云云,我非常生氣,《紅樓夢》能簡單地概括為一部愛情小說嗎?這都是受了高鶚的誤導!」「您仔細讀過《紅樓夢》前八十回嗎?如果說是愛情小說,這裡寫的愛情何止是寶黛之情,其中描寫愛情最大膽的是林紅玉,寫愛情最執著的是齡官兒,等等有許多人的愛情故事,不只是寶玉和黛玉!」劉心武認為,在《紅樓夢》中,真正描寫寶黛感情糾葛的片段,在第49回就已經結束了,到第57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通過紫鵑來重提寶黛感情糾葛,之後就沒有再提過,58回到61回寫底層小人物的矛盾衝突,寫司棋帶著小丫頭到廚房去打砸搶,非常生動,費了很多筆墨,內容很豐富,這些都展現了清代康、雍、乾三代社會的一個真實現狀,這絕不是一部愛情小說能概括的。劉心武認為高鶚的第二罪狀在於,扭轉了寶玉的形象。在前八十回里,寶玉是和黛玉共讀《西廂記》反對八股文的一個反封建貴公子形象,可在高鶚續寫的內容里,寶玉成了一個「好孩子」,不僅學八股文怎樣破題,更不可思議的是給巧姐兒講《烈女傳》,宣揚「曹婦割鼻」那樣的封建糟粕,甚至還不怕爭議:「讓大家認識原汁原味的紅樓夢」劉心武研究《紅樓夢》已有20餘年,他通過原型研究、文本細讀,探佚出了曹雪芹寫成又迷失的後28回的內容,在探佚的基礎上,試圖復原出曹雪芹後28回的大致面貌,歷時7年完成了這部《劉心武續紅樓夢》。然而,當這本書問世後,一直遭人質疑。「我是一個已經退休了的老頭,研究紅樓夢是我消費退休以後生命的一種方式,得失任人評說。」面對批評和質疑,劉心武如是說:「我續寫紅樓夢,不是想揚名,是實在是欣賞紅樓夢,欣賞曹雪芹。在續中,我想進入曹雪芹的文本語境,對前80回中所有『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大、小、明、暗伏筆逐一進行了照應,對古抄本中所有脂硯齋、畸笏叟批語中透露、逗漏的後28回的情節、細節逐一加以了兌現。讓人們能更好地去讀原汁原味的《紅樓夢》,精讀前八十回,宣揚老祖宗的經典。」劉心武認為,《紅樓夢》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瑰寶,他不僅在電視上講《紅樓夢》,在英國倫敦大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他都講紅樓夢,「這是全世界人民的文學瑰寶。」劉心武坦言,自己的晚年並非只是研究紅樓夢,他依舊寫小說,寫專欄,寫建築評論,然而所有的工作都沒有研究紅樓夢受人們關注。他不怕爭議,明知道會招致一些批評,但還是會繼續做下去。他說,你可以不喜歡讀《紅樓夢》,但要尊重它、承認它的價值,「我希望能以我的努力,引發人們對紅樓夢的興趣,這就是我最大的願望。」劉心武說。原文載於寧夏日報 記者 尚陵彬 實習生 劉圓

劉心武為寧夏「紅迷」簽名。(記者王猛/攝)(責任編輯:李彥芬)推薦呂啟祥文章:《紅樓夢》的作者和家世黃安年文 2007年8月7日(按:呂啟祥的這篇文章是她1998年為北京師範大學網路學院開設的「《紅樓夢》專題」課教材第一單元第二節「新紅學」和「舊紅學」的內容。中華孔子學院學會編輯委員會組編的《國學通覽》收錄了呂啟祥撰文《紅學》條目(第733-748頁,33000字,群眾出版社,1996年版),其中第二部分內容是《「曹學」的名與實》(第735-737頁)。***********************************************88888研究《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及其家世的學問,人們稱之為曹學。「曹學」之所以能存在並有其牢固學術地位的原因,除去一般意義上的讀書及人、知人論世之外,更由於曹雪芹家世的特殊性及其與創作的特別密切的關係。事實上,從新紅學考得《紅樓夢》的作者為曹雪芹那時起,「曹學」的研究就已經開始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經過許多研究家的探索、積累、考訂、論證,「曹學」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同時也帶來了一連串的疑竇和爭論不休的問題。根據現在所能見到的極其有限的材料,可知曹雪芹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圃、芹溪。他的生年,沒有文獻資料的記載,是根據他的卒年和友人詩句中存年的約數推斷出來的。關於他的卒年,有幾種說法。一說卒於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年除夕(1763),依據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的批語:「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一說卒於乾隆二十八年癸未除夕(1764),依據其友人敦敏《懋齋詩抄》中《小詩代簡寄曹雪芹》一詩,詩中邀曹雪芹「上巳前三日,相勞醉碧茵」;而《懋齋詩抄》是按年排比的,在此詩前三首《古剎小憩》題下注有「癸未」二字,由此可證癸未那年雪芹還在世。以上兩說在1962年即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前夕過一次集中的討論,彼此雖未說服對方,卻深化了各自的論點。後來,又有「甲申」說,認為「壬午除夕」的批語應上屬,是上面一條批語的紀年,即「能解者方有心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與逝年無關。依據敦誠、敦敏、張宜泉等人的輓詩推斷,雪芹應卒於甲申(1764)春天。儘管諸說爭持不下,但相差不過一、二年,根據張宜泉《春柳堂詩稿》中《傷芹溪居士》詩題「年末五旬而卒」的小注,以及敦誠《四松堂集》中《挽曹雪芹》「四十年華付杳冥」的詩句,可知雪芹大約活了40多歲。依次推算,他的生年當在康熙五十四(1715)左右。關於曹雪芹的家世,胡適以後,經過周汝昌、吳恩裕、吳世昌、周紹良、馮其庸等諸家的辛勤搜求和長期研究,已經發表了許多論著。據有關史料,可知曹家的發家是與後金的崛起和清王朝的勃興同步的。曹雪芹的先世本為漢人,始祖曹世選(錫遠)著籍襄平,後到瀋陽作官,於明天啟元年(後金天命六年,即1621年),努爾哈赤帶兵侵佔瀋陽時被俘,淪為旗下包衣(家奴)。天聰四年(1630),雪芹高祖曹振彥在佟養性手下任職(見《大金喇嘛法師寶記碑》碑陰題名),天聰六年(1632),佟死,又在多爾袞屬下任旗鼓牛錄章京(漢稱旗鼓佐領),「因有功,加半個前程」(見《清太宗實錄》)。以後,隨清兵入關,曹家歸內務府正白旗。曹振彥之子即雪芹曾祖曹璽,習武修文,亦有戰功,順治曾提拔為內廷侍衛。特別是曹璽之妻孫氏,被選為幼年康熙的保姆,璽亦升為內務府工部郎中。康熙二年(1663),曹璽放為江寧織造,御賜「敬慎」匾額,任職達22年之久。曹璽故後,康熙將其子即雪芹祖父曹寅升為內務府郎中,協理江寧織造,康熙廿九年(1690),曹寅出任蘇州織造,後轉任江寧織造,直到康熙五十一年(1712)病逝任上為止。曹寅與康熙關係非同尋常,13歲挑上了御前侍衛,任織造後更有康熙特許的專摺奏事之權,凡吏治民情、米價年成、氣候晴雨,無所不報。織造雖為皇家督造衣物織品的職務,實際上負有查訪地方吏治民情,特別是安撫江南士人的重任,系皇帝之「股肱耳目」,故品級不高卻地位顯赫。在此期間,曹寅與妻舅李煦還輪番兼任兩淮鹽政。康熙在位期間曾六次南巡,四次都以江寧織造府為行宮,由曹寅主持接駕。康熙還曾接見寅母,稱「吾家老人」,書賜「萱瑞堂」匾額。曹寅的兩個女兒都由康熙帝親自指婚,長女嫁平郡王。曹寅之子曹顒,受皇帝器重,繼任江寧織造;曹顒病故,又指令曹宣第四子曹頫承嗣襲職。這樣,曹家父子祖孫三代四人連任江寧織造達60年之久,與皇室有著特殊密切的關係。然而,恩寵和殊榮也隱伏著禍根和危機。為了接駕的排場熱鬧,奢華靡費,造成了難以填補的經濟虧空;尤其是康熙帝的去世使曹家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雍正五年(1727),上諭將曹頫家產查封,接著革職、枷號,從此衰敗,加上家族內部的矛盾、爭鬥,終至徹底敗落。關於曹家敗落的原因是紅學界長期爭論的問題之一。一種意見認為是政治原因,雍正上台後究治康熙朝舊臣及諸王子,曹家受到牽連勢不可免,雍正元年(1723)蘇州織造李煦被抄治罪就是信號,不數年曹頫終被抄家嚴拿。一種意見認為是經濟原因,織造任上虧空的巨額帑銀一直賠補不完,又有騷擾驛站多索銀兩之案。還有研究者認為上述都屬外部原因,家族內部的矛盾傾軋、「自殺自滅」也是不可忽視的。看來,諸種原因的「合力」導致曹家破敗較為合理,其輕重主次則可以討論。現有史料除1963年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紀念展的一批展品,包括檔案、實物、書籍可以幫助人們了解曹雪芹的時代和家世外,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版了兩部重要檔案資料,即《關於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和《李煦奏摺》,由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出版,公布了曹、李兩家給康熙所上的奏摺,具有十分重要的文獻價值,是「曹學」研究的第一手材料。近年來,還陸續發現了幾件與曹家有關的重要的檔案,即:《山西等處承宣布政使司陽和府知府曹振彥奏本》,此為現有曹家檔案中最早的一件,確知曹振彥曾為陽和知府;《總管內務府為曹順等人捐納監生事咨戶部文》,其中新出現曹顏、曹頔名字;《曹頫騷亂驛站獲罪結案題本》及《刑部移會》,可知曹頫因騷擾驛站被「枷號」等情,其背景及性質受到研究者的關注,值得進一步探討。從曹雪芹友人的一些詩文及某些零散的記載中,可以看出曹雪芹是一個憤世嫉俗、狂傲放達、嗜酒善談、詼諧風趣的人。「傲骨如君世亦奇,嶙峋更見此支離。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敦敏《題芹圃畫石》)可視為雪芹個性的寫照。其友朋常以魏晉時人阮籍、山簡、王猛、劉伶與之作比,說他「狂於阮步兵」、「步兵白眼向人斜」、「鹿車荷鍤葬劉伶」等,足見其蔑視禮法、卓爾不群。親朋後人還有這樣的回憶和傳說:「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絕妙盡致。」(裕瑞《棗窗閑筆》)敦敏、敦誠兄弟更對其詩才讚賞備至,謂「詩才憶曹植」、「詩追李昌谷」、「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披籬樊」、「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均見敦敏《懋齋詩抄》、敦城《四松堂集》)。惜乎今存曹雪芹詩作除去題敦誠《琵琶行傳奇》七絕末聯「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兩句外,已全部亡佚了。曹雪芹個性與才華的孕育,與他的時代和家世有著血肉相連的關係,從皇家近臣、官宦世家跌落到罪人後裔、窮愁潦倒,賒酒食粥,這巨大的生活落差使他歷盡世態炎涼、人間滄桑,可謂刻骨銘心、鬱塞難平。同時,曹家還是一個文採風流之家,曹寅能詩、擅詞曲,今存《楝亭集》包括詩鈔八卷,詩別集四卷,詞鈔一卷,詞鈔別集一卷,文鈔一卷,只是他創作的一小部分,人贊其詩「清深老成,鋒穎芒角」。他寫過《續琵琶》、《虎口餘生》傳奇劇本及雜劇《北紅拂記》、《太平樂事》,曾親自粉墨登場,還愛好繪畫書法,多有題詠。曹寅同時又是藏書家和刻書家。據《楝亭書目》,藏書達十多萬卷,僅「說部」就有469種;所刻的書百餘卷,多為世不經見的藝文方面的圖書。尤為重要的是規模巨大的《全唐詩》和《佩文韻府》的刊刻,均由曹寅一手經營而成,實為一大文化貢獻。由於他本人的文化修養和官聲人望,受到當時文人學士的尊重推崇,與之有過交往的文化名流有百餘人之多。在《楝亭圖》上題詠者就達45家,大都是儒雅名士。這樣一個具有濃厚的學術和文藝氛圍的家庭,對曹雪芹天才的孕育和《紅樓夢》的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值得注意的是,從曹寅的文學創作和文化活動中,流露出他對險惡仕途的厭倦、對污濁人世的憤懣和遁世解脫的追求,這絕非意味著曹寅有二心,恰恰反映出他內心的矛盾和痛苦。他忠於主子、忠於皇上,奏摺中充滿著皇恩浩蕩的感戴之語;而作為一個有學問有識見,受過優秀文化薰陶的知識分子,又必然會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和人格追求。他和那麼多的學者、名士、文人特別是明遺民的交往是真誠的,以至達到感情上的相契,這也不是僅以奉有「密旨」可以解釋的。所謂「稱心歲月荒唐過,垂老文章恐懼成」,正是一顆飽經滄桑的心靈寫照。曹雪芹未及受到祖父的親炙手教,然而曹寅精神世界的深刻矛盾和人格結構的複雜糾結,是否也有一種潛移默化的作用呢。有關曹雪芹本人的生平事迹,由於史料匱乏,極難找到直接的文獻記載,只能從敦敏、敦誠、張宜泉和明義的詩文,以及脂硯齋等人的記述傳聞,推知一個大略。雪芹的少年時期是在江南度過的,那是一段錦衣紈褲、溫柔富貴的生活,其時曹家全盛時期雖過,流風餘緒仍在,所謂「秦淮風月憶繁華」,「揚州舊夢久已覺」,說明有過一段難以忘懷的繁華歲月。從雍正六年(1728)回到北京至乾隆八年(1743)曹家徹底敗落,青年時期的曹雪芹在遭逢變故中閱歷人生,並萌發了創作的動機,具體生活經歷難以確知。約自乾隆九年(1744)起,開始了他「十年辛苦不尋常」的創作,在此期間曾在右翼宗學做過「筆帖式」之類的文墨工作,與敦氏兄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晚年貧居西山,窮困到「舉家食粥酒長賒」,「日望西山餐暮霞」的地步,仍堅持寫作和修改時人並不理解甚至十分輕視的小說,表現了對藝術創作的執著和堅韌。從敦氏兄弟輓詩中得知雪芹有一幼子,夭折於壬午秋,雪芹感傷成疾,貧病交迫而卒。留下了尚未最後完成的《紅樓夢》。由於文獻材料空白太多,曹雪芹研究中歷來歧見多出,爭論不斷。除去前述有關卒年等爭論外,曹雪芹究竟是誰的兒子也難以確定,有認為他是曹頫的兒子,有的認為是曹顒的遺腹子,各有所據而均未見直接記載。當然,曹雪芹系曹寅的孫子,此點是可以確定的。曹雪芹的祖籍也有不同意見,周汝昌《紅樓夢新證》專章討論「籍貫出身」,標題即為「豐潤縣人」,主要據《楝亭詩鈔》中若干有關沖谷(即曹鋡)的詩,分析考訂曹寅和曹鋡不是同姓聯宗而是骨肉兄弟,曹鋡為豐潤人,曹寅自然也是了。胡適、李玄伯等均不同意豐潤說,認為應屬遼東。自《五慶堂重修遼東曹氏宗譜》出現後,馮其庸經研究調查考定其籍貫是遼陽,有詳細論證及專著行世,所據史料有《八旗滿洲氏旗通譜》、《江寧府志》、《上元縣誌》、《吉州全志》、《山西通志》、《浙江通志》等,有關記載均為遼陽或瀋陽,無一處為豐潤,《楝亭詩鈔》也直署「千山曹寅」。有的研究者認為清代「襄平」即指今之鐵嶺,祖籍應為鐵嶺。此外,還有小像問題、佚詩問題、書箱問題等都引起過陣陣波瀾。有的已辨明其偽,有的尚存歧見。1992年夏,在北京通縣張家灣發現一塊墓石,長約一米,寬40厘米,厚約15厘米,青石質地,做工粗糙,面上鑿有「曹公諱霑墓」五字,左下端有「壬午二字,「午」字已剝落左半邊。此石在「文革」平墳中掘出,埋在院中,後來因規劃造園、集中古碑而重新起出,請求鑒定。此事引起了文物鑒定專家和紅學研究家的關注,親往目驗、分析探討,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結論,有的專家確認其為真,有的則堅持其為偽,已有《曹雪芹墓石論爭集》出版。這裡,還要對曹雪芹的著作權稍加申說。由於小說歷來不登大雅之堂,作者常隱名、半隱名或無考,在清代、近代以至當代,都有人對《紅樓夢》的作者提出質疑,認為曹雪芹只是增刪修改者,原始作者另有其人。但是,這些質疑都不足以動搖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的地位。因為,首先,《紅樓夢》第一回楔子有「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的正文,此前有空空道人從頑石上抄來的神話,脂硯齋在此特意提醒:「若雲『雪芹披閱增刪』,然後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其次,脂評多次明確指出作者是曹雪芹,如:「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為傳詩之意。」(甲戌本第一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因命芹溪刪去。」(甲戌本第十三回)「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嘆嘆!」(庚辰本二十二回後加頁)再次,明義《綠煙瑣窗集》中《題紅樓夢》組詩小序謂「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永忠《延芬室稿》有組詩《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姓曹》。複次,袁枚《隨園詩話》記「康熙間,曹練(楝)亭為江寧織造,……其子(孫)雪芹撰《紅樓夢》一書,備記風月繁華之盛。」周春《閱〈紅樓夢〉隨筆》亦謂「此書曹雪芹所作」。余不再舉。可見,除非將上列事實通統推倒並具充足理由提出新的撰人;否則,曹雪芹的著作權是不容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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