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回到一窮二白的時光

- 01 -

我在大學第一個說話的人就是宋平。

彼時我和爸媽提著一大堆行李剛踏進學校。宋平用他那5.2的視力一眼就看到了遠處一臉蒙逼的我。他主動上來笑眯眯地問我是哪個院的。得知是本院的，宋平迅速接過我爸媽手中的行李，一路嘰嘰喳喳、熱情洋溢地帶我們到女生宿舍，順便做了一番導遊。

這中間挺多男生想來幫忙的，都被宋平給擋回去了。

女生的東西就是多，烈日炎炎，宋平一個人堅持幫我們提了所有的行李，一口氣爬了六層樓不帶喘氣的。進了宿舍，宋平還不走，跑前跑後給我們打熱水，幫忙做衛生，簡直是一條龍服務，搞得我爸媽特不好意思，連聲道謝。

宋平抹了一把劉海兒，擺擺手，特瀟洒地說：「叔叔阿姨沒事！大家都是同學！應該的！」他說完就大步走出宿舍，沒走幾步就栽倒在地。

那天廈門高溫38°，宋平中暑了。

- 02 -

也難怪宋平這麼拼。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這個院的女生挺少的。導致每年一開學，本院男生就在門口如狼似虎地盯著往來的新生學妹。一看到長得有模有樣的，他們就爭搶著上來提行李，熱情得不得了，給新生一種彷彿進了窯子，哦不，七星級酒店的vip貴賓體驗。這讓旁邊理工院的妹子一度鬱悶地不行。

這幾年我們院女生質量嚴重下降。一些大一新生通過各種渠道了解了行情以後，也火急火燎地提早到校與學長搶奪資源，上演了一場「殊死搏鬥」。

沒辦法，狼多肉少，如果輸在了起跑線上，別說肉了，連蔥花都沒有。在這種嚴峻的形勢下，為確保未來四年的幸福時光，以第一名考進本院的宋平當然知道，做事要提早準備，發現目標，及時出擊。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就這樣當仁不讓地成了宋平的目標。

我發現我總是能在各個場合「不經意」地遇到宋平。宋平總是佯裝驚訝地說，「哎喲，你也在這裡啊！」然後再自然不過地接到，「那要不一起去吧。」

他的表情是那麼自然，那麼真誠。宋平不做演員可惜了，不然他一定可以得到奧斯卡獎。

簡單點，偶遇的方式再簡單點。

第N次「偶遇」以後，我們開始默契地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下課了。最後在情人谷，宋平紅著臉向我告白。我正猶豫不決，主要是思考要不要立刻答應，會不會顯得我不矜持。最是那一低頭的嬌羞，我看到了地上的毛毛蟲。我嚇得大叫一聲，撲進了宋平的懷抱。毫無矜持可言，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據後來宋平的舍友和我說，作為我院學霸，宋平認真地觀察了幾天我的路線，根據課表，做了一張精細到分秒的我的行程圖。對於他第一個脫單的行為，他的舍友們都紛紛表示不滿。

看來我是走進了宋平所設下的套路了。當我發現以後，已為時已晚，後悔都來不及了。全院的人都知道我和宋平在一起了。連輔導員在路上看到我們都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每次我們倆吵架，一想到分手好丟人，我們就又默默和好了。

- 03 -

廈門真是一個再適合談戀愛不過的城市了。我們在白城沙灘看過海上的夕陽；在上弦操場手拉著手看過月亮、數過星星；梅海嶺的梅花盛開的時候，我們在山上搭了個小帳篷，打牌彈吉他；鼓浪嶼每家店的印章，我們都一一收集過去，做了一本本印章本。宋平時常騎著單車載著我，沿著環島路兜風。海風溫柔地拂過我們年輕的臉頰，我們大聲唱著周杰倫的歌，一首又一首。騎車騎累了，我們就停下來，坐在路邊的椅子看海。那真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期末考的時候，我們一起在圖書館刷題，到建築學院的教室刷夜，連上下課的路上都在互背英語單詞。簡直感天動地。

宋平標準學霸作息，每天雷打不動六點起床。我則是夜貓子，最喜歡賴床。但四年下來，我沒有一次早課遲到。和宋平在一起，我這個以低分飄過投檔線的吊車尾的成績突飛猛進，甚至拿到了獎學金。輔導員都忍不住在大會上提到我們，說我們是模範情侶。

- 04 -

每天早上有課的話，宋平就打電話喊我起床。為了省電話費，我們很少打電話，我按掉手機爬起來，衝到南光食堂。宋平已經買好早餐，一看到我進門就揮著手喊我過去。食堂的人很多，宋平似乎總能一眼就看到我。

有一次我們在食堂，我咬著蛋撻問宋平為什麼他總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我。宋平想了想說：「因為你很特別啊。」

「怎麼特別？」

「好看的特別。」

「也對。還有嗎？」

「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總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

「那你對我是一見鍾情咯？」

宋平認真地糾正我，「是見色起意。」

其實我在院里真是再普通不過的長相了。但不知道宋平是不是眼瞎，居然把我奉為他的女神，非說我是院花不可。他的手機屏保是我，電腦屏保是我，連微信聊天背景圖都是我……

有一次宋平的舍友兼好哥們碰到我在宿舍樓下等宋平，「你去北京玩了吧？」

「啊？你怎麼知道？」

「宋平又換新屏保了。」

「……」

「就是那張你擺著V字手在天安門廣場那張，哈哈哈哈哈哈……」

「……」

「宋平說你像Angelababy！哈哈哈哈哈……」

「……」

「你那個包哪個牌子的？我想買一個送我女朋友？」

「哪個包？」

「棕色那個，你在學校咖啡廳看書那張照片裡面的，宋平給你拍的。」

「……」

- 05 -

那時候我們都好窮。但學生時代不知道什麼叫作窮。

我一個月生活費不到1000。宋平比我勵志，上了大學就不向家裡要錢了。申請助學貸款，做各種兼職。食堂的菜比外面便宜多了。飯不要錢，紫菜湯免費。很多時候宋平就多吃飯，多喝湯，點一盤青菜就解決了。我心疼宋平，就多點肉吃，我們夾來夾去。一個說飽了吃不完，一個說剛打工在外面吃過零食。誰都知道是假話。

每天下午6點，食堂賣手工製作的蛋黃酥，每個人只能買兩個，總是很多人排隊，周末的時候甚至排到了食堂外。我愛吃蛋黃酥，宋平經常排隊給我買，捨不得吃給我吃，一點不心疼錢。

廈門很多咖啡廳，但我們從來不去。

宋平找了一家咖啡廳做兼職，那時候我們常去那家咖啡廳蹭免費的檸檬水喝。店裡的貓咪和我混得很熟了，我喜歡撓它的下巴。這隻貓咪年紀很大了，經常在院里的陽光下打盹。每次一看到我來，它就睜開慵懶的眼睛在我的腿邊蹭了蹭，輕輕地叫喚幾聲，要我給它撓痒痒。我在咖啡館裡自習，偶爾抬起頭看著宋平穿著咖啡店的制服認真工作的樣子。那天他看到我抬頭看了一眼隔壁桌情侶吃的慕斯，於是就買了藍莓慕斯給我吃。那是我第一次吃慕斯。慕斯好小的一塊，甜甜的，入口即化，我吃了幾口就捨不得吃了。宋平說他不愛吃甜食，我說我也不愛吃甜食，還是檸檬水好喝。

真的，只要和宋平在一起，檸檬水也很好喝。

- 06 -

那時候幾乎人手一台筆記本電腦。宿舍里有舍友的WiFi，我也很少用到電腦。實在要寫稿子的時候，我就到圖書館的電腦室。但因為沒有電腦，交作業、選課都很不方便。宋平便攢了一年的錢，給我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我說我們輪著用吧，但宋平說我要寫稿掙錢，他又用不上，還是我用吧。

那時候微信開始普及，但我和宋平的手機都是爪哇系統的，還不能安裝。宋平接了更多的兼職，常常忘記回我的信息。我因此和他鬧過不少彆扭。那時年少，不懂得溝通。我怨宋平不陪我的時候，他總是默默地沒有說話。直到他將新的安卓手機偷偷塞進我的書包里，還寫了一張紙條，說很抱歉不能陪我，也不能買iPhone給我。

我記得我第一次註冊微信，給宋平和我都註冊了一個，用的是情侶頭像。宋平和我在海邊手臂伸高高的，比了一個心。我發了第一條微信給宋平。

我說，謝謝你。

我說，我愛你。

可是我一想到宋平不能收到，就忍不住難過地哭了起來。

但還好還好啊，大海和陽光是免費的。我們年輕，戀愛不久，大海免費。那時候我們是真的窮啊。但卻真想一直這樣下去。

- 07 -

青春像一本太倉促的書。一轉眼大學就畢業了。

那天晚上，我們笑著哭著，和每個人擁抱，喝得爛醉如泥。我們說著未來，相約十年以後再見。

青春兵荒馬亂，我們潦草地離散。有的人或許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宿舍卧談會，曾經所有的不快煙消雲散，我們笑著吐槽過去每一次的爭吵。黑暗中不知道誰突然抽了一下鼻子，躲在被窩裡哭泣。

畢業那天有多少人分手呢？有的人去了北上廣奮鬥，有的人出國深造，有的人回到家鄉考體制。未來在我們面前猝不及防地展開。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對方的存在呢？

我們宿舍的情侶都面臨著異地的煩惱。宋平學習好，保研去了北京。我不想我們堅持了四年下來的感情變淡，便也到北京去找工作。但北京的房價真他媽的貴啊。雖然我有工資了，能掙錢了，但日子過得比宋平還艱難。

我和一個女生一起睡一張床，一個月還要出1000的房租，不包括水電費，押一付三。讀了四年大學，還得和爸媽要錢。每天坐地鐵要坐一個多小時去上班，北京的一號線真是擠得我懷疑人生。吃個快餐25元，吃了一個月我吃不起了，下班乖乖買菜做飯，節省開支。

我所在的公司同事多出身小康人家，本地人也多，個個年紀輕輕卻都挺有錢的，家裡幾套房，開著車。我開始注意到同事的包，同事的衣服鞋子，也越來越多地接觸到那些我之前聽都沒聽過的英文品牌，聽她們討論化妝品，討論度假的地方。

我不敢和同事們出去聚餐，每次都借口走掉。

我突然覺得我好窮啊。我懷念以前年租1200，還能看到海的海景房宿舍。我懷念一頓飯5塊錢就解決的食堂。我懷念宿舍那一幫小姐妹，幫我帶飯幫我喊到。我懷念廈門的沙茶麵，燒仙草，土筍凍，馬拉桑……我懷念那個還可以大哭大笑的我。因為現在的我不敢哭，我要趕緊打開電腦把策劃案提上去。

宋平畢竟還是學生，感受不到我的壓力。我工作忙，他兼職多，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慢慢地我也感受到我的抱怨越來越多了，總是提起我那些闊氣的同事，而宋平沉默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我們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了。在又一次長時間沉默以後，我問宋平：「宋平，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宋平沒有回答我，而是問我，「你想回家嗎？」

「不想。」我想回到廈門。我想回到過去的時光。那時我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好像擁有了全世界。那時明明我們最窮，卻最是相愛。我想回到那個一窮二白的歲月。

- 08 -

宋平拿到全額獎出國。我沒有送他去機場，而是提早離開了北京。

哪有什麼翻天覆地的爭吵，只有水到渠成的分手。

我們誰都沒有提分手。宋平出國前給我發了一條簡訊。他說，等等我。三年後我們在廈門見好不好？我沒有回復宋平。誰又說得准三年後的我們在哪裡。我只知道，三年後我二十八歲了。我只知道，我不願意等他了。

後來的我們在各自的人生軌道上努力著。

最窮最苦的日子也都過來了。我努力工作，慢慢有了錢。宋平走遍了歐洲，拿獎拿到手軟。每年我都會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背後沒有一句話。只有他寫下的歸期。我才發現，這個男孩兒一直是這麼耀眼，而我追上他的步伐卻太慢太慢了。

宋平，不是我等你，是你早已經不再等我了。

所以縱有千般不舍，萬般無奈，卻也只能伸手道別。

- 09 -

宋平送我的手機早已經壞了，和電腦一起放在上鎖的抽屜里。手機裡面還有我們發過的信息，捨不得刪，精挑細選，擠滿了整個內存。

2016年的新年，微信公開課刷爆朋友圈。你還記得你第一個好友是誰嗎？你們還聯繫著嗎？看到這個問題，我啟程去了廈門。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館還在，只是那隻很老很老的貓咪已經不在了。檸檬水也沒有以前那麼好喝了。印章本里蓋過章的很多店都倒閉了。海邊的風還是那樣溫柔。廈大依然遊客如織。

廈門還是那個廈門。只是我們，都已經不在了。

後來我再也沒有遇到一個男孩兒，攢了一年的錢只為了給我買一台電腦。

六年前的夏天，宋平帶我逛校園的時候，我們走過芙蓉隧道。我看著那個著名的塗鴉，問他：「我愛你為什麼要再見？」

畢業那年，在芙蓉隧道，我讓宋平給我拍了一張照片。我站在「我愛你，再見」前面，笑靨如花。

那一年我第一次體會到分別的意義。而現在我才真正明白，因為我愛你，所以，再見。

我愛你。再見，宋平。

再見，那段一窮二白的時光。

- END -

本文作者 / 念清芷

我們曾經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關於世界的旅行。

謀生之外亦謀愛，追風之餘亦追夢。

微博、公眾號：念清芷（nianqing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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