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精神中的魯迅風骨

柏楊精神中的魯迅風骨

——讀柏楊《醜陋的中國人》

葉超英

2008年4月29日，柏楊先生逝世，享年89歲。雖然一代思想巨擘離我們遠去，但繼承了魯迅風骨的柏楊精神卻如一面迎風飄揚的旗幟，在精神的高地上依然獵獵作響。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即風聞天下。記得這本書剛出來不久，即被列為「禁書」，在書店裡難覓芳蹤，直到2004年才在大陸正式出版。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再來拜讀這本書，情不自禁地被書中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深深吸引和折服。

《醜陋的中國人》一書指出的國民劣根性歸結起來主要有三：一，髒亂吵；二，窩裡斗；三，醬缸文化。

國人的髒亂吵是最明顯的，身邊人、周邊事觸目可見。竊以為，這個缺點經過努力還是容易改正的。而「窩裡斗」卻成了中國人最難根治的劣根性：凡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窩裡斗。窩裡斗導致的結果是缺乏協作精神，死不認錯，心口不一。柏楊把日本人和中國人進行對比，用形象的比喻闡述中國人的不團結：「每一個單獨的日本人，看起來都像一條豬，可是三個日本人加起來就是一條龍，日本人的團隊精神使日本人所向無敵！」「每個中國人是一條龍，但是三個中國人加在一起——三條龍加在一起，就成了一條豬、一條蟲，甚至連蟲都不如。」一句耳熟能詳的俗話也從側面印證了這一點：「一個和尚擔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因為好鬥，所以「中國人不習慣認錯，反而有一萬個理由，掩蓋自己的錯誤。」「為了掩蓋自己的錯誤，中國人就不能不用很大的力氣，再製造更多的錯，來證明第一個錯不是錯。所以說，中國人喜歡講大話，喜歡講空話，喜歡講假話，喜歡講謊話，喜歡講毒話——惡毒的話。」「因為中國人不斷地掩飾自己的錯誤，不斷地講大話、空話、謊話、毒話，中國人的心靈遂完全封閉，不能開闊。」「沒有包容性的性格，如此這般狹窄的心胸，造成中國人兩個極端，不夠平衡。一方面是絕對的自卑，一方面是絕對的自傲。自卑的時候，成了奴才；自傲的時候，成了主人！獨獨沒有自尊。」考諸中國歷史尤其是中國近百年來被列強侮辱壓迫的歷史，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而見諸今天的種種世事，例如官場的文山會海，假大空的廢話連篇累牘，不能不讓人有「於今為烈」之感。

「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都像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地流下去，但因為時間久了，許多骯髒污穢的東西像死魚、死貓、死耗子，開始沉澱，使這個水不能流動，變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個醬缸，一個污泥坑，發酸發臭。」柏楊把幾千年來形成的這種中國文化形容為「醬缸文化」，是一個獨到、形象而又貼切的比喻。這種醬缸文化概言之，具有「臟」、「死」、「沉」、「粘」、「臭」的特點，吸附性和污染性極強，猶如一個巨大的磁場或漩渦，任何人一旦陷進去就難以自拔，不能「出淤泥而不染」，難以做到獨善其身，只能愈陷愈深成為一條「醬缸蛆」。

醬缸文化的代表是「官場」。數千年來形成的官本位思想使每一個中國人只有「主子」和「奴才」的區別，老百姓的生活則只有魯迅所說的兩個時代：做穩了奴隸的時代；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無論主子或奴才，都是「以官的標準為標準，以官的利益為利益，使我們的醬缸文化更加深、更加濃。」「使我們中國人變得自私、猜忌。」「形成彼此間的疑懼，這種疑懼使中國人變成一盤散沙。」正是這樣的一盤散沙，致使外敵一旦叩開國門，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日寇侵華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柏楊先生認為導致這種醬缸文化的根本原因在於「我們沒有獨立思考訓練，也恐懼獨立思考」。醬缸文化也正好與人懶惰的天性暗暗合拍，加上中國文化認為「有思考能力的奴隸最危險，主子對這種奴隸不是殺就是趕。」「在這種文化之下孕育出來的人，怎能獨立思考？」不能獨立思考的結果是：「年代久遠下來，使我們多數人喪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缺乏道德的勇氣，一切事情只憑情緒和直覺反應，而再不能思考。一切行為價值，都以醬缸里的道德標準和政治標準為標準。」「自孔丘先生之後，四千年間，沒有出過一個思想家！」原因找到之後，就要對症下藥。藥方之一是要求我們成為「鑒賞家」，成為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

柏楊去世了，中國人依然醜陋。柏楊先生二十多年前指出的中國國民性的這些弱點，到了今天仍然存在，並且今後還將繼續存在。因為改造國民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一個需要長期努力的過程，作為每一個有著中國血統的中國人，任重而道遠。《醜陋的中國人》充分地表現了柏楊先生細緻的觀察力、周密的思考力和深邃的洞察力，這些洞若觀火的批判性文字至今讀來仍然振聾發聵，發人深省。

柏楊因文入獄坐了十年牢，出獄之後依然不改初衷，寫出了卷帙浩繁的匕首投槍式的雜文著作和洞幽燭微的史學著作，極富「韌性」的戰鬥精神。柏楊這種入木三分的洞察力、無私無畏的批判精神、雖九死尤未悔的戰鬥精神，與魯迅先生何其相似乃爾！柏楊是與魯迅精神一脈相承的、真正具有魯迅風骨的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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