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鑒賞]美國的「中國城」──唐人街隨筆

美國的「中國城」──唐人街隨筆  李歐梵  記得十幾年前家住新竹的時候,往往每月必會到台北去「朝聖」一次。星期天一早搭車去,看一兩場外國電影,吃一兩頓小館子,在書店逛逛或買幾本書,然後晚上再乘車回來,這一個禮拜的生活,無形中就充實了不少。到了美國以後,住在距紐約不遠的一個小鎮上,紐約的「唐人街」卻成了我每月朝聖的新「麥加」。每一個月中,我總要抽空去一兩次,總在周六或周日,也是一早搭車去,看一兩場中國電影,吃一兩頓中國館子,到中國書店裡逛逛或買幾本書,也會覺得生活充實了不少。  唐人街在我生活的邊緣,然而也往往會成為我心靈中的重鎮。去國已久的中國人,常常會不約而同地到唐人街買東西、吃館子,外國人每逢禮拜天上教堂,中國人則上唐人街。唐人街是老華僑的溫床、新華僑的聚會所,也是美國人眼裡的小中國。也許我們應該把唐人街的英文原名直譯過來,乾脆稱它為「中國城」(Chinatown),可能更恰當一點。  美國最著名的「中國城」有兩個,一在舊金山,一在紐約,每一個「城」里都不只一條街。以前我很喜歡舊金山的中國城,因為它比較乾淨、漂亮,最近我卻愛上了紐約的中國城,因為它更有「中國」味,往往使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從紐約地下車道的出口走出來,首先呈現在眼中的中國城是一片零亂:鮮紅色的電話亭,五花八門的店鋪招牌,歪歪斜斜的中國字,街道旁邊的小販,擁擠的行人,還有那一家門面已舊的黃色電影院──外國「美女」的裸體照片,配上不倫不類的中文譯名。一個初到紐約的遊客,一定會覺得這是一種「半下流社會」。我初到紐約的時候,朋友帶我去逛唐人街,我總覺得不舒服,看到那些年老的華僑那副「不務正業」的樣子,更是不順眼。在館子里吃飯,不會用廣東話叫菜,被迫用英文,看堂倌的那一臉不屑的冷漠表情,真想拔腿就跑,不再受騙了,走到街上,又怕小偷或扒手,或街角上的不良少年。紐約的治安本來不好,唐人街又在義大利區旁邊,我對於義大利「Mafia」(黑社會)的恐懼,也帶到「唐人」身上了。  最近幾年,我對紐約熟悉多了,而且又去過一次香港,學了一點半吊子的廣東話,所以在中國館子里點菜時,信心也增強了,對於「中國城」的恐懼也逐漸消除。而且,近兩三年來,每當我想要炫耀我的廣東話時,侍者說的卻是國語,他們既不把我當外國人,我也把他們視為同胞。一種同是「黃面孔」的種族親切感,遂因而建立。有一次我到一家店裡買菜,和店裡的那一個胖胖的老闆扯上了,他竟然由廣東話轉到國語,又從國語轉到山東話,我們兩個人變成了北方老鄉,所以我此後每次去買韭菜或豆腐乾的時候,他總是多給我一點。還有一家廣東小吃館,我每次去的時候,如果是一個人,就飯菜照常,如果帶了朋友──特別是女性朋友──光顧,侍者一聲不響地就會奉上一大碗「例湯」,而且還會對我作一個會心的微笑,我初時頗為受寵若驚,後來發現這種不成文的「陋規」,倒是隨意施捨的。中國餐館和法國餐館有一個相同之處:不論菜單上的「明文規定」如何,顧客總會受到一點人情上的例外招待,在高級的法國餐廳里,這種招待是勢利的,「人情」視金錢而定;在「低級」的中國餐館裡,才有真正的人情味,那一碗「例外」的「例湯」,喝起來總覺得十分舒服。  我是一個影迷,在台灣的時候專看外國片,國產片很少問津,到了美國以後,反而看起國產片來了,於是,「中國城」又成了我的電影文化城。紐約唐人街的幾家電影院,似乎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中國電影必須兩片同映,而且往往是一「軟」一「硬」:「軟」綿綿的言情或艷情片,配上「硬」綳綳的武打片,以便迎合男女老少的不同口味。事實上,台港近年來的電影製作,也只有「軟」「硬」二類,高水準的文藝片絕無僅有,赤裸裸的社會寫實片也很少見。唐人街的電影觀眾,大部分是為了娛樂,也為了「逃避」,在餐館或洗衣店工作勞累之餘,就到電影院去散散心。我們這些留學生,看中國電影也是為了逃避──逃避美國社會的緊張和繁忙,但是除此之外,也多少有一點「思鄉」的意味,看到電影中的香港和台灣風景,不覺心曠神怡,甚至有時候體會到那股台港特有的「味道」,不論劇情如何牽強附會,演員如何生硬造作,我看中國電影時實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只求一「醉」而已。初時我對於自己的這種態度頗感不安,因為對中外電影,我顯然是用了兩種尺度,但經反覆思考之後,也覺得這種「畸形」的態度未可厚非,中國人在外國漂泊,在美國的「中國城」里懷緬中國文化,本來也是帶有一點「畸形」的心理。我們這些留學生,本來就是「中國城」中的過客,我們在唐人街沒有根,而只是生活在唐人街的邊緣而已,而唐人街卻又在美國社會的邊緣,雙層隔膜之下,「中國城」豈不正像一部電影?而在「中國城」中看中國電影,更談不上文化上的「真實」了。  因此我不禁逐漸感到,我和餐館的侍者和雜貨店的老闆之間的「血濃於水」的種族感,也實在是很淡薄的,在他們眼裡,我是一個黃面孔的顧客,雖然我給的小費沒有外國人多(但這種情形也在變化之中,紐約的唐人街畔,年老的遊客越來越少,而住在紐約城內──特別是城北的哥倫比亞大學區及城南的紐約大學附近的格林威治區──的年輕人或學生,卻經常成群結隊來唐人街吃飯,他們給的小費也不多),然而我常常來,而且,說不定他們早已看出我心理上的需要,在我面前說幾句家鄉話,或多給我一碗例湯,也略能滿足我的思鄉情緒,至少可使我在「中國城」里沒有失落感。這是一種施捨,也是他們演的一出中國戲,正好像銀幕上的王羽或甄珍,用拳打腳踢或淺笑微盼來滿足我們所要求的「中國味」一樣。我有一個朋友,有一天和公司里的外國老闆吵了一架,回家以後又受了妻兒的氣,就憤然出走,跑到唐人街大看中國電影,到深夜才回家,害得他太太差一點去報警。  美國的「中國城」,是這一代海外華人心靈上的「避難所」,大部分的中國人,到中國城來別無他求,只求一「醉」,在酒足飯飽、劇終人散之後,又要打起精神,在異國的社會中「混」下去。這一種逃避式的「朝聖」心情,是國內的讀者和美國的友人很難了解的。大城市裡有「中國城」,沒有「中國城」的小地方,則以中國餐館代之,如果沒有中國餐館,則往往是在幾家中國人家裡輪流聚會,海外的華人,就靠了美國社會中這些大大小小的「孤島」來延續他們的文化生命。  在美國談「中國文化」,比較困難,也比較複雜。「中國城」里的中國文化,如果仔細分析起來,非但與台港地區的中國文化有不同之處(當然與大陸上的文化更大異其趣),而且更與五千年的中國傳統文化脫了節,雖然不少古老的習俗仍存,然而也只有老一輩的華僑仍能體會到這些習俗的真正意義。年輕一代的華僑──也就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華僑──眼中的唐人街,和留學生眼中的唐人街,在意義上就有顯著的不同。年輕一代的華僑,往往在唐人街長大,所以對於自己所熟悉的環境久而生厭,極思反抗,他們最初都很想掙脫「中國城」的桎梏而打入美國社會,他們計劃于飛黃騰達、娶妻生子之後,在美國大城市的郊區買幢房子,和大多數美國中上階級的人一樣,安度其「郊區生活」(所謂「suburban living」)。  然而,近幾年來,由於美國國內各少數民族運動的風起雲湧,不少土生土長的美籍華人(簡稱為ABC,即American-bornChinese的簡寫),在心靈上突然感到一種「認同」的危機,他們覺得不論自己如何美化,在美國白人的眼裡,他們畢竟還是黃面孔的華人,但是在來自台港的留學生眼裡,他們又不禁太過美化了,言談舉止,與美國人無異,只不過虛有其華人之「表」而已。身處在這兩種「歧視」的狹縫之中,不少年輕的ABC,就主動地向唐人街認同,因為唐人街既非中國也非美國,而是美國社會中的「中國城」,正適合他們少數民族運動分子的心理。最近幾年,大學裡的ABC,更成群結隊,到各大城的唐人街去義務服務,他們訪問年老的華僑,拍攝唐人街的紀錄片,組織義診中心,為老華僑看病,並出版刊物,為唐人街──也更為他們自己──說話。  他們這一腔熱誠,表現了不少年輕人的朝氣和幹勁,也反映出不少心理上的煩惱和不安。他們雖然口口聲聲地說要為唐人街獻身,但是這種課餘的獻身工作也多少帶給他們一點自我情緒上的滿足,也許,他們這種「認同」上的「利己」需要,遠超過他們真正「利他」的服務精神。正好像十九世紀末期俄國知識分子的「深入民間」運動一樣,美國華僑青年的「唐人街」運動,並未必引起「中國城」里老一輩華人的激烈反應,在老華僑的眼中,這種深入唐人街的運動,是對於他們既成的生活方式的一種威脅,他們寧願在美國人面前唱「唐人戲」,而不願受同是黃種人的干涉。據我的一個深悉內情的朋友說,老華僑對於ABC青年的行動尚能諒解,因為他們覺得這些年輕人本是唐人街的後裔,然而如有台、港地區的留學生參加這種運動,卻會引起老華僑的極大反感,因為他們總覺得這些留學生高高在上,處處以發揚中華文化自居,而向他們發號施令。老華僑願意把唐人街作為留學生的「避難所」,卻不願讓留學生和土生華僑把唐人街變成文化或種族運動的大本營。  「中國城」里的中國文化,本來是一種早已變形的移植文化,老華僑的鄉土觀念似乎重於國家民族的熱情。然而,情緒激昂的留學生和ABC青年卻偏偏不滿於老華僑的這種安身立命的態度,一部分青年要華僑認同祖國文化,另一部分青年卻又要華僑掀起少數民族運動反對美國社會,交相夾攻之下,老華僑反而不勝其擾。這是我所看到和聽到的唐人街里的「代溝」現象。年輕一代的華人運動,受其影響最大的仍然是年輕一代的華人,而不是老一代的華僑。  華人運動的另一個對象是美國社會,在這一方面,成效最大的不是留學生,而是土生華僑青年。近幾年來,他們搜集了不少資料,也出版了不少書籍,向美國讀者介紹中華移民的慘痛歷史,他們曆數19世紀華僑在美國西部築路時所遭受的虐待、美國移民法的不公,和美國各公司行號對黃種人的歧視等等詳情。這一股「控訴」的激流,在美國社會上已產生了若干積極的反應,不少大學紛紛成立「美籍亞洲人」或「美籍華人」研究中心,報紙和電視廣播界,也紛紛起用美籍華人,「哥倫比亞電視公司」的新聞記者Connie Chung和「紐約時報」的FrankChing,目前都是紅得發紫的人物,最近電視影集「功夫」的流行,也可以說是受了華人運動的影響。  土生華僑中的知識分子,在他們的文化工作上,幹得非常有聲有色,他們對美國社會的影響,遠非留學生可以望其項背。這幾年來,土生華僑文化顯然已經抬頭,並且日益茁壯,這一種新文化,在本質上既非中國文化,亦非美國文化,它的語言是英語,它的社會淵源是唐人街,它的發言人是土生華僑,它的對象是美國社會。許多留學生對之不屑一顧,認為它不是中國文化,但是卻也不免忽略了這一種新文化所藏有的豐富的內涵和動力。五六年前,我在舊金山的唐人街遇到一個怪人,他留了一頭長髮,在頭後盤了一個辮子,經過友人介紹以後,我問他對於海外中國文化的看法,不料他卻把辮子一揮,滔滔不絕地說:「什麼中國文化?你們這些留學生滿腦子就是中國文化,其實在美國社會哪裡有中國文化?我是在唐人街出生長大的,我不會說國語,我的母語是英文,我的國籍是美國,我的文化背景就是這又臟又亂、為白人所恥笑的唐人街!我現在要以唐人街為榮,把唐人街的真相用戲劇的方式表現出來,我不像『新聞周刊』中的那位華人記者,他根本是『白化』了(White-washed),他哪裡能代表唐人街?我現在剛寫好一個劇本,正在排演,就是在諷刺他,也諷刺白人!」  這一席話把我聽得目瞪口呆,不過我還是鼓足了勇氣問他一句:「作為一個黃面孔的華人,難道你對於中國的文化毫無嚮往嗎?」  「什麼嚮往?這都是廢話!」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根本不懂中國文化,也沒有時間搞中國文化,更沒有什麼興緻。請問你,在美國社會談中國文化又有什麼用?」他這一陣反駁竟然使我啞口無言,於是就只好伸出手來,和他握了一下,並祝他好運。事隔數年以後,最近我在美國報章雜誌上屢次讀到他的文章,他的劇本在紐約上演,也得到不少好評,這些作品,幾乎完全以唐人街為背景,但是劇中的人物卻是個個有血有淚,他們把在白人誤解和歧視下的滿腔憤怒,像山洪暴發一樣,傾泄無遺。這位目前鼎鼎大名的劇作家,就是Frank Chin,他和《紐約時報》的FrankChing不同,二人觀點也各異,而且還在一本紐約唐人街的雜誌上打過筆仗。劇作家Frank Chin認為這位名記者FrankChing早已與白人妥協,成了當權派,而後者則認為前者除了憤怒以外,仍然無濟於事。且不論二人孰是孰非,這一位美國劇壇上的「憤怒的年輕人」,卻使我留下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  FrankChin雖然代表土生華僑文化的一個極端,然而他已在美國藝壇爭得一席之地,他的成就,早已凌駕在「花鼓歌」黎錦揚之上。黎錦揚筆下的唐人街,是美國電影中的布景,「花鼓歌」中的人物是白人腦海里的浪漫意象,黎錦揚為了討好美國人、做美國人的生意,遂不惜助長美國人的偏見。FrankChin雖然矯枉過正,但是我寧願接受他的唐人街,即使生他的氣,也比看黎錦揚的電影痛快的多。也許,在美國的社會中產生這種憤怒的作品,是理所當然的,Frank Chin的戲劇,使我想起了美國黑人作家LeRoiJones的作品,二人的基調同是憤怒和熱情。近年來美國的黑人運動,已使白人幾百年來遺留下來的對於黑人的印象大為改觀,黑人已不再是木訥無知、唯命是聽的奴隸,而成了有血有肉的人。土生華僑的文化運動,雖不見得能改變唐人街老華僑的心理,但至少也會使美國白人對美國社會中的「中國城」另眼相看:美國的華人,也不僅是餐館或洗衣店中的人物而已,他們除了勤儉樸實、默默地以笑臉迎人之外,也有無盡的辛酸和血淚。  作為土生華僑文學中的中心意象,唐人街的意義似乎更大了。走筆至此,我不禁想到最近看過的一部名片──波蘭斯基(RomanPolanski)的《唐人街》,這部電影的故事與唐人街全然無關,然而卻以唐人街為片名,似乎頗有寓意。我認為這部影片的主題是人性的敗落,片中人物的罪惡是洗不清的,所以波蘭斯基在片中屢用清水和濁水來表現。水的意象,本是波蘭斯基的神來之筆,他的另一部名作《水中之刀》也是以水為象徵。《唐人街》一片中的灌溉之水,卻權操在老奸巨猾的約翰。休士敦之手,休士敦和自己的親生女兒費唐娜薇通姦,因而引出一連串冤孽。當故事發展到費唐娜薇的豪華住宅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宅中的僕人都是華人,似乎女主人對華人頗有偏愛,直到片終的高潮──在洛杉磯唐人街的一場槍殺──過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片中的華仆就是罪惡的代表人物,女主角體嘗罪惡,所以特別親近華人,最後所有的罪惡人物都齊集在唐人街,如此看來,「唐人街」豈不成了罪惡的淵藪?波蘭斯基一向偏重人性中的罪惡一面,據說他特別修改了片中的結局,使萬惡之首的約翰。休士敦揚長而去,這顯然是他的悲觀哲學的表現。我不反對波蘭斯基的悲觀,但卻不禁為他心目中的「唐人街」搖首興嘆!「唐人街」一直是西方人眼中的罪惡之地,這一個觀念,原非波蘭斯基的創見,而是淵源已久,SaxRohmer筆下的「傅滿洲」(Fu Manchu)小說和電影,不是已經把唐人街視為罪惡世界嗎?也難怪身歷其境的Frank Chin要憤怒了!  我發現自己對於美國的「中國城」的感情更深了,外國人越把它視為罪惡之源,我越想把它作為我心目中的聖地。  一九七五年三月三十日鑒賞  「唐人街是老華僑的溫床、新華僑的聚會所,也是美國人眼裡的小中國。」  李歐梵寥寥幾筆,道出了唐人街的實質。  不過李歐梵是知名的學者,他這篇散文的目的也不僅僅在於替唐人街說點什麼,中心在於闡述自己的文化觀──美國的中國城,中國城的文化現象,以及憤怒的劇作家Frank Chin和土生華僑的文化運動。  在文化的背景下考察今昔唐人街的變遷,又穿插以作者本人的直觀感受,包括進餐時的熱情、到中國城尋夢的寄懷等,使一篇學術性的議論文洋溢著濃郁的情趣,讀來令人怦然心動。李歐梵把唐人街整個兒吃透了。他的角度很獨特,取一種似華人又不是華人,像美國人更非美國人,不是台港人也不是大陸人的角度,主觀而又客觀地描述了美國唐人街的風情:前半部分重在景緻的描寫,寫作者對一片零亂的中國城的不適應,尤其寫到他把對義大利黑手黨的恐懼帶到唐人街時,此時的唐人街分明是美國人眼中的罪惡之淵。  但作者接下去筆鋒陡轉,寫到了「黃面孔」的種族親切感,寫到了胖胖的老闆和「例湯」,人情味便油然而生。唐人街又成為中國人的唐人街了。  前後兩種感情的變化,李歐梵寫得真摯細膩,還夾雜著幾分自嘲式的幽默。  散文的重要部分不在飲食,儘管飲食也是一種文化現象。李歐梵這裡著重於中國城的中國文化心態的分析。老華僑、留學生、美籍華人,雖然外貌上一律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經作者略一分析,竟呈現出如此不同的價值取向和文化觀,非對美中文化有深刻研究者,是絕計估不透的。散文至此,由人情進入理性,由風物轉向學術,它真正的價值也體現出來。李歐梵認為:中國城的中國文化,本就是一種早已變形的移植文化。這是極有見地的觀點。他對土生華僑弘揚中國文化的讚歎,並評定為「在本質上既非中國文化,亦非美國文化」的「新文化」,更顯示出學者的慧眼。  散文最後,與首段呼應,由波蘭斯基的名片《唐人街》引出大段感懷,對美國人的流行觀念──唐人街是罪惡之地進行了不留情的反駁,稱為「我心目中的聖地」,把作者種族的自尊上升到極點。讀至此處,相信無論西方人還是東方人,都會為作者的雄辯所征服,並願到「聖地」一游的。  《美國的「中國城」》是典型的學者散文,自由度大,議論性強,學術氣氛濃,旁徵博引的同時又富有感情。讀這篇散文,你可以真正了解一個中國人在美國的典型心態,也深刻地理解了「龍的傳人」們別一種生命狀態。  選自《中國散文鑒賞文庫(當代卷)》(百花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李歐梵,台灣人,長期旅居美國。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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