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觀察世法談佛法
第一節超越世法的覺者法
我人面對著這個森羅萬象①(注釋:森羅萬象:指宇宙內各種現象森然羅列之意。南北朝時陶弘景有文說:「萬象森羅,不離兩儀所育,是其出處。雖然,諸多工具書,謂此語出自佛《法句經》森羅萬象,一法之所印」句,考《法句經》有二:一是法救尊者撰,收在《大正》三本緣部;另一譯者佚名,收在《大正》八九疑似部,讀其文,亦不無疑,故私意為:出自陶氏之文可信。)世界,總是免不了會生起一些迷惑,而終至無從索解的奇思異想——
這個世界,總總而生,林林而群①(注釋:林林總總:眾盛之義。唐柳宗元:「惟人之初,總總而生,林林而群。」此即取用之。),是如何而 有的?它的意義何在?我和這個世界的人,生從何處來?既生了,為什麼又會走向那可怕的死亡?死後又到哪裡去?這世界究竟是有限?是無限?……?
像這樣一個一個層出不窮的問題,教人搜盡枯腸,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後,只有在莫可奈何的心態下向這類問題俯首投降,讓它帶到棺材裡去,說起來,很是可憐哪!
為了尋求這類問題的答案,古今東西的睿智之士,所作的精力投注,是極為可觀的。
綜觀西洋哲學史,上下兩千多年,固然累積了不少哲學家的智慧結晶,擁有不朽的、極其豐富的智慧財產。數其立說:一元的、多元的、唯物的、唯心的……眾則眾矣;觀其論議:形上學的本體論與神學,論理學的邏輯學與認識論,宗教學的神造論,科學的進化論……宏則宏矣,但是,無可諱言的,存在的問題,仍屬懸而未決,而且,距離結案的路程,亦渺渺無期。
作為我國思想主流的儒家,先師至聖孔子,似乎不太主張去追究這類根本無法解決的問題。他只正對現實社會的需要,宣揚教人以修己安人之道。平心而論,修己可以美化、充實、落實個人的人生;推而廣之,即是調和、平衡、安定社會的力量。因此,如何做好寓安人於修己之內,實是政事的當務之急,比之哲學的高談闊論,對人類社會似乎要有益得多。
話又到了題外,應止。
佛陀釋迦牟尼時代的印度,學風已變得非常自由,所以,思想非常發達。由上述原始的奇思異想所引發的理論和問題,非常之多。當時最為流行的論難,要數著名的十四難①(注釋:十四難:亦名十四無記,亦名十四佛不答。詳見後本頁注②及5頁注①之內容。又見《大智度論》卷二,《大正》二五·七四下。)了。十四難可分為四類,如——
第一類:世間常?無常?亦常亦無常?非常非無常?
第二類:世間有邊?無邊?亦有邊亦無邊?非有邊非無邊?
第三類:如來死後為有?為非有?亦有亦非有?非有非非有?
第四類:為命者(神)即身?為命者異身?
但是,佛陀對這十四個問題,一律擱置不答。如果說有所回答,那便是摒棄性的評價。
據巴利文《中阿含經》②(注釋: 這段經的譯文,節自慧炬出版社出版的《佛學今詮》上一三四至一三八頁,原注引自巴利藏《中阿含·六三經》。按:後面的注六所引書亦錄此經,以文繁未從。漢譯《雜阿含·九五七至九六四》經,亦有類似記載,但缺此段的精彩處。)記載:某次,耆那教中,有位名叫婆磋①(注釋:婆磋是舊譯,《佛學今詮》譯作瓦恰,巴利文為,Vachagotr義譯犢子,是種姓名。)的遊方僧,來到佛陀的跟前,把這十四個問題逐一提出,詢問佛陀,哪一見地是正確的,其餘都是錯誤的。結果,他所得到的答覆是:
這些話好像是些傀儡戲,像是一座進去就出不來的熱帶森林,像一座荒蕪的沙漠,它們是束縛人的枷鎖,它們使人困惑、沮喪,與憂悔、痛苦不可分;它們不能使人得到和平與知識,不能導向寂靜智能和解脫,對於修習梵行及消除熾熱的煩惱,是毫無用處的。
婆磋聽後,反問:
你既然拒絕這些理論,那你是否有你自己的哲學主張呢?
佛陀說:
如來是不受任何理論約束的。他已從一切理論中超越解脫了。
同樣的事,也曾發生在佛陀的弟子——尊者鬘童子的身上①(注釋:記鬘童子事,漢文兩譯,都名《箭喻經》,收在《大正》一中阿含部,由譯文生澀難讀,故未從。此中所引,節自近人顧法嚴譯自英文巴利藏《原始佛典選擇》第七章第二節,(惟最後兩段,筆者為避文繁,有所剪裁,希讀者諒之!)此經巴利藏亦收在《中阿含》,與前婆磋事,同編在《中阿含·六三經》內。)。他對佛陀說:假使世尊不解釋這些事,我就要放棄梵行②(注釋:梵,是清凈義。此有兩解:一、狹義,斷***欲為梵行;二、廣義,聖道謂之梵行。),回去度那世俗的居士生活。並且又帶著不甘願的語氣說:如果世尊知道,就應該解釋;如果不知道,惟一正直地做法,就是自己承認。
佛陀除了說服鬘童子的話沒來由之外,為了闡釋這些問題之有害無益,還特地為他說了個毒箭的譬喻,讓鬘童子尊者聽了滿心喜悅,讚歎信受。佛陀說的毒箭喻是:
鬘童子!這就好比一個人被一枝塗滿毒藥的箭所射傷。他的友伴、親戚替他找來一位內科或外科醫生,而病人卻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清楚那傷我的人是屬於武士階級,婆羅門階級,農民階級,還是賤民階級。」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清楚那傷我的人姓甚名誰,屬於那一氏族。」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清楚那傷我的人是高,是矮,是中等身材。」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清楚那傷我的人的膚色是黑,是微黑,還是黃色。」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清楚那傷我的人是本村、本鎮、本市,或外村、外鎮、外市的人。」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明那傷我的弓是張彈弓,還是弩弓。」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明那傷我的弓弦是什麼做的:馬利筋,竹子,(動物的)筋,苧麻,還是蘿摩。」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明那傷我的箭桿是一支蘆桿,還是葦桿。」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明那傷我的箭翎是鷲羽、蒼鷺羽、鷹羽、孔雀羽,還是西惕羅漢努鳥(Sithilahanu)①(注釋: 巴利文Sithilahanu,不知是何鳥名,待考)的羽毛。」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明那傷我的箭桿上綁的是黃牛筋、水牛筋、鹿筋,還是猴子的筋。」
或者他說:「我不要把箭取出來,要到我查明那傷我的箭鏃是普通的、有倒鉤的、vekanda的、鐵的、小牛牙的,還是夾竹桃木的。」鬘童子!那人還沒有把這些搞清楚,就要死掉了。
童子!和這情形完全一樣,不論是誰如果說:「我不要在世尊座下修習梵行,除非世尊為我解釋世界是永恆,是不永恆……聖者死後既不存在,也不不存在。」鬘童子!在世尊還沒為有把這些為他解釋明白之前,他就要死掉了。
鬘童子!修習梵行並不靠世界是永恆的教條。鬘童子!修習梵行也不靠世界是不永恆的教條。鬘童子!不論流行的是世界是永恆的教條,還是世界是不永恆的教條,世間仍然不免有生老病死憂悲苦惱。而我的對治方法就是要在現生中消滅這些憂患。
鬘童子!修習梵行並不靠世界是有限,世界是無限的教條……。
鬘童子!修習梵行並不靠靈魂與肉體是同一物;靈魂是一物,肉體又是一物的教條……。
鬘童子!修習梵行並不靠聖者死後仍然存在,不再存在的教條……。
鬘童子!修習梵行並不靠聖者死後既存在也不存在的教條。
鬘童子!修習梵行也不靠聖者死後既不存在也不不存在的教條。
鬘童子!不論流行的是聖者死後既存在也不存在的教條,或者聖者死後既不存在也不不存在的教條,世間仍不免有生老病死憂悲苦惱。而我的對治方法就是要在現生中消滅這些憂患。
鬘童子!因此你要永遠牢記我所沒有解釋的是什麼,解釋了的又是什麼。我沒有解釋世界是永恆等這些問題,因為,這是無益的,於法於義都不相應。我解釋了苦、苦的根源、苦的止息和導致苦的止息之道。鬘童子!我為什麼要作這些解釋呢?因此,這能饒益有情眾生,以其於法於義相應,能導致正見、無上慧以及涅盤。
上述第一個故事,佛陀自說:「如來是不受任何理論約束的,他已從一切理論中超越解脫了。」所謂理論,如前說,是人們使用邏輯方法推斷出來的知識,建立起來的道理,是間接的,臆測的,結果,但各是其是,其令人困惑,正是在此。從一切理論中超越及解脫了的佛陀,則迥異於是,他對任何事物的觀察,不論有、無,隱、顯,深、淺,遠、近等,都如觀掌中果,一目了然,是直接現在眼前的如量之知,是不假任何推論的,當然不受任何理論約束。
第二個故事,佛陀自說:「不論流行的是」什麼理論,「世間仍然不免有生老病死憂悲苦惱,而我的對治方法,就是要在現生中消滅這些憂患。」佛陀斷然地說出這種任何人不能說,甚至也不敢說的話,就是因為他自己已經消滅了這些憂患,獲得了生死止息的涅盤。不但如此,當時還幫助了不少的人獲得同樣的利益。
故世間人認為是最高深的理論,在佛陀看來,毫無用處;世間人認為最重要的問題,在佛陀看來,毫無意義,都與痛苦不可分。
因此,佛陀不像那些哲學家,把問題的焦點放在探討形而上等那類哲學問題上;也不像那些宗教家,刻意要創造出一個造物主來。不但不如是,而且持嚴格的反對態度。所以,我人應認清:
一、佛法或佛學決定不是哲學(Philosophy);
二、佛法或佛教決定不是宗教(Religion)。
我人把佛法說成佛學,是把佛陀所說法義,當作一門學問研究,把它說成佛教,是佛陀教授的簡稱,故佛法、佛學、佛教,都是內涵相同的異名。今說佛學,往往與哲學一語相混;說佛教,往往與宗教一語相混,時尚所趨,幾已積非成是了。
照佛陀的教示,人類的問題,不在於學問和神,而在於本身的無知,說句非常不好聽的話,就是愚痴。這愚痴是一種與生俱來逐物著境愛吾執我使然。逐物著境,難免被境物顛倒,失去意志的自由;愛吾執我,甚易為吾我蒙蔽,產生迷亂的分別,甚至可以說,離境物則無意志行為,離吾我則無認識分別。在物、我交相影響之下,如何能獲得那種不錯亂的知識理論呢?這情形正如蘇東坡詩: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又如左圖,只要把它的上下顛倒過來,則所層疊出來的正方形立體物,數量就成了兩樣。又,假定有甲、乙兩人,甲說上圖是六個立體正方形物,顛倒過來的下圖則是七個,乙說反是,各執一詞,互不相讓,當此之時,人們還真難為他們排除紛爭呢!世間之倒見倒執,不很類似這樣嗎?
(圖略)
這幅圖案,在完全不作改變的情形下,我人只要以白色為圖形,黑色作背景,所見的便是一隻杯子;反過來,以黑色為圖形,白色作背景,所見的便是兩個人頭——面對面的人頭。
假使我照這幅圖形,用金屬或陶瓷製作成兩件一模一樣的東西,一件是可以盛水的杯子,另一件則是不能盛水的櫥飾品,同時把它並列櫥櫃中。當你只能用視線去平面接觸,不能看到或摸到它的頂部時,你的內心一定會產生迷亂,判斷不出那個是杯子,那個不是。對嗎?
這點小事,尚且如此,何況那遼闊無垠的宇宙?何況那瞬息萬變的萬有?更何況那在我人活動空間之外,絕大多數的境物都只能憑藉視覺或聽覺去認識,誰能肯定這些認識不會產生迷亂呢?當然,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還有能力使用別的辦法擴大其認識的範圍和知識的領域。人類的文明,發展到今日,從天文學看,幾可謂無遠弗屆;從現象學看,幾可謂無微不至;從進步快速的科技看,人類物質生活的享受,幾成日新月異之勢;然而,福兮禍所倚,自然環境受到各種工業的染污和破壞,已使人類的健康飽受威脅;精密武器的發展,已使全人類面臨毀滅的危機。各類哲學,只能尋找問題,提出問題,並無解決辦法;各種神教,並沒有創造和平,相反的,倒是各地的宗教戰爭,時有所聞。看看眼前的這些事實,回頭再看看佛陀說的:「它們使人困惑、沮喪,與憂悔、痛苦不可分」,不能不令人嘆服!
問:如前說,佛陀既不為學問理論而說法,乃為於現生中消滅生老病死憂悲苦惱等過患而說法,而他自己又是從此中超越了、解脫了的。若是這樣,佛陀就應該不死——不入滅或不涅盤。
答:不然!有生必有死,這是自然規律,亦即聖教中所說的法爾如是之理。現生解脫的聖者——亦包括佛陀——都是父母所生,既生必死,沒有永生之理;否則,即違反自然規律。自然規律,任何人都不能違反、破壞,因為它是違反不了,破壞不了的。所以,說現生消滅生死,並不意味著永生不死。從佛陀說「消滅生老病死憂悲苦惱」的語意看,便不難窺知,這意思是說:若要滅老死等苦,必先滅生。若能滅生,決定不受後生有①(注釋:後生有:正作後有。「不受後有」,謂不再來此三有生死苦海中受生死輪迴的意思。),即永遠解脫生死等苦惱。惟此中道理,須留待後論。
問:人死就是生命的終了,除剩下的屍體外,什麼都沒有,哪裡還有什麼後生呢?說後生或來生,既沒有證據,又不可得知,如何能夠成立呢?
答:人死命終,並非絕滅,但也沒有人們所想像的像靈魂那樣的東西去投胎。生死輪迴,是佛法中的一大課題,有其完整的立論基礎,後面當專題詳述。能否相信,屬個人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勉強。雖然,我卻要提醒一事,現代科學證明任何物體尚有變遷不滅的質能(Matter energy),何況遠勝於物而能知萬物的心能(Mind energy),豈會因人的肉體死亡就隨之消滅而不更求表現呢?如果不否定這種可能,那麼,生死輪迴便可依佛法建立了。
問:若如所說,佛陀為消滅生死等過患而說法,乃是生死俱滅,那麼,這又是什麼境界呢?
答:即修習梵行所獲得的涅盤。所謂涅盤,就是生老病死息滅了,就是憂悲苦惱息滅了的意思。故涅盤一名,意譯寂滅。
梵文達摩或達磨(dharma),意譯為法,既可用來總指一切所知(知識),亦可用來別指每一事物。佛陀說法,雖亦不離一切所知——然必是當時的文化背景——但卻不為傳達知識,教授學問等事,惟為涅盤之一事。故佛陀所說,都是環繞著此一事——涅盤——或約其因果,或約其體性而說的。故總就佛陀所說以釋法,則法不但指所知事物,還包含有規範、規律、法則、方法、道理、道德、真理等以證法涅盤為主的一切教授教誡諸內容,則總稱佛陀所說契經為法寶,亦理當如是吧!由此,我人亦瞭然一切佛法的主題了。
問:佛陀所說真理,此真理為何?哲學亦是探究真理之學,此真理為什麼要被否定?
答:佛陀所說真理是涅盤的體性,它是可以親自證知的。哲學家所提出的真理,是不可知①{不可知論(Agnosticism),指絕對真理之存在,或事物之本質,不是我人的相對知識能夠得知的。持此論者,稱之為不可知論。哲學史中以此論見推者,首數斯賓塞、康德等。}。佛法雖然也把一些極其深邃之法說作不可思議;但不可思議的意思,是說它是這世間所沒有的,如是,就不是世間人的思惟和語言之路所能表示,而不是不可知;不過,要用佛陀教授的方法訓練(修習)成就的出(超越)世間智慧才能證知。
問:我們如何能相信這種只能親自證知不為他人了解的事呢?
答:讀過丙典的人士都知道,佛陀住世時,那許多賢聖,無一不是能夠互知彼此的悟境的——唯悟境低的不知悟境高的。讀過我國禪宗專籍的人士也都知道,禪宗的一千七百則公案,無一不是禪師們對學生或參訪者悟境的測驗考試和啟悟引導。如果認為這些都是歷史的謊言,那我寧願三緘其口。
問:佛陀說法在教人消滅老死等過患,然則,如何法消滅呢?
答:生存在世間的有情眾生,明知死亡是必然的結果,很自然的,總是怖畏死亡;對目前擁有的種種,明知最後的結局是空,很自然的,總是愛著不舍,甚至貪得無厭。殊不知,這種貪愛之心,正是生死輪迴的根源。所以,佛陀首先教我人從各種層面來觀察這個世間,認清這個世間,洞徹它的真實相或究竟相,再設法讓我人走出這個世間的生死牢獄,切斷這副束縛人的輪迴枷鎖,從而獲得徹底解脫,完全自在;而那個怖畏死亡的心,卻正可轉作衝出這個牢獄和切斷這副枷鎖的力量。不過,這話說來很長,應該分成若干課題,慢慢地來談。
第二節三時教及三藏十二分教
在還沒有展開討論各別課題之先,有必要談談佛法的分類。 第一、佛陀所說契經,有小乘經和大乘經兩類。小乘經主要是為小乘聲聞人及中乘緣覺(亦稱獨覺)人說的。這兩乘行人,都是只求自己速速解脫生死輪迴苦,取證涅盤寂滅樂,若舍報入滅,即不再來生這個世間,為眾生作種種利益事。由於他們的理想相同,故佛陀為他們所說教法亦同。其不同的是:聲聞要值佛出世,聞佛言(聲)教,才能趨入聖道,獲證聲聞阿羅漢。聲聞之名,也因此而立。緣覺則不然,他只要值佛出世,聞佛說法,在現生中,雖然未能趨入聖道,縱使經於多生,不值佛世,佛法滅盡,一旦宿生值佛聞法因緣成熟,由自力即能生起自然智,證得涅盤。依此稱他為緣覺或獨覺,亦即由此獨覺智勝過聲聞,故與小乘相對而稱之為中乘。大乘經是佛陀專為菩薩行人說的。菩薩是梵文菩提薩埵(bodllisattva)的簡稱。菩提是覺義,薩埵是有情義,合而言之,為覺有情。然,覺有情這一語,卻蘊含有自求覺道,亦教他求覺道的雙重意義。所以,當菩薩得度生死苦海,到達涅盤彼岸之後,毫無留戀地放棄其安住寂滅之樂,以大慈大悲大無畏的精神,投入這個死世間,隨逐眾生,示受生死,於這世間中,把握各種有利機緣,將佛法來凈、化它,莊嚴它,為眾生作種種饒益事業。雖然眾生剛強難馴,亦不厭不倦,總希望運載一切眾生至於彼岸。生死是此岸,即是大苦海。佛法如車乘,一切眾生無量無邊,菩薩之乘亦無限量,能容一切,故唯菩薩乘得名大乘,亦是無上乘,亦是佛乘。二阿羅漢①(注釋:二阿羅漢:指聲聞阿羅漢和獨覺阿羅漢,是二乘的極果——最高果位。此有數義:一、破一切煩惱賊,二、當受人天供養,三、不再來此世間受輪迴生死,亦即不受後有義。),雖在有生之年,亦行利生之事,以極有限故,但依智行大小,稱為小乘、中乘耳。在此三乘佛法中,若照佛陀所說,持戒修福,不為出離生死,但求來生人天福樂的,則屬人天道。 故《大智度論》別立四道②(注釋:四道:見《大智度論》卷八四,《大正》二五·六四九上。):謂人天道、聲聞道、緣 覺道、菩薩道。後代論師,又把聲聞、緣覺合而為一,稱為中士道;樂人天道者,稱為下士道;樂菩薩道者,稱為上士道;且說人天道是入佛法的因緣。因為只有人天——尤其是人——道的有情,才有能力學習乃至修行佛法;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的有情,不是為劇苦所逼,就是為極大愚痴所蔽,是不具備學佛條件的。明乎此,我們就明了佛法中的乘差別,明了佛陀說法是因人施教的。因人施教,就會在同一事理中,有不同層次的說法。這種不同,不是前後矛盾,而是因人的根機不同而有差別。因為我們在後面討論各種問題時,大小乘經都會涉及,有時還會比較其異同,為了避免學者誤會,所以,特先作交代。
第二、在佛陀所說的大小乘法中,又有三時之分。因佛陀說法名轉***,故於三時所說名三種***。佛陀說法名轉***者:輪是譬喻,這個譬喻含有三項意義:一、輪是範圍義,即將佛陀智能及其相應法歸為一個範圍,名為***;二、如圓輪之運轉義,佛陀說法,受者隨行,名之為轉;三、摧破義,此輪軋過時,能摧壞煩惱、業,破生死苦;總此諸義,名為轉***。又,佛***亦名梵輪,以梵乃清凈義故。佛陀的三時三種***者①(注釋:三種***:參閱拙著《四部宗義略論講釋》中導論之乙。):第一時期,是專為二乘根機說的苦、集、滅、道四諦之教,因名四諦***;第二時期,是專為發趣大乘的根機說一切法皆無體性之教,因名無相***;第三時期,是普為發趣一切乘的根機,把一切法分成遍計、依他、圓成三種自性,並分辨其如何為有性及無性之教,因名善辨***。這三***中,第一時小乘教的經藏,有四阿含等,律藏有七眾律儀等,論藏有諸阿毗達磨論等,是為三藏。第二時的大乘教,乃依《般若波羅蜜經》而立,即記此經為第二轉***經,其有順此經義的大乘經、論,皆得立為此***的經藏和論藏,至其戒法,則悉從小乘,唯特重清凈十善業道,此外,似不別立律藏。又,順此***的諸大論師,名為甚深見者——甚深見指般若。第三時大乘教,以《解深密經》所說為依,凡順此義的經、論,得攝為此之經藏及論藏,至此之戒律,依《瑜伽師地論》的攝律儀戒、攝善法戒及饒益一切有情戒之三聚凈戒;第一聚即小乘的律藏是,餘二聚,遍攝六波羅蜜所攝一切法,是否須要成立菩薩律藏,是不一定的。若成立,則自《瑜伽師地論·菩薩地分戒品》中開出,若不成立,則攝在論中。順此***的諸大論師,名為廣大行者,即依三聚凈戒而立。
複次,總此三***全部教法,所有宣說,佛嘗分別為十二分教,亦即十二部經,所謂:契經、應頌、授記、諷頌、自說、因緣、譬喻、本事、本生、方廣、希法、論議。此中,在佛說之外,亦有諸聲聞、菩薩及餘人所說,只要是佛所印可,或符順法義,都攝在其中。今且按其順序條釋如下①(注釋:此下解釋十二分教《大智度論》所說部分,詳論之卷三十三末。):
一、契經:此中契經之契,音譯修多羅(亦作修妒路或素怛纜);經是語言的敬詞——猶之我國尊稱聖賢所著書曰經——與佛語、至教、聖教、聖言同義。故此十二部(分)通稱為經,謂契經乃至論議經。惟契經是諸經中之直說者,諸經中散說的直語都屬於此類。蓋契之梵文,有貫穿、縫綴、紀綱、攝持、繩墨、刊定等義,也和中文的契合之契相通,其於諸經亦有如是之作用。由其有如是的重要作用——聖教的篇章賴以成立,遂成為諸經之總稱,如《大智度論》說:「所謂四阿含、諸摩訶衍經及二百五十戒經,出三藏外,亦有諸經皆名修多羅。」出三藏外之修多羅,容後再說。
二、應頌:梵文祇夜,義譯應頌,是字句整齊,類似我國古詩的語言。頌之言應者,諸經中偈,必與前面經義相當之謂,故舊作重頌。其實,不僅前面經義的重說,亦有補足其未及或未顯者,故此諸頌,每在諸經之後或經末出之。
三、授記:這是世尊對九道眾生的懸記(預言)。三乘道中,如記某菩薩經若干劫若干歲當於何國土作佛,記某聲聞今生後世得道,記某行者後世當成緣覺,及於六趣中,記某某人當生人、天乃至地獄。
四、諷頌:梵文伽陀,語言形式與祇夜相同。《大智度論》說:「一切偈(頌)……亦名祇夜(偈頌),亦名伽陀。」不過,這和祇夜(重頌)有點差別,差別在伽陀是獨立的,所以又稱它是孤起頌。由於這類經,利於諷詠及記憶,遂得諷頌之名。如諸經中問法者,直以伽陀誦出所欲問義,世尊亦以伽陀答之之類。這種情形,檢閱經籍是不少見的。
五、自說:梵名優陀那,謂有法乃佛必應說,而無問者,佛略開問端以啟人問,而復為人說之者是。
六、因緣:梵名尼陀那,為佛說法緣起的敘述。如經中有人問故說是經,毗尼中有人犯故結是戒之類。
七、譬喻:梵名阿波陀那,此有兩類:一為實事喻,一為託事喻。先釋實事喻。《大智度論》說:「阿波陀那者,與世間相似柔軟淺語。如:《中阿含》中《長阿波陀那經》,《長阿含》中《大阿波陀那》……如是等無量阿波陀那。」
此中,所言長阿波陀那者,即《中阿含》中《長壽王本起經》。經記世尊在拘舍彌國,見諸比丘數共斗諍,遂誡之說①(注釋 :見《大正》一·五三二下。):
比丘,汝等莫共斗諍!所以者何?
若以諍止諍,至竟不見止,唯忍能止諍,是法可尊貴! 接著,便敘述長壽王行忍的故實本末,曉喻忍能止諍的可貴。
所言大阿波陀那者,指《長阿含》中《大本經》。經記佛在祇園,以宿命智力為諸比丘敘述過去六佛事,以曉喻現在第七佛釋迦牟尼如來,「神通威力弘大,盡知過去無數劫事」,並藉以開示佛出世常法,喻知釋迦佛亦復如是。
佛用世間相似柔軟淺近的語言,敘述某一故事,誘人信解某一深邃難見難解的事理,這一故事,便成譬喻——阿波陀那。然此阿波陀那的本身,是本事(本起)經,以用作喻說故,便成譬喻。因此,諸本事經是要看它所扮演的角色來定位其是本事抑是譬喻的。
次釋託事喻。此即《瑜伽師地論》所說的一類譬喻經。如論說:「云何譬喻?謂於是中有譬喻說,由譬喻故,本義明凈。」此復有二類:一為寓言,一為託事。
寓言者:如前說《中阿含》的《箭喻經》,或《大乘法華經》中的《火宅喻》及《化城喻》等。託事者,如《雜阿含·二六五經》偈言①:
(注釋:①見《大正》二·六九上。):
觀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時焰,
諸行如芭蕉,諸識法如幻,日種姓尊說。
及諸大乘經說一切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乃至如化之類。像這類的託事喻,大、小乘諸經、論是常見的。
八、本事:《大智度論》作如是語。並說其義有二:一是如是語義,此如經中,有時世尊自作結句說:「我先許說者,今已說競。」二是本事義,梵名一目多迦,照論所舉例,乃佛因某種因緣,敘述弟子眾之宿世事,而又不在三藏及摩訶衍之內者。若不在此內——在此以外的經,那就只有雜藏所攝的。雜藏所攝,究竟有哪些,傳說不一,據稱其數量還多過三藏,惟真面貌,已經無從考證;雖然,若從《大正藏》本緣部觀察,好像還可略得一些痕。同時,並可推定它不但收入了專述弟子的本事經,也有記佛的本生經,以及譬喻、伽陀……甚至十二部經無一不備。誠如《大智度論》說:「出三藏外,亦有諸經,皆名修多羅。」
九、本生:這是世尊自說其因位行菩薩道時的種種難行能行事。記述世尊多劫已來所行事,散見於經律中的為數甚多。如《大智度論》說:「如是等無量本生……是名本生經。」觀此,本生經是以一事為一經的。至於本緣部中所集成的本生經,如《六度集經》、《菩薩本緣經》等,那似乎又是出三藏外的本生經了。
十、方廣:《大智度論》略作廣經,並指出它是佛陀所說的無量大乘經;因為這是佛為無上菩提所說,所以說它不在三藏之內。既如此,聲聞經中,佛雖也說十二分教,而實缺方廣。這樣又成為大乘是佛說的解釋了。
十一、希法:《大智度論》譯作未曾有經。並說:「如佛現種種神力,眾生怪未曾有,所謂:佛生時,身放大光明,照三千大千世界及幽暗之處……是時於佛母前,有清凈好池,以浴菩薩,梵王執蓋,帝釋洗身,二龍吐水;又,生時,不須扶持,而行七步,足跡之處,皆有蓮華,而發是言:『我是度一切眾生老、病、死者。』地大震動,天雨眾華……如是等,無量希有事,是名未曾有經。照此所說,則舉凡說佛神變之經,都此所攝。不過,這裡是特指如來希有之事,有諸論師亦許是遍指三寶希有事的。
十二、論議:梵名優波提舍。《大智度論》說:這是答諸問者,釋其所以之經;又是廣說諸義之經;又說是:佛所說論議經,摩訶迦旃延所解修多羅,乃至像法凡夫人如法說者,都屬此類。
然此論議經,若向前追溯至《大毗婆沙論》,向後推進到《瑜伽師地論》,不難發現一些流傳的演變過程,如《婆沙》許:「諸經中,決判黑說、大說等教」①(注釋:注釋: 見《大正》二七·六六○中。句中的「黑」字,原書作「默」,費解,應是誤植。今照印順上人所著的《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第六一七頁中所說訂正。此中「黑說」,具作「黑廣說」,指非佛語,是「白廣說」的相違語;「大說」即「白廣說」,亦略作「白說」,或具作「大清白說」,指是佛語,於佛語言「是」者,有包括佛弟子等的如法語之意。按:今河洛語中的「黑白講」,可能本此。又《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書中的第八章,於十二分教論之甚詳,多所發明,宜細閱之。不過,此書論十二分教,顧名思義,是重在原始佛教一邊的。我這裡,既是隨順《大智度論》,自然是傾向於龍樹的大乘見解。)為論議。《瑜伽》則許:一切摩怛理迦、阿毗達磨,舉凡研究甚深素怛纜義,宣暢一切契經宗要的種種論著②(注釋:《大正》三○·四一九上。),為論議經,這是專以論書為範圍了。據此,《婆沙》指論議是契經;《大智度論》以契經為本,通攝諸論,《瑜伽》則局限於論書,其演變過程,可說非常明顯。以上的解說,大抵是以《大智度論》為主,間亦摭拾余說以見其差別,這也許有其必要吧。
複次,由《大智度論》之說,可知早期釋十二部經,仍以語言為主。因為佛住世時,聽法的人,是要因聞以成誦,及強記以受持的,故佛所說法(亦即諸經)並沒有文字紀錄,這就是後來結集諸經,經首都記「如是我聞」的原因。所以,文字記錄的經籍,是佛滅以後才漸次出現的。不過,後期的瑜伽行派諸論書,卻傾向於文字篇章的解釋了,例如以契經為長行,就是很明確的證據。
關於十二分教或十二部經的出處,見之於《長阿含》、《雜阿含》及大乘的《般若》等經,所記的內容都屬一致①(注釋: 此中方廣,梵文作毗(上日下此)佛略或佛略(vaipulya),今《巴利藏經》作毗陀羅(Vedalla),《大智度論》卷二五有「為頭離」之語,《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第八章第三項(五七三頁)說是此語的對音,並認為《大智度論》是雙傳梵、巴二語。書中論之頗詳,讀者可自尋閱之。),只有次第略有差別耳。
此外,還有九分教之說,出自小乘《摩訶僧祇律》的是:修多羅、祇夜、授記、伽陀、優陀那、如是語、本生、方廣、未曾有;出自於大乘《妙法蓮華經》的是:修多羅、伽陀、本事、本生、未曾有、因緣、譬喻、祇夜、優波提舍。這九部經,不同聖典所記,總有多少出入,或是佛陀的隨宜取捨,或是部派的傳誦有異,則不得而知;然無論如何,它是十二部經的合說,應屬無可置疑之事。
總上,佛說三***、三藏十二部經,彙集而成的聖典,是很多很多的,正是皓首窮經,猶嫌不足!但是,此中所說,非為別事,惟一解脫事,亦是寂滅涅盤事,這是必須認清的!
推薦閱讀:
※佛法就是看清你的心,心在哪?
※佛法小知識|八正道即為大乘佛法
※一次與菩提長老的會晤--攀登佛法的高山
※弘新開示:成佛得道妙本心
※佛教有哪些在常人看來極其嚴酷的修行方式?
TAG:佛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