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維明:一定要比西方民主更能為人提供自由-中國選舉與治理網

杜維明:一定要比西方民主更能為人提供自由原題:精神危機帶來文化自覺作者:杜維明來源:南方都市報-南方評論周刊來源日期:2010-9-19本站發布時間:2010-9-19 8:43:32閱讀量:956次

  有沒有儒家式的民主,是不是有中國特色的民主,這也是非常值得討論的問題。但是講中國特色常常是一個借口,像李光耀所說的西方自由民主那套不適合亞洲,就引起非常大的批評,人們指責其為權威主義找借口,所以這條路一定要比西方民主更能為人提供自由,更能創造人權的價值和進一步發展的空間。儒家傳統包括三方面,一方面是核心價值,不光是修身,還包括齊家治國平天下中國正處於轉型階段,轉型意味著有很多滑坡,但正因為大家憂慮,文化自覺開始起來。現在中國應當有一個健康的文化認同的主線,一方面是自信心,另一方面應該是開放的、多元的,自我批評自我反思的能力應該很強,而且這種文化認同不應對世界造成威脅。

南都評論記者張傳文

年過七旬的杜維明回到北大,創辦高等人文研究院,引來學界的關注。在未名湖的誦經閣里,他縱談對儒學的最新理解,「我每每都有些新想法」。而從他呼籲將孔子誕辰日作為尊師日,也看出他在策略性地將自己的想法推展到實踐。

同為現代儒學最重要的研究者和推廣者,杜維明與余英時是兩個極端,余英時1978年訪問大陸後便不再來,第一次成了最後一次。但今天的杜維明卻是全身心投入到了大陸,成了另一個極端。「不投入大陸,所有的儒學研究都只能是邊緣,沒辦法」。

純粹政治化的儒家是最大的威脅

南方都市報:您為什麼呼籲將9月28日孔子誕辰日作為尊師日?

杜維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支持的力度很大,每年哲學日(編者按:11月第3個星期四)這一天,世界各地哲學家都被邀請。莫斯科和智利分別承擔過一次,今年要在德黑蘭。尊師日如果建立起來,大概也有這個可能性。後來我說,不要把教師節改了,把9月28日作為尊師日就行了。我在想,在這一天,如果你的老師已經過世,那麼你可以懷念他;如果他還在世,那麼你可以尊重他,各種不同的形式,主要是心靈的感恩。自然世界之外,我們還有意義世界和精神的生命,這都是那些老師塑造的。基督教文明,伊斯蘭文明,猶太文明和佛教,都有對其大師的尊重。現在這個算是小型的學術界內部的運動,希望它慢慢能夠擴大。

南方都市報:伴隨著劇烈的社會變動,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受到巨大衝擊,最近的李一事件再次凸顯這個問題。您怎麼評價當代中國的精神荒蕪?

杜維明:今天中國的精神危機,擺在中國文化的長河中看並不一定比以前更嚴峻。但大家的感受為什麼這麼深刻呢?因為市場的力量滲透到中國每一個領域,物質主義,商業主義就表現出來,甚至誠信也出了問題,法治沒有建構,這樣的氛圍之中,大家的感受可以理解。但是假如大家有這麼深刻的感受,就帶來一個契機,也就是文化自覺。

很多人懷念「文革」,那時大家誠實,為人民服務,犧牲自我,雷鋒精神,但那是最糟糕的時代,因為那時根本沒有文化自覺,順著一條路,不相信自己,相信紅太陽,親情完全崩潰。那是真正摧殘中國文化的時代,所謂的夜不閉戶,人民誠實忠誠,都是虛偽的,非常危險。改革開放之後,改變很大,正面意義遠遠超過負面。但我們出了一個比較大的問題,過分強調經濟主義。我們現在處於轉型階段,轉型就意味著有很多滑坡。但是,正因為大家憂慮,文化自覺開始起來。現在中國應當有一個健康的文化認同的主線,也包括台灣、香港地區和新加坡華人。

文化認同一方面是自己的自信心,另一方面應該是開放的、多元的,進行自我批評自我反思的能力應該很強,而且這種文化認同不應對西方文化造成威脅,如果是威脅性的,還未起來,扼殺的力量就會很大,也不能使得還沒有發展到同樣水平的國家,包括印度,感覺到我們自私自利,掌握了他們的資源,所以文化認同應該開放。但確實很難。最為關鍵的是知識精英,一般的人能存活就有尊嚴,有些知識精英是這樣的,無恆產而有恆心———沒有很多的資源,但有很強的社會責任感。

南方都市報:這種文化認同該怎麼建立?

杜維明:很明顯,絕對不能從上到下。「上」主要是錢和權的力量比較大,不一定有智慧,可能也沒有知識。但「上」的那批知識精英做好做壞影響是非常大的。所以儒家的基本精神是,越有權勢的人越該對整個社會的福祉有責任感。儒家傳統都是對最有權勢的人進行批判。但是精英不一定就出自政治階層,它可能出在媒體、學術、企業和各種政治運動,比如環保綠色運動,所以這種健康的文化認同的掀起需要靠橫向的溝通,使得社會有社會力,這樣一來,市民社會的出現是一定的。如果把合當作同,大家都倒,合一定有異,不同的才能合,把合混為同,同的形成就變成機械的整合。機械的整合與有機整合的不同,在於前者把人都當成螺絲釘,用工具的方式來控制人。

南方都市報:重建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儒家該如何發揮作用?

杜維明:有人認為靠基督教,因為基督教與自由人權法治有關係,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是可以接受的,但從另外一方面講很奇怪。儒學進一步的發展幾乎不可抗拒,但它進一步的利弊也不能不說。充分政治化的儒家,比法家還糟糕,法家只要行為正確就可以,儒家如果被充分政治化,對你的行為之外有很多約束,態度好不行,還得有信仰,最好是下意識的,這在毛澤東思想裡面也得到了證明。儒家有強烈的權威主義傾向,又對人有非常強烈的責任要求。

南方都市報:因此,您認為未來儒家的發展有可能衍生很大的弊端。

杜維明:儒家的陰暗面太大了,從五四以來,大家看到的都是儒家的弊端,別忘了現在這種弊端還在。「五四」時期說的封建遺毒,裙帶關係,走後門,馬虎,不負責任,現在變本加厲。反而儒家的溫良恭儉倒沒有,將來如果是純粹政治化的儒家,大家都倒霉,這是儒家未來在大陸發展所面臨的最大威脅。這個要清醒。

以前的儒學復興熱一陣就過去了,現在不會了,現在力量已經滲透到社會的每個階層。不僅是儒學,是對傳統文化的回歸。沒有儒家就沒有中華民族的認同,這是沒有人會迴避的議題。從歷史的意識,從政治制度的建構,從學術傳統,在家國之間的社會空間幾乎都是儒家填補的。

「我不願意被塑造成儒家的宣道者」

南方都市報:您認為現在中國已經開始有了文化自覺?

杜維明:而且是文化復興,特別是儒學。1985年我在北京大學上過儒家哲學,他們說在我之前講授這門課的是梁漱溟,那時的儒學是不被重視的。有些研究生說,我們這代人永遠不會認同儒學,我們可以研究它,認同它,不會把它當作自己的東西,現在可以認同的就太多了。

南方都市報:您認同嗎?

杜維明:當然認同。

南方都市報:但您並不是信仰。

杜維明:這裡有一個問題,我非常不願意被塑造成一個儒家的宣道者、宣傳者,為了發揚儒家的精神不懈陳詞,這些我都不喜歡。信仰就意味著沒有反思批判的能力,沒有重新創造的能力,例如基督教傳教士禮拜天傳教,他只會傳他信仰的東西,我不是這種信仰,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神學家卻對基督教的發展進行了很多批判,德國有一個神學家叫卡瓦納,他的影響力遠遠超過教皇,因為教皇是政治人物。就像代表中國文化的孔子無權無勢,當時的春秋霸主是齊桓公、晉文公,可他們的影響與孔子在文化上的影響差別太大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是把傳統當成一種內在的價值,不是工具。

另外我把傳統當成一種承諾,作為我安身立命的基礎,但是很明顯它是開放的,我也相信基督教和其他傳統有非常多的價值,我絕對反對儒教一枝獨秀這種說法。同時我也認為儒學是多元的,儒學也需要有深沉的批判和反思。為什麼說我是繼承五四的呢,就是因為五四新文化人物對儒學的批判,對我同樣是一種重要資源。

南方都市報:您認同的是作為一個思想學派的儒學,它該有一個核心的理念。

杜維明:儒家的核心價值,現在的理解是五常,就是仁義禮智信。這與西方的那些自由民主人權的普世價值是可以進行對話的,不僅可以對話,還可以互補。

南方都市報:但仁義理智信和自由民主人權是不是有本質性的區別?因為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權理念,不僅僅是簡單的概念,它有一整套的邏輯體系,一直發展到制度性安排。但是仁義禮智信往往是一種道德性的感召,顯得很單薄,在實現的制度安排中不是那麼有效。

杜維明:有一些價值,經過兩千年的錘鍊,它還是價值。有一些價值從西方的啟蒙運動開始,到現在成為普世價值。比如像基督教講愛,這與自由民主人權比,你認為是很單薄的嗎?或者說伊斯蘭教講正義,以及希臘哲學裡的智慧。

南方都市報:可能這恰恰是儒學需要創新的地方,或者說如何與西方接軌的問題。但是如果說和西方自由民主平等走得太近的話,會不會喪失其自己的特色?

杜維明:你的話我是能夠理解的。一方面必須要向西方學習,另外一方面又必須能夠維持中國的特色和認同。我認為,像自由民主平等人權,這些價值是紮根在現代西方文明中的普世價值,而仁義禮智信是紮根在儒家文化傳統,也就是東亞文明中的普世價值,它不是地方價值,也不是亞洲價值。現在的對話為什麼可能,因為人類現在遇到了新的大問題,這些不是啟蒙思想家能夠想像的,不是康德、黑格爾、馬克思能夠想像的。為什麼?人的存活問題,就是生態。只有我們這一代才看到地球的全貌,我們知道地球的礦物、土壤、水源、空氣都會受傷害,我們完全靠自由民主人權法治這些觀念無法面對這些大的新問題。我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作為經濟人的角色大家都習以為常了,經濟人是由亞當·斯密提出的,一個理性的動物知道自己的利益,在相對自由的市場之中擴大自己的利潤,前提是在法律的框架之下。經濟人在現代體現了很多了不起的價值,理性、權利、自由、尊嚴。這樣一些價值面對21世紀的新問題夠不夠?如果夠,我們沿著這條路發展下去,如果不夠,還差了些什麼?比如面對著生態問題,有一些什麼樣的價值必須要開發出來?

南方都市報:我們首先考慮的還是中國的問題。亞當·斯密的基本原理在中國還沒有真正地實施,我們崇尚的自由的市場經濟並沒有實現。當然這種學說是有代價的,但是中國所推行的計劃經濟的代價更高。而現在中國又發展出另外一種情況,就是權貴的結合,對市場的侵蝕又是一個新的問題。這是不是說亞當·斯密的學說對我們依然會有用?

杜維明:太有用。我們現在還在西化、現代化,學習英美,事實上儒家文明的一個特色就是以學習聞名。日本是最好的例子。在儒教文化圈,中國、日本、韓國、越南,真正主張全部的力量向西方學習的都是儒者,早期的曾國藩,還有康有為,並不是保守的,最尊重的人物就是華盛頓,可以做皇帝他不做,是堯舜時期的禪讓之風。我的立場是,我們向西方學習太不夠了,我們能夠學習到西方實用的對科學精神的理解,但是民主是一種生活方式,我們非常皮毛,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我們對自由、人權的理解還不足,需要學的還太多。我是完全贊成你的想法。

「這條路一定要比西方民主更能為人提供自由」

南方都市報:您經常談到21世紀的儒家的創新。事實上,儒家的最大的局限性不在於修身、齊家,而在於治國、平天下缺乏制度性的安排。在當下中國的背景下,儒學如何才能發展出有制度依託的普世價值?

杜維明:不要再講我是新儒家,知道什麼原因嗎?1987年方克立有一個研究計劃,18個院校40多個學者參加,研究海外儒家,因此被稱為海外新儒家。當然,我的老師輩,以及老師的老師輩都屬傳統儒家,從五四到建國有這麼一批人,而從建國到改革開放這一批研究儒學的都是海外的,國內幾乎沒有人。從改革開放以來,整個文化中國地區,不說融合了,交流是非常頻繁的。我認為儒學有三期的發展,從曲阜到中國這是第一期,從中國到東亞是第二期,現在能不能從東亞到世界,如果你認為我是儒學第三期發展的工作人員,我是贊同的。

新儒家之新有很大片面性,會引起很大誤會。如果用新儒家,馬上會有後新儒家。我不是新儒家,我屬於新儒家之後,另外有人說是新新儒家,還有新新新儒家,沒完沒了。有人說我是新儒家的代表、旗手、宣傳者,對我來講這些都不是一種讚美,不僅不是讚美,而且是一種屈辱。因為我不願做一個宣傳者,我的工作不是宣傳,我覺得它是有實質的價值的,是一種內在價值。所以,如果你說我是一個以儒學為基礎的思想家或者哲學家,這是對我的一種承認和讚美;而如果你說我是一個新儒家的旗手,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正面的價值。

對儒學,我們首先需要去了解它,同時中間還得帶著批判的認識,這樣才能創新。基督教之所以能夠一直不斷地發展,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它有很多內在的動力,特別是頭腦最好的一批人,信仰基督教,又不安於基督教的現狀,甚至對教皇都進行嚴厲的批評。這種批判不僅是政治的,還是社會的和文化的。而儒家的創新,不是我們主觀的意願,是現在時機已經到了。時機到來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是我認為,儒家所代表的人文精神是全面的人文精神,它不是凡俗的人文精神。凡俗的人文精神,把地球當作是可以宰制、為人所用的客觀物。培根講知識就是力量,我們用力量來宰制地球。但對精神世界不聞不問,對人際之間的關係沒有任何回應,對自己的修身自覺也沒有。

現在有人說儒家沒什麼了不起,它的了不起不過就是教人修身,政治建構不行,制度發展也不行,這是對儒家的誤解。儒家傳統包括三方面,一方面是核心價值,不光是修身,還包括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中包含一套最核心的理論。這核心理論是什麼,它代表著的人文精神,和基督教、猶太教、道家、佛教、伊斯蘭教的區別到底在哪裡,能不能對話,我們已經做了很多研究。第二,儒家有非常深厚的學術傳統,很多人注經搞儒學。再來,儒家是實踐的哲學,像蔣慶講政治儒學。不能把政治儒學和新新儒學對立起來,孟子講仁道,仁道就是紮根在人的心性之中,如果對人的尊嚴、對人的身心性命之學不照顧,這樣的政治哲學是值得考慮的。

我們對法很重視,但是對禮的了解非常淺薄。禮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很大一部分是法,就是現代英美的習慣法,在制度建構方面,它有它的資源。另外有沒有儒家式的民主,是不是有中國特色的民主,這也是非常值得討論的問題。但是講中國特色常常是一個借口,像李光耀所說的西方自由民主那套不適合亞洲,就引起非常大的批評,人們指責其為權威主義找借口,所以這條路一定要比西方民主更能為人提供自由,更能創造人權的價值和進一步發展的空間。

南方都市報:儒家能超越西方的自由民主嗎?

杜維明:不能這麼說,我想不可能。面對現在碰到的問題,西方的資源有說服力,但已經不夠了,還要一些價值進來。就像我剛才講的,除了理性以外,對於同情、慈悲是否要重視。另外,除了權利以外,最重要的是責任。西方當然也重視責任,但從權利不能推出責任,從儒家所講的精英的責任卻可以發展出實質上的大量的權利。

南方都市報:儒家要能在未來獲得真正影響力,可能還需要發展出對政治制度、政治文明有推動力的東西。

杜維明:毫無疑問。我覺得儒家文化的發展需要分工,大家配合才能形成潮流。不能所有的人都走到一條路上,都去搞政治儒學,這是不可能的。現在的問題不是儒家怎麼發展,而是儒教文化圈———包括中國、日本、韓國、越南———將來在人類文明的發展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儒教多種多樣,比如日本的儒教不注重孝,比較注重忠;中國的儒家是文,日本則是武士道;中國的血緣關係比較重要,但日本根本不重要,它有養子制度。現在看來,儒教文化圈是西方之外唯一的現代化充分體現的地方。

南方都市報:您認為儒家的創新是一種全面的創新。

杜維明:當然,我們現在談21世紀的儒家,它最強勢的力量就在於它是有涵蓋性和整合性的人文精神。和凡俗的啟蒙來的人文精神相比,它的力度更大,涵蓋面更全。因為它是對於個人修身的問題,人和社會的問題,人類和自然問題,人性和天道的問題。西方社會考慮的主要問題,一個是自由和平等,一個是效率和社會整合問題。更值得注意的是,大概所有偉大的宗教,都要面對生態環保的挑戰,從而經過一個徹底的轉化。

「現在到了真正核心價值穩定對話的時候」

南方都市報:中國思想界,新左派和自由派,都希望從儒家中尋找資源。對這兩種結合的努力怎麼看?

杜維明:也都有對儒家有強烈的排拒。我的希望是這三個潮流之間出現互動的可能。丹尼爾·貝爾說,在政治上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我注重人的尊嚴和自由;在經濟上我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因為我注重分配和平等;但在文化上我是一個保守主義者,強烈認同猶太傳統。現在我希望自由主義增強創造財富、建立法治的力度。社會主義注重分配,向無依無靠的人傾斜。新左派和自由主義本來是可以進行對話的,但是這種對話卻沒有發生。80年代的北京,各種思潮的衝突很大,但是大家會坐下來一起討論和辯論,那個時候風氣比較好,現在不行。

南方都市報:比較合理的理念是兩方面,一方面盡量約束政府的權力,另一方面,同時讓它承當它的責任,但是目前的情況確實,左派往往是在主張政府的權力還不夠,要增加一部分權力,而自由派則是盡量讓政府減少它的責任。

杜維明:這是個大問題。社會主義希望政府的效率提高,政府的責任就越大,強勢政府就意味著更大的責任。自由主義傾向,權力產生腐化,絕對權力絕對產生腐化。新左派在提出政府的權力增加的同時,更要接受自由主義主張的政府的責任感要更強。自由主義主張經濟放任,但是任何一個社會不能沒有干預。哈耶克的觀念已經過時了,他認為社會福利會對經濟發展有毛病,認為社會主義是理性的傲慢。

說到哈耶克這個人,我與他很熟悉。1962年,哈耶克在台灣要看蔣介石,蔣介石的秘書錢復帶他與蔣介石談了近一個小時,出來之後哈耶克滿面紅光,告訴我說他看到了偉人,他的夫人也說,你看他(蔣介石)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仁慈的。殷海光對他那麼敬佩,他都不見。哈耶克其實是一個不把民主放在眼裡的自由主義者。

南方都市報:儒家發展與政治建構的矛盾仍令人擔憂。

杜維明:這也是我的憂慮。清華大學建立世界上最大的研究中心,研究禮治與法治,試圖通過禮治轉化西方的法治,或者配合法治。

南方都市報:這非常難,因為西方的法治發展是以個人主義為基礎的。

杜維明:這點我不贊成。現在批評西方個人主義的邁克爾·桑德爾強調正義,他被人認為是社群主義。托克維爾說,怎麼樣將美國狹隘孤立的個人主義進行轉化,這是將來人類必須走的一條路。

南方都市報:社群主義發展出法治還是有可能的,但這種社群的基礎仍然是自由。

杜維明:那毫無疑問。馬克思講個人自由是所有人自由的基礎,自由理念的重要性是毫無疑問的,但自由不是放任的,不是不負責任的,還有正義的問題,理性之外還有同情。現在到了真正核心價值穩定對話的時候。中美官方對話了很多,但其實都不是對話,是博弈和抗衡,要麼是人民幣升值,要麼是軍事利益較量。我們需要有對話,但是這種對話非常難。對話的前提是對你的對話人容忍,承認對方的價值,互相參照和學習。通過這個對話宣言你的道把別人變成儒家,以及讓對方改變對自己的一些誤解都不是這個對話的目的,對話首先培養聽德,聽別人的聲音。第二,通過聽人家的聲音,視野會拓展,然後你自我反省的能力增加了。這完全是我個人的經驗體知,為什麼我是一個基督教神學的受惠者,因為在美國跟那些重要的基督教神學家接觸很多,通過與他們的交談,我並沒有變成基督徒,而是對儒家一些深沉的精神價值理解得反而多了。

中華民族精神文明積累那麼薄弱,是有很多原因的,至少是五四以來,我們沒有記憶,我們變得健忘了。中華民族有2000多年的歷史,現代史強迫我們不要去記憶。再來就是政治的力量,造成對歷史不同程度的曲解。台灣的中國現代史和大陸的看起來完全不同,大陸自由主義寫的現代史和新左派寫的差別也很大,而且那種敏感簡直是不能想像的。特別是歷史,這是我們的一個資源,不要忘了,我們是在一個非常不正常的環境里長大的。你想想,五四以來對我們國民心態影響最大的知識分子是誰?

南方都市報:應該是魯迅。

杜維明:對,他是最黑暗的心態,對中國一點不能饒恕,對傳統文化任何東西都不能接受。比如他對中醫痛恨到了什麼程度。當時的廈門大學校長林文慶聽到大文豪魯迅在上海受了點委屈,以最高的禮遇請他過去,魯迅去了之後覺得林文慶尊孔,就非常討厭他,在周會演講上痛罵儒家,讓學生不要讀線裝書,而是要走向社會,林文慶以英國紳士的態度,贊成他的向社會學習的觀點,但對魯迅批評儒家一句話沒講。魯迅後來寫東西,就挖苦林文慶說這人荒謬至極,罵他他還不知道,他還讚美我。現在想想看這是什麼玩意兒?現在到紹興,全是魯迅的天下,王陽明的墓就在附近,雜草叢生,中國人對中國文化里最了不起的大思想家,根本看不起。

(實習生宋海濤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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