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之貢：漢代皇家藝術中的汗血馬（上）——漢家宮闕
中國歷史在西漢王朝進入中外文化交流的一個黃金時代。張騫通西域之後，塔里木盆地以及西域的廣大地區都陸續併入漢帝國版圖，中西交通大大豐富了漢代文化，一時之間「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於後宮，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黃門，鉅象、師子、猛犬、大雀之群食於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本文通過考察西域傳來的汗血馬在漢代皇家藝術中的表現，可以一瞥漢帝國昔日的輝煌與夢想。
張騫兩次出使西域，開啟了絲綢之路。張騫第一次出西域（前一三八年～前一二六年），從長安城啟程，經敦煌、樓蘭（今新疆羅布泊地區），沿塔里木河北岸一路西行，至大宛（今費爾干納盆地）、康居（今烏茲別克撒馬爾罕）、大月氏（今阿姆河北岸）。這條路就是後來「絲綢之路北道」。然後，張騫從南山（今昆崙山），經羌人地區（今青海）返回長安。這條路就是後來「絲綢之路南道」。
張騫第二次出西域（前一一九年～前一一四年），從長安出發，經河西走廊、居延（今內蒙古西部額濟納旗）、祁連山（今哈密巴里坤山），沿天山北麓一路西行，至伊犁河流域的烏孫。這條路如今稱作「絲綢之路天山廊道」，目前中國正與中亞諸國聯合將這條絲綢之路支線申報世界文化遺產。
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最遠只到伊犁河流域的烏孫，但是他派大批副使繼續西行，訪問了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今阿富汗北部）、安息（今伊朗和土庫曼）、身毒（今印度河流域）、奄蔡（今俄羅斯北高加索）、條支（今敘利亞）、犁軒（今埃及亞歷山大城）。《史記大宛傳》記載：「其後歲余（前一一六年），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所謂「安息」，源於王族Arsacid之名，西方史學家稱作「帕提亞帝國」（Parthian?Empire）。最初的首都在今土庫曼舊尼薩（Old?Nisa），位於阿什哈巴德西北十八公里巴吉爾村（Bagir）。
尼薩古城是安息王國故都，地處中亞商業和戰略要衝。出土文物顯示這座古城頗受希臘化影響，並巧妙地將安息自身傳統文化和希臘、羅馬文化結合。從尼薩挖掘出大批建築物遺迹，如神殿、陵墓、宮殿等，並發現安息銘文。其中圓廳遺址與新疆米蘭佛寺遺址建築結構相似。二〇〇七年，尼薩帕提亞城堡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元封六年（前一〇五年），漢武帝為了從烏孫獲得良馬，封漢宗室女細君為江都公主，允許烏孫以千匹良馬騁江都公主。《漢書·張賽傳》記載：「初，天子發書《易》，曰『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馬，大宛馬曰天馬。」
為此，漢武帝作《西極天馬歌》。其詩曰：
天馬徠兮從西極，經萬里兮歸有德。
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
漢武帝獲大宛馬後，?每年派大批使者分赴大宛及西域諸國索取良馬。《漢書·張騫傳》記載：「使者相望於道以求之，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小者百餘人……漢率一歲多者十佘，少者五六輩。」天馬東來，極大激發了長安宮廷藝術家的創作熱情。許多大宛馬造像在漢代皇家藝術中應運而生。這個故事還要從李廣利伐大宛說起。
李廣利伐大宛
李廣利，中山人（今河北定州市），漢武帝寵姬李夫人和寵臣李延年長兄。李延年在宮中作詩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頃人國，二顧頃人城。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李夫人因而得寵，李延年封為協律都尉。李廣利則封為貳師將軍，遠征大宛，後來封海西侯。漢武帝死葬茂陵，李夫人墓以皇后身份從甘泉宮遷葬茂陵，建於茂陵陵園西北部。
關於李廣利伐大宛，《史記·大宛列傳》記載：
天子既好宛馬，聞之甘心，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奧什城）善馬。宛國饒漢物，相與謀曰：「漢去我遠，而鹽水（今新疆孔雀河）中數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百人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柰我何。且貳師馬，宛寶馬也。」遂不肯予漢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郁成（今吉爾吉斯斯坦烏茲根城）遮攻殺漢使，取其財物。
文中提到的金馬，應該是長安車令買天馬用的青銅模型。由於大宛王拒絕賣馬，漢武帝派李廣利遠征大宛。
李廣利第一次伐大宛，採用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路線。從長安啟程，經玉門關、羅布泊，貳師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奧什城），最後抵達大宛國都貴山城（今烏茲別克卡散塞城）。不料，李廣利大敗而歸。《史記·大宛列傳》記載：（李廣利）引兵而還。往來二歲。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患飢。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復往。」天子聞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據《漢書·張騫傳》，敦煌玉門關始建於元封三年（前一〇八年）。漢代玉門都尉在敦煌小方盤城遺址，東西長二十四米，南北寬二十六點四米，殘垣高九點七米。玉門侯官在小方盤城西約十一公里馬圈灣漢代烽隧。
太初三年（前一〇二年），李廣利再伐大宛。隨李廣利遠征的大軍達六萬人，還有許多私自跟隨大軍一道出征，不在六萬之數，又有牛十萬頭，馬三萬匹，驢和駱駝以萬數。《史記·大宛列傳》記載：「於是貳師後復行，兵多，而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侖頭（今新疆輪台縣卓爾庫特古城），侖頭不下，攻數日，屠之。」下文又載：李廣利「自此（指侖頭）而西，平行至宛城（今烏茲別克卡散塞城），漢兵到者三萬人」。
太初四年（前一〇三年），李廣利帶三千匹大宛馬凱旋而歸。大宛馬，英文作Ferghana?horse。殊不知，這種汗血馬並非產自大宛國所在的費爾干納盆地，原產地在土庫曼科佩特山脈和卡拉庫姆沙漠之間阿哈爾綠洲，至今已有三千多年馴養史。汗血馬在土庫曼稱為「阿哈爾捷金馬」（Akhal-Teke），是土庫曼人地位和身份的象徵，其形象還繪製在土庫曼國徽中央。
未央宮的金馬門
漢長安城主要宮殿群是未央宮，四周有宮牆環繞。金馬門為未央宮北宮門，在前殿正北。此門名稱繁多，如宦署門、魯班門、黃門、北闕或玄武闕等，不勝枚舉。《三輔黃圖》卷二記載：
未央宮，《漢書》曰：「高祖七年，蕭何造未央宮，立東闕、北闕」（本註：闕，門觀也。劉熙《釋名》曰；闕在兩門旁，中央闕然為道也。門闕，天子號令賞罰所由出也。未央宮殿雖南向，而上書奏事謁見之徒，皆在北闕焉。是則以北闕為正門，而又有東闕東門。至於西南兩面，無門闕矣。）?
漢代制度規定：一般官僚可用一對單闕；諸侯、兩千石以上用一對二出闕，由一主闕、一子闕構成；皇帝則用三出闕，由一主闕與二子闕構成。東漢時期各地用石材修建了許多墓闕和祠廟闕，這些石闕保留著土木建築的形制結構，歷經近兩千年風雨沖刷，至今依然矗立。四川成都羊子山東漢墓出土鳳闕畫像磚，再現了漢代門闕。只是未央宮為皇宮，採用只有帝王才能使用的土木結構「三出闕」。其形制如漢景帝陽陵南闕門基址。《太平御覽》卷一百七十九引《關中記》曰：「末央宮東有青龍闕，北有元（玄）武闕，所謂北闕者也。」那麼，未央宮北闕飾以北方玄武，而非表示南方的鳳（朱雀）闕。
關於未央宮的建築布局，《三輔黃圖》引《漢宮闕疏》曰：「未央宮有麒麟閣、天祿閣，有金馬門、青鎖門，玄武、蒼龍二闕，朱鳥堂、畫堂、甲觀、非常室。」此文將未央宮北闕稱作「金馬門」。為什麼叫金馬門呢？《史記·滑稽列傳》記載：
（東方）朔行殿中，郎謂之曰：「人皆以先生為狂。」朔曰：「如朔等，所謂避世於朝廷閑者也。古之人，乃避世於深山中。」時坐席中，酒酣，據地歌曰：「陸沉於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金馬門者，宦者（官）署門也，門旁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
未央宮北門旁有宦者署，亦名魯班門。《後漢書·馬援傳》記載：「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作銅馬法獻之，有詔立馬於魯班門外，則更魯班門為金馬門。」《漢書·公孫弘傳》如淳註：「武帝時，相馬者東門京作銅馬法獻之，立馬於魯班門外，更名魯班門為金馬門。」
據漢長安城考古，未央宮前殿遺址在西安市西北未央宮鄉馬寨村北，是一東西約一百五十米、南北約三百四十米、北部高達十米的巨大土堆。由北而南為逐漸減低的三個大平檯面，可以看出漢末央宮前殿一帶建築群，應該有逐漸升高的三個層次。考古簡報言之謹慎，許多宮闕沒有標入未央宮考古圖。今據文獻，略加考述。從北宮門進入未央宮後，西有天祿閣、石渠閣。百官或學者常於此門等待召見，如東方朔、主父偃、公孫弘、楊雄等學士，皆有「待召金馬門」的經歷。我們認為，天祿閣、石渠閣之間八號宮殿或為承明殿。
《漢書·霍光金日磾傳》記載，劉賀被廢后下承明殿，「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指承明殿），出金馬門，群臣隨送。王西面拜」，然後乘輿副車出宮。那麼，金馬門在承明殿東，兩者相距不遠。長期主持漢長安城發掘的劉慶柱先生認為，「現經考證金馬門就是北宮門，位於未央宮中」（劉慶柱《長安春秋》，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研究者還進一步考證，北闕與橫門之間的大街為藁街（王靜《漢代蠻夷邸論考》，《史學月刊》二〇〇〇年第三期）。未央宮金馬門與長安城北門橫門相對，可謂漢長安城的「天安門」。
金馬門得名於漢武帝所立銅馬。《三輔黃圖》記載：「金馬門，宦官署。武帝得大宛馬，以鑄銅像，立於署門，因以為名。」太初元年李廣利伐大宛之前，漢武帝就獲得大宛馬，並鑄造了鑒定大宛馬的銅馬式。《漢書·李廣利傳》記載：「天子既好宛馬，聞之甘心，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這個銅馬式模仿金馬門銅馬而造，由長安車令隨身攜帶，按圖索驥，前往西域購買大宛馬。
（文章來源：《紫禁城》201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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