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美文集錦(三)
06-12
經典美文集錦(三)【訓儉示康】《司馬光》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輒羞赧棄去之。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干名,但順吾性而已。 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與其不遜也寧固」;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相詬病。嘻,異哉! 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酤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餚止於脯醢、菜羹,器用瓷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餚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數月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嗟乎!風俗頹敝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第於封丘門內,廳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當傳子孫,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參政魯公為諫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於酒家,既入,問其所來,以實對。上曰:「卿為清望官,奈何飲於酒肆?」對曰:「臣家貧,客至無器皿、餚、果,故就酒家觴之。」上以無隱,益重之。張文節為相,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公宜少從眾。」公歎曰:「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顧人之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嗚呼!大賢之深謀遠慮,豈庸人所及哉! 御孫曰:「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寡慾:君子寡慾,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慾,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故曰:「儉,德之共也。」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故曰:「侈,惡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餬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君子以為忠。管仲鏤簋朱紘、山楶藻梲,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衛靈公,史蝤知其及禍;及戍,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溢傾家。石崇以奢靡誇人,卒以此死東市。近世寇萊公豪侈冠一時,然以功業大,人莫之非,子孫習其家風,今多窮困。 其餘以儉立名,以侈自敗者多矣,不可遍數,聊舉數人以訓汝。汝非徒身當服行,當以訓汝子孫,使知前輩之風俗雲。【愛蓮說】《周敦頤》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白鹿洞書院學規】《朱熹》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右五教之目。堯、舜使契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學者學此而已。而其所以學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別如左﹕博學之。審問之。謹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右為學之序。學、問、思、辨四者,所以窮理也。若夫篤行之事,則自修身以至於處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別如左﹕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慾。遷善改過。右修身之要。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右處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右接物之要。熹竊觀古昔聖賢所以教人為學之意,莫非使之講明義理,以修其身,然後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務記覽,為詞章,以釣聲名,取利祿而已也。今人之為學者,則既反是矣。然聖賢所以教人之法,具存於經,有誌之士,固當熟讀、深思而問、辨之。苟知其理之當然,而責其身以必然,則夫規矩禁防之具,豈待他人設之而後有所持循哉?近世於學有規,其待學者為已淺矣。而其為法,又未必古人之意也。故今不複以施於此堂,而特取凡聖賢所以教人為學之大端,條列如右,而揭之楣間。諸君其相與講明遵守,而責之於身焉,則夫思慮雲為之際,其所以戒謹而恐懼者,必有嚴於彼者矣。其有不然,而或出於此言之所棄,則彼所謂規者,必將取之,固不得而略也。諸君其亦念之哉!【尚節亭節】《劉基》古人植卉木而有取義焉者,豈徒為玩好而已。故蘭取其芳,諼草取其忘憂,蓮取其出汙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環以象,坐右之器以敧;或以之比德而自勵,或以之懲志而自警,進德修業,於是乎有裨焉。會稽黃中立,好植竹,取其節也,故為亭竹間,而名之曰「尚節之亭」,以為讀書遊藝之所,澹乎無營乎外之心也。予觀而喜之。夫竹之為物,柔體而虛中,婉婉焉而不為風雨摧折者,以其有節也。至於涉寒暑,蒙霜雪,而柯不改,葉不易,色蒼蒼而不變,有似乎臨大節而不可奪之君子。信乎有諸中,形於外,為能踐其形也。然則以節言竹,復何以尚之哉!世衰道微,能以節立身者鮮矣。中立抱材未用,而早以節立志,是誠有大過人者,吾又安得不喜之哉!夫節之時義,大易備矣;無庸外而求也。草木之節,實枝葉之所生,氣之所聚,筋脈所湊。故得其中和,則暢茂條達,而為美植;反之,則為瞞為液,為癭腫,為樛屈,而以害其生矣。是故春夏秋冬之分至,謂之節;節者,陰陽寒暑轉移之機也。人道有變,其節乃見;節也者,人之所難處也,於是乎有中焉。故讓國、大節也,在泰伯則是,在季子則非;守死、大節也,在子思則宜,在曾子則過。必有義焉,不可膠也。擇之不精,處之不當,則不為暢茂條達,而為瞞液、癭腫、樛屈矣。不亦達哉?傳曰:「行前定則不困。」平居而講之,他日處之裕如也。然則中立之取諸竹以名其亭,而又與吾徒遊,豈苟然哉?【深慮論】《方孝孺》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於所忽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歟?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當秦之世,而滅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可不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篡弒之謀。武宣以後,稍剖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蓋出於所備之外。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於敵國。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蓋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良醫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豈工於活人而拙於謀子也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古之聖人,知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唯積至誠、用大德,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遠者也。夫苟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而豈天道哉!【教條示龍場諸生】《王守仁》諸生相從於此,甚盛。恐無能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忽!立志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於志者。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而百無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所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何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必為惡、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勤學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於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從吾遊者,不以聰慧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諸生試觀儕輩之中,苟有「虛而為盈,無而為有」諱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資稟雖甚超邁,儕輩之中,有弗疾惡之者乎?有弗鄙賤之者乎?彼固將以欺人,人果遂為所欺,有弗竊笑之者乎?苟有謙默自持,無能自處,篤志力行,勤學好問;稱人之善,而咎己之失;從人之長,而明己之短;忠信樂易,表裡一致者;使其人資稟雖甚魯鈍,儕輩之中,有弗稱慕之者乎?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改過夫過者,自大賢所不免;然不害其卒為大賢者,為其能改也。故不貴於無過,而貴於能改過。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於廉恥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於孝友之道,陷於狡詐、偷刻之習者乎?諸生殆不至於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誤蹈,素無師友之講習規飭也。諸生試內省,萬一有近於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當以此自歉,遂餒於改過從善之心。但能一旦脫然洗滌舊染,雖昔為盜寇,今日不害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雖改過而從善,人將不信我,且無贖於前過,反懷羞澀疑沮,而甘心於污濁終焉,則吾亦絕望爾矣!責善「責善,朋友之道;」然須「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愛,致其婉曲,使彼聞之而可從,繹之而可改,有所感而無所怒,乃為善耳!若先暴白其過惡,痛毀極詆,使無所容,彼將發其愧恥憤恨之心;雖欲降以相從,而勢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為惡矣!故凡訐人之短,攻發人之陰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責善。雖然,我以是而施於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師也,安可以不樂受而心感之乎?某於道未有所得,其學鹵莽耳。謬為諸生相從於此。每終夜以思,惡且未免,況於過乎?人謂「事師無犯無隱」,而遂謂師無可諫,非也。諫師之道,直不至於犯,而婉不至於隱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蓋教學相長也。諸生責善,當自吾始。【三字經】 人之初 性本善 性相近 習相遠 苟不教 性乃遷 教之道 貴以專 昔孟母 擇鄰處 子不學 斷機杼 竇燕山 有義方 教五子 名俱揚 養不教 父之過 教不嚴 師之惰 子不學 非所宜 幼不學 老何為 玉不琢 不成器 人不學 不知義 為人子 方少時 親師友 習禮儀 香九齡 能溫席 孝於親 所當執 融四歲 能讓梨 弟於長 宜先知 首孝弟 次見聞 知某數 識某文 一而十 十而百 百而千 千而萬 三才者 天地人 三光者 日月星 三綱者 君臣義 父子親 夫婦順 曰春夏 曰秋冬 此四時 運不窮 曰南北 曰西東 此四方 應乎中 曰水火 木金土 此五行 本乎數 曰仁義 禮智信 此五常 不容紊 稻粱菽 麥黍稷 此六穀 人所食 馬牛羊 雞犬豕 此六畜 人所飼 曰喜怒 曰哀懼 愛惡欲 七情具 匏土革 木石金 與絲竹 乃八音 高曾祖 父而身 身而子 子而孫 自子孫 至玄曾 乃九族 人之倫 父子恩 夫婦從 兄則友 弟則恭 長幼序 友與朋 君則敬 臣則忠 此十義 人所同 凡訓蒙 須講究 詳訓詁 名句讀 為學者 必有初 小學終 至四書 論語者 二十篇 群弟子 記善言 孟子者 七篇止 講道德 說仁義 作中庸 子思筆 中不偏 庸不易 作大學 乃曾子 自修齊 至賓士 孝經通 四書熟 如六經 始可讀 詩書易 禮春秋 號六經 當講求 有連山 有歸藏 有周易 三易詳 有典謨 有訓誥 有誓命 書之奧 我周公 作周禮 著六官 存治體 大小戴 注禮記 述聖言 禮樂備 曰國風 曰雅頌 號四詩 當諷詠 詩既亡 春秋作 寓褒貶 別善惡 三傳者 有公羊 有左氏 有穀梁 經既明 方讀子 撮其要 記其事 五子者 有荀楊 文中子 及老莊 經子通 讀諸史 考世系 知終始 自羲農 至黃帝 號三皇 居上世 唐有虞 號二帝 相揖遜 稱盛世 夏有禹 商有湯 周文武 稱三王 夏傳子 家天下 四百載 遷夏社 湯伐夏 國號商 六百載 至紂亡 周武王 始誅紂 八百載 最長久 周轍東 王綱墮 逞干戈 尚遊說 始春秋 終戰國 五霸強 七雄出 嬴秦氏 始兼并 傳二世 楚漢爭 高祖興 漢業建 至孝平 王莽篡 光武興 為東漢 四百年 終於獻 蜀魏吳 爭漢鼎 號三國 迄兩晉 宋齊繼 梁陳承 為南朝 都金陵 北元魏 分東西 宇文周 與高齊 迨至隋 一土宇 不再傳 失統緒 唐高祖 起義師 除隋亂 創國基 二十傳 三百載 梁滅之 國乃改 梁唐晉 及漢周 稱五代 皆有由 炎宋興 受周禪 十八傳 南北混 遼與金 皆稱帝 元滅金 絕宋世 蒞中國 兼戎狄 九十年 國祚廢 太祖興 國大明 號洪武 都金陵 迨成祖 遷燕京 十七世 至崇禎 權閹肆 寇如林 至李闖 神器焚 清太祖 膺景命 靖四方 克大定 廿一史 全在茲 載治亂 知興衰 讀史書 考實錄 通古今 若親目 口而誦 心而維 朝於斯 夕於斯 昔仲尼 師項橐 古聖賢 尚勤學 趙中令 讀魯論 彼既仕 學且勤 披蒲編 削竹簡 彼無書 且知勉 頭懸梁 錐刺股 彼不教 自勤苦 如囊螢 如映雪 家雖貧 學不輟 如負薪 如掛角 身雖勞 猶苦卓 蘇老泉 二十七 始發憤 讀書籍 彼既老 猶悔遲 爾小生 宜早思 若梁灝 八十二 對大廷 魁多士 彼既成 眾稱異 爾小生 宜立志 瑩八歲 能詠詩 泌七歲 能賦棋 彼穎悟 人稱奇 爾幼學 當效之 蔡文姬 能辨琴 謝道韞 能詠吟 彼女子 且聰敏 爾男子 當自警 唐劉晏 方七歲 舉神童 作正字 彼雖幼 身己仕 爾幼學 勉而致 有為者 亦若是 犬守夜 雞司晨 苟不學 曷為人 蠶吐絲 蜂釀蜜 人不學 不如物 幼而學 壯而行 上致君 下澤民 揚名聲 顯父母 光於前 裕於後 人遺子 金滿籯 我教子 惟一經 勤有功 戲無益 戒之哉 宜勉力【座右銘】《崔瑗》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俗譽不足慕,唯仁為紀綱,隱身而後動,謗議庸何傷,無使名過實,守愚聖所臧,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在涅貴不緇,曖曖內含光,硜硜鄙夫介,悠悠故難量,慎言節飲食,知足勝不祥,行之苟有恆,久久自芬芳。【酒德頌】《利伶》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為一朝,萬朝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暮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觚,動則挈榼提壺,唯酒是務,焉知其餘? 有貴介公子,縉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攮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先生於是方捧罌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踑,枕麴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三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登樓賦】《王粲》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邱。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歎音。鐘儀幽而楚奏兮,庄舄顯而越吟。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憯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閒情賦】《陶淵明》序 初,張衡作《定情賦》,蔡邕作《靜情賦》,檢逸辭而宗澹泊,始則蕩以思慮,而終歸閒正。將以抑流宕之邪心,諒有助於諷諫。綴文之士,奕代繼作;因並觸類,廣其辭義。余園閭多暇,復染翰為之;雖文妙不足,庶不謬作者之意乎。正文 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艷色,期有德於傳聞。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淡柔情於俗內,負雅志於高雲。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盡於百年,何歡寡而愁殷!褰朱幃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纖指之餘好,攮皓袖之繽紛。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調將半,景落西軒。悲商叩林,白雲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鳴弦。神儀嫵媚,舉止詳妍。 激清音以感余,願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結誓,懼冒禮之為愆;待鳳鳥以致辭,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寧,魂須臾而九遷: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閒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經年而見求!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願在竹而為扇,含凄飆於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考所願而必違,徒契契以苦心。擁勞情而罔訴,步容與於南林。棲木蘭之遺露,翳青松之餘陰。儻行行之有覿,交欣懼於中襟;竟寂寞而無見,獨悁想以空尋。斂輕裾以復路,瞻夕陽而流歎。步徙倚以忘趣,色慘慘而就寒。葉燮燮以去條,氣凄凄而就寒,日負影以偕沒,月媚景於雲端。鳥凄聲以孤歸,獸索偶而不還。悼當年之晚暮,恨茲歲之欲殫。思宵夢以從之,神飄飄而不安;若憑舟之失棹,譬緣崖而無攀。於時畢昴盈軒,北風凄凄,恫恫不寐,眾念徘徊。起攝帶以侍晨,繁霜粲於素階。雞斂翅而未鳴,笛流遠以清哀;始妙密以閒和,終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茲,托行雲以送懷;行雲逝而無語,時奄冉而就過。徒勤思而自悲,終阻山而滯河。迎清風以怯累,寄弱志於歸波。尤《蔓草》之為會,誦《召南》之餘歌。坦萬慮以存誠,憩遙情於八遐。 【洛神賦】《曹植》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末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於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乃日乎?其狀若何?臣願聞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壤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靈雜遢,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歎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褂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休迅飛鳧,飄忽若神,陵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於是屏翳收風,川後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於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潛處於太陽,長寄心於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於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僕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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