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薩及其學風】

曼殊室利,為文殊師利的異譯;文與曼,古音相近。曼殊室利,義譯妙(曼殊)吉祥(室利),在大乘佛教中,是以智慧為特德的菩薩,曾為諸佛之師。「法王子」,是菩薩的尊稱。法王指佛陀,佛說『我為法王,於法自在』。法王子是菩薩,如國王的太子,是候補的國王,將來要繼承王業的。曼殊室利為佛的繼承者,所以稱法王子。約這個意義,觀音、地藏等大菩薩,實也具備繼承佛陀的資格,應該也可稱為法王子的,而經中為何獨以此名尊稱文殊?我們知道,佛果是由菩薩因行而來,菩薩因地有種種功德,而主要的是智慧;佛名覺者,也即大菩提;曼殊室利有高超的智慧,於諸菩薩中最為第一,與佛的大菩提相近,若再進一步,便是大覺的佛陀了,故經里處處稱讚他為法王子。(本文錄自《妙雲集?藥師經講記》36~37頁)

上稱曼殊菩薩為法王子,此地又稱他是童子。童子的含義,略說兩點:一、約世俗說:菩薩都是隨應眾生而現身的,沒有一定的形相;為什麼樣的眾生,就示現什麼樣的身相,一切都是為了適應眾生。不過,在諸大菩薩中,曼殊多示現童子相;如觀音菩薩,多現女人身,雖然他有三十二應。曼殊菩薩的道場,據《華嚴經》說,是在印度東北的清涼山,中國佛學者,一向肯定即山西五台山。從前無著文喜禪師,因仰慕曼殊菩薩,特地從老遠的南方,到北方去參拜,結果是走遍全山,都不曾遇見菩薩,內心覺得非常失望,慚恨自己的善根淺薄。後來看見一個放牛的小孩,手裡牽著一條牛,引導他去參見一位老者。禪師因遇不到曼殊菩薩,心裡總有些怏怏不樂,可是等到與他們晤談後,忽然小孩變了相,騎在一頭獅子身上,顯然就是曼殊菩薩。這一公案,見於中國的佛教傳記。曼殊示現童子相的事迹,在中國很多。

二、約勝義說:菩薩修行,進入高階段的時候,有一位次叫童子地(即第九地)。童子有良好的德性,一切是那麼天真,純潔,那麼熱情,和樂,易於與人為友,沒有記恨心,不像世故深的成人,那麼虛偽、冷酷、無情。菩薩修到那階段,洋溢著慈悲與智慧,熱情與和樂,內心純凈,故以童子形容菩薩,表徵菩薩的純潔、天真、高尚、熱情、和樂的美德。(本文錄自《妙雲集?藥師經講記》41~42頁)

在多數的大乘經中,文殊師利(或譯「尸利」Man~jus/ri^)與彌勒Maitreya菩薩,為菩薩眾的上首。彌勒是『阿含經』以來,部派佛教所公認的,釋迦會上的唯一菩薩。而文殊,在初期大乘經中,傳說是他方來的,如『文殊師利凈律經』(大正一四?四四八中)說:

「東方去此(娑婆世界)萬佛國土,世界名寶氏,佛號寶英如來。……文殊在彼,為諸菩薩大士之倫,宣示不及」(98.001)。

文殊是東方世界的菩薩,是應釋尊的感召而到此土來的。『文殊師利現寶藏經』也說:文殊「從寶英如來佛國而來」;異譯『大方廣寶篋經』,作「從寶王世界,寶相佛所來」(98.002)。趙宋譯出的『大乘不思議神通境界經』,作「東方大寶世界、寶幢佛剎中,所住妙吉祥菩薩」(98.003)。「寶英」是「寶相」、「寶幢」的異譯,原語應該是Ratnaketu 。「寶氏」,或譯作「寶主」、「寶王」、「寶住」(「住」,疑是「主」的誤寫)、「大寶」,是文殊所住的,東方世界的名稱。多氏『印度佛教史』說:文殊師利現比丘相,來到歐提毗舍Od!ivis/a旃陀羅克什達Candraraks!ita 的家中(98.004)。據『印度佛教史』,歐提毗舍為東方三大地區的一區(98.005)。這也暗示著文殊師利(所傳法門),是與東方有關的。支謙所譯的『惟曰雜難經』,說南方「有最尊菩薩,字文殊斯利」(98.006)。歐提毗舍即現在的奧里薩Orissa,地在印度東方與南方的中間;如『大唐西域記』,就是劃屬南印度的。文殊師利從東方(也可說南方)來,是初期大乘經的一致傳說。遲一些,『弘道廣顯三昧經』說:文殊所住的,寶英如來的寶飾世界,在下方(98.007)。『華嚴經』說:文殊師利住在東北方的清涼山(98.008)。從此,秘密大乘所傳的『大方廣菩薩藏文殊師利根本儀軌經』,『文殊師利法寶藏陀羅尼經』,也都說文殊在東北方了(98.009)。

從東方來的文殊師利,是現出家比丘相的。如『文殊師利現寶藏經』說:在安居期間,文殊「不現佛邊,亦不見在眾僧,亦不見在請會,亦不在說戒中」,卻在「王宮采女中,及諸淫女、小兒之中三月」,所以大迦葉Maha^ka^s/yapa要「撾楗槌[木遲]」[椎],將文殊驅擯出去(98.010)。這表示了文殊是出家比丘,但不守一般的律制。依經說,這是「文殊師利童子,始初至此娑婆世界」(98.011)。還有可以論證文殊是現出家相的,如文殊到喜信凈世界光英如來處,在虛空中,作大音聲。光英佛的弟子問佛:「誰為比丘色像,出大音聲」(98.012)?『文殊支利普超三昧經』說:文殊與大迦葉,應阿闍世Aja^tas/atru王宮的供養,迦葉讓(「著衣持缽」的)文殊先行(98..013)。『離垢施女經』中,「八菩薩及八弟子[聲聞],明旦,著衣持缽,入城分衛」(98.014),文殊是八菩薩之一。『大般若經』『那伽室利分』說:「妙吉祥菩薩摩訶薩,於日初分,著衣持缽,……入此室羅筏城巡行乞食」 (98.015)。『文殊師利般涅槃經』說:文殊「唯於我(佛)所出家學道,……作比丘像」(98.016)。從初期大乘經看來,東方來的文殊師利,確定是出家的比丘。

文殊師利從東方來,留著沒有回去(98.017)。文殊贊助了釋尊的教化,也獨當一面的弘法,成為初期大乘的一大流!「文殊師利法門」,與釋尊的(傳統的,大乘的)佛法,在應機開示,表達佛法的方式上,是有顯著差別的。文殊師利是從寶氏世界、寶英佛那邊來的。寶英佛那邊的佛法,與此土釋尊的佛法不同,如『清凈毗尼方廣經』(大正二四?一0七六中、一0八0中)說:

「彼諸眾生,重第一義諦,非重世諦」(98.018)。

「(此土所說)一切言說,皆是戲論,是差別說,呵責結使說。世尊!寶相佛土無有是說,純明菩薩不退轉說,無差別說」。

大乘經的文殊法門,就是寶相佛土那樣的,重第一義諦,重無差別,重不退轉的法門。『那伽室利分』說:「尊者所說,皆依勝義」。『濡首菩薩無上清凈分衛經』說:「濡首諸所可說,彼之要言,但說法界」。『決定毗尼經』說:「文殊師利所說之法,依於解脫」(98.019)。依勝義,依法界,依解脫,文殊法門的特色,與『清凈毗尼方廣經』所說的,完全符合。

「文殊師利法門」,不是釋尊那樣的,依眾生現前的身心活動──蘊、處、界、緣起,次第的引導趣入;是依自己體悟的勝義、法界、解脫,直捷的開示,使人也能當下悟入的。這可說是聲聞與大乘的不同,如『文殊師利現寶藏經』說:「向者世尊說弟子[聲聞]事,願今上人說菩薩行」(98.020)!文殊所說的菩薩法,在(代表傳統佛教的)比丘們聽起來,是覺得與(向來所學的)佛法不合的,所以『文殊師利巡行經』(大正一四?五一一上)說:

「五百諸比丘眾……作如是言:我不用見文殊師利童子之身,我不用聞文殊師利童子名字。隨何方處,若有文殊師利童子住彼處者,亦應舍離。何以故?如是文殊師利童子,異我梵行,是故應舍」。

「梵行」,是釋迦佛開示學眾所修的。文殊所說的不同,那當然要舍離而去了。在大乘經中,釋尊當然也是說大乘法的,然與文殊所說的,每有不同的情形。如佛說三種神變──「說法、教誡、神通」;文殊說更殊勝的神變:「若如來於一切法不可說,無文字,無名相,乃至離心意識,一切語言道斷,寂靜照明,而以文字語言宣說顯示,是名諸佛最大神變」。「於一切法所有言說,悉名神變。……一切言說實無所說,名大神變」(98.021)。如佛以四法,分別解答菩薩三十二事;文殊再答三十二事,卻不用分別解答的方法(98.022)。如師子步雷音菩薩問文殊:「久如當成無上正真之道」?「發意久如應發道心」?文殊師利一再反詰而不作正面答覆。為什麼不說?佛以為:「文殊師利在深妙忍,所入深忍,不逮得道[菩提],亦不得佛,復不得心,以無所得故不說」(98.023);還是由佛代文殊說。總之,使人感覺到的,文殊法門的表現方式,與聲聞法不同,也與一般敘述、分別說明的大乘法不同。

「文殊法門」的獨到風格,在語言表達上,是促使對方反觀的,或反詰的、否定的。超越常情的語句,每使人震驚,如『阿闍世王經』卷下(大正一五?四00中)說:

「飯事既訖,阿闍世則取一機,坐文殊師利前。自白言:願解我狐疑!文殊師利則言:若恆邊沙等佛,不能為若說是狐疑!阿闍世應時驚怖,從機而墮」。

阿闍世王造了殺父的逆罪,想到罪惡的深重,內心非常疑悔不安,所以請文殊說法,希望能解脫內心的疑悔(也就是出罪了)。文殊卻對他說:不要說我文殊,就是數等恆河沙的佛,也不可能為你說法,當然也不會解除你內心的疑悔。這不是絕望了嗎?非墮不可。所以闍王驚怖,竟從座上跌下來。其實:這是說:佛覺了一切法如虛空,本來清凈,不是可染污的,也沒有染污而可除的。所以說:闍王的疑悔,是恆河沙數佛所不能說的。如『諸法無行經』中,諸天子讚歎文殊說:「文殊師利名為無礙尸利,……無上尸利」!而文殊卻說:「我是貪慾尸利,瞋恚尸利,愚痴尸利!……我是凡夫!……我是外道,是邪行人」(98.024)!這當然不能依語句作解說,而有深一層意義的。這類語句,就是「密語」,成為「文殊法門」的特色!

文殊法門,不只是語句的突出,在行動上也是突出的。在經中,文殊常以神通來化導外,『文殊師利現寶藏經』說到:在夏安居的三個月中,文殊沒有來見佛;沒有住在僧團中;沒有受僧中的次第推派,去應施主的請食;也沒有參加說戒。直到三個月終了,文殊才出現在自恣(晉譯作「常新」)的眾會中。據文殊自己說:「吾在此舍衛城,於和悅[波斯匿]王宮采女中,及諸淫女、小兒之中三月」。大迦葉知道了,要把文殊擯出去,代表了傳統的佛教(98.025)。文殊是現出家相的,出家比丘,每年要三月安居,這是律制而為佛教界所共同遵行的。在律制中,出家人不得無故或太早入王宮;不得鄰近淫女與童女。文殊在安居期間,卻在王宮采女、淫女、小兒中。這是以出家身分,而作不尊重律制的具體表現。依律制,比丘的生活謹嚴,說法(及授歸戒)是化導眾生的唯一方法。文殊法門,不拘小行,表現了大乘的風格。『文殊師利現寶藏經』卷下(大正一四?四六0中──下)說:

「文殊師利答我言:唯迦葉!隨一切人本(行)而為說法,令得入律。又以戲樂而教授眾人,或以共(疑是「苦」字)行,或以游觀供養,或以錢財交通,或入貧窮慳貪中而誘立之。或現大清凈[莊嚴]行,或以神通現變化。或以釋梵色像,或以四天王色像,或以轉輪聖王色像,或現如世尊色像。或以恐懼色像,或以粗獷,或以柔軟,或以虛,或以實,或以諸天色像。所以者何?人之本行若干不同,亦為說若干種法而得入道」。

佛法的目的,在乎化度眾生。化度眾生,需要適應眾生的根性好樂;適應眾生的方便,不能拘泥於律制謹嚴的生活。文殊不拘小行,擴大了化度眾生的方便,也縮短了出家與在家者的距離。如維摩詰Vimalaki^rti,現在家的居士身,所作的方便化度(98.026),與文殊以出家身分所作的方便化度,是沒有太大差別的。「文殊法門」所表現的大乘風格,嚴重的衝擊了傳統佛教,在佛教界引起廣泛的影響!

行動最突出而戲劇化的,如『如幻三昧經』說:文殊師利為善住意天子說法,會中有五(百)菩薩,得了宿命通,知道過去曾造了逆罪──「逆害父母,殺阿羅漢,撓亂眾僧,壞佛塔寺」。到現在,逆罪的余報,還沒有盡,內心疑悔不安,所以不能悟入深法。為了教化他們,「文殊師利即從坐起,偏出右肩,右手捉劍,走到佛所。佛告文殊:且止!且止!勿得造逆,當以善害」(98.027)!文殊做出要殺害如來的動作,由佛的制止,使大家悟解到一切如幻,「彼無有罪,亦無害者;誰有殺者?何謂受殃?如是觀察惟念本際[實際],則能了知一切諸法,本悉清凈,皆無所生」(98.028) ;五(百)菩薩也就悟得了無生忍。這是教化的大方便!在傳統佛教來說,這是難以想像的。文殊法門的特徵──出格的語句,出格的行動,到了後期大乘時代,不同的大乘論師興起,顯然的衰落了!不過,在中國禪宗祖師的身上,倒多少看到一些。

在初期大乘經中,文殊為眾說法,情形有點特殊。大乘初興,參與法會,問答法義的,『般若經』是須菩提Subhu^ti、舍利弗S/a^riputra、阿難A^nanda等大弟子,彌勒菩薩,帝釋天S/akradeva^na^m indra。其它天子來參加法會的,只是歌頌讚嘆,散華供養。『阿ㄔㄨˋ佛國經』是阿難、帝釋;『阿彌陀經』是阿難與彌勒,這都是佛教舊傳的聖者們。大乘經多起來,一向不知名的菩薩,也在經中出現。而「文殊師利法門」,除菩薩以外,都是天子,是有重要地位,參加問答法義的天子。不妨說,「文殊師利法門」,主要是為天子說的。

如『持心梵天所問經』說:「持心梵天白世尊曰:溥首童真在斯眾會,默然而坐,無所言講,亦不談論!佛告溥首:豈能樂住說斯法乎」(98.030)?『須真天子經』,『商主天子經』,『法界體性無分別經』,都由於天子的請求而後說法的(98.031)。也有由於優波離Upa^li、阿難、光智菩薩的請求(98.032)。在大乘法會中,佛或其它菩薩說了,再由文殊來說,表示出獨到的悟境。這不是說明了,大乘法興起,文殊法門在大乘基礎上繼起宏揚嗎?文殊法門的發揚,多數是應天子的請求,為天子說法,這表示什麼呢?文殊師利被稱為「童子」kuma^rabhu^ta,或譯「童真」、「法王子」,這裡有「梵童子」、舍利弗為「法王長子」的相關意義。文殊師利的出現,是釋尊的脅侍──天上弟子大梵天Maha^brahman,人間弟子舍利弗,合化而出現大智慧者的新貌。大乘初期的文殊,現出家相,還是上承傳統佛教的(後來,文殊現作在家相了)。為天子(主要是欲界天神)說法,多少傾向「梵」的本體論──「文殊師利法門」,不正表示了,佛法適應印度梵教的新發展嗎?這一法門,受到天子(天菩薩)們的熱烈推崇。如『文殊師利凈律經』說:「自舍如來,未有他尊智慧辯才,……如文殊者也」(98.033)!『文殊支利普超三昧經』說:「溥首童真所可游至,則當觀之(為)其土處所,悉為(有)如來,無有空缺,諸佛世尊不復勞慮」(98.034)。這樣的稱嘆,與佛對舍利弗的稱嘆一樣(98.035)。至於『如幻三昧經』說:「億百千佛所益眾生,不及文殊之所開化」(98.036)。『濡首菩薩無上清凈分衛經』說:「濡首童真者,古今諸佛,無數如來,及眾仙聖,有道神通所共稱嘆。……為一切師」(98.037),那簡直比(三藏所傳,釋迦那樣的)佛還偉大呢!

在初期大乘經中,「文殊法門」與「般若法門」同源(於「原始般若」),而有了獨到的發展。以語句來說,「皆依勝義」,「但說法界」(近於禪者的專提向上)。著重於煩惱是菩提,淫慾是菩提,五逆罪是菩提,而忽略於善心──信、慚、愧等是菩提,善業、福報是菩提,六度、四無量、四攝等是菩提。以行動來說,作外道形去化外道,到宮人、淫女處去安居,執劍害佛,而對佛教固有的教化方式,也不加重視。這可說是一切平等中的「偏到」!這種「偏到」的精神,在「文殊法門」中,從多方面表現出來。如大乘行者,當然認為勝於(傳統的)聲聞乘,希望聲聞人來學習大乘。「般若法門」尊重聲聞人,以為阿羅漢與具正見的(初果),一定能信受般若。已證入聖位的,如能發菩提心,那是好極了,因為上人應更求上法。這一態度與方法(與釋尊對當時外道的態度相同),是尊重對方,含容對方,誘導對方來修學。對存在於印度的部派佛教,相信能減少諍論,從大小並行中導向大乘的(後代的中觀與瑜伽師,都採取這一態度)。「文殊法門」卻不然,著重於呵斥聲聞,如『須真天子經』卷二(大正一五?一0四中)說:

「聲聞、辟支佛,為猗貢高,為離貢高!菩薩貢高,出彼輩上」。

「菩薩貢高,欲令他人稱譽耶?……菩薩方便稱譽佛乘,毀弟子乘,……欲令菩薩發大乘,滅弟子乘」。

「得無過耶?……菩薩稱譽大乘,毀弟子乘,不增不減也」!

菩薩應該貢高,應該贊佛乘而毀斥聲聞,雖然說這是符合事理,並沒有過分,但這樣的向聲聞佛教進攻,怕只會激發聲聞佛教界的毀謗大乘!「佛法」,釋尊本著自覺的體驗,為眾生說法,不能不應機設教,由淺入深,循循善誘。「文殊法門」卻表示了但說深法的立場,如『大寶積經』卷一0一『善德天子會』(大正一一?五六七上)說:

「若有醫人將護病者,不與辛酸苦澀等葯,而彼醫人於彼病者,為與其差、為與死耶?………其說法者,亦復如是。若將護於他,恐生驚怖,隱覆如是甚深之義,但以雜句綺飾文辭而為演說,則授眾生老病死苦,不與無病安樂涅槃」。

平淡的葯,治不了重病,與中國所說的「葯不瞑眩,厥疾不瘳」的意義一樣。在醫方中,用重葯,以毒攻毒,都是治病的良方,但決非唯有這樣才能治病。「文殊法門」的譬喻,是說淺法不能使眾生解脫,即使聽眾受不了,驚恐怖畏,誹毀大乘,也要說甚深法(「但說法界」)。「文殊法門」以為:即使聽眾受不了,起噁心,墮地獄,也沒有關係,如『文殊師利巡行經』(大正一四?五一一中)說:

(文殊)「說此法時,……一百比丘起於噁心,自身將墮大地獄中。爾時,長老舍利弗語文殊師利童子言:文殊師利!仁者說法,非護眾生,而失如是一百比丘」!

「舍利弗!此一百比丘,墮大叫喚地獄;受一觸已,生兜率陀天同業之處。……此百比丘,彌勒如來初會之中,得作聲聞,證阿羅漢。……若不得聞此法門者,則於生死不可得脫」。

經文的意思是,聽見甚深法門,功德非常大!雖然起噁心而墮入大地獄,一下子就離苦生天。由於聽了深法,所以能在彌勒法會究竟解脫。這樣,雖然不信毀謗而墮地獄,也能因此得解脫,比聽淺法而不墮地獄,要好得多了!『如幻三昧經』也說:五百比丘聽了深法,誹謗經典,現身墮大地獄。文殊師利以為:「其族姓子及族姓女,墮大地獄,在大地獄忽聞此經,尋便得出,輒信深經而得解脫」(98.038)。文殊在『諸法無行經』中,說自己的「本生」:勝意比丘聽了甚深法偈,現生墮在大地獄中,百千億那由他劫在大地獄受苦。從大地獄出來,一直都受人誹謗;聽不到佛法;出家又反俗;「以業障餘罪故,於若干百千世諸根暗鈍」。受足了誹謗大乘深法的罪報,沒有『文殊師利巡行經』,『如幻三昧經』所說那樣,迅速的得到解脫,但文殊又說:「聞是偈因緣故,在所生處,利根智慧,得深法忍,得決定忍,巧說深法」(98.039)。總之,聽深法(不契機)而墮落的,比聽法而漸入漸深的,要好得多。為了發揚深義,強化聽聞深法的功德,對於應機說法的方便善巧,如大海那樣的漸入漸深,被漠視了。

文殊師利菩薩的法門,一向都是以為說「空」的;如古代三論宗的傳承,就是仰推文殊為遠祖的。但在說「空」的『般若經』(前五會)中,文殊師利並沒有參與問答,這是值得注意的事!「中品般若」,及「下品般若」的「漢譯本」、「吳譯本」,雖有文殊菩薩在會,但「下品般若」的「晉譯本」、「秦譯本」、「宋譯本」,都沒有提到文殊師利。所以文殊師利的法門,即使是說「空」的,但與「般若法門」,可能只是間接關係,而不是同一系的!文殊師利所說、所代表的法門,在印度後期大乘經中,的確是看作「空」的代表,而受到批評與糾正。如文殊師利與央掘魔羅An%gulima^la的對話中說(98.040):

文殊:「善哉央掘魔,已修殊勝業,今當修大空,諸法無所有」!

央掘:「文殊法王子,汝見空第一。云何為世間,善見空寂法?空空有何義?時說決所疑」!

文殊:「諸佛如虛空,虛空無有相。諸佛如虛空,虛空無生相。諸佛如虛空,虛空無色相。……如來無礙智,不執不可觸。解脫如虛空,虛空無有相。解脫則如來,空寂無所有。汝央掘魔羅,云何能可知」!

央掘:「文殊亦如是,修習極空寂,常作空思惟,破壞一切法。……云何極空相,而言真解脫?文殊宜諦思,莫不分別想!……出離一切過,故說解脫空。……嗚呼蚊蚋行,不知真空義!外道亦修空,尼干宜默然」!

文殊:「汝央掘魔羅,……誰是蚊蚋行,出是惡音聲」?

央掘:「嗚呼今世間,二人壞正法,謂說唯極空,或復說有我。……嗚呼汝文殊,不知惡(說)非惡(說)!……嗚呼汝文殊,修習蚊蚋行」!

長者女庵提遮,與文殊師利論說空義,也責文殊說:「嗚呼真大德,不知真空義」(98.041)!『大般涅槃經』中,文殊勸純陀Cundakarma^raputra說:「汝今當觀諸行性相!如是觀行,具空三昧。欲求正法,應如是學」(98..042)!反被純陀責難一番。在初期大乘經中,文殊是師子狂吼那樣,呵斥、批評諸大弟子與菩薩們,連釋尊所說的,也要詰難一番。但到了大乘後期,文殊所代表的「空」義,被作為批判的對象了!雖然,『央掘魔羅經』、『長者女庵提遮師子吼了義經』、『大般涅槃經』,都解說為:文殊師利是知道的,並沒有誤解,但在「真常大我」的後期大乘經中,文殊所代表的法門,是被再解說,而引向「有異法是空,有異法不空」的立場(98.043)。在初期大乘經中,文殊所代表的法門,確是重要的一流!(本文錄自《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928~942頁)

「初期大乘」經中,與文殊師利有關的不少。文殊是現出家相的,卻不重視釋尊的律制。經上說:文殊是從東方寶氏世界、寶英如來(佛土與佛名,異譯不一)那邊來的(7.013),來了就沒有回去,贊助釋尊弘法,也獨當一面的說法。多氏『印度佛教史』說:文殊現比丘相,來到歐提毗舍 Od!ivis/a月護Candraraks!a的家中,說大乘法,為人間流行大乘法的開始(7.014)。歐提毗舍為印度東方三大地區之一,就是現在的奧里薩,也就是善財的故鄉;「文殊法門」與這一地區有關。文殊從東方(也可說南方,已屬南印度)來,是「初期大乘」經的一致傳說。『華嚴經』後出的「菩薩住處品」,說文殊住在東北的清涼山(7.015);文殊也就漸漸轉化為中國五台山的菩薩了。(本文錄自《印度佛教思想史》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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