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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為何熱崇孔子而冷落孟子?

當今為何熱崇孔子而冷落孟子?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儒學為中國歷代統治者所推崇或曰所利用,而孔子也因此走紅了近兩千年。與孔子一起被推崇的還有孟子,孟軻先生於元朝被皇帝封為「亞聖」(鄒國亞聖公),數百年來,一直被供奉於孔廟,日日夜夜與孔丘先生做伴,享受副聖人待遇,長年分享祭祀者的香火與冷豬肉,而「孔孟之道」,也就成了儒學的代稱。

但是,孟子雖稱「亞聖」,被推崇的程度,卻差了幾個等級,而《孟子》一書,也曾慘遭明太祖朱元璋大刪特刪,到了當代,其遭遇更慘。而今,中國在世界上廣建孔子學院、央視百家講壇大講《論語》、又斥資三千餘萬建孔子學院網站,隆重推齣電影《孔子》,孔丘先生似乎被當作中國「文化復興」、構建和諧 社會的救星,但孟子這位亞聖,卻被扔在一旁,幾乎已被遺忘。《百家講壇》雖然也讓人登台講《孟子》,但這些「大師」對孟子的閹割,比朱元璋還要狠。孟子為何有如此遭遇?只要大略讀一讀《孟子》一書,就會明白。

孟子從山東老家鄒國(今山東省鄒縣)來到梁國,受到梁惠王的接見,梁惠王問他:「老頭,你不遠千里而來,也許能給我國帶來什麼利益吧?」孟子答曰:「大王何必一張嘴就利呀利的,有仁義就可以啦。大王整天想著『怎樣才能讓國家得利』,大官們整天想著『怎樣才能讓我家得利』,士人平民整天想著『怎樣才能讓我自己得利』,舉國上下的都在挖空心思你賺我一筆,我賺你一把,國家就危險啦。」(《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原文:「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孟老先生在兩千多年前說的話,可以拿來形容當今社會,說「國危」,未免危言聳聽,但要說國人無不言利,上上下下都在想著掙錢發財,卻並不誇張,恐怕連某些喪失良知、專門出害民之壞主意的專家學者都不會諱言而今是「上下交征利」的代。「上下交征利」,雖不至於「國危」,但卻致使道德體系崩潰,使國民陷入道德危機,以致一些人為發財而不擇手段,欺詐匡騙、暴利盤剝、殘酷壓榨導致的人禍頻頻發生。而怎樣挽救這種危機,也就成為當今執政者必須重視的問題。

孟子對梁惠王說:「廚房裡有肥美的肉食,馬棚里有肥壯的馬匹,而百姓餓得面黃肌瘦,野地里倒著餓死的人,這等於是帶著野獸來吃人啊!野獸之間弱肉強食,尚且為人所憎惡,作為百姓的父母官,執掌政務,竟做出類似帶著野獸吃人的事,怎能不讓人民憎惡這些父母官!」(《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原文:「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野有餓莩」,是上世紀60年代的可怕景象,今已基本絕跡。但現在一些官員肆意奢侈揮霍,貪污受賄不慎落馬者,多為千萬級的巨貪,而小民百姓則為溫飽流汗流血,耗盡全部精力,有些貧困地區,官員吃著山珍海味,住著豪華別墅,坐著高級轎車,而百姓別說吃飯,連飲水都很困難,上不起學、看不起病者,大有人在,黑磚窯的工人牛馬不如,黑煤窯的工人生命毫無保障……這些地方的官員,也如「率獸而食人」,令百姓「惡在其為父母也」!而如何懲治這些「率獸而食人」的官員,緩和官民對立情緒,也是當今執政者不得不重視的問題。

孟子與齊宣王論用人時說,君選拔任用賢才,「你左右的人都說某人賢能,不可輕易任用;朝廷大員們都說某人賢能,也不可輕易任用;要全國人都說某人賢能,然後才對他進行考察,發現這人的確賢能,然後才可以任用他。」(《孟子·梁惠王章句下》原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中央選拔幹部,要「國人皆曰賢」,並且進行考察,然後方可任用之,以此類推,省、市、縣、選拔幹部,也要「省人皆曰賢」、「市人皆曰賢」、「縣人皆曰賢」,他才有被考察的資格,如果考察情況屬實,他才能被任用。請問,建國幾十年來,哪一級政府任用幹部,是在百姓皆曰賢之後,再考察作任用的?孟老先生所說的用人之法,與當今所說的民主選舉庶幾近之。

孟老先生有些話,很容易讓今人聯想起那並不久遠的年代。

孟子與齊宣王論政時說:「賢明的君主制訂政策,限定人民的產業數量時,必須使人民對上足夠贍養父母,對下足以養活妻子兒女;遇上好年成,終年豐衣足食,遇上壞年成,也不至於死於凍餒;然後再引導人民知禮義、一心向善,人民就容易聽從你的教導啦。如今,你限定人民的產業,對上不能奉養父母,對下不能養活妻兒;遇上好年成,終年過苦日子,遇上壞年成,難免餓死凍死。人民到了這種地步,救死保命都恐怕力不能及,哪還有心思講求什麼禮樂仁義呢!」(《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原文:「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今也制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瞻,奚暇禮義哉?」)想當年,大力鼓吹「窮光榮」,猛割「資本主義尾巴」,把農民釘死在土地上,堵絕其一切種地之外的謀生之道,致使數億農民終年拼盡全力,難得溫飽,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死人無數。那樣的年代,不正如孟子批評齊宣王的弊政所言嗎?

孟子又言:「一個人自由學習某種專業,成年後就希望能學有所用,如果大王命令他們『姑且捨棄你所學的專業,按照我的指示辦事!』這會怎麼樣呢?現在這裡有塊未經雕琢的玉石,縱然它價值萬金,總要讓玉工雕琢才能顯出它的價值。至於治理國家,你老人家誰的話也不聽,卻命令:『姑且捨棄你所學的專業,按照我的指示辦事!」豈不與要玉工按照你的話去雕琢玉器無異嗎?」(《孟子·梁惠王章句下》原文:「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在此,雖萬鎰,必使玉人雕琢之。至於治國家,則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於教玉人雕琢玉哉?」想當年,學生罷課,百學皆廢,全民投入「文革」大潮,「知識越多越反動」,將各個領域的精英打成「反動權威」,狠批猛斗,批倒斗臭而後已;領袖隨心所欲地制定各種方針政策,號召人民聽話跟走,那樣的年代,不正如孟子的比喻無異嗎?

另有一些言說,淺顯易懂,為節省篇幅,我就不再一一譯成白話,照錄如下:

《孟子·離婁章句下》:「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孟子·萬章章句下》:「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

《孟子·盡心章句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些言說,顯然是宣揚以民為本的思想,與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說截然不同。孟子認為君臣之間是平等的:君愛臣,則臣亦愛君,但君若拿臣當犬馬,臣就可以視其君為陌路之人,君若把臣當作塵土草芥,臣可就不客氣地把君當作仇敵啦!他認為臣有選擇與決定由誰為君的權利:當君胡作非為,一意孤行,犯下大過,且把臣的勸諫當作耳旁風時,臣就要請他下台,把龍椅讓給有治國能力且能虛心聽取臣民建議的人去坐。這對中國千年一貫的終身制、世襲制是一種否定。儘管這種否定並不能對專制制度有所改變,但也讓那些獨裁者看了怒火中燒。朱元璋讀了孟子這些「反動言論」,就拍案大怒,惡狠狠吼曰:「倘此老在今日,豈能免其一死!」下詔將其牌位逐出文廟,不得配享,並下令刪節《孟子》,搞了個《孟子節文》,頒行全國。孟子認為人民最寶貴,國家次之,君王老爺最輕,其意與「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頗為相似,也與愛因斯坦「國家是為人而設立的,而人不是為國家而生存;國家應是我們的僕從,而我們不應該是國家的奴隸」之說遙相呼應。孟老先生真夠新潮,如此種種,豈不是在主張以人為本,鼓吹民主嗎?

也許正因為孟子的言說仍可切中當今之弊,某些「不為蒼生說人話,只為帝王唱讚歌」的「學術明星」,才把《孟子》講成了勵志課。他們現身說法,搖頭晃腦地背誦:「天將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聲稱自己當年受此語的激勵,不怕吃苦,拚命奮鬥,才有今天。好像孟子是中國的卡耐基,又好像誰要讀了《孟子》,就可以像他們一樣當教授、上講壇。經過他們的大肆閹割,《孟子》一書的內容比朱元璋的《孟子節文》還要簡約十幾倍,堪稱21世紀的《新孟子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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