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 | 詩人陳超自殺離世:詩篇過處,萬籟都是悲響

10月30日晚,詩歌評論家、河北省作協副主席陳超跳樓自殺離世。與以往不同,他不是以詩歌或評論,而是以突然的死亡震驚了詩歌界,刷新著微博、微信朋友圈。

作為詩人,陳超保持先鋒性,尖銳而不懈探索。作為詩歌評論家,他專註於詩學理論建設,從他的研究可大致了解中國詩歌近三十年的發展和流變。這兩點,詩人、魯迅文學獎得主大解稱之為「詩和理論的雙輪車」。如今,車輪戛然而止。

1991年,在一首題為《風車》的詩歌中,陳超寫道:「我看見逝者正找回還鄉的草徑,詩篇過處,萬籟都是悲響。」

原創 | 新京報記者 吳亞順

曾發聲明拒絕為人寫序,稱「不勝其累」

2003年8月,陳超出版詩歌研究論集《打開詩的漂流瓶》,該書獲得第三屆魯迅文學獎。「航海者將裝有信件的密封的漂流瓶投向大海,和詩人向茫茫人海投出詩歌,具有同樣的意味。作為一個詩學研究者,我就像在沙灘上偶然漫步間發現漂流瓶的隱秘的收信人。」接受媒體採訪時,陳超說。

陳超常為詩歌評論界感到「著急」,因為專業詩評家較少,而近年「斷檔」現象又非常嚴重。他認為,不少評論家拚命挖掘邊角史料,「比較及時純粹的詩歌評論、批評確實有點跟不上」。

對於中國詩歌的寫作現狀,陳超也不滿意,這具體表現為他更多追求一種前瞻性的詩歌研究,也就是說,他只想闡述和說明理想詩歌的模樣。陳超解釋道:「我覺得近幾年的詩歌是倒退的,當下的許多詩歌作品要麼太『飄』,雲山霧罩的多;要麼太『貼』,嘀嘀咕咕,口水化、庸俗化。許多『詩』連起來讀都不如一小篇劣等散文。」在陳超看來,理想詩歌必須貼近生命體驗,「又在貼近的過程中能夠富有想像力地飛翔」。

2011年8月,陳超在「詩生活」網上發表過一則聲明,稱「今年幾乎每月都有相識或未識的詩人找本人作序、作評」,「不勝其累」。於是,決定不再接受任何約請。

把北島、食指、海子「還原」為詩人

「無論是激賞北島者還是怨憤北島者,他們的關注點卻有極大的一致之處即『政治』視點。」在《北島論》中,陳超寫道。在其詩人個案研究中,陳超避免了文學批評中慣常使用的政治性的解讀,深入詩歌文本,發現「人性和語言幽暗的細節」。

接著,陳超認為,北島的作品「恰好因為要表達人性和藝術的自由,而與當時的體制正相反對,它們是被『逼』成了政治詩的」。他提出,不能繼續誤讀北島,要「恰如其分地將北島『還原』為一個詩人」。

「北島不是簡單地站在對抗的一面,他有自審,所以他說我們也是荒誕社會生產出來的,我們身上也有很多需要反思的東西。而且北島從他開始寫詩一直到現在,有分量的詩往往還是那種對人的存在的尷尬、荒誕之類的東西的反思。」2008年,陳超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在訪談中,他如是說。

這種研究路徑在多位詩人身上得到「落實」。比如,陳超認為詩人食指是一顆「紅旗下的蛋」,但他自我孵化,「在嚴寒的天氣里試探著心靈的早春」,於是產生了《相信未來》這一名作。對於海子,陳超反對從卧軌自殺去逆推他的詩歌,「談詩就是談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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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超詩歌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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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前程》

如果——那老傢伙開著老牌越野車

雨刷的膠皮已快磨斷,用膠帶繞著;

車上收音機和時鐘早就壞了

他懶得換新的,索性拆掉它們

如果——他腕上的大英格表,字盤已經發黃

工裝棉布襯衫袖口磨損,但乾淨;

他仍舊喜歡用一盒「趙州橋」大火柴點煙

把人送他的奧肯牌打火機丟在家裡

如果——他沒有多少多餘的肉,領口鎖骨峭立

擋風玻璃下總扔本《草葉集》,但很少打開;

他用方向盤掌握著自己的簡單前程

正如我現在掌握著自己的惺忪和輕率

如果——他行程漫無目的,只為黑曜岩上飄起大雪

老傢伙把大自然的老生常談看作寶貴的東西;

他喜歡與一條黑貝搭伴兒,倦於談世事休咎

浮生無所謂什麼吃一塹,又何勞智者的開導

如果——他讓我搭上車,只因看我順眼並不問去哪

默默無言的旅程,可兩人誰也不會覺得彆扭;

他的雪茄煙灰老長,直到彎曲時才啪地彈掉

山崖下他踩了剎車,遞我一瓶用老牙嗑開蓋的黑啤

——他是否就是多年後的我

疊印中的簡單前程?

《秋日郊外散步》

京深高速公路的護欄加深了草場,

暮色中我們散步在郊外乾涸的河床,

你散開洗過的秀髮,談起孩子病情好轉,

夕陽閃爍的金點將我的悒鬱鍍亮。

秋天深了,柳條轉黃是那麼匆忙,

鳳仙花和草勾子也發出乾燥的金光……

霧幔安詳繚繞徐徐合上四野,

大自然的筵宴依依惜別地收場。

西西,我們的心蒼老得多麼快,多麼快!

疲倦和岑寂道著珍重近年已頻頻叩訪。

十八年我們習慣了數不清的爭辯與和解,

是呵,有一道暗影就伴隨一道光芒。

你瞧,在離河岸二百米的棕色緩丘上,

鄉村墓群又將一對對辛勞的農人夫婦合葬;

可記得就在十年之前的夏日,

那兒曾是我們游泳後晾衣的地方?

攜手漫遊的青春已隔在歲月那一邊,

翻開舊相冊,我們依然結伴倚窗。

不容易的人生像河床荒涼又發熱的沙土路,

在上帝的疏忽里也有上帝的慈祥……

《除夕,特別小的徽幟》

她老了

十年前,他已撒手歸去

剛才,這個生養我的老婦人

雙手各端一杯紅酒

與對面空虛的座椅碰杯

現在,她獨自躲進廚房

摩挲著那把只剩下二分之一的菜鏟

(孩子們多次想扔掉它)

被他倆的歲月磨小的,特別小的徽幟

沙漏中

鹽粒簌落

來路茫茫

《沉哀》 太陽照耀著好人也照耀著壞人 太陽照耀著熱情的人 也照耀著信心盡失的人 那奮爭的人和超然的人 睿智者、木訥的人和成功人士 太陽如斯禱祝 也照在失敗者和窮人身上 今天,我從弔唁廳 推出英年早逝的友人 從弔唁廳到火化室大約十步 太陽最後照耀著他,一分鐘

陳超,1958年生於山西省太原市。河北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一九九六年加入中國作協,河北作家協會副主席。主要著作專著有《生命詩學論稿》、《打開詩的漂流瓶——現代詩研究論集》、《二十世紀中國探索詩鑒賞》、《當代外國詩歌佳作導讀》、《中國先鋒詩歌論》、《遊盪者說》、《辯難與沉默》等。2005年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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