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拍賣中國 8-9章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1)
2009年9月上旬,記者在北京安貞里一間狹小的破舊居室里採訪了謝辰生老人。一見面,謝老就高興地告訴我,10天前他在哈爾濱參加「中國考古學會第十二次年會」,和代表們一同起草、公開發表了兩份文件——《關於加大對行政違法、破壞文物案件查處力度的呼籲書》和《關於加大對盜掘古墓等犯罪活動的打擊力度的呼籲書》。接著,謝老向記者表達了自己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文物市場出現的亂象痛心疾首,對屢禁不止的盜墓和文物走私等危及中國文物資源的現象憂心忡忡。儘管剛從醫院做過治療回家,謝老仍然不失「文物鬥士」的鋒芒。他明確表示:「中國文物市場亂象叢生,潘家園、古玩城之類起了相當壞的示範作用。文物黑市買賣,進一步刺激了盜墓等犯罪行為日益加劇,無論有多大的道理,如果國家允許那些『贓物』進入市場流通,那不是真正保護文物,無異於飲鴆止渴!」謝老還主張:要嚴肅整頓各類文物市場,進一步加大對盜墓、走私行為的打擊力度,堅決杜絕非法買賣出土文物。縱觀各家之言,要解決「文物私生子」的出路問題,說來說去還是存在一個非常重要的政策瓶頸,那就是《文物保護法》。記者曾在媒體上讀到一位原國家文物局主要領導說過的一段話:「《文物保護法》形成於60年代初期,定型於70年代中期,顯然是高度集中統一的計劃經濟的產物,現已嚴重地脫離了社會實際……」在記者採訪過程中,不少業界學者支持認定那位領導的觀點。他們指出:改革開放30年,各條戰線都從理論和社會實踐上突破了原有的思想禁區和舊體製造成的種種詬病與樊籬,唯獨在文博界還是死水微瀾,很有必要補上「解放思想」這一課。他們同時還認為,現行的《文物保護法》儘管比前版有所進步,但依然存在著諸多不足之處,其中不少條款定義模糊、職責不清、操作難度大,必然導致在實施過程中出現有法難依、違法難究的亂象。而要解決這種由於法律不完善而產生的缺憾,就有必要在對這些年文物保護工作的成敗經驗進行總結的基礎上,再次實事求是地對國家《文物保護法》進行修訂和法律解釋,只有這樣,才能使《文物保護法》真正成為一部有生命力的、可操作性較強的法典。在五花八門的觀點中,最引起記者注意的是北京大學產業與文化研究所研究員、理事長彭中天博士的說法。他認為,防止文物流失光靠堵是堵不住的,他建議國家發布「文物特赦令」,讓那些非法渠道里的文物浮出水面,通過市場手段把它們留在國內。他還建議政府在《文物保護法》之外,制定《文物流通法》,他認為,有了公開、合法、透明的文物流通渠道,就有可能使我國的文物市場從經營模式到管理機制都超過佳士得和蘇富比等國際拍賣行,這樣做了,不但可以有效阻止文物外流,而且還有可能把外國的文物珍品吸引到中國的市場上來。有鑒於此,彭中天於2009年與部分「兩會」代表,共同向「兩會」提交了一份《建議成立中國文物產權交易所》的新提案,力促以革新國內文物市場的方式抗衡國際拍行對中國文物的非理性定價,掌握本土文物的價值話語權,以有利於從經濟角度上減少文物走私外流。同時,彭中天還認為:「中華五千年歷史遺留下來的東西,都是祖先留給我們的遺產,今天我們的百姓應該每個人有份。人民群眾在文物增值過程中的參與權和分享權是我們政府應該著重考慮的,是我們制度優越性的充分體現……」綜合各家之言,記者認為:嚴厲打擊「三盜」與走私犯罪,這是保護國家文物的最大前提,這一點是不能動搖,也毫無疑義的。而如何對待那些非法面世的文物,實事求是地、有效地解決好那些「文物私生子」的出路,同樣也是決定著我國文物保護工作能不能見到實際成效的大是大非,需要我們政府的有關當局表現出大勇氣和大智慧,儘快拿主意、做決策。早一天解決這個難題,就有可能多阻止數以萬計的珍貴文物流失國外。世上有許多事情,會同時存在多種邏輯,令我們面對它們時經常處在左右為難的境地,猶如戰爭與和平、生存與消耗、建設與污染、*與*,等等。我們無法迴避上帝強加給我們的艱難選擇,誰讓我們頂戴著「人類」的桂冠呢?也許在特定的情況下,我們應當學會以局部的妥協與放棄,去換取最終的堅持和最大的整體利益。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2)
談及文物保護,必須涉及文物鑒定,道理很簡單,真假不分、優劣不辨,你保護什麼?往下走,要談及文物鑒定,恐怕圈內人都會有話要說,什麼「真品」、「贗品」、「仿品」;什麼「撿漏兒」、「打眼」;什麼「專家」、「行家」、「眼學」、「科學」,等等等等,五花八門、莫衷一是。吵到最後,對於收藏者來說,千言萬語,多半只有一句話:「你的藏品是假的,我的東西是真的!」對於鑒定專家來說,也是千言萬語一句話:「我過眼的不會有錯,他看的東西,可就難說……」於是,此界便有了「國寶幫」、「文博幫」、「考古派」、「理論派」、「實戰派」。山頭鼎立、幫派鬥毆,收藏成了「江湖事」,國人站在一旁,內行的看道道,外行的看熱鬧。於是,中國的文物市場真偽莫辨、亂象叢生,給文物保護工作造成了前置性的障礙……發生在人民大會堂的捐獻事件「國寶幫」是近年來流行於收藏界的一個新名詞,泛指民間收藏古董重器的人群,其特點是言必稱「國寶」,行必藏「國寶」。據記者所知,剛開始「國寶幫」是「考古派」和「文博派」(國家文物、博物、考古單位的專家學者)送給民間收藏者們的雅號,後來,鄉野收藏大眾不忌諱專家們的嘲諷,乾脆以此稱呼獨樹一幟、自嘲嘲世,對抗以故宮博物院專家為首的「朝廷重臣」。漸漸地,一些「實戰派」專家(有國家授予專業職稱或鑒定資格的市場專家)也陸陸續續加入了「國寶幫」的隊伍,為民間收藏家鑒定藏品、釋疑解惑。這樣,本來已經熱鬧非凡的收藏天下就更加三國鼎立、烽煙四起,只要有什麼大型活動,就勢必會引發一場口水戰。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3)
至此,汶川縣政府才於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4)
「本世紀最大的捐贈欺騙,假國寶捐汶川!」(雅昌藝術品論壇)「誰在為『國寶獻汶川』做鑒定?」(《南方周末》)……如此種種,責難聲一時間鋪天蓋地,更有網民將此次捐獻活動比作「三聚氰胺有毒奶粉」、「又一個周老虎」。在眾多吐口水的人群中,記者還注意到有兩位近年來活躍在中國文物鑒定場面上的人物,一位是首都博物館副研究員、北京市文物鑒定委員會古陶瓷鑒定專家王春城,另一位是中國古陶瓷科技鑒定中心首席鑒定師、北京華夏物證古陶瓷鑒定技術研究所所長毛曉滬。前者認為此次捐獻的「國寶」中,有些物件在生產工藝水平上為當朝所無法達到,他還笑談直徑米的宣德釉里紅大盤「聞所未聞」;後者在過目「國寶獻汶川」的圖錄後,對其中一些捐贈文物給予了明確的否定性意見,「它的暈散問題完全解決了,這個都超過康熙的水平,根本就不是宣德的東西」、「這個元青花……(搖頭)」記者還曾就這一事件分別向幾位在國內舉足輕重的文物專家作過諮詢,但諸位老人家對此都保持沉默,頂多也是「拈花一笑」。還有人答覆記者:「鑒定的事你現在也明白,誰能對此下一個死結論?」記者又對此次活動專家鑒定小組的部分成員進行了諮詢,專家們對自己義務鑒定的文物真實性堅信不疑,對大部分捐獻者的良好動機也表示肯定,但也沒有誰能夠對所有捐獻物品全部保真。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兼研究室主任、中國古陶瓷研究會副秘書長李輝炳先生認為:「捐贈品有些質量還是不錯的,有些甚至是國寶級別的,也有假的,但是收藏家不知道是假的,他認為是好的,這也是一種愛心。」該專家還認為:「市場現在有很多新出土的東西,文物鑒定委員會往往是根據之前的標準,所以往往給人家否定了,不一定對。但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遲早會被證明的,只是目前還做不到。」同時,李輝炳先生對那隻爭議最大的明宣德年釉里紅大盤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我沒有見過那個米的大盤子,但是據我所知,那個時候是可以生產出這樣的東西的……」原國家鑒定委員會資深委員、國家博物館顧問孫學海先生認為:「這次捐獻的幾十件物品大部分都是真品,有不少還是精品,要去國外競買價格會很高。」老先生還對此次「國寶獻汶川」活動所引起的風波感到傷心和不理解:「持寶者無償捐獻、專家們義務鑒定,大家都是一番好意,想要為災區重建獻一份愛心,怎麼就會弄成這個樣子……」被業內人士戲稱為「國寶幫」幫主的*博士對此作出了比較理性的分析,他說:「這並不是學術之爭,對方(指「文博幫」)不改變的原因在於之前一直是他們的觀點指導商業活動(指文物市場),一旦更改,過去的聲譽、器物的價格,包括自己的學術生涯就會坍塌,(所以)為什麼真假不分呢?要維護既得利益和價格體系!」此次活動捐獻者之一的南京某企業老總,更是將此次事件上綱上線。他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尖銳地指出:「這是在市場經濟環境下出現的一種社會現象,是文博領域既得利益者和科學發展論者之間的鬥爭。陳舊的腐朽的文博體制讓一些道德低下的、唯利是圖的、置國家利益於不顧的人鑽了空子。我深信這只是暫時的現象,保護國家文物不流失,保護國家文化安全是大是大非問題,黨和國家不會不管的!」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5)
儘管許「幫主」與身邊弟子憂國憂民,大有要為保護國家文物而捨身下地獄的豪壯氣概,可惜收藏界江湖兇險,幫外有幫、幫內有派,就這件事,記者發現在「國寶幫」內幸災樂禍、同室操戈者大有人在,好無奈呀!面對這起捐獻事件所引發的紛爭,最尷尬、最無奈的當然還是汶川縣政府。事後,他們又重新邀請部分專家和有關儀器測試的單位,再一次對幾十件捐獻文物進行全面鑒定,但是所得出的結果是:有些專家認定的東西儀器不認,有些儀器測試認定的東西專家又不認,還有些這種儀器認定的東西另一種儀器不認,這個專家認定的那個專家又不認……有鑒於此,此次活動領導小組負責人、汶川縣委常委江中漁只能發出一聲長嘆:「現在文物市場很不規範,文物鑒定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汶川縣委宣傳部另一位領導對記者說:「拍賣計劃落空了,有些有意購買的企業現在也退回去了。如果這些東西賣不出去,我們把它們列為國有資產,會好好地保存下去,這是全國藏家對汶川的一片愛心,希望有些人不要再在汶川人民的傷口上撒鹽了……」這位領導所說的「有些人」究竟是誰?記者不得而知。值得一提的是,記者在一家網站上讀到一位署名「南都網友」者寫詩對此事件作出別出心裁的總結:「捐贈高尚,走眼可諒。大體不錯,個別可商。技分高下,與德無傷,行善堪嘉,謗善乃狼。世風日下,唯此國殤!」對這個網友所作的結論,對於此次事件,記者不想多說什麼,相信細心的讀者對於個中曲折看得分明。近些年來,由於文物鑒定界的無序無能和門派爭鬥,此類看似悲壯,實為荒誕不經的故事每年都有發生——從首屆民間元青花研討會上「國寶幫」怒砸億元青花大罐看胎正名,到澳籍華人寧志超獻國寶20年未得「入宮」,還有國寶級文物鑒賞家史樹青捐獻越王寶劍被指「贗品」、故宮和國博聯手收購河南農民仿造的「北魏陶俑」……如此種種,概莫例外都暴露出我國文物鑒定業的無奈與沒落。「出口轉內銷」的商代青銅器2009年6月,記者在南方某省拜訪一位富豪收藏家時,看到一組3件套中國早期青銅器,一隻斝、兩隻爵,品相完美,從器型、材質和製作工藝上看,最晚也能到商代。青銅斝與青銅爵並行為中國最早的青銅禮器,那一時期的青銅器胎質薄,而且工藝簡單粗糙,除開少量乳丁紋外,多無花紋。從器型上講,目前能見到的斝要比爵少得多,外加這隻青銅斝除開有乳丁紋和幾道玄紋外,還有幾個圓型裝飾圖案,非常稀少,所以越發有收藏價值。「好東西,這銅銹、土銹、結晶斑、包漿、氣味、手感全都到位,大開門的老貨!」記者看著眼饞:「花了多少錢?」「咳,別談了,虧死了!」公司的藝術品顧問小舟(化名)一臉的悔色與怨氣。「花了多少錢?」我又追問了一句。「3件東西一共花了280萬!」小舟好像對這個價碼挺不甘心。「就花這麼點錢值得你唉聲嘆氣的?按價值論,這3件東西哪一件不比『鬼谷子下山』值錢?」我覺得奇怪,這小舟今日怎麼了,往常幫他老闆去國外拍賣會買東西,哪一次不得花上個幾百上千萬?更何況這麼好的東西,還「3件套」。「您不知道,這3件東西本來已經談妥只花不到30萬塊錢就可以買下來,後來老闆愣是不相信我,聽北京專家的!」小舟憤憤地說。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6)
這檔子事情,我當然不願放過。經過一番打探,小舟才說出個中原委。「那還是2006年的事。一個河南人,聽說我們老闆捨得出大價錢買古董,就拎著1隻蛇皮袋,裝了3樣東西來到這間辦公室。他磨磨蹭蹭地把東西放在這張桌上,我一看,嗨,這不天上掉下3個林妹妹嗎?對不起,你們北方人喜歡天上掉餡兒餅,我們南方人更喜歡多掉幾個林妹妹。我讓那個河南人開價,他先是伸出5個指頭,我一看,500萬?心想,按照主動上門的買賣規矩,砍下一半再打個6折,頂多花上100萬就可以一窩端了。於是,我伸出1個手指,準備給他再往上抬一點,120萬左右成交。誰知道那人憋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10萬塊錢太少了,最少得30萬』——好傢夥,我把他的報價多加了一個0,幸虧我們用的是手指頭,而不是嘴巴!」「撿大漏兒了!」我說。小舟不緊不慢地說:「我又向下壓了兩萬,那人說,給錢吧!」「是呵,快掏錢吧!」我聽著著急。「可錢不是我的呀!老闆一聽,怎麼這麼便宜?就給北京一位熟悉的專家打電話,專家一聽馬上就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一個問號:『國寶呵,怎麼那麼便宜?一準有問題。』於是,老闆要我領著那人帶著東西當天下午就飛往北京,請北京的專家過目。「到了北京,專家只朝這些東西看一眼,手都不用上,說:『仿品。銅銹是沾上去的,包漿是用熬制的草藥煮出來的……這幾件東西要對,得值多少錢呀?那年紐約蘇富比上拍了一隻商早期的青銅爵,還是素麵的,成交價就達到80多萬美金,摺合人民幣就是600多萬哪!』」「後來呢?」我急切想知道這幾隻快煮熟的鴨子是怎樣飛走的。「您聽我說呀,後來,那個河南人一聽專家說一隻青銅爵在外國就賣了600多萬塊錢,眼睛瞪得有燈泡那麼大,說了聲:『哎呀俺的娘啊,這東西那麼值錢呵?俺還不知道呢!專家,您能幫俺拿到外國去賣了不?賣了錢俺們分成,您一半,俺一半!』看樣子那小子是個新手,自己剛刨出來的貨。專家不屑一顧地說:『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見過多少東西?更別說你這樣的低仿品,哪一天不幫人看上幾十件?』」「後來呢?」我又問。「哪還有後來喲,那河南人立馬將東西用衛生紙纏上,重新塞進蛇皮袋子里,走人了!」講到這,小舟仍然為當年的事氣憤不平。「那後來你們又從哪裡把這3件東西買回來啦?」我接著問。「還能從哪裡?出口轉內銷唄!2008年,我去美國幫老闆買東西,又在拍賣行碰上了這『3件套』。我跟拍賣行的人說,『你們上當了,這3件東西我在國內見過,是贗品。』人家不高興了,拿出3個國家認賬的鑒定單位開出的科技測試報告單,還有兩家權威鑒定機構給出的專家鑒定報告,結論完全相同,跟我當初的結論一模一樣——商早期的青銅禮器。他們換了一樣說法,『公元前1775-1885年』。我打電話請示老闆,但沒告訴他就是一年前看到的那幾件東西。買了。因為是一次性捆綁買了十幾件東西,拍賣行幫忙從中撮合了一下,場外議價成交,大概便宜了百分之二十吧。「東西買回來以後,老闆一打量:『這幾件東西怎麼看著那麼眼熟啊?』我說:『在電視上看過唄!』最絕的是後來,那位北京的專家來我們這裡開會,到公司看到這幾件東西,連聲稱讚:『好東西、好東西,這才是真正的國寶呵』……」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7)
「有沒有這種可能,這3件東西並不是你當年放棄的那3件?仿品仿品,不都是照著真品做的嗎?」我說。小舟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拿起那隻青銅斝,點出一處指甲印讓我看:「這是第一次見面時我摳下來的,試驗土銹是否用強力膠沾上去的……」像小舟他們所遇到的那種由於鑒定失誤而導致文物外流的事件絕非個案,而且,更多的文物跨出國門後就再也難覓蹤影,永遠消失在異國他鄉。一位「老海關」曾向記者透露:「這些年由於鑒定失誤混出海關的文物不是小數字,你們看到的往往都是海關的戰績,查扣了多少多少走私文物,其實那些數字只是掛一漏十,你可以去算算。我們經常會遇上這樣的尷尬,有些重要文物流散到國外被曝光,後來一查,它就是以現代藝術品的名目大搖大擺出海關的。大家看了報、看了電視,只會大罵我們海關無能、*,可是有多少人知道,我們往往也是代人受過!」「老海關」給我舉了個事例:「前兩年,有個香港人用集裝箱裝了十幾個石頭佛像,接到報告後我陪同一位外請專家去鑒定,我雖然不是專家,但在海關搞的時間長了,對一些東西多少有些感覺。我提醒專家說這些石佛像看上去老氣,專家輕蔑地瞧我一眼,說:『老什麼老?你都看得出來還要我們這些專家幹什麼?這種東西潘家園西面院子里一搬幾大車,都是從河北、山西那邊拉過來的!』後來,我在網上看到,那些石佛在紐約拍賣行被拍賣了,成交價好幾百萬呢!領導說,你別沒事找事,興許那些東西跟你看到的不是一回事。專家鑒定還不如你?」由於鑒定失誤,小舟的老闆冤枉多掏了幾百萬元錢,海關「捉放曹」讓國家多流失了一批珍貴文物,這些事不大也不小。近年來在打擊文物犯罪方面出現一些鑒定環節導致的法律尷尬,更加讓人心驚肉跳。如:2003年發生在北京的廣西農民李廣球「汝瓷詐騙案」,由於專家和鑒定機構對交易品真偽的意見相左,導致涉案農民無罪被拘,幾乎家破人亡;2005年發生在北方某地的農民走私國家一級文物獲罪,但因贓物真假有爭議,當事人被關了4年最後無法定罪;還有2006年發生在湖北的國際快運「網上走私國家重要文物」案,當事人因文物真假莫辨而在生死線上盪鞦韆……文物鑒定的失察,還直接威脅到我國文物業的基礎。在記者調查各級博物館時,發現很多博物館都有誤藏贗品的記錄。一位博物館的領導向記者披露:不完全統計,目前不少公立博物館的藏品中,贗品比例要佔5%以上。還有知情人危言聳聽,說館藏贗品的真實比例要遠遠超過這個數字。記者在調查中還得知,有許多博物館由於患有「贗品恐懼症」,甚至乾脆拒絕接受所有來自民間的捐贈文物,導致這些文物轉落市場,迅速流失。凡此種種,給我國的文物保護、甚至是國家文化資源安全重重地敲響了警鐘。從「只有××件」看中國文物鑒定界的不作為中國鑒定界存在著兩種通病:一是世界觀上的崇洋媚外,按照洋拍賣行的成交價評估文物價值,這種現象人盡皆知,本文不多做評述;二是方法論上的形而上學,「只有××件」的理論就是這種邏輯詬病的集中體現。「汝窯瓷器只有78件」、「宋代鈞瓷只有200件」、「紅山古玉只有200件」、「元青花只有300件」,等等。我們不妨來剖析其中一種類型的真實情況,看看中國的文物鑒定家們是怎樣走火入魔的。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8)
還是以知名度最高的元青花為例來說事兒吧。自打2005年佳士得整出一隻天價「鬼谷子下山」大罐以後,此前對元代青花瓷毫無研究的中國陶瓷專家們,立即棄我民族數千年文明之輝煌於不顧,唯洋人之馬首是瞻,將元青花奉為至高無上的「國寶」,萬千恩寵於一身。為了配合佳士得等拍賣公司的圈錢運動,他們放棄一大堆該乾的事不幹、該研究的課題不去研究,不辭勞苦,又是著書立說,又是遊說四方,將元青花的物質壟斷權毫不吝嗇地拱手相讓——數量上鎖定「只有300件」,分布地域主要鎖定在「中國之外」,圖畫原料鎖定蘇麻離青(進口顏料),工藝特徵鎖定*文化……如此種種,荒誕不經。最壞的事情還在後面,這些荒唐的理論被以「權威」的方式發布後,受到國內收藏界少數既得利益者的追捧與濫用,於是,一個獨具中國特色的公式誕生了——「理論權威」+「收藏大家」=「絕對真理」。在這個公式的誤導下,元青花的300件指標早已被洋人和國內少數博物館以及「收藏大家」們瓜分,民間一有出現,必然會遭到「統統地——槍斃!」。事實究竟如何?記者曾就元青花的若干問題認真做過調查研究。1.元青花的數量問題。實際上,只要稍有邏輯思維能力的人都不會相信那個著名的「300件」理論,因為它顯然是一個脫離實際、在真空中編織的笑話。但是,為了用事實說話,記者還是多次赴景德鎮做專題調查,翻閱了有關歷史資料。元人蔣祈在《陶紀略》中記載:「景德鎮,有窯300餘座。」毫無疑問,這些窯場都是用來燒造瓷器的;數量如何呢?沒查到具體數字,但我們可以從另一條渠道去估算。據《宋會要輯稿》記載:宋代景德鎮的瓷場每年納稅「3337貫950文」。另據《元典章校補》卷九記載:浮梁縣景德鎮課稅處所每年收稅「500錠以上」。按元代錢幣換算方法,1貫等於1兩,50兩等於一錠。那也就是說,景德鎮一年要上繳國家的稅額至少在萬貫以上,比宋代瓷業稅收高出七倍以上;接下來的問題是,這些窯場燒制的主打瓷器品種是什麼呢?許多到過景德鎮考察的人都知道,從出土窯場堆積物殘片看,當時窯場生產量最大的便是青花瓷器,道理極為簡單:青花瓷是朝廷推崇的主流新品種。假若有人說:「現代中國人吃飯用的碗以陶器為主!」會有人相信嗎?元青花的數量之多,我們還可以從國家認賬的發掘記錄上領教:記者在江西省高安市博物館看到,單從一座元代晚期的窖藏里,就出土了24件質量上乘的元青花、釉里紅瓷器,其中不乏體積碩大、製作精美的梅瓶、蓋罐,比較國外同類藏品,有過之而無不及。除此之外,自從「元青花」的概念傳到中國以後,在江西、北京、河北、浙江、江蘇、內蒙、雲南等地,都有精美的元青花器物出土,地域之廣涉及東西南北中。以上還僅僅是考古發現,至於民間盜墓、偶得之物有多少?地底下還有多少?我們不妨按照一定的比例進行推算,至少不會是「只有300件、主要在國外」吧?可見此理論毫無疑問是吃裡扒外的無稽之談。2.元青花的工藝界定。雖然專家們從數量上將元青花鎖定在「只有300件」,而且大部分在國外,但是,縱然在資料匱乏、數據缺失的惡劣條件下,他們仍然給元青花的鑒定編造出若干「要領秘訣」,不得不令人望洋興嘆。記者將元青花專家們的這些「秘訣」歸納起來,大致為:胎必露麻倉土、料必是蘇麻離青(進口顏料)、色必見翠蘭外加鐵斑和暈散,此外還有型必大、紋必洋……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9)
對於這一套已被炒作為元青花「鑒寶*」的理論,假若記者從正面攻擊,難免也會落入形而上學、盲人摸象的誤區,因為很顯然,我們缺少大量的元青花標本或實驗數據。我們不妨從側面進攻,用反證法來推斷這些理論的以偏概全,這樣,獲勝的可能就變得輕而易舉了。首先,假定這種理論是正確的,那麼,元代除開景德鎮之外,還有很多區域,比如雲南、河南、河北、內蒙等地都大量燒制青花瓷器,他們都得去景德鎮挖取麻倉土嗎?顯然得不償失;其次,蘇麻離青為進口顏料,價格昂貴,包括景德鎮在內的一般窯場,他們有足夠的本錢去進口蘇麻離青料嗎?還有,當朝那些生產國產青料的作坊都停產了嗎?再其次,元青花使用量最大的怎麼說也應當是當朝老百姓吧?中國幅員廣大,有多少人會向游牧民族那般捧著一隻直徑50多公分的大盤子裝菜、拎著一隻40多公分高的酒壺盛酒?如此說來,符合專家鑒定標準的元青花恐怕還真「只有300件」。怪不得在中國民間收藏的元青花全都是「假貨贗品」、怪不得中國富豪收藏家只有遠渡重洋花費天價競買元青花!只是這樣一來,可就苦了當朝百姓,恐怕當年那些成吉思汗的子民們不得不使用宋代古董碗吃飯、賒明代宣德壺沖茶飲酒……隨著時間的推移,「只有××件」差不多成為文物圈內的笑柄,專家們似乎也不怎麼再去鑽那個牛角尖兒了。但是儘管如此,中國文物鑒定界失察於「形而上」的「鑒定*」並沒有從本質上得到改善,無論從哪個層面上看,「形而上」的鑒定模式始終佔據著國家文物鑒定界的主流地位。不管是什麼門類,專家們的鑒定秘訣不外乎把所謂的形、紋、工、材放在首要位置上,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很少有人會去理會在那些精美古物的「形之外」,原創者們進行藝術創作時的原始動力和情境中個性化的審美趣味,從而在比較中識別仿造者於急功近利心態下所留下的怯痕,更不談在光影線條之間去體會和感受今人無法模仿的古老中國藝術哲學,以及在這種哲學影響下所抽象出來的各類藝術作品之「神」,進而識辨當今那些所謂高仿品的「丟魂落魄」之作。從記者暗訪過的文物高仿基地來看,對付目前眼學所依據的所謂形、紋、工、材,已經不是什麼難題,用高精密度電子計算機控制的掃描、繪圖、配料、複製,早已將「形而上」的眼學鑒定法蛻變成為市場遊戲中一個個黑色幽默式的喜劇情節,就在專家們振振有詞地開具文物鑒定證書的同時,那些腰纏萬貫的文物造假者,在密室里興高采烈地交換著專家們「打眼」的笑話。即便是我國最權威的眼學鑒定機構,也正在受到高科技制假業的嚴重挑戰。一位曾在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工作過的領導曾講過一個笑話:有一次,為了對一件文物做年代鑒定,有關單位同時請了3位國家鑒定委員會的專家到場,採取背靠背的方式分別給出鑒定結果。第一位專家看過物件後,得出結論:從器型上看應該是「明代作品」;半小時後,第二位專家到場,仔細看了看顏料、雕工、人物服飾等特徵,然後簽寫鑒定結論:「……系清代一般文物」;又過了半小時,第三位專家來到現場,看完後哈哈一樂:「這是什麼文物?贗品!潘家園遍地都是……」請注意,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全都是「國家級」。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Ⅱ:走投無路的中國文物鑒定業(10)
為了對自己的某種結論作出求證,記者曾多次使用文物「高仿品」做過相關測試,成功率幾乎百分之百。例如:2007-2008年,記者先後將6件高仿「宋代名瓷」分別送交北京市3家拍賣公司,全部順利通過專家鑒定,收為拍品(後自主「拍回」或撤回);2008年,記者將2件「古玉」高仿品送北京「世紀壇」請國內知名文物專家鑒定,結論均為真品。不僅如此,更有制假高手確切向記者指認:前幾年在國內外拍行拍出的清代官窯瓷有哪幾件是自己親手製作……如此種種,令收藏者聞之不寒而慄。一邊是質疑不斷、威信掃地,一邊是自信滿滿、置若罔聞,中國文物鑒定界怎麼了?據記者了解,在中國,被人稱為文物專家的大致有3類人。第一類是出身於北京琉璃廠的一批老人,他們原有文化水平不高,但從解放前開始,就在古董店當老闆或幫人收貨賣貨,解放後,他們當中大部分人被聘用到國家文物局或下屬文博單位、各省市文物局或文物公司工作,經過長時間的耳濡目染,積累了較強的實戰經驗,在圈內被稱作「實戰派」,其中也不乏成為國之大家者,如公私合營後進入故宮的陶瓷大師耿寶昌、孫瀛周等人;第二類人為「學院派」,他們大多是新中國培養出來的知識分子,有大學以上學歷,有的還與新中國第一代文物專家,如已故的陳萬里、馮先銘先生等人有著師承關係。這部分專家大多分布在故宮、國博和各省市文博部門,有的在大學任教;第三類人被稱作「考古派」,顧名思義,指的是從事考古工作的專業人員。近年來,市場太火,他們不得不頻頻被請出「冥界」,來到世間鑒寶湊熱鬧。有趣的是,當記者分別採訪3類專家中的一些代表人物時,他們竟然彼此做出這樣的評價——「實戰派」說:「他們(學院派)只會搬書看物,不知道作假的人也是按照書本上寫的內容去仿造!看來看去他們都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誰比誰高明?那些考古隊的人跟普通民工沒什麼區別,只會跟在盜墓賊的後面撿破爛,能認得出好東西來?」「學院派」說:「什麼實戰派,都是一群沒文化的店小二,連三皇五帝夏商周都搞不清楚,還能給人識朝斷代?看什麼什麼真!那些考古隊的人則看什麼什麼假,只會認坑!你不相信就把他們自己挖掘出來的東西換個地方放,他去看了同樣說是假的!」「考古派」來得更加乾脆,他們說:「什麼學院派、實戰派,都是一幫贗品推銷員!靠開鑒定證書騙錢!」儘管各界都有「同行是冤家」這一說,但記者倒是覺得他們把該講的話全都講盡了。怎麼看待中國的文物鑒定專家?應當劃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1995年以前,當時中國的文物市場基本上還沒有形成,僅有一些國家特批的國營文物公司,經營的文物基本上都是在「*」當中各地「破四舊」、抄家流散到社會上,被文物部門收購或保管起來的一些無主物品。那個時候的基本情況是:「實戰派」負責收購、保管社會零散文物;「學院派」則負責清理、著錄各級博物館的館藏文物,同時還負責一些文物期刊的編撰工作;那個時候「考古派」的主要工作是進行田野考古和對少數由於各種原因暴露的古墓進行發掘、整理髮掘報告。簡而言之,在那個階段,中國文物專家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集、保管、解讀一些已知的文物,而且那種意義上的解讀,多半僅限於製作展覽卡片和說明書,所以很少會出錯。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Ⅲ:「槌」下眾生(1)
第二個階段是1993年以後,中國的文物市場開了閘,拍賣公司、各種名號的跳蚤市場鋪天蓋地而來,賺錢效應很快催生了文物制假、盜墓盜撈等行當,大量的出土文物、文物仿品和贗品充斥各地文物市場。這樣,社會上開始出現專職文物鑒定公司,前面所提及的一些文物專家理所當然地成為搶手貨,充當那些社會化文物鑒定機構的骨幹力量。剛開始,一些文化素質低下的農民所生產出來的低劣贗品,當然逃不出專家們的法眼。可是到後來,問題出現了:隨著造假者的知識化和仿古手段的高科技化,我們的專家越來越氣力不支、招架不住,漸漸敗下陣來。原因很簡單,他們缺少知識創新能力,同時加上受主觀或客觀條件所限,很難對原有的經驗進行更新,審美水平仍然停留在對過去他們所見到過的那部分舊物的淺表認識上。面對突如其來的大量出土文物,許多都是他們前所未見未聞的東西,所以只能「形而上」地視之為「贗品」、「假古董」。而面對那些形自他們所編著的圖錄,按照他們撰寫的「鑒定方法」去配方、做舊的高科技仿造品,他們反倒會有「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覺,熟識如故,斷為文物珍品。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文物鑒定專家的隊伍迅速發生蛻變,一部分人退出市場,四門不出,以著書立說來維繫權威與名聲。另一部分人則仍舊混跡文物江湖,或成幫界大俠、或為混世魔王,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京城一家鑒定公司的特聘專家曾經這樣對記者說:「真東西也好、假東西也罷,古玩古玩,不就是一個玩字嗎?就算我把一件高仿品鑒定為真東西,誰有能耐挑出它哪個地方不符合真品的特點?」那位朋友說的是真話。我國原有的文物鑒定體系,似乎已經近乎窮途末路。迄今,我們未能建立一門能夠解讀歷史、詮釋古代遺產的中國文物學,甚至連一部像樣的文物鑒賞著作都見不到,更談不到能如同廣大收藏者所期望的那樣,制定各個門類的文物鑒定標準,倒是大量混淆視聽的「鑒寶秘籍」遍地都是,每天都在誤導著名利場上的芸芸眾生。另一方面,現有能用於文物鑒定的科學測試項目,只是借用相近學科的某些儀器設備和手段,適用範圍很狹隘,而且由於許多文物類別都沒有建立相對完整的資料庫,所以這樣的「科技鑒定」基本上與「眼學」相差無幾,對於送檢文物,只能給出「基本符合」、「基本不符合」、「僅供參考」等等模稜兩可的報告,加上檢測者良莠不齊、居心不一,所得結論同樣難以令人信服。「眼學」和「科學」鑒定的同時失靈,不止是貽誤市場秩序,還嚴重阻礙了我國考古學的進步。如今的考古挖掘,只要現場未能保持原狀,就會引起各路專家們的口水戰,陷入「不可知」的泥潭。而猖獗的盜墓賊們現在已經不太可能手下留情,給我們留下多少完整的古墓和遺址。最近河南安陽的「曹操墓」真假之爭,就是鮮明一例。只要不是自己親手挖掘出來的東西,哪怕是同門的師哥學妹所為,也都有「周老虎」假照之嫌!更何況有些實物還是從盜墓賊那裡收繳過來的東西,誰敢拍起胸膛打保票呢?中國文物單位在鑒定方面鬧出的笑話層出不窮,已經揚名海外。2008年,在美國洛杉磯5家博物館因非法收藏中國出土文物而受到聯邦調查局搜查的事件發生後,當地一位郭姓華裔收藏愛好者公開向記者披露:「中國某些知名大博物館,曾經在世界各地回購古文物,有的經由當地官員引薦賣家,高價將一堆贗品當『國寶』買回內地,丟人現眼。最後為了顧忌國家和博物館的面子,只得將贗品丟進倉庫,吃啞巴虧認賠了事!」這位郭先生還說:「其實,買賣雙方都是專家,是真的不知道交易品真偽,還是另有貓膩,只有他們自己與上帝知道。不管是哪種情況,丟臉的都是我們中國人……」也許,對於高科技制假者來說,沒有不可複製的物質,只有不可複製的靈魂。而我們中國的文物鑒賞家們,不少人卻恰恰只能停留在世俗的物質時空里,無人能靠近我們祖先博大精深的藝術靈魂。所以,他們不得不放棄那些儲存著遠古人類最高美學境界的抽象物和與天地通靈的千古至尊,而樂此不疲地去為那些毫無生氣的近代皇宮奢侈物,以及它們惟妙惟肖的複製品妄估天價、奢封「國寶」。可悲的是,迄今,我們的民族文化瑰寶還不得不在一種毫無科技含量和非標準化的鑒定機制下被妄斷伯仲,我們的「文物國門」仍然不得不由於缺少真知灼見的守護者而上演「空城計」,我們的收藏大眾還不得不困頓在庸俗不堪的審美誤區里想入非非、浪費金錢!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Ⅲ:「槌」下眾生(2)
這些年,隨著西方博物館中巨量中國珍貴文物的曝光,加上接二連三的圓明園文物拍賣事件,給國人造成一個假象,似乎中國文物的大量流失全部歸罪於西方列強的哄搶。可是,如果我們能靜下心來思考,卻不難發現一個會使同胞們臉紅心跳的事實,那就是:數千萬件漂泊異鄉、宿命天涯的中華歷代遺珍,原來絕大多數都是經國人之手逐利割臍。中國最早最大的文物走私者國人盜賣祖宗遺珍並非始自當朝,最早、最著名的一個國賊當屬祖籍浙江、享譽歐美的超級大古董商盧芹齋。1905年,清廷崩潰在即,一些王宮貴族、八旗子弟生活無著無落,有的從皇宮盜寶、有的搬出祖傳文珍,拿到市面上典當換飯吃。一時間,各地古董市場紅紅火火、生意興旺,其中尤以上海城隍廟一帶最為熱鬧,商人云集,國寶匯聚,場面勝過了北京琉璃廠和天津、香港的古董場。就在那一年,26歲的盧芹齋,經浙江同鄉、孫中山先生的好友張靜江點撥,漂洋過海,開始了他的古董生涯。初入行時,盧芹齋與北京、上海等古董行的一些大買賣人搭幫結夥、欺行霸市,國內凡有青銅古玉、瓷器字畫等稀世古貨露面,不管如何周轉,最後必定落入他們之手,然後再從上海港發往巴黎、紐約等地販賣。從1906-1949年,盧芹齋等人的這種交易從未間斷。據史料記載,僅1926年,上海港向美國出口文物的關稅達778325海關兩(當時1美元合1海關兩)。當時經盧芹齋拍賣的一件康熙年黑地素三彩瓷器僅值2000美元,一件古玉才賣64美元。以此推算,在長達近40年的時間裡,此人倒賣的中國文物恐怕會在幾十萬件之上。很快,盧芹齋以其收藏的眾多精美的中國文物,征服了巴黎、倫敦、紐約等地的文博界。當時,提起「巴黎盧芹齋」、「紐約盧芹齋」的名號,歐美一些大收藏家,甚至是國立博物館人士,幾乎無人不知。如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波士頓美術館、紐約大都會美術館以及哈佛大學的福格美術館,還有收藏界大佬弗利爾、梅爾夫婦以及約翰·小洛克菲勒,都曾把盧芹齋奉為座上賓,大量收藏經他倒賣的中國文物珍寶。從當時的歐洲媒體報道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盧芹齋在居住國的影響之大:「考古學家盧芹齋將大量的墓葬雕刻、青銅器、陪葬古玉、陶俑、佛像運抵歐洲和美國,讓歐美收藏者學會欣賞中國墓葬文物……他以精湛的文物專業知識和天才的商業眼光逐漸征服了歐美收藏者,隨即在歐美的銀行家、軍火商、石油商、不動產商中形成對中國文物的搶購潮……」(摘自美國《紐約時報》)究竟盧芹齋倒賣了多少國寶,至今無人能說得清楚,記者查證後知道下落的有:唐代龍門石獅,現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14世紀大型佛教壁畫,現藏於美國大都會美術館;隋代佛教青銅造像、一組漢代畫像磚,現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數尊真人大小的響堂山雕塑,現藏於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唐代侍女圖墓葬石雕,現藏於西雅圖市立美術館……另據資料記載,僅盧芹齋親自在紐約舉辦的兩次拍賣,就出售中國文物2800餘件,成交價僅10多萬美元。在巴黎的一次展銷中,他賣出青銅器、雕塑、玉器3000餘件。此外,我們還可以從當時盧芹齋用於推銷而出版的部分畫冊中略見端倪,那些畫冊有:《中國石雕展》、《中國藝術人物展》、《中國古代祭祀青銅器展》、《倫敦國際中國藝術展》、《唐宋元繪畫》、《漢代鑲嵌銅器圖錄》,等等。這些展品數量巨大,而且件件都是精品,其中不乏世界級的珍稀文物,用此國賊自己的話來說:「足可以完整見證中國五千年文明史的全過程……」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Ⅲ:「槌」下眾生(3)
在被盧芹齋倒賣的中國文物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馳名海內外的「唐太宗昭陵六駿」(其中兩駿)和宋代《睢陽五老圖》。這兩樣國寶,都是中國藝術史上最偉大的傑作之一,它們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無法估量。這樣的國寶,竟被盧芹齋在初入美國時,作為見面禮,以萬美元和8萬美元的價格分別賤賣給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華盛頓佛利爾博物館、耶魯大學博物館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解放後,中國政府和民間組織曾多次通過美國政府討索這些國寶,但是終因收藏這些文物的博物館票據齊全,而且還有當時中國政府開具的通關證明而無果告終。盧芹齋因倒賣中國文物有功,經法國政府特批,在巴黎鬧市建造了一幢五層的紅樓,用作收藏古董,被當地人稱作「中國盧浮宮」。據美國人著文記載,幾乎所有歐美國立博物館,至今都還藏有從這座「盧浮宮」里傾銷的中國文物,他們將盧芹齋視為合作夥伴與功臣。美國亞洲文物收藏大亨、國立亞洲藝術館創始人弗利爾在給盧芹齋的信中寫到:「親愛的夥伴,美國需要你!歐洲需要你!」倚仗有強大的資金和社會關係作後盾,盧芹齋很快成為美歐市場上的中國文物霸主,有恃無恐地進行市場壟斷。有一年,一位中國古董商將河南彰德出土的一批商代青銅兵器運抵美國銷售,盧芹齋從國內同夥那裡得到消息後,便提前在紐約舉行記者招待會,宴請美國的著名考古學家、鑒賞收藏家和新聞記者。他在宴會上宣布:最近有人要從中國運來一批青銅兵器的仿製品和修補殘件,請各位務必注意。那個中國古董商來到美國後,莫名奇妙地受到了當地所有古董商的冷遇,幾個月後,他只好把帶來的中國文物,全部作價便宜賣給盧芹齋,湊足路費打道回國。兩年後,盧芹齋又把這批文物一次性售出。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盧芹齋設在上海分部的一大批重要文物被收繳,他分布在中國各地的夥伴與幫凶,有的被監禁,有的被處決。盧芹齋知道,自己再無可能繼續在新中國的土地上暴殄天物、為所欲為。他悲哀地向友人傾訴:「中國文物的交易已到尾聲,我的樂趣將被全部剝奪!」1950年,中國史上「最牛」的文物走私者盧芹齋在美國宣布退休,接著將紐約古董分店清倉,由他的同僚弗蘭克·加羅接收,法國巴黎古董店和那座大名鼎鼎的「中國盧浮宮」,則由他的小女兒JanineLoo接管,直至2006年被家族拍賣。1957年,盧芹齋因長期癱瘓在床,患肺炎死於瑞士一家診所,終年78歲。臨死前,這個千夫所指的國賊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卻想用自欺欺人的方式解脫自己負罪的靈魂。他在絕筆中寫道:「我的確感到非常羞辱,因為我是使這些國寶流失的源頭之一。但我唯一感到可以欣慰的是:這些文物沒有一件不是在公開的市場上與其他買家競標得到的……」盧芹齋至死還在撒謊,美國藝術期刊《帕納索斯》曾載文透露:「過去數年中,市場上出現了許多墓葬雕板,似乎是那些收藏中國雕塑的人已經把中國大多數地面文物拔光,現在已經開始把目光投向地下來填補市場。盧芹齋自稱,這些東西,都是由他的合作者直接從中國的盜竊者手裡購得……」「賣自己祖宗的東西能有什麼錯?」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Ⅲ:「槌」下眾生(4)
在盧芹齋客死他鄉之前,另一個混跡於北京琉璃廠的古董商岳彬也於新中國成立後的次年,以倒賣國家重要文物罪被綁赴刑場、飲彈身亡。然而,兩個害群之馬的離場,並沒能真正扭轉中國文物流失的厄運。在經歷了幾十年的高壓政策後,隨著文物市場的大開放,我國又面臨著一場新的、更大的文物資源危機。在這一場危機中,正義失去了準星,法律失去了準繩,囊括方方面面的潛規則成為主宰中國文物市場的隱形利器。由此,在拍賣公司天價木槌的誘惑之下,成千上萬個「當家作主」了的盧芹齋和岳彬們,以「國家主人翁」的身份,肆無忌憚地用各種近似瘋狂的方式,理所當然地變賣起祖宗遺產。去年,一位律師朋友曾經給記者講述了他辦理過的一個案件:安徽某地有一個農戶,他們家的祖上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大臣,暮年時因未受到朱元璋的器重而告老還鄉,死後埋葬在老家的祖墳山上。前幾年,全國各地盜墓成風,這家人祖孫三代一起合計:他們這個家族的所有人都知道老祖宗的墓地里一定有陪葬的金銀財寶,遲早會有人打它的主意,與其被別人挖走,還不如自己來一個「先下手為強!」於是,祖孫三代一齊上陣,辛苦了幾個晚上,終於打開了那座合葬墓穴,取走了全部陪葬品,其中有朱皇帝賞賜的青花梅瓶等瓷器10餘件、金銀首飾和玉器大小共幾十件。幾天後,他們將所有東西總共作價10萬塊錢,一股腦全部賣給了鄰村的一個下海多年的文物販子。過了兩個月左右,另外一個文物販子也來找這家人,問他們還有沒有古董出手,這家人說沒有,那個文物販子以為他們是不願意把寶貝賣給他,便告訴這家人說:「你們上次賣給某人的那批東西可吃大虧了!」這家人趕忙打聽是怎麼一回事。那人告訴他們:「你們上回賣給他的東西可全都是國寶,那些瓷器叫『洪武瓷』,跟英國人賣了兩個億人民幣的那個元青花罐同樣值錢!光是那隻洪武梅瓶他賣給一個香港人,就賺了上百萬!」這家人告訴他,不只有梅瓶,大小有幾十件東西呢!那人說:「那,弄得好他最少搞了千八百萬,唉,黑呀,他就不給你們獎勵點兒?換上我,怎麼也得回頭給你們補一兩百萬感謝費!」這家人一聽,全傻了。那人剛走,他們就去鄰村找老文物販子算賬,商量了半天,老文物販子又補給了他們10萬塊錢。他們不答應:「你都賺了幾百上千萬,怎麼說也得分給我們一半。就這前後一共20萬塊錢就想打發我們,也太過欺負人了吧!好歹那東西也是咱老祖宗的……」老文物販子一聽,這現錢難捨呀,乾脆臉一板:「你們想訛我呀?門兒都沒有!我不是喝稀飯長大的。你們回村裡打聽打聽,我在方圓幾百里收過多少東西?別說是你們祖宗的東西,就是那些姓朱的人家,也賣過不少東西給我,帶洪武款兒的官窯瓷器我也賣過好幾件。說好的價格,出手就了結,別說我還沒賺你說的那麼多,就算我真的賺了一千萬,也不關你們什麼事,那是我的本事,有眼力,撿漏兒了!」話是那麼說,這爺孫幾個咽不下這口氣呀!隔三差五去找老文物販子吵鬧。吵來吵去,後來被他們家族裡另外幾家人聽到消息了,跑到他們家評理算賬:「祖宗不是你一家人的,每年清明節供品一樣買,祖祠堂立碑大伙兒一樣攤錢,憑什麼墓裡面的東西你們爺孫幾個獨得,偷偷給賣了而我們連一分錢的好處也沒有?按照法律規定,沒有遺囑的遺產也得由後人平均分配呀!」
第八章 中國文物保護的三大瓶頸 瓶頸Ⅲ:「槌」下眾生(5)
吵到最後,那家人的叔伯兄弟們乾脆一紙訴狀遞上法庭,告這家人私自侵吞共有的祖上遺產,外加盜墓,要求法庭為他們做主,重新分配遺產。這一下可就熱鬧了,除開這家人祖孫三代之外,還有那個老文物販子,全都作為非法盜墓、販賣國家重要文物的嫌犯被公安部門拘捕。接下去一審問,臨近幾個村子又帶出來一大堆同類嫌犯,而且都是大明皇朝王公貴族的嫡親後裔。在法庭上,除開老文物販子以外,其他全部嫌犯眾口一詞,大叫冤枉:「我們挖掘的那都是祖上的墳墓,我們是那些祖墳的主人,賣自己祖宗的東西能有什麼錯?國家憑什麼判我們有罪?如果是這樣,那麼多因為國家徵收土地去動遷祖墳的人家,也應該全都抓起來判罪!國家為什麼還要給他們發放動遷費呢?」「乍一聽,好歹也是個理呀!挖的是祖宗的墳,賣的是祖上遺產,憑什麼給他們判罪?再說,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規定,『屬於集體所有和私人所有的紀念建築物、古建築和祖傳文物以及依法取得的其他文物,其所有權受法律保護。』雖然說沒把有明確後代的古墓權屬列入其中,但是也應當是那個理!」律師朋友開玩笑說。我們都是「賣國賊」?我曾經向很多朋友講過那個安徽農民的故事,大部分朋友只留下一聲感嘆:「那些農民啊……」也有一些社會學家將追罪的眼睛盯上了另外一個惡因——貧困。很多年了,盜墓、盜撈、盜賣,一切帶「盜」字的臟活兒,似乎都是窮人所為,中國人有古訓:「貧窮起盜心」嘛!固然,貧困的確可以成為某些犯罪行為的誘因,但是,記者看到更多的卻是衣食無憂者對國家利益的冷漠和追逐財富的瘋狂。「那些搞文物緝查的人,只有能耐對付我們這些小人物,查來查去怎麼也不會去查那些有頭有臉的有錢人!」記者暗訪時,一位跑單幫的文物販子這樣抱怨。他告訴我:某家產億萬的富豪收藏家曾委託他私下收購出土文物數百件,全部混雜在自家公司的出口外貿產品當中,用集裝箱運出境外賣掉,然後再從境外通過拍賣行買回一兩件東西掩人耳目,讓人覺得他們家的東西一是真、二是來路明白,加上報紙、電台一炒作,成了愛國護寶的典型,這樣做,有些東西他在國內出手也沒有哪個會懷疑來路不正。另有一位地方博物館的負責人給記者講過一件事:他們那個地區有一位富豪收藏家,在國內國外收購了幾百件有價值的古代文物。這位館長上門動員他拿出一兩件捐獻給博物館,或專門在博物館為他開設一個展廳,讓更多人能欣賞到他的藏品。那位富豪一聽破口大罵:「你他媽的不要到處瞎給老子造輿論,以後我家失竊了找你算賬!沒錯,我家裡的東西件件是國寶,比你那個破博物館強出百倍。但是我的東西跟你們國家有什麼關係?拿我自己的血汗錢買的,說什麼愛國不愛國那純粹是你們這些人瞎扯淡!像我這樣的人,有誰會將自家的東西送給博物館?要賣我也只賣給外國人,賣給你,你出得起價嗎?」那位館長無端受辱,只好灰頭土臉地出了門。「是的,我相信,只要外國人肯出錢,他一定會將手裡的東西再重新賣出去!我真鬧不明白,他又不缺錢花!我們國家的愛國主義教育搞了那麼多年,怎麼都停留在口頭上?」結束採訪時,那位館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國拍」出事兒了!(1)
看著那位仁兄悵然若失的神態,記者想起羅曼教授在歐洲採訪時,曾聽一位經常向博物館捐獻藏品的收藏家所說過的話:「見到自己的藏品能擺在博物館裡,有成千上萬的人去參觀,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會有一種最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相形之下,我們的貪婪與鄙陋,豈是「貧困」二字所能掩飾?另據記者調查和觀察,一些國內私人博物館實際上與古董商店非但沒有多大實質性的區別,而且還在展覽過程中進行幕後交易,巧妙地規避了大量國家稅收,可謂是名利雙收。有幾位館主聽說我有購買他們館藏文物的意向後,都表現得非常友好,不厭其煩地向我推薦他們的「鎮館之寶」,並且滔滔不絕地向我吹噓自己曾經賣出過多少文物重器。當記者問他們的藏品有沒有夠檔次上國外拍賣的,大多數人都回答說「有」,接著還會報出一連串成交價不菲的已出售過的文物名單。收藏大家如此,一般收藏者的心態又如何呢?文物市場擴大開放後,流散於民間的文物存量非常巨大,有人估算這部分文物的總數可能遠遠超過國家收藏的總和,而且其中不乏珍稀之物。這幾年,記者先後對上百位文物收藏者作過面對面的調查。問題之一:「您為什麼收藏文物?」調查結果絲毫沒讓記者感到意外——70%以上的收藏者坦率回答:收藏文物的目的是「保值、增值!」25%的藏友回答說:「既滿足了愛好,又可以增值!」僅5%的收藏者回答說純粹就是因為愛好古物。問題之二:「假若您要轉讓藏品,會選擇什麼樣的賣場?」這個問題的答案全部一致:「最好是送拍賣公司,如果拍賣公司不收再上普通賣場,誰出的價高就賣給誰!」記者又追問:「您覺得哪些拍賣公司會賣得更好?」答案依舊整齊劃一:「佳士得、蘇富比。它們的信譽好,成交價格高。其次是國內的嘉德、保利和翰海!」記者接著問:「假若您要賣的藏品屬於國家禁止出境的文物,您還會交給佳士得和蘇富比去賣嗎?」85%以上的受訪者笑著說:「您想賣給他們也送不出去呀!」剩下的人保持沉默。記者先後向佳士得與蘇富比內部的部分中國籍工作人員作過這方面的調查,他們向記者透露:每年都有很多內地的收藏者通過各種渠道找他們「走後門」,想將手裡的出土文物交給國外拍賣行上拍,並且主動開出給「回扣」的比例,最高的許諾願意將60%的收入付給工作人員作為酬金。他們還告訴我,有些中國內地人,實際上在充當這類走私文物的經紀人角色。這種人的身份往往是大陸駐香港有關機構的公職人員,由於長期自由進出兩地,與海關和有關國際拍賣機構都有著千絲萬縷的人脈關係,用他們行內的話講,就是「在各個關節上都安插了『內鬼』」。這樣出境的出土文物,大部分並非立即上拍,而是由相關拍賣行的工作人員先做一系列的「功課」加以「漂白」,然後再堂而皇之地擺上拍賣大廳。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國內許多人苦於沒有門道將收藏品送去國外拍賣賺大錢的時候,一些海外華僑卻甘願放棄唾手可得的發財機會,傾其所有將自己家藏的珍貴文物送回祖國。1979年,旅英華僑趙泰來意外地接受了一筆去世親人的巨額遺產,其中包括其家族三代人收藏的數萬件中國歷代文物。趙泰來與太太共同商定:要一如既往地「做平民夫妻、過平民生活」。他們賣掉倫敦的別墅作路費,費盡周折和危險,將藏於地下室的5萬多件價值8億人民幣的珍貴文物,陸陸續續全部運回中國,分別捐贈給國家博物館和廣東博物館。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國拍」出事兒了!(2)
今年年初,在中法兩國媒體為了圓明園獸首拍賣事件大打口水戰的時候,有一位美國朋友向我提出一個問題:「你們似乎老是被佳士得和蘇富比牽著鼻子走,中國自己的本土拍賣行都幹什麼去了?」不得不說,那位外國朋友提出了一個令人尷尬、但又不得不回答的難題。長期以來,由於我國沒有自己獨立的文物市場,作為歷史文化物質形態存在的中國文物,在流通價值上一直由外國拍賣行說了算,尊卑貴賤都得在西方拍場上見分曉。一個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上都取得長足進步的主權大國,卻仍然無法取得本土歷史文化物質形態的價值話語權,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面對如此重要的民族大義,本應當可以有所作為的中國拍賣業為何不能撥亂反正、臨危受命呢?他們是不敢擔當還是不願擔當?對此,國人多有說法。有人把中國的拍賣史上溯至清代甚至還要更早,但從運作形態和規模上講,中國拍賣業應當還是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興起。雖然與西方國家相比,中國本土拍賣業起步較晚,但卻生逢其時——國民經濟飛躍發展,民眾收藏熱快速升溫。1993年,北方的嘉德、南方的朵雲軒,這兩家拍賣公司幾乎同時響起了拍槌。緊接著,一批又一批的後來者跟風而上,到了2000年,在短短的7年時間裡,有1000多家中國拍賣行先後響槌,其中具備藝術品拍賣資格的有100多家;又一個7年過去了,2007年,中國拍賣行總數達到4000餘家,其中具備藝術品拍賣資格的有300多家。而此時,據有關資料統計,全世界從事藝術品拍賣的公司總數僅為800家,中國拍賣公司占其一半稍遜,數量之多,全球第一。但非常不幸的是,迅速發展的中國拍賣業彷彿像一艘在狂風巨浪里下水的木船,命中注定要經受沒完沒了的波折。1993年在上海響起的中國拍賣第一槌,就砸出了官司。上海朵雲軒拍賣公司首次書畫專場上拍的吳冠中油畫《炮打司令部》和《鄉土風情》,被畫家本人指認為贗品,並要求撤拍。遺憾的是朵雲軒未聽取畫家的意見,繼續實施拍賣,最終以萬元港幣成交。於是,吳冠中委託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以侵犯著作權為由向上海市法院提起訴訟,並於3年後勝訴。具有強烈諷刺意味的是,這宗被媒體稱為「中國拍賣第一案」的諸多情節,竟在此後10餘年的歲月里被不斷複製,幾乎成為中國拍賣業揮之不去的宿命。從此,以真假書畫為代表的中國藝術品拍賣糾紛不斷、官司纏身——1996年,浙江中澳紡織品有限公司總經理王定林在浙江國際商品拍賣中心杭州拍賣會上買下10幅畫作,其中黃賓虹的《湖山雨後圖》、王震的《無量壽佛》、陸儼少的《山水圖》、莆華的《山水》、齊白石的《蜻蜒秋荷圖》、張大千的《仿石溪山水圖》6幅畫作。這些拍品成交後多次經權威專家鑒定,全部為贗品。在索賠遭拒後,王定林將拍賣公司告上法庭。2001年,上海市一位收藏愛好者在上海德康拍賣行古典傢具拍賣會上買到四把「民國年代」太師椅,後經專家鑒定為當代仿品。那位收藏者以「涉嫌欺詐」為由,將拍賣公司告上法庭,後被判決退還拍賣款及傭金。2003年,太平洋國際拍賣公司因拍賣北京畫院畫家、國家一級美術師盧平的名畫《搖籃小曲》,被畫家以假畫侵權告上法庭。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國拍」出事兒了!(3)
2005年後,此類官司更加惡性膨脹:2006年,畫家韓美林因冒仿自己作品的12幅假畫被拍賣而狀告榮寶齋。同年,畫僧史國良狀告北京傳是拍賣公司不顧自己指認,堅持拍賣兩幅冒名假畫。同年,安明陽、車永仁、張永典3位畫家在媒體上公開指認署有他們名字的油畫《偉大的戰略決策》(成交價88萬元)系偽作,隨後一紙訴狀將北京華辰拍賣有限公司和該畫委託人姜某告上法庭。2007年,老畫家楊紅太因畫作《打水姑娘》被仿賣起訴保利拍賣公司。同年,75歲的著名書畫家楊向陽教授因為一幅拙劣的贗品冒其名上拍,將雲南天祿拍賣有限公司告上法庭。同年,皇朝·誠銘公司秋拍中大肆宣傳的4件「國寶」,有3件經權威機構鑒定為贗品,1件存疑,被北京市文物局以「虛假宣傳,擾亂拍賣市場秩序」為由緊急叫停。同年,北京中嘉立信「2007年春季精品拍賣會」展示了900多件拍品,經主管部門審查,所有標註古代文物的拍品均為贗品,該公司被北京市工商局立案調查。2008年,德翰置業集團有限公司因一次性競買了17件贗品,而將中貿聖佳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告上法庭。同年,有關吳冠中假畫的風波又起,上海收藏家蘇敏羅女士以253萬元高價拍回的吳冠中油畫《池塘》,經老畫家指認為贗品,蘇女士將北京翰海拍賣公司告上法庭。此案至今未終審判決。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吳冠中先生似乎跟中國的拍賣業特別有「緣」,從上海拍賣「第一槌」開始,有關他的「假畫」官司就一直沒斷過。鼎盛時候,竟然還出現過吳冠中假畫的「專場拍賣」。如:2006年,北京聖天閣文升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舉行「吳冠中作品專場拍賣會」,拍賣畫冊被吳冠中本人看到後,馬上打電話給拍賣方,指出作為主體拍品的21幅素描「全部不對」,導致此場拍賣流產。記者訪問吳冠中時,老先生非常無奈地說:「我不是不想打假,而是在國內無法打假。我只能起阻止拍賣的作用,無法追查假畫背後的黑手。對藝術品市場的經營和管理既沒有完善的法律,也沒有鑒定機構和執法機構,造假者和拍賣假畫的畫廊、拍賣行沒有任何法律責任,所以畫廊、拍賣行和那些做假人聯合起來造假!」吳老還說:「國外大的畫廊和拍賣行,如果遇到假畫,一個月內可以退畫,政府執法部門對假畫來源會以法律形式介入,如果發現畫廊和拍賣行造假,除了坐牢等法律責任,還會把它罰得傾家蕩產,為什麼我們打假畫這麼難呢?」拍賣公司見利忘義的不慎之舉,不但使自己在國人跟前顏面全無,同時也損害了中國拍賣業的國際形象。早在國畫大師劉海粟在世時,曾收到一名日本友人寄來的一張照片,上面是藏者在中國購得的一幅大師所作山水畫軸,經劉海粟親自鑒定,此幅畫軸為贗品。2002年3月,德國人約翰在中國買下畫家袁江、陳少梅、徐悲鴻、馬晉和劉奎齡的5幅畫作,回國後,經鑒定全是贗品。此後,約翰回到中國要求退款,賣方給他換了幾幅,後經鑒定,換回的畫有3幅竟然仍屬贗品。一氣之下,約翰將對方告上法院,此案歷時3年多,終審買家勝訴。上面所舉,僅為部分規模較大的拍賣公司涉及的案例,在數量眾多的中國拍賣糾紛中,僅為冰山之一角。根據記者初步統計,迄今,中國現當代著名畫家未受假畫侵權的人屈指可數。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國拍」出事兒了!(4)
大中型拍賣公司官司不斷,小拍賣公司當然更不會閑著。2009年年初,記者受中央電視台《今日說法》欄目組邀請,對四川一藏家狀告成都「古今通寶」拍賣公司欺詐案進行現場點評。此案過程很簡單:四川農民李堯在古玩市場買了一隻青釉瓷瓶,上網發帖諮詢瓷瓶是老是新,值多少錢。成都「古今通寶」拍賣公司非常熱情地回帖,請他拿瓷瓶去該公司做鑒定。後經該公司專家鑒定,李堯購買的那隻青釉瓷瓶是「南宋龍泉窯燒制的精品瓷器」,並頒發了鑒定證書。接著,該公司又動員李堯留下瓷瓶,參加他們總部舉辦的拍賣會,並給瓷瓶估價500萬人民幣。於是,李堯賣掉了僅有的一處作坊,向成都「古今通寶」交納各項服務費共11800元人民幣,並與該公司簽訂了委託巡展、拍賣的相關合同。一年過去了,宋代龍泉瓷精品的市場價飆長到100萬元左右,但是李堯那隻曾被專家估價500萬的瓷瓶出售價格卻一路下降至10萬,還是無人問津。於是,李堯對那隻瓷瓶的真實年代產生懷疑,要求作進一步鑒定。在與成都「古今通寶」公司協調後,由「北京中博文物檢測鑒定中心」對瓷瓶進行科技檢測,得出的結論是:送檢物品為「清代晚期」的製品。圈內人都知道,這一結論與一年前「古今通寶」公司的專家所作鑒定結論無疑有天壤之分,一隻普通「晚清」瓷瓶最多也就值幾千塊錢,而「南宋龍泉精品」的價格,起碼也在幾十萬以上。李堯的發財夢徹底破滅了,便多次向「古今通寶」公司討還自己賣作坊繳納的一萬多元費用,但遭到了對方的拒絕。李堯一氣之下,先是將此事公告媒體,後來又一紙訴狀將「古今通寶」公司告上法庭,官司至今未果。這一期節目在央視《今日說法》播出後,記者陸續接到全國各地一些觀眾打來的電話,很多人都反映了有類似李堯的遭遇,其中不乏也有向法院起訴「古今通寶」的「受騙者」。記者隨即查閱了這家公司的有關信息,發現這是一家大型綜合性文化產業公司,總部設在廣州,全國有十多處子公司,經營模式均與成都「古今通寶」一致,通過網上、網下招攬客戶,實行鑒定、保管、展覽、銷售、拍賣一條龍服務,每一個環節都要按照委託物品的估價收取一定比例的服務費。如果僅僅是這種經營模式,記者倒是覺得無可厚非,只要每一個環節都取得合法經營權,那最多也不過是多收幾塊錢或少收幾塊錢的事情。但在記者近距離調查後,卻發現該公司的許多做法的確讓人生疑。為了取得第一手資料,記者如法炮製,委託朋友將幾件古瓷低仿品拍成照片在有關網站上發帖,果不其然,朋友很快收到該公司的回帖,稱所傳物件都是價值不菲的古代器物,只要交付一定的服務費,可以委託給他們展銷、拍賣。對此,記者開始只是對這家公司的鑒定力量產生懷疑,但當記者打開這家公司的官方網站,一張「超級名單」讓我唬了一大跳。好傢夥,這家公司的鑒定力量幾乎超過了國內任何一家地方博物館——十幾位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院、首都博物館的研究員名單赫然網上。這些幾乎囊括各種文物類別的專家,在中國收藏界都是一言九鼎的「大腕兒」,民眾早就通過電視、報紙等新聞媒體耳熟能詳,他們的號召力可想而知。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1)
有一位江西南昌的觀眾在電話里向記者坦陳,他在跟「古今通寶」簽約前,也聽說過這家公司的劣跡,但在網上看到這份名單後,他的種種疑慮都打消了。人家有這麼多國家級的「大腕兒」專家坐鎮鑒定,看東西能走眼嗎?他們給定出的價格還愁沒人買嗎?可是咱們普通老百姓哪裡知道,這份振聾發聵的專家名單上的大腕兒們,誰會真正低下頭看他們送去的「寶貝」?誰又能對他們因送拍藏品被虛開高價而損失金錢的不幸負責?另一位自稱「也是受騙者」的安徽觀眾在打給記者的電話里氣憤地質問:「現在明星替劣質商品做廣告要負法律責任,而這些受到人們尊敬的文物專家甘願放下身價,為不良商家變相做軟廣告,使我們造成了經濟損失,他們是不是也要負擔連帶法律責任呢?」客戶狀告拍賣公司的案例決不止一兩起,記者在多年的暗訪中發現:除開北京、上海、杭州幾家大拍賣公司外,幾乎多半小型拍賣公司都必須依靠合法傭金之外的收入維持生存。記者還從中國拍賣行業協會處了解到,那一塊灰色收入在法律上並無明文禁止。這就意味著,這種現象還會持續下去,類似的官司也還會一直打下去……拍賣公司必須依賴拍賣傭金以外的所謂「服務費」糊口養家過日子,這不能不說是古今中外都罕見的大笑話。難怪中國本土拍賣業誕生十幾年來,儘管從業者數量躍居世界第一,交易量躍居世界第三,但是在成交金額上卻遠遠落後於美英等國。這裡僅以國際知名藝術網站Artprice最近公布的一組數據為例:2008年,蘇富比拍賣的成交金額佔全球拍賣市場總金額的,佳士得的所佔比率為,中國拍賣的成交金額雖已躍居法國之前,但所佔份額尚不足5%。而據記者調查推測,就是這為數不高的成交額,還有相當大的水分,諸多拍賣公司不時被曝光的虛假成交記錄,就足以證明這一點。中國拍賣公司數量多、合格少,官司多、信譽少,收費多、成交少的現象,早已引起了民眾的強烈不滿,也成為了遏制這個行業自身發展的頑疾。近年來,不少地方政府的相關部門陸陸續續開展過對拍賣行業的整頓,比較典型的有:2001年,上海有關部門一次性取消了佔全市總數40%的拍賣行經營資格;2003年,天津市摘下6家不合格拍賣行的牌子;2006年,廣東省更是一舉關閉了近百家不良拍賣行;2007年,北京市文物局對19家拍賣公司進行了查處,這些公司涉嫌超資質拍賣和虛假宣傳……可是儘管如此,收效甚微,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你今天摘了我這塊老牌子,一周之內我再重新註冊一家新公司,換名不換事、換湯不換藥。「國拍」出事兒了!一個順應時代大潮而誕生的朝陽產業,何以剛剛起步就淪落為趁「火」打劫的不良之輩?生逢其時的中國拍賣業因何錯失良機?為了尋找答案,記者對北京一些不同規模的拍賣行進行了一系列直接或間接的暗訪。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2)
從地攤走上拍場的「國寶」採訪時間:2007年11月採訪地點:北京潘家園受訪人:老門(化名。古董商販)採訪人:本書作者記者早就聽人說,別小看潘家園那些擺地攤兒的,裡面可是藏龍卧虎,有不少神通廣大的人物。很多人都告訴我,老門就是這類人當中的一個,說他有「點石成金」的本領,能把地攤上的東西弄到拍賣公司去拍賣。像屢次做暗訪一樣,在正式與受訪對象對話之前,我先在地攤上對老門觀察了幾天,然後再去他的攤上當「棒槌」掃貨——真真假假挑那麼十幾件東西,然後湊一堆估價,一般幾千塊錢就能成交。他覺得佔了便宜,我也沒覺得吃虧。就這樣一來二去的,我和老門很快成了「莫逆之交」,要不怎麼叫「古玩江湖」呢?逢場作戲、各懷鬼胎,他為了多掏幾次我的錢包,我為了讓他出賣「情報」。一個月後,我覺得可以「出擊」了。那天中午,我帶了個朋友去老門攤上買了兩樣東西,老門要給我百分之十的回扣,說是行里的規矩。我說什麼也不肯要,老門便拉我去潘家園西門一家飯店裡喝酒,這對於我來說,倒是正中下懷的事。老門是個酒鬼,酒量不大,上桌就往醉里喝。當然,我只讓他喝到六成,然後便開始談「生意」。「……別怪我直說啊,你攤上儘是一些垃圾貨,賣來賣去也掙不到幾個錢吧?」我說。老門不服氣地說:「您說啥?我只有垃圾貨?那您就大錯特錯!我有地地道道的國寶……」「你就吹吧,還國寶,一大堆假貨,全部是低仿,連高仿品都見不著!我認識的人當中倒是有真本事的人,聽說他們手裡的東西還能上拍!」記者上的這道菜大家都會燒——激將法!老門一聽哈哈大笑:「……我還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上拍賣公司嗎?那也算本事?我還真告訴您吧,要說到跟拍賣公司合作的事,在潘家園本人算頭一個!頭一個,您明白嗎?就是說,我不但是第一個上拍的人,也是拍得最多的人!」「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不犯法。就你這樣兒,擺擺攤兒,掙幾個小錢能養得起老婆孩子就算得上是個男子漢了!拍賣行的門朝哪面開你恐怕都搞不清楚吧?」「您還真以為拍賣公司的門檻好高哇?您聽好嘍,我告訴您,本人每年都要幫那幫孫子挑東西上拍,成交後,咱們哥幾個分紅!」「吹呀,接著吹,我聽著呢!你跟哪一家拍賣公司是哥們?」「儘管咱們也是好哥們,哪一家公司咱不好說,但是可以給您講一件事情,讓您服氣!汝窯,您知道吧?就是那個『雨過天晴雲*,這般國寶做將來!』」「是『這般顏色做將來』吧?」「一樣,汝窯還算不上國寶嗎?三年前,一隻汝窯水滴,我就在2號棚發現的,滿身是水沁,顯得很怪異。我故意問擺攤兒的,這是什麼?一個河南女人,估計擺了很久沒人出價,她已經完全不自信了,告訴我,有人說是汝窯。我對她說,什麼汝窯,汝窯的顏色天青純凈,能像你這玩意兒烏眉黑眼兒的?三兩下就把價砍到200塊錢,成交!」「還不知道是你騙她還是她騙了你,真要是汝窯瓷器,200塊錢肯賣給你?」「這就叫撿漏兒,您懂嗎?後來怎麼樣,您做夢也不敢想……」老門湊近我,伸出3個手指頭。「300塊錢賣了,掙100塊,你不就這本事!」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3)
「來……」老門用一支筷子蘸酒,在飯桌上寫下:「×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4)
「後來怎麼樣?那傢伙是拍賣公司的吧?」我又給他斟了半杯酒。「嗨,您老不像是退休老師,倒像個算命先生,料事如神!到了茶館,他第一句話就問我是哪裡人、過去干過一些什麼事,接著又問我家裡還有些什麼人,祖宗三代、前世今生都問了個遍。到最後,那哥們才放心跟我透底,說他是拍賣公司收貨的,覺著我看東西老道,人也可靠,讓我今後負責幫他找值錢的老貨,上拍成交後,二八分成,這隻汝窯水滴就算是我們第一次合作的拍品……」「後來呢?」我又問。「那隻汝窯水滴賣出去了,100萬!沒騙您吧?賺了整整1萬倍!」「這麼說,按照你們的約定二八分成,他應當分給你80萬?」「那您又太抬舉我了,比例得倒過來,咱不就一個替人打工跑腿兒的?給你20%已經很夠意思的了!」「那倒也是,難怪你小子又買房又買車的……不對呀,就算你那隻汝窯水滴是個真傢伙吧,有那麼重的水沁,那就是出土文物,照理是不能上拍的?」「你們這些讀書人哪,腦子就沒學會拐彎兒!呼——一條道兒跑到黑!我跟您說啊……」老門又湊近我耳邊:「上拍的時候,那玩意兒就變成『海龜』了,屁股上蓋著火漆,還有香港那邊古董店開的發票,手續齊全著呢!我還告訴您,這一次沒等到正式上拍,預展後就議價賣給客戶了,要真等到上拍,那又該是什麼價?」「我知道,前幾年河南拍過一隻鴨型汝窯水滴,成交價3000多萬呢!」我說。「知道就好,現在該明白您弟弟有本事搞到好東西了吧?多給我介紹幾個客戶,我虧不了您……」老門說得高興,又喝了幾口酒,便趴在桌上睡著了。「狸貓換太子」採訪時間:2009年2月採訪地點:東三環瑞士咖啡屋受訪人:小蘇(原某拍賣公司職員)採訪人:本書作者小蘇前幾年還是我們中國同胞,可現在已經變成國際友人了,他出國前是國內一家拍賣公司的部門負責人,兩年前移民加拿大,我是前兩年作國內拍賣市場調查時認識他的。剛過完春節,小蘇就給我打電話,說他回北京陪父母親過年,過幾天要回加拿大,走之前要跟我見面兌現一樣承諾。老地方,華威橋南「瑞士咖啡屋」,連那裡的女招待都熟悉我了,不用開口就會給我點上「瑞士咖啡」。「我不喝這個,味道太濃,影響睡覺!」小蘇說。他要了一杯水果味兒奶茶,兩年不見,一個原本挺「爺們兒」的小夥子,怎麼喝起奶茶來了。「記得早先你請我喝咖啡都點的Mandheling,現在連瑞士咖啡都嫌苦?」我說。「那幾年在北京酗酒、喝Mandheling,您老不知道吧,我還吞過搖頭丸呢!」小夥子一臉的憂鬱。「吞搖頭丸?不至於吧?」「真的,只有依靠強刺激麻醉自己。最痛苦的時候要算辦出國手續前的那一年……今天約您出來就是為了實現那一年對您的一個承諾。您記得嗎?」我搖搖頭。「您當時假扮古董商拿了東西去公司上拍,其實那時候把您介紹給我的那人是我的大學老師,後來他把您的真實身份告訴我了,所以當時您變著法子向我打聽拍賣公司的黑幕,我對您說,等以後我離開這一行了,我會把您想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您!」小蘇非常誠懇地說。可這會兒我卻有些不安,顯然他決定這樣做,已經攪亂了自己內心尚未恢復的平靜。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5)
「其實,你不一定,真要找我談的……」儘管我很想聽他的故事,但說這話也是真誠的。小蘇笑笑,夾著些微苦澀:「沒關係,跟您聊一聊,也許就能睡得著覺了。」人們有意無意之間,時常會把善與惡進行潛性染色體排列,喜歡用「善根」或「惡種」這一類遺傳基因去武斷人的行為及本性,實際上事物的本質卻往往並非如此簡單。「人是會變的,身不由己,有時候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小蘇一面攪拌奶茶一面說。「我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都是基督徒,從高中開始我就經常跟隨父母親進教堂做禮拜,那時候我心裡的主導是上帝,生活很單調但很透明。後來我考上大學,學的是歷史,對文物有很大興趣。大學畢業後,我隨興進入了您知道的那家拍賣公司,剛開始幾年,我什麼都不懂,跟著老師傅做事,看標的、收貨、開單,師傅說什麼我相信什麼……「漸漸地,我開始能看明白一些事,發現公司有很多拍品的品質與公開標註的內容完全不一致,有時候連非常低級的仿品也會被當作真品上拍。起初我在會上提出質疑,但是奇怪的是大家都不這麼認為,相反,領導批評我水平低,讓我加強學習。這麼一來我也納悶:是不是自己真的本事不夠、眼力不好?總不會那麼多老師傅、那麼多師兄弟大家都看錯東西?於是,我非常虛心地向同仁們學習,他們簽單的拍品我不再挑刺,而改為認真琢磨、賣力地做宣傳推廣、找買家,成績很快就上去了,工資獎金也跟著見漲……直到有一次,公司出了一件事,我才如夢初醒。「那一次,我的一位上司簽收了一隻嘉靖五彩雲龍瓶,賣主是一位對文物一竅不通的歸國華僑,瓶子是他在國外的舅舅留給他的遺產。拍賣公司從簽收拍品到正式拍賣都有一個過程,拖個半年一年的是常事,那隻瓶子是半年後才上拍的,成交價200多萬人民幣,那個買主是我找的客戶。「東西賣出去一個月後,麻煩來了,那位客戶找到我,說有人看了那隻瓶子,認為是高仿品。我說絕對不會,東西收來時我看過,是嘉靖年的精品。客戶讓我再重新看一眼,我打開盒子一看,傻眼了,的確不對。於是,我去找了簽收這件拍品的上司,問他是怎麼回事。上司說:『收來的時候不是大家都看過嗎?你如果認為有問題還會去談客戶嗎?』我說瓶子好像被人換過,不是原來你收回來的那一隻。上司一聽立馬跟我翻臉,狠狠訓斥了我一通。過後我又去找了分管的副總,副總對我說,東西他看過,沒問題。『現在藝術品拍賣你又不是不知道,沒多少東西能達到認識完全一致的,要不《拍賣法》還帶免責條款呢!說真說假的都會有,假如人家一提出異議你就服軟,那拍賣公司就不用開了。做做客戶工作吧,工作做不通,可以讓他去找我們公司的專家團隊重新鑒定嘛!』「既然是這樣,我就讓客戶提出要求,請專家鑒定小組對這件拍品作重新鑒定,結果沒變,繼續認定是嘉靖五彩精品……又過了半年多,香港那邊也拍了一隻同樣的嘉靖五彩瓶,看上去跟我們拍的這一件沒什麼區別,成交價1200多萬。我向那邊朋友一打聽,他說:『那隻瓶子就是你們公司的人推薦的呀!』這一次,我直接去樓上找那位副總,把這件事告訴他,並且說我推測是有人將那隻嘉靖五彩瓶掉了包,狸貓換太子,我們拍的是一隻高仿品,香港那邊拍的才是真品。副總很不高興,教訓我說:『你憑什麼說香港拍的就是真的,我們拍的就是假的?你說話要有根據,這麼講是會惹出亂子來的,那樣對你有什麼好處?要告你,就是誹謗罪!』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6)
「這一回我沒有就此罷休,利用休假,去了一趟景德鎮,找到我那位上司經常去『參觀學習』的一家燒仿古瓷器的窯廠,拿出那隻嘉靖五彩瓶的照片,問他們這兩年有沒有仿製過這件東西。他們都搖頭,但我從他們那種曖昧的態度中覺察到了答案。於是,回京後我又找到那位上司,問這一出狸貓換太子是不是他乾的事。那位上司壓根兒不向我做任何解釋,劈頭蓋臉地朝我大罵了一通,然後質問:『你把我們都當賊,你以為你是誰呀?告訴我,你每年幾十萬的獎金哪裡來的?坑蒙拐騙的事你幹得比我們少哇?你宣傳、推銷的那些拍品全都貨真價實?你個豬腦子仔細想想吧!』「到這會兒我才徹底明白,我最初對公司很多拍品的懷疑原本都是對的。可是縱然是那樣,我又能上哪兒、向誰說去?直接告訴客戶,『你們買的東西是贗品!』那不真就天下大亂了?我沒那個勇氣。而且壓根兒說不清楚,那些拿了津貼和辛苦費的專家,誰會出面證實我說的話?豈止如此,真要像我那位上司所言,那幾年我拿的幾百萬獎金都是黑錢,我又該怎麼辦?很難吐得出來呀!就算吐得出來,也還是不能證明我是正確的,全公司的職員還不活吃了我?」小蘇一口氣講了半個多小時,情緒十分激動,充滿了自責。「難怪前年找你打聽公司的事,你總是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逼急了就說,『等我離開這一行,我一定會把你想知道的事全部告訴你!』」我說。小蘇喝了一口奶茶,情緒稍稍安定了一些。「那以後,我幾乎夜夜做惡夢,後來連教堂也不敢進,家也不怎麼回,沒臉面對父母、沒臉面對上帝呀!天天靠喝酒、吞服搖頭丸麻醉自己。後來,父母親知道這些事情後,就幫我辦了移民手續,讓我去加拿大,幫我哥哥打理他公司的一部分業務……可是,儘管人出去了,我內心的罪惡感還是很難放下。那隻嘉靖五彩瓶,還有許多經我手推銷出去的贗品,還有許許多多至今仍蒙在鼓裡的受害人,總在我的腦海里飄來晃去、揮之不散……」分手時,小蘇似乎顯得輕鬆一些,他笑著說:「您當了一回我的懺悔神父,希望您能把這些黑幕公之於眾,儘管起不到多大作用,可是能救一個人我就少了一分罪惡……」拍行遭遇潛規則時間:2009年10月地點:北京某古玩城受訪人:谷文鑫(化名。北京某拍賣公司原總經理)採訪人:本書作者記者:前年我訪問過您,您好像在三環那邊開了一家拍賣公司,怎麼不幹了?谷文鑫:開不下去。記者:關門了?谷文鑫:也不存在關門不關門,本來我就是買別人的牌子用了兩年。不想幹了,拍屁股走人就是。記者:買的牌子?怎麼回事?谷文鑫:別那麼大驚小怪,這不是常見的事情嗎?就像前些年你們影視界那樣,自己沒有故事片製作權,向國營電影廠借牌子拍,然後向電影廠繳納管理費,抽成。拍賣行業也一樣,沒有拍賣資質,就「買牌」營業,掛那些大拍賣行的招牌聯絡客戶、徵集拍品、舉行拍賣,最後與拍賣行分成。有些就乾脆事先協議好,一場拍賣會向他們繳納多少管理費,最後賠也好、賺也好,他們不管。我與××拍賣公司所簽協議,就是採取後一種方式。其實,自己單起爐灶註冊一家拍賣公司也並非難事。有時候,一道最簡單的算術題就可以造就一批聰明人。0+X=X——零加任何數等於任何數,就這麼簡單。中國一批拍賣行的老闆就藉助這道算術題的理念挖到了第一桶金,而他們所付出的成本幾乎為零——註冊資金,由中介公司越俎代庖打進你的賬號,幾天後便可以巧立名目轉出去還賬,你只要付一點微薄的利息;辦公地點,有一間十幾平米的小門臉即可;拍賣大廳,可以去租,五星級酒店、豪華展廳任選,租金在賣方客戶進門就要繳納的服務費中支付綽綽有餘。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7)
記者:不管怎麼說,若以成敗論英雄,在我採訪過的拍賣公司當中,真正虧本了的還只有您一家,為什麼?谷文鑫:道理很簡單,我沒有遵循這個行當賴以生存的「潛規則」辦事。記者:我特別留意您所用的一個詞——「賴以生存」,如果我的理解沒有發生偏差,您是不是說所有拍賣公司如果不按照所謂的「潛規則」辦事,都活不下去?谷文鑫: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記者:有沒有可能您是因為自己受到挫折,所以才對這個行當下了一個以偏概全的結論呢?谷文鑫:您可能不知道,我當了很多年小學教師,養成了1+1=2的思維定式。後來迷上了收藏,積攢了一大堆古董,就乾脆申請了內退,在古玩城租了一個門面,開起了古董店,賺了一些錢。前幾年,常聽人在店裡說拍賣公司的黑幕,個個咬牙切齒,當時我想得很天真:既然大家都恨拍賣行的潛規則,我何不順乎民意,辦一家不按照潛規則辦事的拍賣行?指不定能一炮走紅!於是,我就與一家大拍賣公司簽訂協議,用交付管理費的辦法借用他們的牌子,想等到干出一些名堂後再與他們脫鉤,去正式註冊自己的拍賣公司。接下去,我通過發布廣告和在各種媒體上發表豆腐塊文章的辦法,宣傳自己成交前不收費、拍品保真等背離時下潛規則的主張。沒想到的是,首場拍賣就讓我的經營理念受到了嚴重挑戰。要搞拍賣,首先就要徵集有能夠吸引買家的好標的。「標的」您懂嗎?就是平常所說的拍品。徵集拍品的廣告打出去後,送東西的人倒是非常多,那些物件也是五花八門,每天都要看幾十上百件。有的人乾脆一整車一整車地將家裡的藏品搬過來供我們挑選,看得我們眼花繚亂、頭暈腦脹。可是那些物件真不敢恭維,一百件東西裡面能挑出兩件真東西來就算不錯。有些客戶明著告訴你:同樣的東西我在某某拍賣行都拍賣過,你們何必如此認真呢?更荒唐的事還在後頭呢!兩個月過去了,正在我為徵集不到高檔拍品而一籌莫展的時候,我原來學校的一位老同事找上門來,說知道我開拍賣行了,他沒錢送禮表示祝賀,所以給我介紹一樁包賺不賠的大買賣。我一聽高興極了,還是老哥們有情分。同事告訴我,他的一位表弟有一件國寶級文物打算出手,問我干不幹?我說:「當然,求之不得,感激不盡!」我請同事吃過飯,趕忙開車一起去他表弟家看貨,結果您知道是件什麼東西?記者:他不說是國寶嗎?那至少也夠國家一級文物標準吧?谷文鑫:狗屁!「鬼谷子下山」,元青花!記者:哎呀,那還不算國寶哇?兩個億耶!你的胃口也忒大了吧?想拍賣故宮呵?谷文鑫:假的,仿品!記者:哈哈,您那位老同事也太逗了吧?還國寶呢!谷文鑫:那倒也不怪他,我同事是門外漢。可氣的是他那位表弟,是個做生意的大老闆。你猜他怎麼說?「仿品就仿品,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還是包賺不賠嘛!我的拍品,讓我表哥出3000萬買回來,給你幾十萬傭金,稅收少交點,能免就想辦法幫我規避掉。就這種生意我最少也做過好幾回,別的拍賣公司巴結我還來不及呢!」我對他說:「您這樣做至少有3種罪嫌,非法洗錢、偷漏稅收、知假賣假,我幹不了這活兒,您原來找的誰還找誰吧!」那人生氣了,說:「沖你這德性還開什麼拍賣行,就等著賠錢吧!」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拍賣法》究竟替誰說話?」(1)
記者:最後還是沒幹?谷文鑫:沒幹。我那位同事告訴我,第二天有別的拍賣公司接下他表弟那活兒了。同事說我太死心眼。沒辦法呀,誰讓咱出身不好,當了大半輩子老師?那活兒沒接下來,我當天晚上倒是做夢被警察帶走了,您說要是接了那活兒,我這一輩子還能睡安穩覺嗎?就這樣,辛辛苦苦整了3個多月,才徵集到百來件拍品,大多都是明清兩代民窯瓷器、玉器和雜項,另外還有十幾張當代二三流畫家的畫。記者:我去別的公司看過,徵集拍品好像沒那麼難?賣家想上拍還得走後門。谷文鑫:我要是像他們那樣不問真假,交費就拍,那還不一樣幾天就收滿場!記者: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有過拍品保真的許諾,難道別的拍賣公司上拍的東西全都是一些贗品?谷文鑫:我這麼跟您說,就是您寫進書裡面去也不要緊。除開幾個大點的拍賣公司以外,一般小拍賣公司的拍品,能有50%的真貨那就是天地良心了,除非您置國家法律於不顧,去收來歷不明的出土文物。就算是大拍賣公司,誰敢對拍品保真?他們也有拍贗品的時候!佳士得大吧?蘇富比大吧?仿吳冠中的假畫還不照樣拍?國內的,××、××拍賣公司大吧?也不照樣出醜聞、惹官司?您換個角度想想,首先,出土文物不能上拍,這是國家《文物保護法》明文規定的。這方面就少了一大塊,明清以前的瓷器、玉器、青銅器,有幾件不是出土的?除非是贗品,否則就是從博物館偷盜出來的東西!還有,什麼元明清官窯瓷器,是真品早就落入一些大收藏家之手,就算拿出來倒騰,人家不會拿到蘇富比、佳士得去上拍?就算拿不出去,國內還有嘉德、保利、翰海呀,憑什麼交給我們這樣的小公司?有的公司也拍名畫、拍官窯瓷器,幾萬塊錢一張的名畫、幾千塊錢的官窯瓷器,那能到代嗎?不知道您聽說了沒有,最近一家知名的拍賣公司又曝出醜聞了。記者:虛虛實實的醜聞哪一天都沒消停過,沒這些醜聞那些小報老闆吃什麼去?不知道您所說的是哪一樁?谷文鑫:××拍賣公司的高級主管××,自己親自跑到景德鎮去訂製高仿清代官窯瓷器,這事兒去年就曝料了,行內人都知道,您沒聽說?記者:聽倒是聽說過,不過我不相信,對於一家大拍賣公司的部門主管,這樣做值嗎?還是繼續說您吧,第一次拍賣流產了?谷文鑫:那倒沒有,收了半年東西,估價能上10萬塊錢的標的沒有幾件,清一色的民間工藝品,但都是真貨,有爭議的東西、有法律風險的東西,我一件都沒上。可以這麼說,我開創了北京市拍賣公司整場拍品全部保真的先河!記者:可我聽人說,您這樣做也是為了炒作,先拍點真的,打響名氣後再賣假的。谷文鑫:唉,看來我的失敗本來就是在所難免的事!他們拍假的,我拍真的,倒成了炒作?您還別說,就是那些參加競買的客戶,他們的思維路數也都一樣。進門一看,「你這些民間的東西怎麼估價上萬,都趕上別人家官窯的價格了!」工作人員告訴他們:「我們的拍品都保真,有假包退。」他們說:「你們保真,別人保假呀?不都是掛羊頭賣狗肉?還不如揀便宜的買!」記者:後來呢?谷文鑫:那還用說,賠得很慘!第二年,我摘下「保真」的牌子,照別人套路走,三分之一真品,三分之二贗品,有名畫、有官窯瓷器,結果一場下來,就把我頭一年賠下去的錢撈回來一大半。記者:那為什麼不繼續幹下去?谷文鑫沉吟片刻,慘然一笑:「這麼跟您說吧,我不是不想賺錢,可是您知道嗎?搞這一行呵,錢和良心只能選擇一樣!思前想後,積點陰德吧,咱不是那一類能靠騙人過日子的人。所以不幹了,回到古玩城繼續開我的古董店,雖說這兩年經濟形勢不好,賺不了多少錢,可總會有走上風的時候啊!古玩這一行就這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年年生意好,發不起那麼大的財!再說,您是內行,看看我店裡的東西,好不好?貨真價實,大家公認,有回頭客,像您這樣的人很多,就算不買東西,過上過下進來坐坐,泡一壺茶,聊會兒天,我心裡頭痛快!不提心弔膽,不欠良心債……」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拍賣法》究竟替誰說話?」(2)
前年,記者在互聯網上讀到的一首打油詩,標題叫《中國拍行八大怪》:「中國拍行八大怪,功夫花在標的外;進門先收幾萬塊,真品贗品照樣賣;看貨只認『紅屁股』(火漆),不掙外快掙『內快』;假拍拍假不要緊,成交流拍錢照賺;自家拍品自舉牌,天價做局建檔案;官司纏身也無妨,『免責』護駕不言敗……」這首打油詩羅列了眾所周知的一些「國拍」潛規則,從拍賣公司的經營方略到作弊手段無所不包。最引起記者注意的是後面那兩句,矛頭所指顯然是針對《拍賣法》的有關免責條款。所謂「免責條款」,指的是《拍賣法》第61條第2款:「拍賣人、委託人在拍賣前聲明不能保證拍賣標的的真偽或品質的,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早先,中國消費者大多數人只知道涉及商品交易方面的法律有一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很少人知道還有一部《拍賣法》,更不知道《拍賣法》裡面還有一條在特殊情境下可以為賣假者「免責」的條款。讓更多的中國民眾知道了這個「免責條款」,還得益於老畫家吳冠中先生。2008年,上海收藏家蘇敏羅女士一紙訴狀,將北京翰海拍賣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該拍賣行退還她此前競買「吳冠中油畫」《池塘》的錢款,理由是那幅畫經畫家吳冠中本人鑒定為「假畫」。事情至此倒還不會引起輿論關注,因為大家對拍賣公司的賣假現象早已經見怪不怪。但是,事件往後發展,卻迅速演變成為眾目睽睽的社會焦點。儘管藏家蘇敏羅女士手握畫家吳冠中親書「此畫非我所作,系偽作」的批字,但仍然在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一審中落敗,所有訴訟請求全部被駁回,法庭判決的主要依據正是《拍賣法》中有關「免責條款」。判決云:「此案中翰海公司針對訴爭拍品真偽瑕疵所作出的免責聲明應當具備我國《拍賣法》所規定的效力。而蘇敏羅在知曉該免責聲明並且在競買前能夠充分了解訴爭拍品實際狀況的情況下,參與競買並因最高叫價而成為訴爭拍品的最終買受人,系其自主決定參與拍賣交易並自主作出選擇所產生的結果,固然有可能因訴爭拍品系偽作而遭受損失,但亦屬藝術品拍賣所特有之現實正常交易風險,蘇敏羅在作出競買選擇之時亦應同時承擔此種風險……」一審判決結果公開後,所有北京的媒體為之嘩然,收藏界也是「滿座皆驚」,普通民眾更是大惑不解:「花幾百萬買一幅假畫還輸了官司,畫家都沒有鑒定自己畫作的權利,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針對民眾的種種困惑,中央電視台財經頻道在收視率很高的春節特別節目「經濟與法辯辯辯」系列中,專門以「藝術品拍賣該不該保真」為題,舉行了一次電視辯論會。參加節目錄製的「保真派」主辯有中國著名畫僧史國良、「吳冠中假畫案」原告律師王建軼等人。「不保真派」的主辯有中國拍賣協會副秘書長王鳳海、北京華晨拍賣公司總經理甘學軍等人。此外,我和國家文化部、工商局、故宮博物院等單位的有關文物專家和法學專家作為「觀察團」成員出席了辯論會,還有近千名觀眾代表也參加了節目錄製。在辯論會上,畫家史國良開場就針對「吳冠中假畫事件」提出兩項質問:「《拍賣法》保護誰的利益?畫家對自己的作品有沒有鑒定權?」他言辭犀利地指出:「《拍賣法》對拍賣公司缺少應有的約束力,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些拍賣行藏污納垢的保護傘!不但不能保護消費者的利益,而且對國家、對藝術、對作者和競買者都不利,如果不能修改完善,這部法律可有可無!」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拍賣法》究竟替誰說話?」(3)
屢遭假畫事件困擾的史國良先生曾多次因為自己的畫作被仿拍而挺身打假,並因此還遭到幾家拍賣公司的聯合*,凡是他的畫作一概不予上拍。佛心向善、個性剛強的畫僧對此「無懼無怖」,索性開辦個人官方網站為喜歡他畫作的民眾打假辨真。史國良先生的觀點得到大多數觀眾的支持。有觀眾代表直言:「現在買什麼東西都講究個『質量三包』,買得不好可以退貨,買了這麼昂貴的假畫,憑什麼就不能退貨?《拍賣法》究竟替誰說話?」另一位正方辯手提出:「倒不如像一些西方國家那樣,將拍賣行的一些商業行為,分別類歸到其他與商品交易相關的法律之中去,如《合同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這樣可能更加易於操作。」反方嘉賓的觀點也很明確,他們認為:藝術品拍賣是一個特殊的行當,由於藝術品鑒定的複雜性和相對性,無法對拍品進行保真。還有的反方嘉賓認為:真真假假、「打眼撿漏」,本來就是古董收藏的樂趣,沒必要去進行保真。中國拍賣協會副秘書長、《拍賣法》起草人之一的王鳳海先生髮言舉證:在美國某些州,對藝術品拍賣保真的承諾視為「欺詐宣傳」,因為藝術品拍賣根本無法保真。有群眾發言反駁:「如此說來,豈不成了保真有罪,賣假有理?美國一個州的說法,就足以作為我們國家制定《拍賣法》的理論依據?這種邏輯不是太荒唐了嗎?」一位來自國家工商局的觀察員發言說:「同樣這一類的拍賣糾紛,告到我們消費者協會來的,我們按照『消法』處理,就曾打贏過官司。而他們依據『拍賣法』,就輸了官司!」這位負責人的話為我們揭示了一個不該發生的法律現象——同一個國家的兩項法律對同一個案例作出兩種有本質區別的判決。這種現象的發生,不能不越發加深人們對現行《拍賣法》的傾向性產生質疑。對於這種現象產生的原因,北京聯合大學應用經濟與管理研究所研究員*公開向媒體表示:「現行的拍賣法主要是拍賣行業的人士制定的,其中對拍賣行的責任規定,遠低於《消法》或《產品質量法》,更沒有涉嫌商業欺詐雙倍賠償之說,很難真正約束拍賣行。如果重新修改拍賣法,應該有競買人群體代表參與立法。」本期節目播出後,關於《拍賣法》和「藝術品保真」的相關話題在全國範圍內成為大眾熱議。老畫家吳冠中先生接受記者採訪時嚴正指出:「國法不容售假,三鹿奶粉為例。拍賣行規不保真假,明確是假畫也不負責,堂皇售假。若這是國際行規,當屬糟粕,中國特色的拍賣行不仿效,誠信是中華民族之魂。誰辨真假,當世作家本人是鐵證。如作家本人因故撒謊,則務必拿出鐵證,證明其謊言。法之劍,斬偽劣假冒,救我國文化聲譽,鐵腕舉劍,群目雪亮。包拯、海瑞、況鍾豈無繼承人?」接受記者採訪的拍賣界人士卻對此有不同說法,有位拍賣公司的朋友氣憤地說:「又是吳冠中惹的禍,他是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把真畫說成假畫!」還有人則強調:藝術品是一種特殊的商品,它的鑒定體系十分繁瑣和龐雜,有些拍賣標的真偽很難有一個統一的意見。他們還說,迄今,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對藝術品拍賣標的保真,「免責」是「國際慣例」。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拍賣法》究竟替誰說話?」(4)
「免責條款」果真是「國際慣例」嗎?在拍賣業最發達的英國,羅曼教授採訪了國家古董經紀人協會主席S.Marchant先生,他說:「英國法律認為,儘管拍賣是一種特殊的交易活動,但在法律關係上同一般買賣是相似的,不同的只是拍賣活動有時間、地點的限制。英國古董經紀人協會也有相關的行業規範,該協會會員必須保證所拍賣的物品為真品,如果被認定是贗品要保證退貨,如果出現惡意售賣贗品的行為,其會員資格將被吊銷!」倫敦亞洲藝術周主席RogerKenverne也告訴記者:「英國沒有專項拍賣法,但卻有一部《虛假拍賣法》,專門用來對付拍賣行業的潛規則。該法律條文明確規定:凡當事人唆使、實施或協助進行虛假拍賣的,均被視為犯罪行為……」儘管大部分歐美國家都沒有一部全國統一的綜合性《拍賣法》,但是,作為普通法系的美國也如同英國一樣,在多部法律當中含有解決拍賣糾紛的內容。那些五花八門的法律條款說法不一,其法律精神卻完全一致,那就是對虛假拍賣現象的不容忍,甚至是嚴厲制裁。根據美國法律,任何一家拍賣行只要出現一次涉嫌故意拍賣虛假古董的行為,就會被強行逐出此行業,並且永遠得不到「復活」的機會。對此,美國聯邦司法部一位法律工作者向羅曼教授解釋說:「拍賣只是商業交易的一種方式,必須遵從普遍的商業遊戲規則。在美國,如果在拍賣中任何一方欺騙別人,那他就無法在市場中繼續有立足之地!」他還告訴採訪者,在美國的許多州,有關法規將那些搞虛假拍賣的人稱作「壞分子」,一經發現,都會被取消經營執照,並按照相關商業交易法律法規予以嚴厲懲罰。據記者搜集,國外嚴厲制裁虛假藝術品拍賣和其他惡*事件的案例比比皆是——案例1:20世紀80年代,義大利某畫家的早期畫作受到市場熱捧,為了取得更高的拍賣收入,他將自己一幅晚年畫作的創作時間進行篡改,提前了20年。後經綜合鑒定,拍賣行無條件退款,該畫家也因此聲譽掃地、鋃鐺入獄,被判刑2年,並同時受到高額罰款。案例2:20世紀90年代,法國一拍賣行因為兩次出售同一畫廊提供的「假畫」,最終被法院宣判按成交價雙倍賠償買主,並處以高額罰款。最後,這家拍賣行聲名狼藉,被迫宣布破產倒閉。案例3:美籍華人張××教授是國際知名的經濟學家,1998年他在美國西雅圖開辦了一家古董店,專營中國古董字畫,買賣一直還不錯。2002年的一天,一位《西雅圖時報》的記者接到讀者對於這家古董店賣贗品的投訴,便以淘寶者的身份來到這裡。經過一番挑揀之後,他看中了一件唐三彩茶壺,當時店鋪經理不但向他保證商品貨真價實,還向他出示了一張香港某大學物理材料實驗室的鑒定證書,證明這個茶壺有1200年左右的歷史。於是,那位記者花了1900美元將唐三彩茶壺買下,並隨即送到國際權威的英國牛津鑒證所和美國黎明考古定年實驗室進行鑒定。結果揭曉:這件古董是贗品,年代最多不會超過100年。此案經《西雅圖時報》披露後,全美輿論大嘩,張教授受到美國司法部的起訴,不得不關閉了古董店,並進行了一系列的賠償。2005年,美國華盛頓州的司法部部長親自對外宣布:由於被告同意向顧客賠付50萬美金罰款,撤銷對被告涉嫌銷售假古董的指控。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拍賣法》究竟替誰說話?」(5)
案例4:2009年,70歲的日本舊貨商西尾生一等二人被日本岡山縣警察本部井原警察署以涉嫌犯有詐騙罪逮捕,犯罪事實是偽造著名已故日本畫家東山魁夷的代表作《綠的迴響》,並將這幅贗品以4300萬日元高價出售。記者在調查採訪時還發現,包括蘇富比和佳士得在內的一些國際大拍賣行,很少會有人公開拿所謂的「免責條款」說事。相反,一些拍賣行為了取得良好的社會信譽,都各自製定了一整套對客戶非常「負責」的制度。比如:蘇富比等拍賣行有明確的制度規定,自己的鑒定專家必須經過10~20年的專業訓練,才有資格從事重要標的的鑒定工作。該公司對於拍品的真偽鑒定非常嚴格,它們在世界各地有上千名分門別類的藝術品鑒定專家,在請這些專家對拍品鑒定時,組織者通常施用「雙盲法」。即:讓多位專家在絕對不知道拍品的藏家是誰、其他鑒定者還有誰的前提下,分別隔離、獨自鑒定,然後實行一票否決、全票通過。到這一步還不算完,可以做儀器測試的盡量做儀器測試,應該有檔案資料的要提供完整的檔案資料。最後綜合評定,才能決定一件藝術品最終能不能入選上拍。儘管制度如此苛刻,為了應付不可避免的失誤,蘇富比公司另外還設有賠償基金,隨時準備對在「問題拍賣」中受到損失的客戶進行先行賠付;蘇富比承諾:假如重要器物類的拍賣不慎出現贗品,經兩位以上權威專家和科技鑒定屬實,5年內蘇富比予以包退。而且,藏家所購重要拍品終身享受「再回拍」的特權。1999年,英國倫敦蘇富比拍賣行拍出4件黃花梨椅子,最後經專家鑒定為仿品,蘇富比立即承認和改正了錯誤,及時向客戶退還了錢款,事後,幾名負責徵集、鑒定拍品的專家還因此事而主動辭職或離職。由於多次非法拍賣中國文物而受到中國人民憎恨的佳士得拍賣行,在其拍賣條款中也明確列有「真偽保證金」,公開承諾在該拍賣行成交的拍品,如果經市場上公認為權威性的專家鑒定為仿品,可以無條件退款。像中國拍賣行這樣動輒就搬出「免責條款」來當救命稻草的事,許多老外都當笑話聽。記者採訪一些外籍文化界朋友時,他們聽說「吳冠中假畫案」後,紛紛表示:「你們中國的法律簡直不可理喻,竟然會為制假賣假者免責!」「為什麼畫家沒有認定自己作品的資格?」「既然知名畫家人還健在,你們的拍賣行為什麼不事先去請他對拍賣品進行鑒定?那樣做了不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嗎?」台灣建德國際藝術拍賣公司總裁李先生在接受記者訪談時坦言:「不管吳冠中的畫是真是假,即便根據大陸的《拍賣法》拍賣行贏了官司,但最後的輸家還是拍賣行。人家畫家自己都不認賬,民眾信你還是信畫家?你說畫家品行不端,你拿得出什麼證據?假若我們拍賣行碰上這一類情況,不用考慮就會先把錢退還給買家,至少還可以保全顏面……」當代藝術品拍賣尚如此糾纏不清,古代藝術品拍賣中的糾紛,就更難得到公正解決了。原創者死無對證,大部分拍賣公司又缺少自己的鑒定隊伍,在註冊登記時很多都使用同樣一批客座專家的名字,玩來玩去大家都是一家人,出了問題當然容易相互護短。因為假如不這樣做,我今天否認了你鑒定的拍品,你明天就會否認我鑒定的拍品,大家的利益都會受到損失。這種現象不是主觀推測,記者就曾親自領教過一回:某拍賣公司的拍品發生了真偽官司,法院出面請某省級鑒定委員會進行集體鑒定,結果是一致認定該拍品為「真品」。事後,該鑒定委員會有兩位專家私下對記者說,那件拍品是「贗品」。我問他們為什麼當場不說真話,他們說:「如果大家相互拆台,豈不天下大亂!」另據記者所知,還有個別文物鑒定委員會竟然公開授意所屬專家:「(拍品)管它真假,只要能拍出去就行!」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拍賣法》究竟替誰說話?」(6)
專家們之所以敢於營私舞弊,除開利益驅動之外,也是因為有《拍賣法》的「免責條款」作後盾,他們不用擔心法律懲戒。賣假的可以免責,鑒定失誤就更不用負任何責任了。在記者採訪過程中,不少位高權重的鑒定專家都對文物鑒定中的失誤表現出相當大的寬容,視之理所當然,張口又是「國際慣例」。可是據記者了解,在歐美國家,對鑒定專家從事商業活動中的行為管理十分嚴格。在美、英、法三國,專家在商業鑒定中「打眼」,輕則要賠付客戶所受的損失,並自動辭職。重則被掃地出門,永久不得重新入行。如屬故意作弊,以假亂真,則會以「協助詐騙」的罪名被提起公訴、繩之以法。在記者作這方面的採訪時,聽到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國際慣例」,起初我以為能戴上這頂大帽子的必然是大範圍、大概率運用的國際公法,後來經過調查,卻發現中國拍界專家們所說的「國際慣例」大多竟然是「國際個例」,就如同前面講過的「保真欺詐論」一樣。其實,不用聽外國人怎麼說,對於拍賣行業的諸多不良行為,國內許多有良知的「圈內人」最心知肚明,而且早有說詞。北京著名拍賣師劉新惠先生曾感嘆:「不是拍賣這池水有多深,而是太渾了!」北京博玩鑒定中心資深鑒定師張勁發先生告訴記者:「許多拍賣公司是在故意拍假賣假,拿出來的拍品看一眼就知道是贗品。國家應當提倡藝術品拍賣保真!」一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國內知名拍賣行的部門主管私下對記者說:「賣假理直氣壯、買假無處伸冤,這種現象太多了,有時候我們自己人都看不下去!」對於針對中國拍賣的種種非議,中國拍賣協會副秘書長王鳳海先生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略顯無奈地說:「情況大家都知道,對於我們拍賣行協會來說,只有建議權,沒有行政執法權,對於那些違規操作的拍賣公司,我們最多也只能是將其從協會組織中除名,但沒有吊銷它們拍賣資格的權力……」《拍賣法》有關條款在法律公正性上的缺失,客觀上助長了拍賣行業中的潛規則盛行,加重了中國文物市場的混亂態勢。拍行賣假免責、專家作弊不究等法律漏洞,直接鼓勵和泛濫了整個中國文物市場的造假售假行為。但是儘管如此,若把中國文物市場的亂象完全歸罪於一部有瑕疵的法律,那也有失公道。為什麼中國藝術品市場的交易糾紛案遠遠高發於國外?其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參入者的素質良莠不齊,買賣雙方及中間機構往往都把藝術品拍賣活動視作賭博。一方面,不管打著什麼旗號,披著什麼「馬甲」,不守規矩的中國拍賣行就像一台台由金錢驅動的賭博機,以幾率極低的「暴富效應」和配套的虛假信息為誘餌,將一群群渴望財富的賭徒捲入其中;另一方面,那些參入「賭局」的賭徒們還不具備良好的「賭徒素質」,「願賭不服輸」。非常搞笑的是,我們的《拍賣法》似乎也以絕對權威的方式認定了拍賣行業的賭博性質,「免責條款」實際上不就是要讓「賭徒」們「願賭服輸」嗎?不管當下我國拍賣業的現狀有多麼糟糕和令人沮喪,但是我們必須看到,中國本土拍賣業的興衰成敗,與我國文物事業的發展休戚相關。從商業屬性上看,拍賣行在造富的同時,能夠幫助藝術品實現最大的「商業價值」,是無可替代的最佳市場推手。國外成熟的拍賣市場在這方面有著大量的成功案例,西方許多大藝術家之所以能夠在生前或身後顯貴寰宇、名彪藝史,很多都藉助了拍賣行的價值認定體系。無論是畢加索還是梵高,或是別的什麼藝術家,也無論他們起步於何種商業模式,但是他們作品的最高價值認定,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在輝煌的拍賣場上得以實現。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後記:一個日本記者的「佳士得恐懼症」(1)
從文化屬性上看,拍賣行可以通過市場價值認定體系的轟動效應,在藝術沙海里淘出一些默默無聞的藝術「真金」,使得它們的文化價值超越狹隘的民族區域概念,蜚聲於世界藝術之林。例如中國的宋代名瓷古畫、古羅馬時代的人物造像、*世界的古代金銀器等,都是在拍賣會創下天價成交記錄後,才被本土以外更多的人所了解,儘管拍賣公司的價值體系與文物自身的綜合性價值認定可能有非常大的差距。假若我們的本土拍賣公司能通過積極健康的流通方式,彙集大量存在於中國民間的珍貴文物,不但可以大大減少日漸加劇的中國文物巨量外流,同時也有助於提高國人對本土文物的鑒賞水準,進一步專業化、科學化地調動社會力量為國藏寶,使民間藏寶真正能成為國家藏寶的有效補充。假若拍賣公司能夠通過拍賣的方式,用價格槓桿獨立詮釋、標榜中國本土文物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中國的文物什麼值錢、什麼不值錢由我們自己說了算,而不去盲從洋人的價值體系,做外國拍賣行的「跟屁蟲」,甚至當外國古董商的「垃圾推銷員」,那麼,過去那種「洋人說什麼東西好,中國人就掏錢買什麼」的可悲局面就不會再出現,類似於「圓明園獸首拍賣」的惡作劇也難以重複上演。需要提醒的是,以上光輝燦爛的場景,全都是建立在記者的「假若」之上,要讓中國民眾真正對中國本土拍賣建立信心,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這條路究竟怎麼走?專家和民眾都有說法。國家文物局資深顧問謝辰生先生主張:「參照拍賣行業起步較早的西方國家,能成氣候的也就是蘇富比、佳士得等少數幾家。現在中國的拍賣公司多如牛毛,沒那麼多真東西可拍,它就上贗品和出土文物,既攪亂了文物市場,又對文物保護造成威脅。要扭轉我國文物市場的亂象,應當先從整頓拍賣行業入手,在全國分幾個片區,以北京、上海、杭州為主,留下幾家信譽好、已經形成規模和自身特點的大拍賣公司就夠了。比方說嘉德、保利,還有杭州拍賣字畫印鑒的西冷拍賣,等等……」記者完全贊同謝老的主張。其實,近年來,我們國內像嘉德、保利、翰海那樣的拍賣公司還有一些,它們都在積極探索適合國情的經營方法和發展道路,正在逐步形成各自的風格,在某些藝術門類上的拍賣成績甚至超過了國外同行,它們的成就完全值得我們期待。但是,我們當前更應當關注的還是對於不良拍賣公司的整頓,因為這樣的拍賣公司已經遮黑了中國拍賣大半邊天。有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某拍行高管,曾輕描淡寫地出了一計整治拍賣業的毒招——「死一批,活幾個」。他對記者說:「現在大部分拍賣公司無法通過正常的拍賣業務來維持生計,專靠出租執照、高額收取各種名目的服務費用、為一些洗錢者和自我炒作者避稅假拍收傭金等手段賺錢,只要有關部門稍微認真一點執法,比方說:規範服務性收費、嚴格按照拍賣成交額向拍賣公司徵收稅款,有這兩招就可以將那些靠非法收入生存的拍賣公司置於死地!邪道成死路,活下來的自然會以良性競爭求發展……」寥寥數語,可謂四兩撥千斤!可是,當記者興奮地將那位拍行高管的「錦囊妙計」轉告有關部門時,官員們卻面無表情、眾口一詞地回答:「整頓拍賣業是個十分複雜的問題,哪是那麼容易就可以輕鬆解決的?」也許,這正是解決諸多「中國式難題」的死結所在。但是,面對西方拍行頻頻發出的惡意挑釁,面對我國文物保護事業所面臨的嚴峻形勢,儘管荊棘遍地、困難重重,我們不得不對中國拍賣寄予厚望,不得不期待至今仍在亂象叢生的困境中苦苦掙扎的中國拍賣業能夠早日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積極擔當起弘揚民族傳統、推動中國文化復興的歷史重任。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後記:一個日本記者的「佳士得恐懼症」(2)
時間:2008年5月地點:北京橘子酒店受訪人:內森(日本記者)採訪人:本書作者芸芸眾生,多半都是以契合自己內心的方式在不可動搖的現實模式中去記憶歷史。「在日本,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能記得住英國的第一任首相是誰,甚至就連在二戰中聲名顯赫、叱吒風雲的戰神、英國第62任首相丘吉爾,也早已被天天更新的流行歌手不加掩飾的無技巧口水淹沒得無影無蹤。但是,若提起誕生於英國第一任首相羅伯特·沃波爾任期內的蘇富比、還有稍微年輕一些的佳士得這兩家拍賣行,人們卻彷彿是一手抱著一個芳艷不老的魔鬼佳人,永遠能夠津津樂道。那是因為,它們在短短的兩三年之內,讓日本人爭先恐後地吞下了數百億美元的藝術炸彈,將日本當時的泡沫經濟推向了美麗的爆點——」儘管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內森同行跟我說這話時似乎仍舊余怒未消,特別是只要提起佳士得,他聲音就走調,幾個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像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聽松本大夫告訴我,內森的家族也是那場西方油畫風暴中的受害者,他父親因為無法償還金山一樣的債務而自殺,他們家族因此而蒙受了多年的羞辱。「我小的時候,父親經營一家漁業公司,雖說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過得十分殷實,除開本業收入之外,在北海道還有幾處房產。」像很多日本同行一樣,內森記者有著剛毅、務實的風格,講起話來一釘一鉚,全然沒有咱們中國同行慣用的「語言造勢」。「1988年,當時日本的房屋價格一路瘋長,我父親變賣了幾處房產,用那些錢去炒股,接著又在股市上掙了一大筆錢。那個時候我還在念大學,印象中家裡的錢突然一下子多得花不完,父親為我和兩個弟弟都買了轎車,又幫我們在東京重置了娶老婆用的洋樓。「1989年年底,日經指數從6000多點扶搖直上,創下了38975點的歷史天價,上漲94%。狹小的日本國土似乎已經難以承受突然膨脹的資本積累,一些富得發狂的日本人開始把目光轉向藝術品投資。恰巧那時候歐洲開始面臨高度繁榮後的嚴重經濟下滑,原來一直以倫敦為藝術品交易中心的佳士得、蘇富比兩大拍賣巨頭,看到了日本新富們急切尋找投資入口的渴望和歐洲舊貴族們羞於啟齒的經濟窘境,他們一面勸誡那些節衣縮食維持社交場面的貴族們打開壁櫥,取出自家收藏的藝術品交由拍賣公司拍賣,體面地兌換現金,一面通過誇張的廣告、豪華的預展,向日本暴發戶們炫耀歐洲藝術家的絕世文化魅力和節節攀升的黃金含量。「由此,腰纏萬貫的日本人被牢牢地綁上了歐洲拍賣帝國的戰車。那時候,日本各大銀行爭先恐後地降低門檻,為一些藝術品投資者大開貸款之門。報紙、電視天天都在大講藝術品投資的巨額利潤回報,一幅畫一年之內價格翻上幾十倍的神話像瘟疫一樣迅速進入了每一個日本家庭。梵高、畢加索、雷諾阿、塞尚、基弗……這些早年大部分日本人連聽都沒聽過的名字,一夜之間彷彿成了公眾的財神,連三歲孩子都知道。我所在的大學裡,就有一些油畫愛好者,臨摹那些人的畫拿到附近中小學去賣,騙那些小弟弟、小妹妹的錢。「我做過調查,從1987年到1990年間,日本人一共從西方進口了138億美元的藝術品,一舉佔領了30%的世界藝術品市場。我父親就是那個時候陷入了『油畫投資門』,3年時間,他除去投入自己的所有可動資金外,還總共向銀行貸款300億日元,全部用於去倫敦佳士得購買西方現代派油畫。
第九章 中國拍賣:亂象與期待 後記:一個日本記者的「佳士得恐懼症」(3)
「有人說佳士得、蘇富比在拍賣藝術品的同時,也把自己打造成了行為藝術家,這話一點都不算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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