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中修身的八個方法,值得玩味(8)

《論語》如何教人自治修身

前面說到《論語》是如何治國治人的,引出中正的精神;又以為除非學做聖賢,則不能真正理解聖人,「煌煌巨言」,不勝慚愧。我們自己日常生活、與人相處是否總能符合中正的精神呢?我們是否立志要做聖賢呢?這不得不讓我們注意到自治修身這一問題,不自治而欲治人,不修己而論道,說什麼都是空的。

沿用上面用過的方法,我們把《論語》中討論如何自治修己的章句抄錄下來。值得注意的是,我們關注的不是個人應具備什麼品德,而是個人怎樣具體可行地擁有這些道德。比如,「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倪,小車無杌,其何以行之哉!」(《為政篇》)這句話表明人應該信,但是沒有說怎樣自治克己才能做到信,像這種語句,雖然談論的是個人品德,可是我們就沒有摘錄。摘錄後整理,將它們分為八類,分別為:

一、好學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學而篇》)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述而篇》)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衛靈公篇》)

二、親仁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里仁篇》)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衛靈公篇》)

三、自省

曾子曰:吾日三省乎吾身。(《學而篇》)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為政篇》)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里仁篇》)

「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公冶長篇》)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公冶長篇》)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述而篇》)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未如之何也已矣。」(《子罕篇》)

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顏淵篇》)

四、改過

過則勿憚改。(《學而篇》)

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雍也篇》)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述而篇》)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述而篇》)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未如之何也已矣。」(《子罕篇》)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衛靈公篇》)

五、篤志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里仁篇》)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里仁篇》)

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述而篇》)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述而篇》)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子罕篇》)

六、實踐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述而篇》)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子路篇》)

七、由我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篇》)

「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篇》)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衛靈公篇》)

八、約禮

「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學而篇》)

「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思,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泰伯篇》)

「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子罕篇》)

「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顏淵篇》)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衛靈公篇》)

「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衛靈公篇》)

其中比較綜合完備、不能單獨歸為一類的論述是: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雍也篇》)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張篇》)

這八條未必是修身的完整路徑,但是基本上可以體現出《論語》中修身之道的原貌。八者,互為表裡,相輔相成。其中約禮、親仁、改過、實踐主要是向外的,好學、由我、自省、篤志主要是在內的。

八條之間的關係,值得玩味

這八條的含義是豐富的,不容易全數闡發出來。八條彼此之間聯繫頗密,值得玩味。

首先,好學與約禮,正如孔子所說「博學於文,約之以禮」,其中奧妙無窮。又如,由我和親仁,孔子說:「我欲仁,斯仁至矣。」又說:「擇不處仁,焉得知?」把這兩條放在一起看,頗可玩味。表面看來,兩者是相反的,前者自己欲仁就可以得仁,後者卻說要居仁地、與仁人交,不然就不算智慧,其實正好相反相成。再比如,將自省和改過放在一起。孔門中顏回最好學,最得孔子真傳,那麼顏回最難得的是什麼呢?「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聞一以知十」,自省精神做得最好。同時,顏回做到了什麼呢?「不遷怒,不貳過。」「不貳過」是了不得的本領。將顏回的退而自省、聞一知十和不貳過放在一起,不是也有幾分妙處么?唯有篤志和實踐,在《論語》中找不到直接依據,然而說志存高遠和腳踏實地相反相成,也是妥當的。

這樣的話,我們記住了內四條,外四條也就記住了:好學對約禮,自省對改過,由我對親仁,篤志對實踐。

同時,內四條和外四條各自的內部也有相反相成的。自省是內在經驗,好學是外在經驗;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為政篇》)博學是以人為師,自省是以我為師。博學而不自省,不免迷惑;自省而不知道學習,那也很危險。外四條中的親仁和改過,也是相反相成的。親仁強調的是「見賢思齊」、「擇善而從」,是向外學習別人的仁善的,改過卻是改正自己的過錯,需要向內自省的。

那麼,約禮和實踐、由我和篤志又是什麼關係呢?兩者不再是相反相成的,而是相似的,甚至是一回事兒,只不過一個遠一點、一個近一些。只有實踐才能實現約禮,實踐近些,而約禮則高遠些,然而不離實踐。「為仁由己」,「人能弘道」,所以人才能「志於道」(《述而篇》)、「志於仁」(《里仁篇》)。由我是篤志的準備和基礎,篤志依賴於由我,並實現、發展了它。它們是一回事兒,只不過一個處於高級階段,一個處於基礎階段。

所以,我們只需要記得由我、自省或者篤志、好學就足以方便記憶了。我們看到由我、自省兩條,想到了什麼?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我們看到篤志、好學兩條,想到了子夏說過的「博學而篤志」。

幾點注意

值得注意的是,第一,篤志、親仁都與由我相反相成,但並不意味著篤志和親仁是相似的。因為它們是在不同的層面上相反相成,不能邏輯地推論下去。第二,八條是修身治身的方法,它們的關係是彼此平行的,沒有本末先後。第三,八條方法達到怎樣的效果,主要看功夫。改過的極致功夫是不貳過,自省的最高功夫是「內省不疚」(《顏淵篇》)、聞一知十,篤志的至誠功夫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儒者求治,不甚求知,這是很明了的

宋初,孫明復先生作《儒辱》論曰:「仁義不行禮樂不作,儒者之辱歟。夫仁義禮樂,治世之本也,王道之所由興,人倫之所由正,舍其本則何所為哉。」便將儒家志欲全部道出來:欲治世,志在王道而已。通過什麼來治理天下?惟仁義禮樂爾。通過什麼來實現仁義禮樂呢?正是這八條。仁義禮樂,如今中道衰絕,仁義不存,禮崩樂壞,然而「治世」(自治作為另一面)的問題是永恆的。

所以,《論語》是以仁義禮樂治理天下、治理自身的一個本子。仁義禮樂,也許有錯,也未必全錯,即便有所錯謬,不合時宜,但是治理天下、治理自身的道不由儒家、不由孔子闡釋弘揚,也須由道家、甲乙丙丁家來闡釋弘揚,豈可廢之?牛頓物理學在高速的環境下是不對的,正好適時提出相對論才對,怎麼可以因為牛頓物理學的「失效」而廢棄科學呢?儒家也許是錯誤的,不合時宜,應該被扔進垃圾桶的,但是天下、個人不用仁義禮樂的大道來治,就應該用別的什麼大道來治才對,豈可因此而廢棄聖學和治道呢?

儒學也許可以被淘汰吧,但治道不會

治世的問題,就像是一系列自然現象和客觀事實,假如一種科學假說或理論無法解釋這一現象和觀察到的事實,應該再提出一個,直到找到合理的科學解釋。治世的道,如果不是或者不全是《論語》所載的道,也應該再尋一個道。不過,依我看,道不必另造,因為人性是一致的,古往今來並沒有改變。變的只是一些環境、際遇、社會背景、經濟條件等等人性所立的土壤。因此,道不必另造,卻須新說。有常道,有新形勢,應該就著新形勢把常道重說一遍。

諸子與孔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論語》中正的大道是一個常道,但也不是唯一的常道。道家、墨家、法家、佛家都是有常道的。本文雖尊主《論語》,但是並不排斥諸子,因為儒、墨、道、法是針對治世問題的不同回答。它們都是治道,都是聖賢之學。

《論語》的哲學精神·序

《論語》是一部什麼書(1)

《論語》的永恆精神(2)

《論語》沒有哲學體系(3)

一個白房子的思想實驗(4)

《論語》圍繞「治」字展開其思想(5)

至中至正的精神(6)

今天我們如何理解聖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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