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新聞兵的粉紅色記憶
二OO八年秋,李振盛、祖瑩俠夫婦游北京香山(張玉山/攝)1967年8月20日,李振盛與祖瑩俠自拍合影李振盛和祖瑩俠的「文革」婚禮(劉歧祥/攝)報社招待所的一個房間,成了李振盛、祖瑩俠當年的臨時洞房(李振盛自拍)遲來的擁抱,李振盛和祖瑩俠終於補上了人生的這一課(貝納德·勒巴斯/攝)
李振盛大學初戀女友孫培奎輕易不願意拍合影,他心生一計,要為她拍單人鏡中照,藉機拍下這張「鏡中合影」(李振盛/攝)
李振盛記錄「文革」歷史的代表作品《虔誠者》
2003年6月26日,巴黎文化藝術界為李振盛影展開幕舉辦慶賀晚宴,在羅伯特·普雷基(左)鼓噪下,李振盛、祖瑩俠夫婦首次當眾擁抱接吻(貝納德·勒巴斯/攝)
李振盛、祖瑩俠當年的結婚證書
2008年1月6日,李振盛與祖瑩俠結婚40周年之日手持當年的「文革」婚禮照片合影(江融/攝)
1967年1月,李振盛(右)和大學同學劉歧祥在哈爾濱街頭採訪群眾遊行集會有外國人問我:「你們年輕時候是怎麼戀愛的?擁抱嗎?接吻嗎?」李振盛旅居紐約的中國攝影家,1963年畢業於長春電影學院攝影系,在黑龍江日報社做記者20年,在中國人民警官大學新聞系執教15年。「文革」期間,李振盛拍攝並保存了大約10萬張底片。1996年應哈佛大學邀請赴美訪問講學。自1999年底開始,他在紐約與美國聯繫圖片社總裁羅伯特·普雷基合作編輯《紅色新聞兵》攝影集。他被國際媒體評為自1855年以來150年間的「世界54位新聞攝影大師」之一,併入選「影響世界未來50華人榜」。1997年4月,李振盛在北京潘家園廢品站「撿漏」買下兩萬餘幅被中國攝影家協會丟棄的全國影展和國際影展參展、獲獎作品,2008年7月,李振盛將這批珍貴照片悉數捐贈給廣東美術館。近日,以拍攝「文革」照片聞名的李振盛與記者分享了他的當年,往事並不如煙,感觸依然厚重。1.初戀女友,相戀六七年卻為愛分手李振盛年輕時,中國正處在一個政治挂帥的特殊時期,「我們年輕的那個時候,比起我們上一輩好一些,但比下一輩,我們就有點兒白活了的感覺。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在婚戀問題上,遠遠不像現在的年輕人這麼開放,這麼大膽。」他感喟。1940年出生的李振盛,一生只接觸了他的初戀孫培奎與他太太這兩位女性,他在國際上做演講時,對此也是實話實說。有外國人很好奇,問他:你們年輕時候是怎麼戀愛的?擁抱嗎?接吻嗎?他答:當然沒有,很多人不但當面沒有,在背後也沒有。1960年夏天,新創辦的長春電影學院在東三省幾座城市招生,李振盛與孫培奎都是從大連考上長春電影學院的。「我讀的是攝影系,孫培奎讀的是表演系,我們有時放寒暑假一起同車回大連,相互就這樣熟悉了。」李振盛回憶。他喜歡孫培奎賢惠、文靜的個性。當時李振盛和孫培奎的戀愛,即使是他們的同學也大多不知情。「我們之間的約會通常是在無聲中進行,有時對面走過時使個眼神,或者擦肩而過時往手裡塞個小紙條,那時,年輕人初戀一般不會超越戀愛階段的行為底線。」初戀的回憶,讓他笑出聲來。入學不久,孫培奎就提出要調整專業,不想繼續學表演。於是在1962年,孫培奎轉到吉林師專改念中文系,這樣孫、李二人就分開了。兩年後,全國各條戰線「大調整」,全校各系都要調整電影專業,比如,讀電影攝影系的同學要改學新聞攝影。1962年8月,時任國家電影事業管理局局長陳荒煤到長影視察,性格耿直的李振盛單槍匹馬,到長影小白樓招待所「上訪」,表達了同學們對電影事業的熱愛。這次越級上訪被定為「搞非組織活動」。1963年畢業時,李振盛因為「上訪」事件,失去了成為新華社駐外記者的機會,被「發配」到黑龍江科委情報所。後來,經過個人奮鬥,李振盛最終到黑龍江日報社當了一名攝影記者。孫培奎1965年畢業,分配到四平市城郊一所中學教語文。孫培奎先後兩次從四平到哈爾濱,李振盛也兩度到四平,互相看望,他們的戀情穩固地維繫著。「應該說,我和孫培奎相戀六七年,那是一段苦戀,最終卻分手了,這是『文革』造成的一個悲劇。」李振盛感嘆。當時,孫培奎的母親是遼寧大連金縣一名紡織女工,「文革」開始後,造反派誣指她是地主婆,為了維護尊嚴,她自殺了。孫培奎一夜之間成了「地主狗崽子」。1967年5月,孫培奎專門到哈爾濱來看李振盛,表示要跟他分手。那時,孫培奎覺得,他是做新聞記者的,而她自己卻屬於「黑五類」,一定會影響他的事業。李振盛說,「如果你的家庭成份影響我當記者的話,那我們躲到深山老林去生活都可以。」孫培奎反問:「到哪兒不查戶口啊?」最後,孫培奎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張字條:「因為我愛你,而又不想害你,才決定離開你,請忘掉我吧。」李振盛發現以後,搭火車趕到四平去找她,他想挽回,但沒有用,孫培奎很堅決。不久,李振盛接到孫培奎寄來的一封信,裡面有一張二寸的黑白照片,是她與一位男青年的合影,她在信上說,「我已經結婚了,請你不要再等我了。希望你能和祖瑩俠好,她是個好人,很值得你愛。」在此之前有一個插曲,當年,孫培奎到哈爾濱看望李振盛時,住在報社單身女編輯宿舍里,認識了李振盛的同事祖瑩俠。後來,就跟李振盛說:你跟祖瑩俠好吧,她是共產黨員,人又漂亮。李振盛在《紅色新聞兵》中說:孫培奎是為了愛而分手。2.一場空前絕後的「文革」婚禮李振盛來到《黑龍江日報》的次年,也就是1964年,祖瑩俠從黑龍江大學中文系畢業,分配到該報總編室做秘書。李振盛和祖瑩俠慢慢產生感情,相戀了。 1968年1月6日,天氣晴朗,氣溫很低,報社的同事們為他們舉辦了一個革命婚禮。那時他們的月工資是56元,李振盛就把錢交給同事們去採購,只花了36元錢就置辦齊了婚禮用品。多年以後,李振盛依然記得:那是一場典型的「文革」婚禮。會議室四面牆壁都是「紅海洋」,那是用紅白油漆塗寫的「毛主席語錄」;幾張辦公桌拼在一起,上面擺著幾個脫了漆皮的暖水瓶和一些搪瓷水杯,暖水瓶里沏泡著茶水,用大茶盤盛著糖塊和香煙,放在桌上招待客人。這對新人暫時脫掉了平日穿的類似黃軍裝的外套,李振盛在對襟棉襖外面加一件深灰色的中式對襟罩衫,祖瑩俠在小棉襖外邊穿一件綠底小白花的素罩衫,另外,除了每人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和總也不離手的《毛主席語錄》是紅色的以外,這對新人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喜慶的紅色,胸前更沒有大紅花。婚禮開始時,主持人、資深編輯楊福棟一聲高喊:「把走社會主義道路新郎、新娘帶上來!」這對新人便在同事的簇擁下走進會議室,主持人首先帶領群眾揮動「紅寶書」敬祝偉大領袖萬壽無疆,大家一起高唱《東方紅》和《大海航行靠舵手》,接著宣讀當天上午剛剛辦好的結婚登記證書,隨後是新人向毛主席像鞠躬,再向到場的群眾鞠躬,最後是夫妻鞠躬對拜。完成這一套基本程式之後,主持人宣布革命群眾向這對新人贈送「最最珍貴的賀禮」一本由近20人共同簽名贈送的《毛主席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畫冊,這是當時作為「最高政治任務」印製的最精美畫冊。其他的禮品是各種不同版本的《毛主席語錄》、《毛澤東選集》、《毛澤東詩詞》等「紅寶書」和毛主席「寶像」,還有李振盛的老朋友、《大海航行靠舵手》曲作者王雙印贈送的用彩色電影膠片編框的一幅毛主席像,背面有其抄錄的毛主席詩詞《詠梅》。以上這些結婚禮品,都被李振盛完好地保存下來了,有些實物在他的環球攝影展覽中,作為「文革文物」鎖在玻璃櫃中展出。接著,主持人拿上來一個扁扁的長方形紙包,讓這對新人一層一層地撕開紙包,最終看到的是兩塊紅紙黃字的牌子,分別寫著「走社會主義道路新郎」和「走社會主義道路新娘」,人們不由分說把牌子掛到李、祖二人胸前。這讓他倆有點哭笑不得。「這個讓人意想不到的『黑色幽默』,也算是一個與時俱進的創意吧。在那個年月里,沒有多少可以讓人歡樂的東西,這個創意也讓大家樂了一把。」婚禮結束後,幾位老大姐送這對新人入「洞房」,這個「洞房」是臨時借用的報社招待所一個房間,招待所房間原擺著4張單人床,拆掉兩張,合併兩張,床上鋪的是哈爾濱毛毯,價值54元,這是攝影組四位同事集體贈送的,是他們倆收到的最為實用又最昂貴的結婚禮物,這床毛毯他們一直使用至今。3.「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大約半年後,他們終於有了一個沒有取暖設備的十幾平米的房間,這才算有了一個家。李振盛在牆角地板上鋸開一個洞口,把那些「給文化大革命抹黑」的「負面」底片用油布包著收藏起來。那時天天都在講階級鬥爭,一旦發現鄰居有任何異動,都會有人去檢舉,所以李振盛在鋸地板的時候,祖瑩俠就站在窗前「把風」,一有人經過,就得馬上停止拉鋸,「結果花了一個禮拜才鋸開一個書本大小的洞。」後來,報社把李、祖都發配到柳河五七幹校勞動改造,「我們把最可信賴的同事李明達找到家裡,就像劉備託孤似的讓他看看埋藏底片的洞口,再三囑咐萬一我們有生命意外時,請他務必把這些底片取走保存好,相信將來一定會有用……」婚前,李、祖二人都還沒有見過雙方的父母;婚後,他們相約,準備1968年春節先去山東榮成老家過年,然後再去牡丹江看望祖瑩俠父母。但1968年11月底,祖瑩俠接到了牡丹江老家大哥寫來的信,說她父親已經去世了。至今,李振盛依然記得妻子悲痛欲絕的樣子。他們後來才知道,她父親是自殺的。老爺子是牡丹江寧安縣石岩公社中心衛生院的中醫大夫,「文革」中,造反派說他是衛生院里工資最高的「反動技術權威」。又查出老爺子在日本統治東北時期曾給當地小火車站的日本站長看過病,就說他是「漢奸」和「日本特務」,先逼他在批鬥會場站在火爐旁邊烘烤,然後扒下他的棉衣棉褲,推到雪地里凍幾個小時,老爺子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第二天,就在隔離室上吊了。祖瑩俠強忍著悲痛,向報社「工宣隊」報告她父親自殺了。馬上,她就被打入另冊。1968年12月26日晚,在報社支左的一夥「革命小將」專門組織了對李振盛的一場批鬥會,批判他們這一派「大搞獨立王國」,重點揭發李振盛日記里寫的兩條決心:「決不老死黑龍江」和「不學英語照樣遊走世界」,批判李振盛的日記比魯迅筆下的《狂人日記》還要狂,指責他「妄圖投敵叛國」。李振盛被押到台上批鬥了6個多小時。次日凌晨,又去抄他的家,那時他的愛人祖瑩俠還在月子里。他們抄走了李振盛珍藏多年的郵票和私人相冊、信件等物品,所幸的是,他事先埋藏在地板底下的「文革」底片躲過一劫。李振盛清楚記得,當時「心理上、精神上都垮了,我的妻子祖瑩俠還在鎮定地安慰我,『要相信群眾,要相信黨』,更要相信自己,相信未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哭了」。1969年,李振盛和祖瑩俠先後被發配到柳河五七幹校去勞動改造。「那個時候勞動很苦,也很不講人性和人道,比如,冬天要破冰下水割蘆葦,冰水刺骨呀,男的忍一忍也就罷了,女的也要下到冰水裡幹活,即使是在生理期也沒人管,照樣要咬緊牙關下水,很多女的都得了婦女病。」李振盛至今仍對那種「極左」手段憤憤然。當時,大家都說,這輩子算是完了,再也不能搞自己的專業了。但是李振盛卻相信,明天總會是更美好的,「我當時就常常暗示自己,為了將來還能搞攝影,在電鋸上幹活時一定要保護好眼睛,還要保護好手指,無論如何,就算是萬一出事故,也不能鋸斷摁快門用的右手食指。」那時,他在林海雪原里拍了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兩根乾枯小草在雪原中迎風挺立,他在照片旁邊寫下英國詩人雪萊的詩句:「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另一張是林海雪原一蒼松,他寫下「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自勵句。1972年2月6日,也是一個寒冷的冬日,李振盛的女兒笑冰降生了。3個月以後,他又回到報社,重操舊業。2004年,他應邀到倫敦大學做演講的時候,還特地放映了這兩張圖片,聽眾掌聲熱烈。李振盛常說:人沒有吃不了的苦,多麼苦都會挺過來。4.「婚姻要相互扶持地走下去,慢慢變老」用鏡頭記錄歷史,始終是李振盛的信念。在美國「9·11事件」發生時,身在紐約的他,也拍到了世貿雙塔倒塌的全過程等很多災難照片。「我這個人的性格,決定我這一輩子都是在坎坷當中度過。人生,只要去奮鬥了,去體驗了就好。」李振盛說,「我向來認為,看一個人的能量和實力,不是看他在順境當中爬升得有多快,而是看他在逆境當中反彈得有多高。我是屬於後一種,越有壓力越有反彈力。所以我真誠感謝那些曾經無端地迫害、打壓過我的人,還有那些從未善待過我的人,是他們給了我在逆境中反彈的巨大動力。」在做攝影記者的時候,李振盛每年春節都沒在家裡過,妻子祖瑩俠無悔無怨。1997年4月,他在北京潘家園購買兩萬多張「廢照片」的時候,祖瑩俠跟他一起挑撿,風裡來塵里去。李振盛是一個什麼東西都捨不得丟棄的人,從中學到大學使用過的東西他都保存著,那時他們在北京方庄的家不大,四處都堆放塞滿了各種資料,「她能容忍我什麼東西都不肯丟也是很難得的,這成就了我的收藏。」「我們都是普通人,過著普通百姓的生活。我們又都是活得真實的人,一個人活著,能讓別人說你是一個真實的人,就是很高的評價了。」李振盛感念妻子給予他的巨大支持,「尤其是她陪著我從『文革』苦難當中走過來,不離不棄。」幸福的婚姻好像都是一樣的。他們攜手,走過風雨歲月。在李振盛看來,婚姻就是用法律形式固定了兩個人的關係,就是要相互扶持地走下去,慢慢變老。現在,他們倆結婚43年了,「幾十年的共同生活中也時有爭吵聲,我認為這是家庭生活的組成部分。沒有起伏的音樂還能叫音樂嗎?」訪談中李振盛首次向記者透露他們夫婦在國際上的一次遭遇:「2003年6月26日,由法國文化部主辦的我的環球攝影展覽在巴黎首展開幕,當天巴黎文化藝術界為我舉辦慶賀晚宴,影展的策展人羅伯特·普雷基席間講話時突然『發難』說:『李和祖35年前從戀愛到結婚從未當眾擁抱接吻,今天請他們在浪漫之都巴黎為影展成功而擁抱接吻吧!』話音剛落,50多位嘉賓跟著起鬨,又是鼓掌,又是歡呼,萬般無奈,卻之失禮,我說咱們今天就豁出去了,在一片鼓雜訊中首次當眾擁抱了,也接吻了。」這一情景被法國攝影師貝納德·勒巴斯抓拍了下來,普雷基笑言,李和祖終於補上了人生的這一課。而他們與孫培奎一家,始終保持著友情與聯繫,逢年過節或閑暇時,祖瑩俠與孫培奎經常會通個電話,相互問候一下,說說孩子們的成長,聊聊家長里短。「我相信,每個人都是一部書,每個人的足跡都會成為歷史。儘管國際媒體給我扣上『攝影大師』等等頭銜,我深知自己就是一個平民攝影師,一個退休下崗的老照相的而已。」李振盛這樣看自己。賀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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