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維亞在這裡起源

這片與波斯尼亞和黑山接壤的山區,從古至今都是史詩、神秘故事與掌故的發生地。

自駕游前南系列之二十七

翻過伊萬尼察山口,深山峽谷中湧出一條條涓涓細流,不久就匯成一條山間小河——斯圖代尼查河。「斯圖代尼」克羅埃西亞語是「十一月」的月份名,加上個表示地名的後綴就是斯圖代尼查,所以有人又直呼為「十一月河」,令人想起巴西的那個著名得多的「一月河」(葡萄牙語「里約熱內盧」意譯)。但實際上,「斯圖代尼查」直接的詞義是「冷」,十一月就是「冷月」。

斯圖代尼查河

前南各國無論是傳統上用儒略曆的東正教國家還是用格里高利曆的天主教國家,絕大多數月份名都與基督教各國有類似的詞根,克語的其他月份也是如此,使用拉丁字母、與克語幾乎完全相同的波斯尼亞語的十一月也與英語的November同根。唯獨克羅埃西亞語的十一月例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所以斯圖代尼查河的真正詞義其實是「冷水河」。這裡的森林峽谷風光前面已有介紹。有趣的是,前南時期當局對旅遊與環境不太重視,對宗教更是頗有反感,而對工業與工程項目則特別熱心。當時在塞爾維亞西南至黑山這一帶的山區峽谷河流中修了不少水電站,到了1980年代末政府又想在這條河上建大壩,搞一個人工湖來發電。

冷水河谷風光

但當時舊體制已是強弩之末,這個項目引起輿論嘩然和公眾抗議,塞爾維亞東正教會更是認為這個工程將毀掉斯圖代尼查修道院,表達了強烈不滿。結果這個想法最終被放棄。斯圖代尼查從此只以自然保護區、國家公園和宗教名勝、世界遺產定位。而「斯圖代尼查抗議事件」則成為那個時代潮流中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浪花。

  

如今「冷水河」峽谷出口處有「戈利亞-斯圖代尼查國家公園」的一處觀景平台。我們在這裡下車瀏覽片刻,看說明,前面就是修道院了。我們對前南地區的觀察至此從當代轉向了古代。從山口那邊考察鐵托體制的興衰和米洛舍維奇時代的始末,到這邊來感受古塞爾維亞東正教文明的奧秘了。

  

其實,今天塞爾維亞西南部這片與波斯尼亞和黑山接壤的山區,從古到今都是史詩、神秘故事與掌故的發生地。正如那首著名的保加利亞歌曲所唱:

 

「嘿,我們驕傲的群山,雄偉的群山,

嘿,我們神秘的巴爾幹山,

你經歷過多少痛苦,隱藏著多少秘密,

嘿,我們親愛的巴爾幹!」

  

狹義的巴爾幹山是指今天保加利亞境內的「老山」(斯塔拉山),但塞爾維亞境內這片叫做「拉什卡」的山區才是巴爾幹半島上真正「經歷過多少痛苦,隱藏著多少秘密」的神秘地區。歷史上多少割據者依恃山險在此開基創業,從這裡打到山外;同樣有多少失勢者藉助叢林在此修身養息,從外面避入山裡。上千年來這片山區和周圍的多瑙河流域平原、亞得里亞海岸和希臘羅馬-拜占庭-奧斯曼中心區域經常處於對抗狀態。

  

今日拉什卡城

二戰時期上述周圍地區是軸心國的天下,而前面說過的南共武裝和切特尼克作為抵抗力量都從這裡起家。南共奪得天下之初,這裡又是切特尼克殘餘的最後藏身之地。而此前在塞爾維亞強勢的時代,這裡卻是穆斯林聚居的桑扎克地區。再往前當奧斯曼土耳其勢大之時,反而是塞爾維亞山民在此據守。

再向前追溯到更早的年代,當拜占庭、保加利亞和匈牙利勢力強大的中世紀前中期,這裡也很自然地成為南部斯拉夫各族群佔山為王的化外之地,最早的東正教塞爾維亞國家,正是由這些斯拉夫人的一支在這裡凝聚起來的。

  

關於塞爾維亞國家起源問題,猶如克羅埃西亞等前南其他民族的國家起源問題一樣,在當代民族主義狂熱中曾經變得很敏感。1990年代為了動員塞爾維亞人爭奪科索沃,米洛舍維奇曾經把科索沃說成是塞爾維亞文明的發源地,那時我們的一些出版物也宣傳這種說法。但前南時代的主流史學並不是這麼說的。1999年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根據鐵托時代的史學著作歸納道:

作為南遷斯拉夫人一支的塞爾維亞部落是於公元7世紀前期經拜占廷皇帝許可移居今希臘薩洛尼卡地區的,該地因而得名斯爾比加(srbijia,即塞爾維亞serbia的希臘語讀法),這是塞族見載於史之始。然而塞族先民不喜歡該地,於是北返渡過多瑙河,又改向拜占廷皇帝求新居地,最後定居在利姆河與皮瓦河之間。後來就在這裡發展為雛形國家「受洗禮的塞爾維亞」。

古抄本中的塞爾維亞與克羅埃西亞使節覲見拜占庭皇帝

該地位於今塞爾維亞、黑山、波黑交界處,與科索沃無關。以後「受洗禮的塞爾維亞」在東部的拉什卡(今科索沃以北的塞爾維亞本部境內)形成新的中心,出現了第一個塞族王朝奈馬尼亞王朝。到1180年,奈馬尼亞利用拜占廷皇帝曼努伊爾一世去世向南擴地,佔領了科索沃—梅托希亞,這是塞人入主科省之始。但此後王朝的中心仍在拉斯(即拉什卡)、克魯舍瓦茨等地,而不在科索沃。

到14世紀中葉,杜尚大帝把王朝擴大到空前規模 ——從多瑙河到愛琴海,今阿爾巴尼亞、希臘的大部均包括在內。但據博日奇等前揭書,「新的國家中心在希臘境內,(杜尚)皇帝本人經常坐鎮馬其頓的城市斯科普里與塞爾,統治全境」。塞本部則由其子代管,他駐克魯舍瓦茨等地,也不在科索沃。

杜尚大帝

杜尚死後帝國解體,後繼的塞爾維亞諸王公各據一方,而以克魯舍瓦茨的拉札爾大公為最強,統治科索沃的是拉札爾的女婿布蘭科維奇,直到土耳其基人全部滅亡塞爾維亞國家。

  

現在看來這個說法還是站得住的。當然,後來的科索沃原野大戰和佩奇大總主教帶領塞族「大遷徙」確實是塞族深刻的民族記憶,而在13-16世紀這個時期塞族也確實曾經是科索沃的主要居民。不過那已經是塞族國家盛時擴大的地盤,而不是它的創業之地。

 

塞族大遷徙

還有一種說法在惋惜南斯拉夫失敗的人們中很流行,即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波斯尼亞乃至黑山和馬其頓本是同一民族,只是近現代列強地緣政治和宗教歧異,加上鐵托時代「製造民族」的失誤,使得東正教徒、天主教徒和穆斯林分別被劃成了塞、克、波等不同民族。我們過去也有類似說法。

  

這個說法的確持之有故。因為近代以來這三族的語言幾乎一樣,主要就是宗教不同。而在前南時期無神論的官方意識形態下,宗教的不同又隱而不顯,這樣的背景下還把他們弄成三個「民族」並分別建立「共和國」,同時卻又對每個「民族」內部的左右之別和政見、經濟訴求之別刻意打壓,造成「民族」之間壁壘明晰分庭抗禮、而每個「民族」內部卻高度一元難以分化的狀況,這確實有點莫名其妙。

筆者前面說過,如果南斯拉夫不是那麼刻意製造「平等民族」而又忽視平等人權,而是實行印度式的多民族憲政國家治理方式,讓各族群內部都自然形成左右競爭,以跨族的左右多元沖淡族群認同的多元,以民主的跨族政黨輪替取代「組織安排」的八族輪流坐莊,南斯拉夫國家不是沒有可能像多民族的瑞士、印度那樣鞏固下來的。

  

不過這也只是「可能」,儘管我認為可能性很大,但我歷來反對任何形式的歷史決定論。這種事後的設想也不能說的太絕對。實際上這些民族當然也不能說只是鐵托完全憑空「製造」而全無任何歷史源流。就以塞、克、波三族而言,細究起來,這「三族共語」、「三族異教」與「三族仇殺」一樣,主要還是中世紀晚期至近代,宏觀地緣政治格局造成民族交往頻繁以後逐漸形成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中「恩怨情仇」相交織,民族融合與民族鬥爭都平行加劇。建立跨民族國家認同的機會不能說沒有。但如今分道揚鑣也不能說純屬偶然、只怪某個人的一念之差。

  

我們現在知道,早在土耳其與奧匈形成近代巴爾幹地緣政治格局之前很久,在中世紀前、中期,這三個族群就已經見於記載,到中世紀中後期,三個族群都已經形成過各自的政治共同體。而那時三族的宗教狀況不同於近代,三族的交往遠沒有近代密切,語言更不像近代那麼相似,但是卻也沒有近代那麼嚴重的仇殺。

在很長一個時期,他們主要是在與三族之外的勢力交往中形成自己的認同的:克羅埃西亞人主要與義大利人、日耳曼人、保加利亞和匈牙利人打交道,波斯尼亞人主要與匈牙利和保加利亞人打交道,而塞爾維亞人主要面對拜占庭和保加利亞人。

  

錢幣上的君士坦丁七世

相對於如今各方的「民族主義史學」都喜歡誇張本族昔日輝煌而言,如今客觀的學界更重視「旁觀者清」。十世紀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七世給他的繼承人羅曼努斯寫的治國指南《論帝國治理》(De Administrando Imperio,拜占庭學界通稱為DAI,寫於950年左右)就是被看重的旁觀者言。這本書寫於東西教會大分裂之前一個世紀,其中就有好幾處敘述塞爾維亞人、克羅埃西亞人和波斯尼亞人。

  

君士坦丁七世寫《論帝國治理》

在這本書里,拜占庭皇帝首先提到「白塞爾維亞」和「白克羅埃西亞」,所謂「白」是指無信仰或不信基督者。也就是說早在皈依基督教之前,更不用說在天主教與東正教形成對立之前,兩個族群的雛形已經存在。按DAI的描述,這兩個不信教的族群都是很早前西遷的上古斯拉夫人的分支,住在現今的德國、波蘭、捷克三國交界地區,彼此相距不遠。現在德國東南部有個斯拉夫少數民族「索布」人,有人認為就是「塞爾比亞」(塞爾維亞的日耳曼讀音)的音變,是古代「白塞爾維亞」人留下的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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