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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朱印高手陳巨來 曾令張大千欽佩至極

  陳巨來像

  陳巨來(公元1904—1984年)原名斝,字巨來,後以字行,號墒齋,別署安持,安持老人、牟道人、石鶴居士,齋名安持精舍,浙江平湖乍浦鎮人。

  他從小接受了來自家庭內部的良好教育。1911年聰慧的陳巨來到上海後如魚得水。他先拜師嘉興陶惕若習印,但無所成就。又與三五友人一起拜袁世凱的二公子袁克文為師研習繪畫。陳巨來也曾摹刻了「癖於斯」的印章拜謁吳昌碩且得到了缶翁的首肯,但不知何故沒有列入吳氏門牆。陳巨來學印走上正軌,是在隨父親拜訪趙叔孺之後。

  因在福建時已經相熟,陳巨來拜見趙叔孺時毫無拘束。趙叔孺看了陳氏父子帶來的書畫印蛻並讓陳巨來當場揮毫。他仔細觀看後說陳巨來的筆性一般,刻印卻別有一功,建議要用心研習篆刻。從小開始就恃才傲物的他看什麼都一般般,加之青春期的叛逆和17歲時娶了海上著名詞人兼名士的況周頤長女況綿初為妻,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說來也是緣分,1924年陳巨來20歲,趙叔孺的一席話倒認真入了耳。交往數次後由父親陳渭漁和岳丈況周頤主持,在上海四馬路(今福州路)的杏花樓大酒店向趙叔孺舉行了拜師禮。從此趙叔孺指導他以《十鐘山房印舉》為本,認真學習漢印。岳丈況周頤額手稱慶,曰賢婿收心早且如此用功,他日定能得探印藝堂奧。況周頤乃明理之人,他的話數年後得到了應證。

  僅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天資聰慧的陳巨來就把一本《十鐘山房印舉》中自己喜歡的印章樣式摹刻得惟妙惟肖。趙叔孺看了暗暗高興,知陳巨來是能繼承自己衣缽的。一次書房中僅有兩人時,趙叔孺點撥陳巨來要在深入研習秦璽漢印的基礎上去開創屬於自己風格的篆刻。陳巨來銘記於心,見到一切喜歡的印章都描摹下來,還遠赴北京,到故宮博物院去考察並收集相關資料,由此他漸漸愛上了元朱文印章。

  1926年初夏,陳巨來至趙叔孺寓所請益。他見上座有一客人蓄短須,穿綢緞馬褂,戴飾有珊瑚小珠的瓜皮帽,正高談闊論且狀若無人。陳巨來初不識此君為何方大神,待其出示所藏隋代《常丑奴墓誌》請趙叔孺鑒定,見舊拓上有吳湖帆收藏印鑒,他方知此乃大畫家兼大收藏家吳湖帆。因吳湖帆在當時已得大名,加之出生高貴才氣過人,因此對陳巨來昂而不禮。同樣視眾人如草芥的陳巨來難得被吳湖帆的作派折服,站在一旁看著聽著竟噤若寒蟬。隨後趙叔孺取出自己收藏的《雲摩將軍碑》拓片供吳湖帆欣賞。那時市面上此碑的舊拓並不稀罕,吳湖帆翻閱了拓片,對所鈐「叔孺得意」閑印十分激賞,並評此印刻得高古絕倫。趙叔孺說《雙虞壺齋印譜》中有漢印「叔得意印」,他頗喜歡,遂囑弟子陳巨來摹刻,改「印」為「孺」字,配合妥貼,宛然古制。吳湖帆問這弟子現在何處,可否麻煩足下引見則個。趙叔孺一聽笑了,說刻印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吳湖帆當即笑容可掬地與陳巨來握手並交換名帖,從此,兩人結下了不解之緣。

  吳湖帆為清代名家吳大徵孫,家富收藏,亦能治印,故於印道頗為熟稔。待兩人處熟後,吳湖帆對陳巨來說:「你的印風與汪關相近。我家裡藏有汪關的《寶印齋印式》十二冊,可供你參考。」吳湖帆看陳巨來一臉茫然,知此時他對汪關之名尚茫然,於是邀其前往一觀。到了吳家,陳巨來讀了汪氏印蛻馬上愛不釋手。他開口借閱,吳湖帆點頭同意。陳巨來於是攜汪關的《寶印齋印式》回家臨習。汪關為明末印壇翹楚,擅擬漢印,工整而流動,頗得妙理。同時代的書畫名家董其昌、李流芳、王煙客等所用印多出其手。陳巨來獲見佳譜,乃寢饋其中,成年累月閉門不出,頭髮長得太長,就紮成了一把辮子。經潛心研究七個寒暑,陳巨來的治印呈工穩老當的面貌。

  陳巨來苦習古印感動了許多人,金石大家羅振玉出借了程荔江、陳簠齋、吳憲齋、吳平齋等人收藏的印譜。得見平湖葛書征輯《元明清三代象牙犀角印存》後,陳巨來從喜歡元朱文進而專攻元朱文。陳巨來深研元朱文還有一條途徑,那就是在吳湖帆家觀賞古書畫時所受到的啟發。辛亥革命前後,中國政壇亂象迭生,清宮內外更是一片混亂。許多太監乘機偷盜宮內的舊藏售賣於前門琉璃廠,家財萬貫而又精通書畫藝術的吳大徵陸續購進了多件宮廷藏品。陳巨來在吳家觀賞這些名畫法帖時著重注意到畫面上的收藏家印鑒。那時照相機尚未普及,吳湖帆也不會讓陳巨來用透明紙描摹,但那些工整雅緻的名印或閑章的審美意趣染濡到他的骨髓。陳巨來由是取各家所藏暨各地新出古印,凡足供印人取法者,咸加摹采,一以自資品賞,亦欲垂示後學。又費時三年,陳巨來輯成《古印舉式》,集印300餘方。每印皆據原拓雙鉤廓填,務求不爽毫髮,往往摹四五方始選取其一。

  印藝既成,陳巨來即得趙叔孺、吳湖帆等名家廣為推譽,於是葉恭綽、張大千、溥心畲、馮超然、張伯駒等著名書畫家、收藏家,均競以鐫印為囑,一時門庭若市。

  陳巨來 篆刻

  釋文:上海博物館所藏青銅器銘文

  陳巨來的藝術成就誠如其師趙叔孺所言:「陳生巨來,篆書醇雅,刻印醇厚,元朱文為近代第一。」行家對此作過比較:若論精工秀美,陳巨來略勝;若論淵雅高逸,則趙叔孺為上。師生同工元朱文,而老師讚許學生為第一,這既見師生情誼之深厚,也可見陳巨來確有勝藍之處。而師生同被世人尊為高手,則不多見。

  有人作過統計,陳巨來一生刻印3萬多方,現今各大博物館、圖書館還收藏著他所刻制的藏書章。陳巨來曾為吳湖帆刻過100多方印,幾乎占吳氏常用印的絕大多數,足見彼此間的互為倚重及交情之深。

  與陳巨來過從甚密且情深誼篤的,還有大畫家張大千。

  張大千早年也治過印,但不久就專於繪事。他有一習慣,就是每隔五年,必將所有印章全部換過,不但更新面目,也是防止有人製造假畫,魚目混珠。在與眾多篆刻家的交往中,除了方介堪,交情甚厚的就數陳巨來。兩人最初的相識,當是在1924年後的上海。因頗為投緣,便時相過從,既惺惺相惜,又互相激賞。張大千曾這樣說過:「巨來道兄治印,珠暉玉映如古代美人,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欽佩至極。」

  1946年,張大千準備在上海舉辦個人畫展。但當畫從北平運來之後,發現大多未鈐蓋印章。心急如焚中,張大千想到了陳巨來,請他務必在十天之內鐫刻一批印章,以解燃眉之急。雖為文弱書生,但頗有俠義心腸的陳巨來一口應允。經過夜以繼日地苦幹,不僅如期交差,而且印章方方精湛,件件適用,為張大千的畫作增色不少。畫展按期開幕,並獲得成功。張大千感激不已,許陳巨來今後索畫,概不取酬。

  在民國時期,陳巨來刻印就有不錯的市場行情。1929年由趙叔孺為其擬訂的印潤為:石章每字二元。牙章每字五元。犀角章每字六元。銅章每字十元。螭文蠟封同字例(作元朱加半。牙角平底深刻倍之)。極大極小別議。劣石不應。例外不應。潤資先惠。隨封加一。」此印潤中的「元」當為銀元。後來陳巨來在印壇享譽大名,印潤則多以黃金計價,幾為海內第一,故求其治印者多為當時權貴富商和名人大家。抗日戰爭勝利後,何應欽以中國戰區陸軍總司令之職,在湖南芷江接受日軍侵華司令岡村寧次的投降書。何應欽途經上海,以黃金數兩託人求陳巨來刻一大印,印文「曾手降百萬日軍」。其潤資之巨轟動一時……按常理推論,陳巨來寓居上海多年,又是篆刻高手,交往的多是名家,他應該積聚了不菲的家財。可最後他兩手空空,也沒置下產業,其中的關鍵一直是個謎。

  直至1949年上海解放,時任華東局文化幹部的賴少其在組建上海畫院時,見陳巨來沒有固定職業,於是聘其為專業畫師。那應該是陳巨來重獲新生的機會,但在「文革」中,他的篆刻家名聲很快被人遺忘,逐漸湮沒於歷史的塵埃之中。

 到20世紀70年代末,沒有幾個人還知道陳巨來的大名。

  然而,一本書的面世使陳巨來重返藝苑,他精美的元朱文篆刻重新獲得了世人的追捧。此書即是陳巨來的文史隨筆集《安持人物瑣憶》。

  陳巨來出生於一個富含文化底蘊的家庭。其父陳渭漁是位舊式文人。其岳父況周頤為民國時的著名詞人。其妻能作文。其弟亦精通文史,專攻歷代名家日記。加之陳巨來聰慧過人,除篆刻外,另掌握一套筆墨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安持人物瑣憶》的面世十分曲折,陳巨來的友人施蟄存功不可沒。

  施蟄存很早就知道陳巨來的大名,但遲至1963年10月兩人才得以見面。施蟄存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晨謁尹石公以鵷雛詩集請其覆定,並以所錄詩呈之。陳巨來適在座,因以定交。」在此後的日記中又寫道:「下午至豫園古玩店購得青田石章三枚,擬托陳巨來治之。」施蟄存和陳巨來,兩人不論是從人品學識、生活方式、待人處世和交遊圈子等諸多方面來看,都應該不是同「路」之人。而一次偶然的邂逅相遇,竟使兩人成為終身好友。「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龔自珍的名句道出了內中意蘊。

  因治印而定交,可以認為是兩人交往的前奏。陳巨來與施蟄存真正的患難之情起始於「文革」中的牛棚時期。因同屬文化系統,在經歷了「文革」初期的暴風驟雨後,他們被關入了同一牛棚。又因年歲較高,他們被分配住同一間茅舍。此時的陳巨來感到來日無多,決定將自己所見所聞逐一寫下。白天要寫檢討,他就在晚上昏暗搖曳的油燈下寫作。正規的紙張要寫檢討,他就檢別人丟棄的煙盒之類,凡是可寫的,陳巨來一一撿回,捋平了壓在枕頭底下。好在一同住牛棚的是施蟄存,寫作時可不必提防。書稿既成,陳巨來將此文稿鄭重託付給施蟄存保管,一是請施蟄存幫他稍作文字「潤飾」,二是因施蟄存在海外的朋友和弟子甚多,希望他能設法出版。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周黎庵到施蟄存寓所閑聊。因周黎庵供職於上海古籍出版社,見此文稿也甚有興趣,遂拿回細閱。但因其中涉及許多名人「隱私」,深有顧慮,不敢貿然出版。直到1999年,陸灝從施蟄存處取得陳巨來手稿,冒著很大的壓力,在其主編的《萬象》雜誌上連載發表了陳巨來的隨筆。《萬象》雜誌是以知識分子為讀者對象的文化休閑雜誌,以刊載散文、隨筆為主,彙集海內外一大批老中青名流學者。因其闡述思想,品評藝術,回憶民國掌故。行文輕快,敘事之老到,吸引了眾多讀者。陸灝原以為是頂著「壓力」的,殊料陳文一出,《萬象》迅速行俏上海乃至全國,雜誌一再加印。

  悠然間10年過去。這部書稿終於以《安持人物瑣記》為名正式結集出版,並配上珍貴的歷史圖片。儘管歲月荏苒,故人遠行,所有的當事人幾乎都已不在人間。然而各種淹沒無聞的前朝往事、瑣碎雜談,一經陳巨來信手拈來,文白相間的文辭加以潤色修飾,竟然都再次變得鮮活生動起來,種種情態如在眼前。大量「老八卦」流傳坊間,不僅讓今人多了不少逸聞談資,而且其所撰寫的種種趣事,亦可看作一部民國版的《世說新語》。

  施蟄存在《安持精舍印冣》序中評曰:「安持惟精惟一,鍥而不捨者六十餘載,遂以元朱文雄於一代。視其師門,有出藍之譽。向使早歲專攻漢印,今日亦必以漢印負盛名。是知安持於漢印,不為也,非不能也。詩家有出入唐宋者,其氣體必不純。安持而兼治漢元,亦當兩失,此藝事之所以貴於獨勝也。」施蟄存在此篇印譜序文里,以文學史家的獨特眼光,對篆刻史上的漢印與元朱印作了精闢的闡述,同時對陳巨來的元朱印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這也是一篇研究陳巨來篆刻藝術的重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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