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豆腐
豆腐好像人人歡喜,不歡喜吃的人好像不多。
豆腐的花頭也透,嫩豆腐、老豆腐、還有不老不嫩的豆腐,豆腐乾、豆腐花、豆腐漿,樣樣儕好吃。還有霉豆腐,臭豆腐唻,名堂越是難聽味道越是靈光。
還記得1960年代大饑荒,還吃過豆腐渣,還是配給的。講老實言話,那年頭油也緊張,真正重油去炒豆腐渣,照樣香噴噴。
所以,自從有了高血酸的毛病,被關照不好吃豆腐了,是有多少傷心。
1990年代初,我做過幾年跑農村條線的記者編導。當年全市10個郊縣400餘個鄉鎮,我至少去過貌300個。
去了總歸要吃請,農村人特別客氣,推也推不脫。
席間,主人總歸要介紹一句:「阿拉迭搭豆腐好,自家做出來的,儂吃吃看。」
一嘗,果然香鮮,絕對比市區小菜場買來的贊。
記得第一次吃郊縣豆腐是在嘉定,於是回來見人就說,「嘉定的豆腐好。」
後來不對了,講不過來了。到寶山,羅店也講自家的豆腐好;到浦東,三林塘也講自家的豆腐好,再後來,松(江)金(山)青(浦)、川(沙)南(匯)奉(賢),儕講自家的豆腐好。我想崇明大概也不推扳。
出差到外地,亦然。
豆腐是好吃,不過上海言話里一句「吃豆腐」,則不是啥好言話。
其原意是「搨便宜」,好像也是出自倡門。嫖客在倡門中搨著便宜了,謂之「吃豆腐」。
倡門中的便宜,無非是花了「干鋪」的錢,睡了個「濕鋪」,或年節里掛賬不還等等。
後來被引申為話語間撩撥女子的意思。
1960年代,社會風氣還不大開化。男人假使當面講女人長得漂亮,女人般要回頭一句:
「做啥?儂吃我豆腐啊?」
此時,還是搨便宜、揩油的意思。
搨小姑娘便宜叫作「儂吃伊嫩豆腐嘛」,搨老阿姨老菜皮便宜則叫做,「吤老箇豆腐儂也要吃箇啊。」
以上便宜還只是口炮上的便宜。
再後來,「吃豆腐」就被引申為在公車上或其他公共場合對女子進行性騷擾的代名詞。
如某人被捉到派出所去了,旁人問所犯何事。
「啥事體啊?在20路電車上吃人家小姑娘豆腐呀。」
那十年,使得男人更流氓,女人更豪放。到1970年代,大家覺著只講「吃豆腐」不煞渴了,男男女女乾脆直接豁上:
「做啥?儂車我啊?」
「做啥?儂嘲我啊?」
「做啥?儂嫖我啊?」
那個年代,女人講「儂嫖人嘛」或者「儂覅嫖我哦」,十分稀鬆平常,連不臉紅。
因為其意思已經變成了「開玩笑」。
男人們甚至可以這樣說:
「哦唷,儂覅一本正經來兮,我不過吃吃儂豆腐呀。」
最生動的是,萬一遇到你開的玩笑,對方因智力原因根本聽不懂的,上海人叫「吃死人豆腐」。
對死女人進行性騷擾,她當然沒有知覺的。
反過來,施為者也何其太傻。
至於「吃豆腐羹飯」,則是另外一種「吃死人豆腐」了。
再演變下去,在漫談中,有人要言歸正傳了,也會說:
「好了好了,覅再吃啥死人豆腐了,儂到底要講啥,儂講出來好了。」
然並卵。現在天朝官媒天天在吃大家的死人豆腐。
不管哪能,豆腐還是邪氣好吃的,不管嫩豆腐老豆腐。
所以,自從有了高血酸的毛病,被關照不好吃豆腐了,是有多少傷心。
(誰若看了此文,便來教我如何治療預防高血酸,那就是吃我豆腐,堅決拉黑,不講情面。勿謂言之不預。眾家不宜慎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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