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外長」索拉納解讀：失卻一肱的歐盟註定走向衰敗？

2016年08月01日 09:42來源：鳳凰國際智庫

【《戰略家》是鳳凰國際智庫最新推出的一檔重磅欄目。主要邀請國內外頂尖學者，就國際政治、企業走出去等話題中的戰略問題展開討論，以推動國家、企業大戰略的可持續發展。本文根據索拉納先生在2016年第五屆世界和平論壇上的演講及其在鳳凰國際智庫深度專訪上的觀點言論整理而成】

本期受訪者：索拉納 西班牙政治家，前北約秘書長，前歐盟安全和外交事務高級代表。

本期訪談者：王朔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歐洲所副所長、研究員。

本期作者：王鵬 鳳凰國際智庫研究員，英國布里斯託大學政治學博士。

英國脫歐，失卻一肱的歐盟註定從此走向衰敗？單飛的英倫又將何去何從？政變對土耳其政治與土歐關係將帶來何種影響？從巴黎爆炸到伊斯坦布爾機場慘劇，從尼斯血案再到魯昂割喉……在爆炸與槍擊聲中，歐盟會走向分崩離析嗎？為應對愈演愈烈的恐怖主義威脅，歐洲和國際社會最迫切需要做些什麼？俄羅斯究竟是歐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抑或是「永恆的他者」？面對恐怖主義的共同威脅，歐-俄關係在後克里米亞時代將有何變數？面對全球化與民粹主義的衝擊，中歐關係又將如何書寫新的華章？西班牙政治家、前北約秘書長、前歐盟安全和外交事務高級代表索拉納先生做客「鳳凰國際智庫」，為您一一解答。

失去英國，歐盟仍將強大；脫離歐盟，英國直面挑戰

歐盟是由很多國家組成的，而英國則是其中比較特別的一員，因為它始終對歐盟保持一定距離，並沒有完全加入歐盟的一體化。現在英國已經完成公投並決定離開歐盟。這些都是既成事實。然而，即便在英國脫歐的衝擊下，未來的歐盟將依舊是一個很強大有力的機構。歷史上，歐盟對世界做出過許多貢獻，曾經阻止了許多歐洲內部的矛盾衝突，尤其是防止他們演變為20世紀席捲歐洲的兩次內戰——這兩次戰爭最後都變成了世界大戰。因此，歐盟對於維持歐洲和世界的穩定是至關重要的。未來的歐盟同樣會努力發揮這一核心功能。

有人會問：失去了英國的歐盟，它的實力會受到很大影響嗎？答案是否定的。儘管英國對歐盟來說十分重要——不論是人口，GDP，抑或是軍事實力——這些要素的流失當然會削弱歐盟的力量。但英國對歐盟而言最重要的貢獻——軍事實力，在脫歐後仍將繼續以北約成員國的身份留在歐洲。既然英國和歐盟的軍事安全都主要通過北約來維持，那麼在傳統安全領域，英國脫歐並不對歐洲構成實際損失。

還有人問，歐盟是否應該給英國一些懲罰？答案同樣是否定的。對英國的行為，有的歐洲人可能會理解，而有的人則非常憤怒。但不管歐洲民眾如何看到英國，歐盟憲法《里斯本條約》第50條針對離開歐盟的國家有一定的機制。它們都是白紙黑字寫在歐盟憲法里的。所以歐盟將依照法律，按照相應的程序來處理英國脫歐的事宜，而不存在所謂「懲罰」的問題。

至於英國本身，由於歐盟尚未就脫歐同英國進行溝通，所有的決定都應通過立法的形式來形成，所以整個過程需要很長時間、資金等。脫歐後，英國總體上應該仍然可以發展很好，但一些負面衝擊也難以避免。首先是英鎊一定會貶值，同時英國必須就貿易協定與世界各個國家進行談判。其次，倫敦作為金融城的地位勢必受到影響。倫敦之所以有金融城的地位，是因為英國有歐盟成員國的身份。但脫歐後，可能很多投資者會把資產轉移到其他地方，如類似法蘭克福這樣的歐洲大陸歐盟成員國經濟中心。英國的實力並不是製造業；金融業是它的重要經濟支柱。因此如果失去了這方面的優勢，英國的經濟活力可能受到抑制。

展望未來的英歐關係，有兩種可能，一種類似挪威與歐盟。有著豐富油氣資源的挪威是一個重要的歐洲國家；它也是一個北歐國家，其社會發展得很好；但挪威並不是歐盟成員國。它曾經談判入盟，但在談判結束後國內進行了公投，結果是不加入歐盟，所以他們現在還不是歐盟的一員。儘管如此，它仍是整個歐洲經濟圈的成員，享受著歐洲單一市場的種種好處。當然，因為挪威並不是歐盟成員，所以在進入單一市場時就必須付費，而無法免費享受。未來的英歐關係可能會成為挪歐關係的一個翻版。

另外一種可能就是瑞士和歐盟的關係。瑞歐關係比挪歐關係更加複雜，因為瑞士單獨和一些歐盟成員國間有協定，但和作為整體的歐盟沒有自貿協定。當然，類似挪威，瑞士在享受歐盟單一市場種種好處的同時，也需要支付相關費用。

出現最後一種結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那就是英國完全從歐洲版圖中消失，然後飄向大海。相反，它一定會通過各種機制保持與歐盟的關係。

政變後的土耳其與歐洲

土耳其政變對歐盟來說是一個重大事件，因為土耳其對歐盟非常重要，也是歐盟在應對敘利亞問題上的重要合作夥伴、盟友。最近，歐洲和俄羅斯都在提升自己與土耳其的關係。對歐洲而言，一個穩定、強大的土耳其不僅對維護北約的南部安全很重要，而且對解決敘利亞問題也很重要。未來，如果土耳其成功加入歐盟，則將成為歐盟中的最大國家。但這一進程並不簡單。

歐洲安全已無內外之別；區分難民和移民尤其重要

近來歐洲恐襲頻發。對歐盟而言，這些安全問題可以說是一個內部問題，但同時也是外部問題，因為它有著更為廣闊的全球背景，而內部安全與外部安全本質上是相互聯繫的。所以，歐洲人對其內部安全的考慮，也必須同時考慮到外部安全的情況，包括：利比亞、敘利亞等歐洲周邊地區，其安全局勢的惡化已經對歐洲內部安全產生重大威脅；一些歐洲公民正在參與境外的恐怖襲擊；難民的湧入已經對歐洲安全形成衝擊——儘管從法律角度來講歐洲似乎有義務接受這些難民。在上述背景下，歐洲內部安全和外部安全的邊界已經模糊。

與恐襲相伴的是當前歐洲人對難民問題的爭論。在這個議題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區別移民和難民：移民是出於經濟考慮，而難民則是逃離戰亂的人。國際法要求包括歐洲、美國、中國等所有國家都有國際義務和責任接納難民，為他們提供幫助。

分享情報是國際反恐的唯一出路

就在清華大學世界和平論壇開幕的前天，法國海濱城市尼斯發生一起超過八十人喪生的恐怖主義襲擊事件。最近這一系列恐襲不斷提醒人們，當下的反恐形勢是越來越嚴峻。一個新現象使反恐鬥爭所面對的困難不斷增加，那就是歐洲自己的國民開始加入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伊斯蘭國組織。對此，包括歐盟在內的國際社會需要建立良好的情報共享體系，以實現更好的合作——這是國際社會有效打擊恐怖主義唯一的出路。

根除恐怖主義是非常困難的，因為人們很難了解它的根源，不能理解那些自殺式襲擊者的深層動機，以及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對恐怖主義的狂熱態度。人們還需要反思伊拉克戰爭，因為一個明擺的事實是，伊斯蘭國確實是這幾次恐怖襲擊的發起者，而且它和伊拉克、伊拉克戰爭有關。因此可以推斷，在美國侵略伊拉克的戰爭後，伊拉克採取的世俗政體所帶來的這種情緒是伊斯蘭國興起的源頭。

俄羅斯不是歐盟或北約的敵人；解決問題需要「坐下來談」

回顧歷史，歐盟及北約與俄羅斯的關係原來是還比較好的，但是到2007年出現了一些問題，譬如俄羅斯開始部署彈道導彈系統，以及北約的再次東擴。北約的第一次東擴是在俄羅斯同意的情況下實現的，因而沒有對雙邊關係產生太大衝擊；但此後的東擴可並沒有在事先與俄羅斯進行充分協商，所以使雙邊關係趨於緊張。如何解決歐盟或者北約與俄羅斯之間的問題、緩解緊張關係？他們需要坐下來，運用俄羅斯-北約理事會等機制、手段、溝通渠道。

在人道主義領域，歐盟和俄羅斯的渠道較為暢通。在經濟領域，俄羅斯很希望跟歐盟進行合作。在安全領域，原蘇聯成員國在政治上向歐盟靠攏，這是當下的現實。如果歐洲和俄羅斯要調整他們間的關係，那麼就都需要正視、接受這樣的現實。

當前，雖然俄羅斯不是北約的戰略合作夥伴，但歐洲、北約和俄羅斯的關係也並沒有重回冷戰。比如，就在上周北約剛剛在華沙舉行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峰會，可是下個月北約和俄羅斯又要在柏林牆倒塌後成立的新理事會見面，北約和俄羅斯將在布魯塞爾進行圓桌會議。這足以說明今天的歐-俄關係完全不同於冷戰時期。儘管存在分歧和矛盾，但可以肯定的是，歐盟肯定不能把俄羅斯當成敵人。

在中東政策上，顯然俄羅斯和歐盟對於敘利亞的態度是不同的。此前，美國方面和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舉行了會面，他們就如何應對敘利亞危機達成了某些一致。不可否認，俄羅斯一直支持阿薩德政權，而歐盟則持相反態度。但是這份非常重要的美俄協定將在八月一號之前實施，因為八月一號是可能開啟對話的期限。兩國都在為那一天準備。總體來說，美、俄、歐三方的積極態度無疑是令人欣喜的。

展望未來，從中短期看，歐洲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有效期將持續到年底。「解鈴還須繫鈴人」，該制裁是因克里米亞事件而起，因此它是否延續也將取決於烏克蘭局勢的發展。儘管《明思克和平協定》得到了很好的維護，但俄羅斯在克里米亞的行為顯然違反了國際法，且至今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短期內無法解決。未來局勢的變化可能發生在2016年年底。

而從長遠來看，歐洲和俄羅斯的關係應該會提升。畢竟兩者都屬於同區域，有著共同的界線。俄羅斯也是歐洲的一部分，而並非永恆的「他者」甚或敵人。因此雙方都有必要維持良好的關係。喬治亞的事件和烏克蘭的事件之後，俄羅斯、歐盟和北約，都認為要解決他們之間的關係問題，而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進行談判。

全球化、民粹主義與中歐合作的未來

顯然，全球化並非完美的事物，全球化進程中也總會有一些贏家和輸者。對那些失敗的人來說，全球化可能被認為是造成其不斷惡化處境的罪魁禍首，譬如當下民粹主義的崛起就是一個代表。在一些國家，中產階級也認為自身利益受到了全球化的損害。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是對的；但全球化顯然並不是唯一原因，比如還有他們自己國家的政策等，不能僅僅歸罪於全球化。事實上，對於歐洲來說，經濟增長是最重要的讓人民滿意的手段。目前多數國家的中產階級收入不夠，這些問題都亟待解決。所以說，即使那些民粹主義政黨能夠上台執政，他們也同樣需要直面並解決經濟問題。對國際社會而言，面對不斷上升的民粹主義，所有國家都有義務正視全球化給失敗者帶來的負面影響並切實去解決；否則國際社會的秩序和這些國家內部的社會秩序、經濟復甦都將受到阻礙。

另外特別需要澄清的一點是，歐洲並沒有將全球化的罪過都歸咎到中國頭上。這是一個缺乏事實依據的謠言。恰恰相反，歐洲樂見中國的發展，樂見中國中產階級的崛起，樂見中國在脫貧方面取得更大的成就，因為這一切對歐洲也是有好處的。公平地說，目前的中歐關係很可能正處於歷史上最好的時期。此前，歐盟理事會主席以及委員會主席訪問北京，與習近平主席以及李克強總理舉行多次會面。他們之間達成的協議正在生效，同時也組建了委員會來具體推動有關合作的落實。在海洋問題、海盜問題上，雙方也正在進行深入的合作。關於是否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問題，在年底之前歐盟會有答覆。可以預期，他們將合理地定義中國當前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