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奧斯汀:傲慢與偏見12

第五十七章

這不速之客去了以後,伊麗莎白很是心神不安,而且很不容易恢復寧靜。她接連好幾個鐘頭不斷地思索著這件事。

咖苔琳夫人這次居然不怕麻煩,遠從羅新斯趕來,原來是她自己異想天開,認為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已經訂了婚,所以特地趕來要把他們拆散。這個辦法倒的確很好;可是,關於他們訂婚的謠傳,究竟有什麼根據呢?

這真叫伊麗莎白無從想像,後來她才想起了達西舊彬格萊的好朋友,她自己是吉英的妹妹,而目前大家往往會因為一重婚姻而連帶想到再結一重婚姻,那麼,人們自然要生出這種念頭來了。

她自己也早就想到,姐姐結婚以後,她和達西先生見面的機會也就更多了。因此盧家莊的鄰居們(她認為只有他們和柯林斯夫婦通信的時候會說起這件事,因此才會傳到咖苔琳夫人那裡去)竟把這件事看成十拿九穩,而且好事就在眼前,可是她自己只不過覺得這件事將來有點希望而已。

不過,一想起咖苔琳夫人那番話,她就禁不住有些感到不安;如果她硬要干涉,誰也說不出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她說她堅決要阻檔這一門親事,從這些話看來,伊麗莎白想到夫人準會去找她的姨侄;至於達西是不是也同樣認為跟她結婚有那麼多害處,那她就不敢說了。

她不知道他跟他姨母之間感情如何,也不知道他是否完全聽他姨母的主張,可是按情理來說,他一定會比伊麗莎白看得起那位老夫人。

只要他姨媽在他面前說明他們兩家門第不相當,跟這樣出身的女人結婚有多少害處,那就會擊中他的弱點。

咖苔琳夫人說了那麼一大堆理由,伊麗莎白當然覺得荒唐可笑,不值一駁,可是有他那樣一個死要面子的人看來,也許會覺得見解高明,理由充足。

如果他本來就心裡動搖不定(他好象時常如此),那麼,只要這位至親去規勸他一下,央求他一下,他自會立刻打消猶豫,下定決心,再不要為了追求幸福而眨低自己的身份。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一定再也不會回來。咖苔琳夫人路過城裡,也許會去找他,他雖然和彬格萊先生有約在先,答應立即回到尼日斐花園來,這一下恐怕只能作罷了。

她心裡又想:「要是彬格萊先生這幾天里就接到他的信,託辭不能踐約,我便一切都明白了,不必再去對他存什麼指望,不必去希求他始終如一。當我現在快要愛上他、答應他求婚的時候,如果他並不真心愛我,而只是惋惜我一下,那麼,我便馬上連惋惜他的心腸也不會有。」

且說她家裡人聽到這位貴客是誰,都驚奇不已;可是她們也同樣用班納特太太那樣的假想,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因此伊麗莎白才沒有被她們問長問短。

第二天早上,她下樓的時候,遇見父親正從書房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封信。父親連忙叫她:「麗萃,我正要找你;你馬上到我房間里來一下。」

她跟著他去了,可是不明白父親究竟要跟她講些什麼。她想,父訂所以要找她談話,多少和他手上那封信有關,因此越發覺得好奇。她突然想到,那封信可能是咖苔琳夫人寫來的,免不了又要向父親解釋一番,說來真是煩悶。

她跟她父親走到壁爐邊,兩個人一同坐下。父親說:「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使我大吃一驚。這封信上講的都是你的事,因此你應該知道裡面寫些什麼。我一直不知道我同時有兩個女兒都有結婚的希望。讓我恭喜你的情場得意。」

伊麗莎白立刻斷定這封信是那個姨侄寫來的,而不是姨媽寫來的,於是漲紅了臉。她不知道應該為了他寫信來解釋而感到高興呢,還是應該怪他沒有直接把信寫給她而生氣,這時只聽得父親接下去說:

「你好象心裡有數似的。年輕的姑娘們對這些事情總是非常精明;可是即使以你這樣的機靈,我看你還是猜不出你那位愛人姓甚名誰。告訴你,這封信是柯林斯先生寄來的。」

「柯林斯先生寄來的!他有什麼話可說?」

「當然說得很徹底。他開頭恭喜我的大女兒快要出嫁,這消息大概是那愛管閑事的好心的盧家說給他聽的。這件事姑且不念出來,免得你不耐煩。與你有關的部分是這樣寫的」——

『愚夫婦既為尊府此次喜事竭誠道賀以後,容再就另一事略申數言。此事消息來源同上。據去尊府一俟大小姐出閣以後,二小姐伊麗莎白也即將出閣。且聞二小姐此次所選如意夫君,確系天下大富大貴之人。』」

「麗萃,你猜得出這位貴人是誰嗎?……『貴人年輕福宏,舉凡人間最珍貴之事物,莫不件件具有。非但家勢雄厚,門第高貴,抑且布施提拔,權力無邊。

唯彼雖屬條件優越,處處足以打動人心,然則彼若向尊府求婚,切不可遽而應承,否則難免輕率從事,後患無窮,此不佞不得不先以奉勸先生與表妹伊麗莎白者也。』」

「麗萃,你想得到這位貴人是誰嗎?下面就要提到了。」

『不佞之所以不揣冒昧,戇直陳詞,實因慮及貴人之姨母咖苔琳·德包爾夫人對此次聯姻之事,萬難贊同故耳。』

「你明白了吧,這個人就是達西先生!喂麗萃,我已經叫你感到詫異了吧。無論是柯林斯也好,是盧卡斯一家人也好,他們偏偏在我們的熟人中挑出這麼一個人來撒謊,這不是太容易給人家揭穿了嗎?達西先生見到女人就覺得晦氣,也許他看都沒有看過你一眼呢!我真佩服他們!」

伊麗莎白盡量湊著父親打趣,可是她的笑容顯得極其勉強。父親的俏皮幽默,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不討她喜歡。

「你不覺得滑稽嗎?」

「啊,當然請你再讀下去。」

「『昨夜不佞曾與夫人提及此次聯姻可能成為事實,深蒙夫人本其平日推愛之忱,以其隱衷見告。彼謂此事千萬不能贊同,蓋以令嬡門戶低微,缺陷太多,若竟而與之聯姻實在有失體統。

故不佞自覺責無旁貸,應將此事及早奉告表妹,冀表妹及其所愛幕之貴人皆能深明大體,以免肆無忌憚,私訂終身!』…柯林斯先生還說:『麗迪雅表妹之不貞事件得心圓滿解決,殊為欣慰。

唯不佞每念及其婚前即與人同居,穢聞遠揚,仍不免有所痛心。不佞尤不能已於言者,厥為彼等一經確定夫婦名份,先生即迎之入尊府,誠令人不勝駭異,蓋先生此舉實系助長傷風敗俗之惡習耳。

設以不佞為浪搏恩牧師,必然堅決反對。先生身為基督教徒,固當寬恕為懷,然則以先生之本份而言,唯有拒見其人,拒聞其名耳。』這就是他所謂的基督寬恕精神!下面寫的都是關於他親愛的夏綠蒂的一些情形,他們快要生小孩了。

怎麼,麗萃,你好象不樂意聽似的。我想,你不見得也有那種小姐腔,假裝正經,聽到這種廢話就要生氣吧。人生在世,要不是讓人家開開玩笑,回頭來又取笑別人,那還有什麼意思?」

伊麗莎白大聲叫道:「噢,我聽得非常有趣。不過這事情實在古怪!」

「的確古怪……有趣的也正是這一點。如果他們講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倒還說得過去。最可笑的是,那位貴人完全沒有把你放在眼裡,你對他又是厭惡透頂!

我平常雖然最討厭寫信,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和柯林斯斷絕書信往來。唔,我每次讀到他的信,總覺得他比韋翰還要討我喜歡。

我那位女婿雖然又冒失又虛偽,還是及不上他。請問你,麗萃,咖苔琳夫人對這事是怎麼說的?她是不是特地趕來表示反對?」

女兒聽到父親問這句話,只是笑了一笑。其實父親這一問完全沒有一點猜疑的意思,因此他問了又問,也沒有使她感覺到痛苦。伊麗莎白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為難:心裡想的是一套,表面上卻要裝出另一套。

她真想哭,可是又不得不強顏為笑。父親說達西先生沒有把她放在眼裡,這句話未免太使她傷心。

她只有怪她父親為什麼這樣糊塗,或者說,她現在心裡又添了一重顧慮:這件事也許倒不能怪父親看見得太少,而應該怪她自己幻想得太多呢。

第五十八章

彬格萊先生非但沒有如伊麗莎白所料,接到他朋友不能履約的道歉信,而且有咖苔琳夫人來過以後沒有幾天,就帶著達西一同來到浪搏恩。

兩位貴客來得很早。吉英坐在那兒時時刻刻擔心,唯恐母親把達西的姨母來訪的消息當面告訴達西,好在班納特太太還沒有來得及說這件事,彬格萊就提議出去散步,因為他要和吉英單獨待在一塊兒。

大家都同意。班納特太太沒有散步的習慣,曼麗又從來不肯浪費時間,於是一同出去的只有五個人。彬格萊和吉英以馬上就讓別人走在前頭,自己在後邊走,讓伊麗莎白、吉蒂和達西三個人去相應酬。

三個人都不大說話:吉蒂很怕達西,因此不敢說話;伊麗莎白正在暗地裡下最大的決心;達西或許也是一樣。

他們向盧卡斯家裡走去,因為吉蒂想要去看看瑪麗亞;伊麗莎白覺得用不著大家都去,於是等吉蒂離開了他們以後,她就大著膽子跟他繼續往前走。現在是她拿出決心來的時候了;她便立刻鼓起勇氣跟他說:

「達西先生,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我只想叫自己心裡痛快,也不管是否會傷害你的情感。你對我那位可憐的妹妹情義太重,我再也不能不感激你了。我自從知道了這件事情以後,一心就想對你表示謝忱;要是我家裡人全都知道了,那麼就不止我一個要感激你了。」

「我很抱歉,我真抱歉,」達西先生又是驚奇又是激動。「這件事要是以錯誤的眼光去看,也許會使你覺得不好受,想不到竟會讓你知道。我沒有料到嘉丁納太太這樣不可靠。」

「你不應該怪我舅母。只因為麗迪雅自己不留神,先露出了口風,我才知道你牽涉在這件事情裡面;那麼我不打聽個清楚明白,當然不肯罷休。讓我代表我全家人謝謝你,多謝你本著一片同情心,不怕麻煩,受盡委屈,去找他們。」

達西說:「如果你當真要謝我,你只消表明你自己的謝忱。無用否認,我所以做得那麼起勁,除了別的原因以外,也為了想要使你高興。你家裡人不用感謝我。我雖然尊敬他們,可是當時我心裡只想到你一個人。」

伊麗莎白窘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片刻工夫,只聽得她的朋友又說:「你是個爽快人,決不會開我的玩笑。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心情是否還是和四月里一樣。我的心愿和情感依然如舊,只要你說一句話,我便再也不提起這樁事。」

伊麗莎白聽他這樣表明心跡,越發為他感到不安和焦急,便不得不開口說話。

她立刻吞吞吐吐地告訴他說,自從他剛剛提起的那個時期到現在,她的心情已經起了很大的變化,現在她願意以愉快和感激的心情來接受他這一番盛情美意。

這個回答簡直使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快樂,他正象一個狂戀熱愛的人一樣,立刻抓住這個機會,無限乖巧、無限熱烈地向她傾訴衷曲。

要是伊麗莎白能夠抬起頭來看看他那雙眼睛,她就可以看出,他那滿臉喜氣洋洋的神氣,使他變得多麼漂亮;她雖然不敢看他的臉色,卻敢聽他的聲音;

只聽得他把千絲萬縷的感情都告訴了她,說她在他心目中是多麼重要,使她越聽越覺得他情感的寶貴。

他們只顧往前走,連方向也不辨別一下。他們有多少心思要想,多少情感要去體會,多少話要談。

實在無心去注意別的事情,她馬上就認識到,這次雙方所以會取得這樣的諒解,還得歸功於他姨母的一番力量。

原來他姨母回去的時候,路過倫敦果真去找過他一次,把她自己到浪搏恩來的經過、動機,以及和伊麗莎白談話的內容,都一一告訴了他,特別把伊麗莎白的一言一語談得十分詳細。

凡是她老人家認為囂張乖癖、厚顏無恥的地方,都著重地說了又說,認為這樣一來,縱使伊麗莎白不肯答應打消這門親事,她姨倒一定會親口承諾。不過,也是老夫人該倒霉,效果恰恰相反。

他說:「以前我幾乎不敢奢望,這一次倒覺得事情有了希望。我完全了解你的脾氣,我想,假若你當真恨我入骨,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那你一定會在咖苔琳夫人面前照直招認出來。」

伊麗莎白漲紅了臉,一面笑,一面說:「這話不假,你知道我為人直爽,因此才相信我會做到那種地步。我既然能夠當著你自己的面,深惡痛絕地罵你,自然也會在你任何親戚面前罵你。」

「你罵我的話,哪一句不是活該?雖然你的指斥都沒有根據,都是聽到人家以訛傳訛,可是我那次對你的態度,實在應該受到最嚴厲的責備。那是不可原諒的。我想起這件事來,就免不了痛恨自己。」

伊麗莎白說:「那天下午的事,究竟應該誰多負責任,我們也用不著爭論了,嚴格說來,雙方的態度都不好,不過從那次以後,我覺得我們雙方都比較有禮貌些了。」

「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幾個月以來,一想起我當時說的那些話,表現出的那種行為,那種態度,那種表情,我就覺得說不出地難過。你罵我的話,確實罵得好,叫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你說:『假如你表現得有禮貌一些就好了。』你不知道你這句話使我多麼的痛苦,你簡直無從想像;不過,說老實話,我也還是過了好久才明白過來,承認你那句話罵得對。」

「我萬萬想不到那句話對你有那樣大的影響。我完全沒有料到那句話竟會叫你難受。」

「你這話我倒很容易相信。你當時認為我沒有一絲一毫真正的感情,我相信你當時一定是那樣想法。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你竟翻了臉,你說,不管我怎樣向你求婚,都不能打動你的心,叫你答應我。」

「哎喲,我那些話你也不必再提,提起來未免不象話。告訴你,我自己也早已為那件事覺得難為情。」

達西又提起那封信。

他說:「那封信……你接到我那封信以後,是否立刻對我有好感一些?信上所說的那些事,你相信不相信?」

她說,那封信對她影響很大,從此以後,她對他的偏見都慢慢地消除了。

他說:「我當時就想到,你看了那封信,一定非常難受,可是我實在萬不得已。但願你早把那封信毀了。其中有些話,特別是開頭那些話,我實在不願意你再去看它。我記得有些話一定會使你恨透了我。」

「如果你認為一定要燒掉那封信,才能保持我的愛情,那我當然一定把它燒掉;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我怎樣容易變心,也不會看了那封信就和你翻臉。」

達西說:「當初寫那封信的時候,我自以為完全心平氣和,頭腦冷靜;可是事後我才明白,當時確確實實是出於一般怨氣。」

「那封信開頭也許有幾分怨氣,結尾卻並不是這樣。結尾那句話完全是一片大慈大悲。還是不要再去想那封信吧。

無論是寫信人也好,受信人也好,心情都已和當初大不相同,因此,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應該把它忘掉。你得學學我的人生觀。你要回憶過去,也只應當去回憶那些使你愉快的事情。」

「我並不認為你有這種人生觀。對你來說,過去的事情,沒有哪一件應該受到指責,因此你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來,便覺得件件滿意,這與其說,是因為你人生觀的關係,倒不如說,是因為你天真無邪。

可是我的情形卻是兩樣。我腦子裡總免不了想起一些苦痛的事情,實在不能不想,也不應該不想。我雖然並不主張自私,可是事實上卻自私了一輩子。從小時候起,大人就教我,為人處世應該如此這般,卻不教我要把脾氣改好。

他們教我要學這個規矩那個規矩,又讓我學會了他們的傲慢自大。不幸我是一個獨生子(有好幾年,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從小給父母親寵壞了。

雖然父母本身都是善良人(特別是父親,完全是一片慈善心腸,和藹可親),卻縱容我自私自利,傲慢自大,甚至還鼓勵我如此,教我如此。

他們教我,除了自己家裡人以外,不要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教我看不起天下人,至少希望我去鄙薄別人的見識,鄙薄別人的長處,把天下人都看得不如我。

從八歲到二十八歲,我都是受的這種教養,好伊麗莎白,親伊麗莎白,要不是虧了你,我可能到現在還是如此!我哪一點不都是虧了你!你給了我一頓教訓,開頭我當然受不了,可是我實在受益非淺。你羞辱得我好有道理。

當初我向你求婚,以為你一定會答應。多虧你使我明白過來,我既然認定一位小姐值得我去博她歡心,我又一味對她自命不凡,那是萬萬辦不到的。」

「當初你真以為會博得我的歡心嗎?」

「我的確是那樣想的。你一定會笑我太自負吧?我當時還以為你在指望著我、等待著我來求婚呢。」

「那一定是因為我態度不好,可是我告訴你,我並不是故意要那樣。我決不是有意欺騙你,可是我往往憑著一時的興緻,以致造成大錯,從那天下午起,你一定是非常恨我。」

「恨你!開頭我也許很氣你,可是過了不久,我便知道究竟應該氣誰了。」

「我簡直不敢問你,那次我們在彭伯里見面,你對我怎麼看法。你怪我不該來嗎?」

「不,哪兒的話;我只是覺得驚奇。」

「你固然驚奇,可是我蒙你那樣抬舉,恐怕比你還要驚奇。我的良心告訴我說,我不配受到你的殷勤款待,老實說,這當時的確沒有料到會受到份外的待遇。」

達西說:「我當時的用意,是要盡量做到禮貌周全,讓你看出我氣量頗大,不計舊怨,希望你知道我已經重視了你的責備,誠心改過,能夠原諒我,沖淡你對我的惡感。至於我從什麼時候又起了別的念頭,實在很難說,大概是看到你以後的半個鐘頭之內。」

然後他又說,那次喬治安娜非常樂意跟她做朋友,不料交情突然中斷,使她十分掃興;接著自然又談到交情中斷的原因,伊麗莎白這才明白,當初他還沒有離開那家旅館以前,就已下定決心,要跟著她從德比郡出發,去找她的妹妹,至於他當時所以沉悶憂鬱,並不是為了別的事操心,而是為了這件事在轉念頭。

她又感謝了他一次,但是提起這樁事,雙方都非常痛苦,所以沒有再談下去。他們這樣悠閑自在地溜達了好幾英里路,也無心再去注意這種事,最後看看錶,才發覺應該回家了。

「彬格萊和吉英上哪兒去了?」

他們倆從這句話又談到那另外一對的事情上去。達西早已知道他朋友已經和吉英訂婚,覺得很高興。

伊麗莎白說:「我得問問你,你是否覺得事出意外?」

「完全不覺得意外。我臨走的時候,便覺得事情馬上會成功。」

「那麼說,你早就允許了他啦。真讓我猜著了。」雖然他意圖聲辨,說她這種說法不對,她卻認為事實確實如此。

他說:「我到倫敦去的前一個晚上,便把這事情向他坦白了,其實早就應該坦白的。我把過去的事都對他說了,使他明白我當初阻擋他那件事,真是又荒謬又冒失。他大吃一驚。

他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種事。我還告訴他說,我從前以為你姐姐對他平平淡淡,現在才明白是我自己想錯了;我立刻看出他對吉英依舊一往情深,因此我十分相信他們倆的結合一定會幸福。」

伊麗莎白聽到他能夠這樣輕而易舉地指揮他的朋友,不禁一笑。她問道:「你跟他說,我姐姐愛他,你這話是自己體驗出來的呢,還是春天裡聽我說的?」

「是我自己體驗出來的。最近我到你家裡去過兩次,仔細觀察了她一下,便看出她對他感情很深切。」

「我想,一經你說明,他也立刻明白了吧。」

「的確如此。彬格萊為人極其誠懇謙虛。他因為膽怯,所以遇到這種迫切問題,自己便拿不定主張,總是相信我的話,因此這次一切都做得很順利。我不得不向他招認了一件事,我估計他在短時期里當然難免要為這件事生氣。

我老實對他說,去年冬天你姐姐進城去待了三個月,當時我知道這件事,卻故意瞞住了他。他果然很生氣。可是我相信,他只要明白了你姐姐對他有情感,他的氣憤自然會消除。他現在已經真心誠意地寬恕了我。」

伊麗莎白覺得,彬格萊這樣容易聽信別人的話,真是難得;她禁不往要說,彬格萊真是個太可愛的人,可是她畢竟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她想起了目前還不便跟達西開玩笑,現在就開他的玩笑未免太早。

他繼續跟她談下去,預言著彬格萊的幸福……這種幸福當然抵不上他自己的幸福。兩人一直塊談到走進家門,步入穿堂,方才分開。

第五十九章

且說伊麗莎白一走進家門,吉英便問她:「親愛的麗萃,你們到什麼地方去了?」

等到他們倆人坐下來的時候,家裡所有的人都這樣問她,她只得說,他們倆人隨便逛逛,後來她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了。她說話時漲紅了臉;可是不管她神色如何,都沒有引起大家懷疑到那件事上面去。

那個下午平平靜靜地過去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公開的那一對愛人有說有笑;沒有公開的那一對不聲不響。達西生性沉靜,喜悅不形於色;

伊麗莎白心慌意亂,只知道自己很幸福,卻沒有確切體味到究竟如何幸福,因為除了眼前這一陣彆扭以外,還有種種麻煩等在前頭。

她預料事情公開以後,家裡人有何種感覺。她知道除了吉英以外,家裡沒有一個人喜歡他,她甚至顧慮到家裡人都會討厭他,哪怕憑他的財產地位,也是無法挽救。

晚上,她把真心話說給吉英聽。

雖說吉英一向並不多疑,可是對這件事卻簡直不肯相信。

「你在開玩笑!麗萃。不會有這種事!跟達西先生訂婚!不行,不行,你不要騙我;我知道這件事不可能。」

「一開頭就這樣糟糕,可真要命!我唯一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要是你不相信我,就沒有人會相信我了。我決不是跟你胡說。我說的都是真話。他仍然愛我,我們已經講定了。」

吉英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噢,麗萃,不會有這種事的。我知道你非常厭惡他。」

「你一點也不明白這裡面的曲折,這種話不必再提。也許我一向並不象現在這樣愛他。可是這一類的事,總不應該把宿怨記得太牢。我從今以後也一定要把它忘記得乾乾淨淨。」

班納特小姐仍然顯出非常詫異的樣子。

於是伊麗莎白更加一本正經地重新跟她說,這是事實。

吉英不禁大聲叫道:

「老天爺呀!真有這件事嗎?這一下我可應該相信你了,我的好麗萃,親麗萃,我要恭喜你,我一定得恭喜你;可是,對不起,讓我問你一聲:你能不能斷定……能不能百分之百地斷定,嫁了他是否幸福?」

「這當然毫無疑問。我們倆都認為我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可是你高興嗎,吉英?你願意要這樣一位妹夫嗎?」

「非常非常願意。彬格萊和我真是再高興也沒有了。這件事我們也考慮過,談論過,都認為不可能。你當真非常愛他嗎?噢,麗萃,什麼事都可以隨便,沒有愛情可千萬不能結婚。你確實感覺到你應該這樣做嗎?」

「的確如此!等我把詳情細節都告訴了你,你只會覺得我還做得不夠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噯,我得承認,我愛他要比愛彬格萊更深切。我怕你要生氣吧。」

「好妹妹,請你嚴肅一些。我要聽你嚴肅地談一談。凡是可以對我說的話,趕快對我說個明白,你是否願意告訴我,你愛他有多久了?」

「這是慢慢兒發展起來的,我也說不出從什麼時候開始,不過我覺得,應該從看到彭伯里他那美麗的花園算起。」

姐姐又叫她嚴肅些,這一次總算產生了效果;她立刻依了吉英的意見,鄭重其事地把自己愛他的經過講給吉英聽。班納特小姐弄明白了這一點以後,便萬事放心了。

她說:「我現在真是太幸福了,因為你也會同我一樣幸福。我一向很器重他。不說別的,光是為了他愛你,我也就要永遠敬重他了;他既是彬格萊的朋友,現在又成了你的丈夫,那麼除了彬格萊和你以外,我最喜歡的當然就是他啦。

可是麗萃,你太狡猾了,平常連一點口風也不向我吐露。彭伯里的事和藍白屯的事從來沒有說給我聽過!我所知道的一些情形,都是別人說給我聽的,不是你自己說的。」

伊麗莎白只得把保守秘密的原因告訴了她。原來她以前不願意提起彬格萊,加上她又心緒不寧,所以也不講起達西,可是現在,她大可不必再把達西為麗迪雅婚姻奔忙的那段情節,瞞住吉英了。她把一切事都和盤托出,姐妹倆一直談到半夜。

第二天早上,班納特太太站在窗口叫道:

「天哪!那位討厭的達西先生又跟著我們的彬格萊一塊兒上這兒來了!他為什麼那樣不知趣,老是要上這兒來?我但願他去打鳥,或者隨便去干點什麼,可別來吵我們。叫我們拿他怎麼辦?麗萃,你又得同他出去散散步才好,不要讓他在這裡麻煩彬格萊。」

母親想出這個辦法來,正是伊麗莎白求之不得的,她禁不住要笑出來,可是聽到母親老是說他討厭,她亦不免有些氣惱。

兩位貴客一走進門,彬格萊便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熱烈地跟她的握手,她一看見這情形,便斷定他準是消息十分靈通。

不多一會兒工夫,他果然大聲說道:「班納特太太,這一帶還有什麼別的曲徑小道,可以讓麗萃今天再去迷路嗎?」

班納特太太說:「我要勸達西先生、麗萃和吉蒂,今天上午都上奧克漢山去。這一段長路走起來挺有味,達西先生還沒有見過那兒的風景呢。」

彬格萊先生說:「對他們兩人當然再好也沒有了,我看吉蒂一定吃不消。是不是,吉蒂?」

吉蒂說她寧可待在家裡。達西表示非常想到那座山上去看看四面的風景。伊麗莎白默默表示同意,正要上樓去準備,班納特太太在她後面說:

「麗萃,我很對不起你,逼你去跟那個討厭的人在一起,你可不要計較。你要知道,這都是為了吉英;你只消隨便敷衍敷衍他,不必多費心思。」

散步的時候,兩人決定當天下午就去請求班納特先生表示允許;母親那兒由伊麗莎白自己去說。她不知道母親是否會贊成。

母親實在太厭惡他了,因此伊麗莎白有時候竟會認為,即使以他財產地位,也挽回不了母親的心,可是,母親對這門婚姻無論是堅決反對也好,欣喜若狂也好,她的出言吐語反正都是不得體,叫人家覺得她毫無見識。

她對達西先生不是欣喜欲狂地表示贊成,便是義憤填胸地表示反對,伊麗莎白想到這裡,心裡實在受不了。

當天下午,只見班納特先生剛一走進書房,達西先生便立刻站起身來跟著他走,伊麗莎白看到這情形,心裡焦急到了極點。她並不是怕父親反對,而是怕父親會給弄得不愉快。

她想,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如果她選擇了這個對象,竟會使父親感到痛苦,使父親為她終身大事憂慮惋惜,未免太不象話。她擔心地坐在那兒,直到達西先生回到她身邊,面帶笑意,她這才鬆了口氣。

一會兒工夫,達西走到她跟吉蒂一塊兒坐著的那張桌子跟前來,裝做欣賞她手裡的針線,輕聲地跟她說:「快到你爸爸那兒去,他在書房裡等著你。」她馬上就去了。

她父親正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看他那種神氣,既是嚴肅,又是焦急。

他說:「麗萃,你在鬧些什麼?你瘋了嗎,你怎麼會要這個人?你不是一向都恨他嗎?」

她這時候真是焦急非凡。

假若她從前不是那樣見解過火,出言不遜,那就好了,那現在用不到那麼尷尷尬尬地去解釋和剖白了。可是事到如今,既是免不了要費些唇舌,她只得心慌意亂地跟父親說,她愛上了達西先生。

「換句話說,你已經打定主意,非嫁他不可啦。他當然有的是錢,可以使你比吉英衣服穿得更高貴,車輛乘得更華麗。難道這就會使你幸福嗎?」

伊麗莎白說:「你認為我對他並沒有感情,除此以外,你還有別的反對意見嗎?」

「一點沒有。我們都知道他是個傲慢而不易親近的人;不過,只要你真正喜歡他,這也無關緊要。」

女兒含淚回答道:「我實在喜歡他,我愛他。他並不是傲慢得沒有道理。他可愛極了。你不了解他真正的為人,因此,我求你不要這樣編派他,免得我痛苦。」

父親說:「麗萃,我已經允許他了。象他那樣的人,只要蒙他不棄,有所請求,我當然只有答應。如果你現在已經決定了要嫁他,我當然決計允許你。

不過我勸你還是再仔細想想:

我了解你的個性,麗萃。我知道,你除非真正能敬重你的丈夫,認為他高你一等,你便不會覺得幸福,也不會覺得得意。

以你這樣了不起的才能,要是婚姻攀得不相稱,那是極其危險的,那你就很難逃得了丟臉和悲慘的下場。好孩子,別讓我以後眼看著你瞧不起你的終身伴侶,為你傷心。你得明白,這不是鬧著玩的」

伊麗莎白更加感動,便非常認真、非常嚴肅地回答他的話;後來她又幾次三番地說,達西確實確實是她選中的對象:

說她對他的敬愛已經步步提高,說她相信他的感情決不是一朝一夕生長起來的,而是擱置了好幾個月考驗出來的;她又竭力讚揚他種種優美的品質,這才打消了父親的猶疑,完全贊成了這門婚姻。

她講完了,他便說道:「好孩子,這麼說,我沒有別的意見了。當真這樣,他的確配得上你。麗萃,我可不願意讓你嫁給一個夠不上這種標準的人。」

為了要使得父親對達西先生更有好感,她又把他自告奮勇搭救麗迪雅的事告訴了父親,父親聽了,大為驚奇。

「今天真是無奇不有了!原來一切全仗達西的大力,他一手撮合他們的婚姻,為他們賠錢,替那個傢伙還債,給他找差使!這是再好也沒有了。省了我多少麻煩,省了我多少錢。

假如這事是你舅舅做的,我就非還他不可,而且可能已經還他了;可是這些狂戀熱愛的年輕人,樣樣事都喜歡自作主張。明天我就提出還他的錢,他一定會大吹大擂,說他怎麼樣愛你疼你,那麼事情就這樣完了。」

於是他記起了前幾天給伊麗莎白讀柯林斯先生那封信的時候,她是多麼局促不安;他又取笑了她一陣,最後才讓她走了;她正要走出房門,他又說:「如果還有什麼年輕人來向曼麗和吉蒂求婚,帶他們進來好了,我正閑著呢。」

伊麗莎白心裡那塊大石頭這才算放了下來,在自己房間里待了半個鐘頭定了定心以後,便神色鎮定地去和大家待在一起了。

所有歡樂愉快的事情都來得太突然,這個下午就這樣心曠神怡地消磨過去了;現在再也沒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需要擔憂了,但覺心安理得,親切愉快。

晚上母親進化妝室去的時候,伊麗莎白也跟著母親一起去,把這個重要的消息告訴她。班納特太太的反應極好。

她初聽到這消息,只是靜靜地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懂了女兒的話,才隱隱約約地明白了又有一個女兒要出嫁了,這對於家裡有多少好處。

到最後她才完全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於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去,一會兒詫異,一會兒又為自己祝福。

「謝謝老天爺!謝天謝地!且想想看吧!天啊!達西先生!誰想得到喲!真有這回事嗎?麗萃,我的心肝寶貝,你馬上就要大富大貴了!你將要有多少針線錢,有多少珠寶,多少馬車啊!吉英比起來就差得太遠了……

簡直是天上地下。我真高興……真快樂。這樣可愛的丈夫!那麼漂亮,那麼魁偉!噢,我的好麗萃!我以前那麼討厭他,請你代我去向他求饒吧!我希望他不會計較。

麗萃,我的心肝,我的寶貝。他在城裡有所大住宅!漂亮的東西一應俱全!三個女兒出嫁啦!每年有一萬鎊收入!噢,天啊!我真樂不可支了。我要發狂了!」

這番話足以證明她完全贊成這門婚姻;伊麗莎白心喜的是,幸虧母親這些得意忘形的話只有她一個人聽見。不久她便走出房來,可是她走到自己房間里還沒有三分鐘,母親又趕來了。

母親大聲叫道:

「我的心肝,我腦子裡再也想不到旁的東西了!一年有一萬鎊的收入,可能還要多!簡直闊得象個皇親國戚!而且還有特許結婚證……你當然要用特許結婚證結婚的。可是,我的寶貝,告訴我,達西先生愛吃什麼菜,讓我明天準備起來。」

這句話不是好兆頭,看來她母親明天又要在那位先生面前出醜;伊麗莎白心想,現在雖然已經十拿九穩地獲得了他的熱愛,而且也得到了家裡人的同意,恐怕還是難免節外生枝。

好在事出意料,第二天的情形非常好,這完全是多虧班納特太太對她這位未來的女婿極其敬畏,簡直不敢跟他說話,只是盡量向他獻些殷勤,或者是恭維一下他的高談闊論。

伊麗莎白看到父親也盡心竭力地跟他親近,覺得很滿意;班納特先生不久又對她說,他愈來愈器重達西先生了。

他說:「三個女婿都使我非常得意,或許韋翰是我最寵愛的一個;可是我想,你的丈夫也會象吉英丈夫一樣討我喜歡。」

第六十章

伊麗莎白馬上又高興得頑皮起來了,她要達西先生講一講愛上她的經過。她問:「你是怎樣走第一步的?我知道你只要走了第一步,就會一路順風往前走去;可是,你最初怎麼會轉這個念頭的?」

「我也說不準究竟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看見了你什麼樣的風姿,聽到了你什麼樣的談吐,便使我開始愛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發覺我自己開始愛上你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一半路了。」

「我的美貌並沒有打動你的心;講到我的態度方面,我對你至少不是怎麼有禮貌,我沒有哪一次同你說話不是想要叫你難過一下。請你老老實實說一聲,你是不是愛我的唐突無禮?」

「我愛你的腦子靈活。」

「你還不如說是唐突,十足唐突。事實上是因為,你對於殷勤多禮的客套,已經感到膩煩。天下有種女人,她們無論是說話、思想、表情,都只是為了博得你稱讚一聲,你對這種女人已經覺得討厭。

我所以會引起你的注目,打動了你的心,就因為我不象她們。如果你不是一個真正可愛的人,你一定會恨我這種地方;可是,儘管你想盡辦法來遮掩你自己,你的情感畢竟是高貴的、正確的、你心目中根本看不起那些拚命向你獻媚的人。

我這樣一說,你就可以不必費神去解釋了;我通盤考慮了一下,覺得你的愛完全合情合理。老實說,你完全沒有想到我有什麼實在的長處;不過,隨便什麼人,在戀愛的時候,也都不會想到這種事情。」

「當初吉英在尼日斐花園病了,你對她那樣溫柔體貼,不正是你的長處嗎?」

「吉英真是太好了!誰能不好好地待她?你姑且就把這件事當做我的德性吧。我一切優美的品質都全靠你誇獎,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可只知道找機會來嘲笑你,跟你爭論;我馬上就開始這樣做,聽我問你:

你為什麼總是不願意直捷爽快地談到正題?你第一次上這兒來拜訪,第二次在這兒吃飯,為什麼見到我就害臊?尤其是你來拜訪的那一次,你為什麼顯出那副神氣,好象完全不把我擺在心上似的?」

「因為你那樣板起了臉,一言不發,使得我不敢和你攀談。」

「可是我覺得難為情呀。」

「我也一樣。」

「那麼,你來吃飯的那一次,也可以跟我多談談嘍。」

「要是愛你愛得少些,話就可以說得多些了。」

「真不湊巧,你的回答總是這樣有道理,我又偏偏這樣懂道理,會承認你這個回答!我想,要是我不來理你,你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要是我不問你一聲,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肯說出來。

這都是因為我拿定了主意,要感謝你對麗迪雅的好處,這才促成了這件事。我怕促成得太厲害了;如果說,我們是因為打破了當初的諾言,才獲得了目前的快慰,那在道義上怎麼說得過去?我實在不應該提起那件事的。實在是大錯特錯。」

「你不有難過。道義上完全講得過去。咖苔琳夫人蠻不講理。想要拆散我們,這反而使我消除了種種疑慮。我並不以為目前的幸福,都是出於你對我的一片感恩圖報之心。

我本來就不打算等你先開口。我一聽到我姨母的話,便產生了希望,於是決定要立刻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咖苔琳夫人倒幫了極大的忙,她自己也應該高興,因為她喜歡幫人家的忙。可是請你告訴我,你這次上尼日斐花園來是幹什麼的?難道就是為了騎著馬到浪搏恩來難為情一番嗎?你不沒有預備要做出些正經大事來呢?」

「我上這兒來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看看你。如果可能的話,我還要想法子研究研究,是否有希望使你愛上我。

至於在別人面前,在我自己心裡,我總是說,是為了看看你姐姐對彬格萊是否依然有情,我就決計把這事的原委向他說明。」

「你有沒有勇氣把咖苔琳夫人的自討沒趣,向她自己宣布一遍?」

「我並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沒有時間,伊麗莎白。可是這件事是應該要做的;如果你給我一張紙,我馬上就來做。」

「要不是我自己有封信要寫,我一定會象另外一位年輕的小姐一樣,坐在你身旁欣賞你那工整的書法。可惜我也有一位舅母,再不能不回信給她了。」

且說前些時候,舅母過高地估計了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的交情,伊麗莎白又不願意把事情向舅母說明白,因此嘉丁納太太寫來的那封長信一直還沒有回答。

現在有了這個可喜的消息告訴她,她一定會喜歡,可是伊麗莎白倒覺得,讓舅父母遲了三天才知道這個消息,真有些不好意思。她馬上寫道:……

親愛的舅母,蒙你寫給我那封親切而令人滿意的長信,告訴了我種種詳情細節,本當早日回信道謝,無奈我當時實在情緒不佳,因而不願意動筆。你當時所想像的情況,實在有些過甚其辭。

可是現在,你大可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了。關於這件事,你可以放縱你的幻想,想到哪裡就是哪裡,只要你不以為我已經結了婚,你總不會猜想得太過分。

你得馬上再寫封信來把他讚美一番,而且要讚美得大大超過你上一封信。我要多謝你沒有帶我到湖區去旅行。我真傻,為什麼到湖區去呢?你說要弄幾匹小馬去遊園,這個打算可真有意思。

今後我們便可以每天在那個園裡兜圈子了。我現在成了天下最幸福的人。也許別人以前也說過這句話,可是誰也不能象我這樣名副其實。我甚至比吉英還要幸福;她只是莞爾微笑,我卻縱聲大笑。

達西先生分一部分愛我之心問候你。歡迎你們到彭伯里來聖誕節。……你的甥女。(下略)

達西先生寫給咖苔琳夫人的信,格調和這封信不一樣,而班納特先生寫給柯林斯先生的軹,和這兩封信又是全不相同。

賢侄先生左右:我得麻煩你再恭賀我一次。伊麗莎白馬上就要做達西夫人了。請多多勸慰咖苔琳夫人。要是我處在你的地位,我一定要站在姨侄一邊,因為他可以給人更大的利益。

愚某手上

彬格萊小姐祝賀哥快要結婚的那封信,寫得無限親切,只可惜缺乏誠意。她甚至還寫信給吉英道賀,又把從前那一套假仁假義的話重提了一遍。

吉英雖然再也不受她蒙蔽,可仍然為她感動;雖說對她不再信任,可還是回了她一封信,措辭極其親切,實在使她受之有愧。

達西小姐來信上說,她接到喜訊時,正和她哥哥發出喜訊時一樣歡欣。那封信寫了四張信紙,還不足以表達她內心的喜悅,不足以表明她是怎樣懇切地盼望著嫂嫂會疼愛她。

柯林斯先生的回信還沒有來,伊麗莎白也還沒有獲得柯林斯太太的祝賀,這時候浪搏恩全家卻聽說他們夫婦倆馬上要到盧家莊來。他們突然動身前來的原因,是很容易明白的。

原來咖苔琳夫人接到她姨侄那封信,大發雷霆,而夏綠蒂對這門婚事偏偏非常欣喜,因此不得不火速避開一下,等到這場暴風雨過去了以後再說。

對伊麗莎白說來,在這樣的佳期,自己的好朋友來了,真是一件無上愉快的事,只可惜等到見了面,看到柯林斯先生對達西那種極盡巴結阿諛的樣子,便不免認為這種愉快有些得不償失。

不過達西卻非常鎮定地容忍著。還有威廉·盧卡斯爵士,他恭維達西獲得了當地最寶貴的明珠,而且還恭而敬之地說,希望今後能常在宮中見面。達西先生甚至連這些話也聽得進去,直到威廉爵士走開以後,他方才聳了聳肩。

還有腓力普太太,她為人很粗俗,也許會叫達西更加受不了。腓力普太太正象她姐姐一樣,見到彬格萊先生那麼和顏悅色,於是攀談起來很是隨便,而對達西則敬畏備至,不敢隨便,可是她的出言吐語總還是免不了粗俗。

雖說她因為尊敬達西而很少跟達西說話,可是她並不因此而顯得舉止文雅一些。伊麗莎白為了不讓達西受到這些人的糾纏,便竭力使他跟她自己談話,跟她家裡那些不會使他受罪的人談話。

雖然這一番應酬大大減少了戀愛的樂趣,可是卻促進了她對未來生活的期望,她一心盼望趕快離開這些討厭的人物,到彭伯里去,和他一家人在一起,舒舒服服過一輩子風雅有趣的生活。

第六十一章

班納特太太兩個最值得疼愛的女兒出嫁的那一天,正是她做母親的生平最高興的一天。她以後去拜訪彬格萊太太,在人家面前談起達西太太,是多麼得意,多麼驕傲,這是可想而知的。

看她家庭面上,我想在這裡作一個說明,她所有的女兒後來都得到了歸宿,她生平最殷切的願望終於如願以償;說來可喜,她後半輩子竟因此變成了一個頭腦清楚、和藹可親、頗有見識的女人;

不過她有時候還是神經衰弱,經常都是痴頭怪腦,這也許倒是她丈夫的幸運,否則他就無從享受這種稀奇古怪的家庭幸福了。

班納特先生非常捨不得第二個女兒;他因為疼愛她,便常常去看她,他生平從來不肯這樣經常出外作客。他喜歡到彭伯里去,而且去起來大都是別人完全意料不到的時候。

彬格萊先生和吉英在尼日斐花園只住了一年。雖說他的脾氣非常隨和,她的性情亦極其溫柔,可是夫婦倆都不大願意和她母親以及麥里屯的親友們住得太近。

後來他在德比郡鄰近的一個郡里買了一幢房子,於是他姐妹們的衷心愿望總算如願以償;而吉英和伊麗莎白倆在萬重幸福上又添了一重幸福,那就是說,姐妹倆從此不過相隔三十英里了。

吉蒂最受實惠,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兩位姐姐那兒。從此她所交的人物都比往常高尚,她本身當然也就大有長進。

她本來不象麗迪雅那樣放縱,現在既沒有麗迪雅來影響她,又有人對她加以妥善的注意和照管,她便不象以前那樣輕狂無知和麻木不仁了。

當然家裡少不了要小心地管教她,不讓她和麗迪雅來往,免得再受到她的壞影響;韋翰太太常常要接她去住,說是有多少跳舞會,有多少美少年,她父親總是不讓她去。

後來只剩下曼麗還沒有出嫁;班納特太太因為不甘寂寞,自然弄得她這個女兒無從探求學問。曼麗不得不多多和外界應酬,可是她仍然能夠用道德的眼光去看待每一次的出外作客。

她現在再也不用為了和姐妹們爭妍比美而操心了,因此她父親不禁懷疑到,她這種改變是否出於心甘情願。

說到韋翰和麗迪雅,他們倆的性格並沒有因為她兩位姐姐結婚而有所變化。韋翰想起自己對達西種種忘恩負義、虛偽欺詐的事情,伊麗莎白雖然從前不知道。

現在可完全明白了,不過他依舊處之泰然,他多少還指望達西給他一些錢。伊麗莎白結婚的時候,接到麗迪雅的一封祝賀信。她看得很明白,即使韋翰本人沒有存那種指望,至少他太太也有那種意思。

那封信是這樣寫的,親愛的麗萃:

祝你愉快。要是你愛達西先生抵得上我愛韋翰的一半,那你一定會非常幸福了。你能這樣富有,真叫人十分快慰;當你閑來無事的時候,希望你會想到我們。

我相信韋翰極其希望在宮廷里找份差事做做。要是再沒有別人幫幫忙,我們便很難維持生計了。隨便什麼差使都行,只要每年有三四百鎊的收入。不過,要是你不願意跟達西講,那就不必提起。(下略)

伊麗莎白果然不願意講,因此在回信中儘力打消她這種希望,斷了她這一類的念頭。——不過伊麗莎白還是盡量把自己平日的用途節省一些,積下錢來去接濟妹妹。

她一向看得很明白,他們的收入那麼少,兩口子又揮霍無度,只顧眼前,不顧今後,這當然不夠維持生活;每逢他們搬家,伊麗莎白或是吉英總是接到他們的信,要求接濟他們一些錢去償付賬款。

即使天下太平了,他們退伍回家,他們的生活終究難望安定。他們老是東遷西涉,尋找便宜房子住,結果總是多花了不少錢。韋翰對麗迪雅不久便情淡愛弛,麗迪雅對他比較持久一些,儘管她年輕荒唐,還是顧全了婚後應有的名譽。

雖然達西再三不肯讓韋翰到彭伯里來,但是看在伊麗莎白面上,他依舊幫助他找職業。麗迪雅每當丈夫到倫敦去或是到巴思去尋歡作樂的時候,也不時到他們那兒去作客;到於彬格萊家裡,他們夫婦老是一住下來就不想走,弄得連彬格萊那樣性格溫和的人,也覺得不高興,甚至說,要暗示他們走。

達西結婚的時候,彬格萊小姐萬分傷心,可是她又要在彭伯里保持作客的權利,因此便把多少怨氣都打消了;她比從前更喜愛喬治安娜,對達西好象依舊一往情深,又把以前對伊麗莎白失禮的地方加以彌補。

喬治安娜現在長住在彭伯里了;姑嫂之間正如達西先生所料到的那麼情投意合,互尊互愛,甚至融洽得完全合乎她們自己的理想。

喬治安娜非常推崇伊麗莎白,不過,開頭看到嫂嫂跟哥哥談起話來,那麼活潑調皮,她不禁大為驚訝,幾乎有些擔心,因為她一向尊敬哥哥,幾乎尊敬得超過了手足的情份,想不到現在他竟成為公開打趣的對象。

她以前無論如何也弄不懂的事,現在才恍然大悟了。經過伊麗莎白的陶治,她開始懂得,妻子可以對丈夫放縱,做哥哥的卻不能允許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妹妹調皮。

咖苔琳夫人對她姨侄這門婚姻極其氣憤。姨侄寫信給她報喜,她竟毫不留情,直言無諱,寫了封回信把他大罵一頓,對伊麗莎白尤其罵得厲害,於是雙方有一個短時期斷絕過往來。

後來伊麗莎白說服了達西,達西才不再計較這次無禮的事,上門去求和;姨母稍許拒絕了一下便不計舊怨了,這可能是因為疼愛姨侄,也可能是因為她有好奇心,要看看侄媳婦怎樣做人。

儘管彭伯里因為添了這樣一位主婦,而且主婦在城裡的那兩位舅父母都到這兒來過,因此使門戶受到了玷污,但她老人家還是屈尊到彭伯里來拜訪。

新夫婦跟嘉丁納夫婦一直保持著極其深厚的交情。達西和伊麗莎白都衷心喜愛他們,又一直感激他們,原來多虧他們把伊麗莎白帶到德比郡來,才成全了新夫婦這一段姻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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