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中的齊梁餘音:丹陽、句容南朝石刻考察記
作為南京大學文學院「《文選》研究」和「中國中古經學與佚籍」兩門課程的「福利」,出城去考察丹陽和句容南朝石刻是早就規劃好的事情。今年天公不作美,預定的周日(2018年4月22日)忽然朝來寒雨。「古諺」云:「有一種猜不透,叫做南京的天氣」,南京地區的氣候反轉,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天朗氣清是六朝,江雨霏霏也是六朝,我想如果不曾在江南的雨中訪古,可能才是最遺憾的事情。於是到了早上八點半,雖然雨有越下越大之勢,但童嶺老師和魏宜輝老師還是帶著四十多名同學上了大巴車,冒雨往濕漉漉的「齊梁故里」(鎮江丹陽市)駛去。
天祿、辟邪、麒麟與飛馬
在出發前兩周,童嶺老師就布置了考察的「預習書」:《六朝陵墓調查報告》、朱偰《建康蘭陵六朝陵墓圖考》、羅宗真《六朝考古》、曾布川寬《六朝帝陵》、藤井康隆《中國江南六朝考古學研究》等等。同時提醒我們在考察丹陽、句容石刻時,留意與南京石刻的比較。
六朝陵墓前的石刻,最典型的形象是一種「神獸」,關於「神獸」的名字,有石飛馬(張璜《梁代陵墓考》中稱之為石飛馬,或許認為梁代陵墓前神獸與唐陵前石翼馬是一類)、石獅子、麒麟、天祿、辟邪諸多說法。朱希祖考證認為,一角為天祿、兩角辟邪,麒麟、獅子都是俗稱。(民國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編輯委員會:《六朝陵墓調查報告》,南京出版社,2010年版,第251頁)這樣帶角帶翼的神獸,漢代就有,南陽東漢宗資墓前的一對石刻,就分別刻有「天祿」和「辟邪」的字樣,這則材料也是朱希祖為石獸正名的主要證據。
東漢的「天祿」,現藏南陽漢畫館
日本學者曾布川寬在《六朝帝陵》(曾布川寬著,傅江譯:《六朝帝陵》,南京出版社,2004年版,第64-77頁)中則認為,南朝帝陵的石獸應當稱為「麒麟」,是一種鎮墓獸,與之作用相同的是王侯墓前的「石獅子」,唐人將其改稱為「辟邪」,而麒麟的形象在唐代則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過,曾布川寬在他的著作中,還是最經常謹慎地使用「石獸」這個名詞。
興安陵、建陵、修陵和庄陵
齊明帝蕭鸞興安陵、梁文帝蕭順之建陵、梁武帝蕭衍修陵和簡文帝蕭綱庄陵的陵前石刻,由南向北依次排列,每兩處相距不過幾百米,因為分布比較集中,這裡似乎被修成了一個遺址公園,以方便保護。周圍是一片苗圃,我們下車的時候正下著大雨,這裡平時似乎就人跡罕至,這樣的天氣里,自然就只有我們這一群訪客了。
江雨霏霏江草齊——細雨中的訪客(童嶺 攝)
齊明帝興安陵前的石刻毗鄰一個小池塘,民國學者朱希祖帶隊考察的記錄中說,「陵東向,僅存石麒麟一」,又說「存石麒麟一,在陵右,一角」(《六朝陵墓調查報告》,第111頁)。今天我們能見到的石刻有一對,一件保存較好,不過腿部以下是今人修復,線條遠沒有六朝時候靈動,另一件殘缺得厲害。石刻淋了雨,反倒像是加了一層增強對比度的濾鏡,花紋都清晰可見。
興安陵的一對石刻
梁文帝蕭順之的建陵石刻是保存最為完好的,有一對石麒麟、一對石柱、一對石龜趺和不知用途的柱礎,分列兩側,中間一條小路通向樹林深處,如果這兩側的石刻從來沒有被移動過的話,那麼小路(即應為神道)的盡頭應該就是蕭順之的陵墓所在。據《六朝陵墓調查報告》,石柱上的石額早已掉落,民國時代被移至丹陽城內的公園,現在已經物歸原主了。
蕭順之建陵石刻(一側)
六朝陵墓神道上的石柱極有特色,衛聚賢在為清末學者張璜《梁代陵墓考》所做的序言中稱之為希臘式石柱,並且推斷與南朝崇佛,間接從印度引入了希臘文化。(張璜撰:《梁代陵墓考》,第9頁)不過,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的張學鋒老師分析,這種望柱上的繩索紋並不是希臘柱的特徵,而是看起來像繩子捆起來的一根根木棍,可能是文獻中記載的「標」。如《晉書·惠帝紀》載:「六月壬寅,葬愍懷太子於顯平陵。撫軍將軍、清河王遐薨。癸卯,震崇陽陵標。」
左圖:神道柱上的繩索紋;右圖:雲岡石窟希臘風格石柱
梁文帝蕭順之是武帝蕭衍的父親,他其實沒有做過一天梁的皇帝,反而算是南齊的佐命功臣,幾次救過齊高帝蕭道成的性命。《南史》中關於蕭順之的記載雖然並不長,但蕭順之陵前的麒麟才不是沒有故事的麒麟。它們是一對會動的石刻,《南史·梁本紀中》:「中大同元年春正月丁未,曲阿縣建陵隧口石辟邪起舞。」不久後侯景於壽陽反。後來庾信在他的《哀江南賦》里寫到:「北闕龍吟,東陵麟斗……天子履端廢朝,單于長圍高宴。」這並不是石頭第一次對現世政治發出警告,曹魏時代的《魏受禪碑》後來忽然六字生金,《水經注》說「故曹魏六世遷魏而事晉也」,程章燦老師在《神物:漢末三國石刻誌異》中詳細討論了這類石刻碑誌身上發生的奇異故事。而更接近建陵會打架的石麒麟的,應該是十六國時期後趙時代的石刻,據說在一夜之間,石虎宮殿外的古聖賢石刻忽然變成了胡人的樣子,頭都縮進了肩膀里。
建陵石麒麟
雖然中古時代的史學家們總是嚴肅地把這些靈異事件記載下來,但是無論是石虎還是蕭衍,皇帝們似乎從來沒有讀懂過上天的預警。修陵就在建陵北,依據史書記載,這座陵墓是梁武帝生前營造,原本南齊永元元年,梁武帝妻子郗氏葬於此,武帝踐祚後追尊為皇后,改造為修陵。修陵的石刻只剩了一個,較為完整。可以清楚地看到麒麟頭上的兩個角,告訴後來人它的舊主人是帝王。
修陵石刻
梁武帝活了八十多歲,是個長壽的皇帝,本來搶救一下可以活得更長,結果被侯景活活餓死,他既是一個王朝的開創者,也是這個王朝斷送者,這樣的矛盾集中在一人身上,似乎讓他更有悲劇色彩。
更悲劇的可能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的簡文帝蕭綱。蕭綱原本並沒有繼承大統的心理準備,可是中大通三年,著名的昭明太子蕭統意外去世,蕭綱於是成為太子,在梁武帝死後即位,不久後慘死在侯景手下王偉、王修纂手中。庄陵本也是蕭綱妻子王氏之墓,王僧辯平侯景亂後,將簡文帝葬於庄陵。丹陽陵口鎮的一對石辟邪曾被張璜誤認為是蕭綱庄陵的神道石刻,《六朝陵墓調查報告》中做了考證,認定庄陵應在修陵北,陵口鎮的一對石刻仍失考。
陵口鎮失考石刻
庄陵石刻也僅剩一件,且殘缺。但卻是極有藝術氣息的一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墓主人簡文帝是個詩人的緣故。蕭綱是被「土囊」壓死的,陵前的石刻從腰以下殘缺,總讓我覺得是一種「互文」。不過看了這幾處石刻,風格和南京梁代諸侯墓前石刻不同,就在於丹陽的麒麟腰要細很多。想到了「沈約細腰」,這被視為是齊梁風流的象徵,但是麒麟的腰太細,則不易承重,就容易殘損。蕭綱文風輕靡,或許侯景之亂就是他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吧。
庄陵石刻
齊武帝蕭賾景安陵
景安陵在一個叫「虞家」的村子裡,旁邊有片不小的池塘。到時雨已經停了,在路邊遠遠望去,可以看到兩件石刻在一片農田裡,豌豆開著白色的小花,就長在南朝石獸腳下。齊武帝的年號「永明」一共有十一年,是南齊一朝使用最長的年號,也是對於文學史來說意義非常的一個年號,以腰很細的沈約為代表的「永明體」被認為是近體詩的發端,這個彷彿坐在豌豆和蠶豆苗中間的麒麟,倒是很符合永明詩人王融的詩句「坐銷芳草氣」了。這一時期,南齊政局比較安定,實力也相對強大。希祖先生訪古時,只見到了一件石刻和一個柱礎,當時的村民說另一件陷進池塘中去了。今天陷進池塘中的石刻也被打撈了出來,尚有長期被水浸泡過的痕迹。而朱希祖見到的柱礎,我們卻沒有找到。
長期浸泡在水中的石刻和豌豆花
上圖民國學者朱偰(朱希祖之子)拍攝的景安陵石刻,《六朝陵墓調查報告》第271頁;下圖是本次考察所攝。
金王陳南齊失名陵石刻
這處石刻坐落於建山鄉金家、王家、陳家附近,故命名為:金王陳南齊失名陵石刻。
這裡的兩隻石獸,右麒麟保存完好,左麒麟缺下頦,並失去了三條腿,整體風化嚴重,染上青苔。石獸頭後引向上,體軀較長,重心較高,整體雖較為瘦小,但氣勢不減。
該處的墓主人是誰呢?該墓的發掘報告指出,墓主可能是明帝之後即位,隨即又在永元三年(501年)被廢的廢帝蕭寶卷(東昏侯)。但曾布川寬持有不同意見,他認為此處應比定為興安陵蕭鸞之墓,而前述與建陵、修陵、庄陵並列於一處的「興安陵」石刻則被其視為梁朝最後一任皇帝敬帝蕭方智陵前之物。此處姑且提及,聊備一說,有待後來學者考證。
左圖:風化較嚴重的金王陳左石刻;右圖:金王陳右石刻
丹陽兩處失考石刻(爛石弄、水經山村)
關於神獸身份究竟為何,前文已有所討論,日本學者曾布川寬認為,在南朝的陵墓中,實則是麒麟、獅子、四神三種神獸共存,以「辟邪」言之,是從作用上的統一稱呼。通常在帝陵中,麒麟作為鎮墓獸,而在王侯墓中,有鬃石獸被稱為獅子是比較合適的。丹陽兩處失考的石刻在形象上就與獅子更為貼近。
兩處的失考石刻均分布在經山山麓,相隔不過數十步。《乾隆丹陽縣誌》:「經山,在縣東北三十五里,昔有異僧講經於此,故名。上有金牛洞,一名金牛山。今土人名經山為旱經山,而以其東南五里之支山為水經山。」值得注意的是,幾乎有齊一代的君主,均葬於經山側,如齊宣帝、高帝二陵,在經山西南;齊景帝陵,在經山南;齊武帝陵在經山東;齊明帝陵,在經山東南。此外,文惠太子、竟陵王、文獻王墓據文獻記載也應都在此山周圍。如果說丹陽是南齊故里,那麼經山可謂是蘭陵蕭氏最為青睞的風水寶地。
兩處文物保護碑一題作爛石弄南齊失名墓石刻,一題作水經山村南朝失名時刻,上方的「丹陽南朝陵墓石刻」筆法古樸,蠶頭雁尾,值得細細賞鑒。大約也是名家所為。
爛石弄與水經山村的文保碑(張萌 攝)
爛石弄的石刻有兩隻,一隻大體完好,還有一隻已殘破不堪,只餘下半身。朱希祖先生前來調查時,兩隻石獸「因身埋土中,僅露頭部,無可測量」,說明頭部仍在,誰料到一百年間竟磨滅如斯。
較為完整的那隻石獸大體完好,但顯出一些風化的痕迹,尤其面部,已有些斑駁。相比於常見的南朝石刻,這隻石獸顯得「嬌小玲瓏」,呈蹲踞姿態,張口吐舌,頭略朝左,後半身著地,僅靠前腿支撐起上半身。與上一座失考的石獸相比,胸部沒有那般突出,腰身也呈下沉姿態,胯部較窄。少了曲線型的身姿,多了一份穩重感。若不是兩邊的翅膀,說是哪座辦公大樓旁的石獅子,興許也是可以被相信的。的確,這座石獸具有更多的獅子外形特徵,仔細辨認之下,從腦後延伸至肩位置處的蜷曲的鬃毛,從底部上翹並貼至背部的尾巴,都可以看出以獅子為原型的痕迹。
爛石弄石刻正面與背面
相鄰的水經山村石刻保有兩座站立狀的石獸,保存較好,風化痕迹較少,翅膀紋理歷歷分明,爪部腳趾清晰可鑒。同樣是張口吐舌,挺胸抬腰,多了一份矯健豪邁之勢。比起爛石弄的石刻兄弟,顯得更敦實,雄壯。
水經山村石刻一對
既然獅子作為王侯身份的鎮墓獸,那麼對應的具體身份是誰呢?
這裡存在有齊前廢帝鬱林王、齊後廢帝海陵王,和齊廢帝東昏侯寶卷、齊和帝寶融兩種說法。朱氏父子認為,「考梁武帝長兄懿為東昏侯所殺,武帝既斬東昏,未必更以王禮歸葬蘭陵。」(《六朝陵墓調查報告》第166頁),而「和帝」(即寶融)陵在姑熟,已有明文,所以東昏侯寶卷與齊和帝寶融的說法不大可信。鬱林王和海陵王雖被明帝所殺,但以王禮安葬,歸葬於祖塋左右,恰能自圓其說。曾布川寬亦贊同此說。
鬱林王與海林王都是受制於蕭鸞的可憐之人,雖為皇帝,實則憋屈不已。鬱林王蕭昭業金玉其外,好金錢美色,父親文惠太子去世時每每臨棺痛哭,回到寢宮則歡笑極樂,他曾說:「佛法言,有福德升帝王家。今日見作天王,便是大罪,左右主帥,動見拘執,不如作市邊屠酤者百倍矣。」貴為九五至尊,卻也有朝不保夕的性命之憂,可見皇帝也是一份危險差事啊。
環繞著一座經山,長眠著的是短暫23年國祚中的南齊諸位帝王。如今稷麥初熟,唯有農人來往,寂寥且安靜。正是江南暮春深時,六朝如夢鳥空啼。
齊景帝蕭道生修安陵
齊景帝修安陵位於丹陽縣東北17公里,經山支脈的水經山南的仙塘灣(俗稱鶴仙坳)的山崗的南麓。
蕭道生在歷史上的著墨並不多,見於《南史·始安貞王道生傳》,在劉宋一朝只做到奉朝請的位置。惟一令人留意的是他的兒子即是殘酷好殺的明帝蕭鸞,也正是因為蕭鸞成功上位,才將其父親追為景皇,陵曰修安。可以說,這座陵體現了蕭鸞欲向世人彰顯其權力的野心。或許也正因如此,此處的石刻十分精美,融矯健與精緻於一體,雄健而瑰麗。而且十分難得的是,這裡的石刻保存的非常完整,兩隻石獸昂首挺立,挺胸凸肚,腰部上抬。雙眼圓睜,一條長長的大舌頭下又分出數條長長的頜須,飄蕩動人,十分神氣。跨越一千五百年的時光,仍矯首而視,目光炯炯,散發著屬於蘭陵蕭氏的光彩。
朱偰的《六朝陵墓總說》中記載:六朝帝王陵寢,其前左右,皆列石獸。左者雙角,右者獨角。(《六朝陵墓調查報告》第177頁)仔細審視,誠如所言,左麒麟的雙角琮頭頂向後延伸,宛如少女的髮髻,右麒麟的一角清晰可見。
修安陵石刻一對
曾布川寬還指出,右石獸伸出右肢,左石獸伸出左肢,會有一種被面前伸出的前肢阻擋的感覺。這也被他當作判斷石刻年代是否為南齊的一個指標。
草木幽深,兩隻石獸一足前邁,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千百年來鎮守此處。自古而今,日夜皆然。
齊宣帝蕭承之永安陵
蕭承之,齊高帝蕭道成的父親,葬于丹陽縣北三十里胡家橋北獅子灣。一路走來,阡陌遍野,四月底的時節,油菜花謝了多半,田間卻零星點綴著野薔薇、豌豆花,頗有野趣。
關於此處的墓主究竟為誰,朱氏父子與曾布川寬有不同見解。在獅子灣附近數百步還有另一處石刻遺址,趙家灣石獸。朱希祖調查時,趙家灣尚存兩隻無頭神獸,時至今日,已不復存在。
以朱氏父子為代表的學者認為獅子灣是齊宣帝的永安陵,趙家灣是齊高帝的泰安陵。但曾布川寬以為,按照南朝尚右的觀念,位於右側的趙家灣墓應是身為父親的齊宣帝蕭承之,而左側的獅子灣墓才是兒子齊高帝蕭道成。如果誠如所言,那麼我們所見到的乃是蕭道成之墓,而蕭承之陵前的石刻則永遠消失於歷史的風塵之中了。
無論是蕭道成還是蕭承之,這裡的石刻都代表了當時特有的藝術風尚。
雖缺頭部,但仍虎虎有生氣
失去頭部的石獸非但沒有削減其魅力,反而更多一份異域氣息。雄壯的肢體孔武有力,令人聯想到獅身人面像等存在,又如執干戈而武的刑天,雖然所要守護的墓已不存,仍盡忠職守,護衛一方安寧。
齊宣帝永安陵考察結束後,大巴離開丹陽奔赴句容。途中用時約一個小時。
梁南康簡王蕭績墓
位於句容石獅村的梁南康簡王蕭績的墓前石刻是本次考察對象中受保護狀況最好的,公園四周設立了鐵絲網,石獸神道周圍也被圈起,不容許靠近。不禁令人感嘆,千年之後風水輪流轉,正史上並未留下深刻痕迹的南康簡王蕭績反而獲得了比起父親梁武帝蕭衍規格更高的待遇。
蕭績是梁武帝的第四子,生活儉樸,少有聰惠之稱,可惜身體不好,逝世時年僅25歲。《南史》記載:大通三年,因感病薨於任。《梁書·武帝本紀》無大通三年,傳所謂大通三年,即《本紀》中大通元年,當從《本紀》,其葬亦當在此年。
墓前有兩個石辟邪,兩個神道石柱。石獸尤為壯大。比起南京所存的石刻,如梁臨川靖惠王蕭宏墓石刻,還要巨大。比起南齊精緻的風格,別有渾樸之美。
南康簡王石刻
除兩隻石辟邪外,公園內還分布有兩個神道石柱。神道柱保存相當完好,兩面對峙,尤為難得的是柱頂的小獸也得以完整保存。梁代石柱往往於圓蓋之上蹲立小獸。多數情況下,在千百年的風吹雨淋中,極有可能被雷電擊落在地,只有極少數幸運兒可以留存。此處是一例,南京蕭景墓也是一個保存完好的例子。
神道額銘上刻有「梁故侍中中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康簡王之神道」,但左闕須從右往左讀(順讀),右闕從左往右讀(逆讀),其中從左往右的碑文書寫方式這就是被稱為「左書」的特殊現象。張璜在《梁代陵墓考》中指出「古時墓碑上,此種別緻碑文實少見也」。(張璜著《梁代陵墓考》第56頁)此類由左而右的書法,大概是從梁朝開始運用在墓園的碑誌上。這樣的體制對唐代及後世仍有影響,如狼山的王法石墓碑,宋代虎丘山碑文等。
何以會形成這樣自左而右的左書呢?我們知道滿洲文字是自左而右的,我們今日習以為常的書寫方式也是自左而右的,但在當時的環境下仍是較為少見的特殊現象。不由得猜測,喜好形式主義的南齊皇室是否要在墓碑形式上也要追求一把極致的對稱美呢。
除了「左書」以外,還有一種特殊的碑刻現象——「反書」。吉夢熊在《丹陽縣誌》中記載:「余考梁庾元威一百二十體書,載反正書者,大同中,東官學士孔敬通所創。乃知反書系百二十體之一,系當時制,方造書之時,已無有識者,百年之後孰從而辨之。」而童嶺老師所著《六朝隋唐漢籍舊鈔本研究》中曾有一章以蕭子良的《篆隸文體》為中心探討南齊建康皇室的學問構成。其中提到43種書體,透露出字書是為當時皇室和民間重視的技藝之一。就此看來,也許不止梁代,這也是知識至上的南朝學風的一種體現吧。
南京蕭景墓神道石刻,上有反書及保存完好的望獸(張萌 攝)
晚唐詩人張祜特愛丹陽曲阿地,曾有「人生只合揚州死」的慨嘆,中古時期社會的揚州,實際的轄區大約以今日南京為中心的輻射區域,而他最終果然終老丹陽。他曾在《上元懷古》中寫道:「文物六朝興廢地,江山萬里帝王都。」江山萬里,如今都歸於黍稷菽麥,歸於暮春的蒼翠碧色,惟有黃鸝聲聲,訴說著千載以前的齊梁餘音。
梁文帝建陵前合影,從這裡離開時雨漸漸小了,因此後邊一路「翻山越嶺」十分順利
(本文作者系南京大學文學院碩士生,文中圖片未註明出處者,均為梁爽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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