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千古英名在,何必意封侯——飛將軍李廣(276)

千古英名在,何必意封侯——飛將軍李廣  【檔案】  姓名:李廣  生卒:約公元前180年-前119年  外號:飛將軍  性別:李廣  籍貫:隴西成紀(今甘肅通渭東)人  家庭出身:軍人世家隴西李氏  學歷:軍事家庭傳統教育  著作:《李將軍射法》三篇(已失傳)  相貌:身材高大,兩臂如猿  武器:戰刀,大黃弩  特技:威懾,突襲,強守,於千軍萬馬之中狙擊上將如探囊取物  特長:騎射  愛好:打獵,射老虎  性格:木訥寡言不善言辭,樸實廉潔仁愛士卒  缺點:勇猛有餘運氣不足,睚眥必報有失大度  射術:古今天下第一  好朋友:灌強(灌嬰之孫),王朔  最討厭的人:老天爺  粉絲:灌夫,司馬遷,李白,王勃……歷朝歷代基本所有失意文人  座右銘:我們都是神射手,每一支箭矢放倒一個敵人  經歷:為將四十餘載,歷任中郎——武騎常侍——隴西都尉——驍騎都尉——隴西、北地、雁門、代郡、雲中、上郡郡守——未央宮衛尉——驍騎將軍——右北平太守——郎中令——後將軍——前將軍  結局:引刀自剄  歷史評價:其忠實心誠信於士大夫也  【古人云】  漢文帝劉恆:「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漢代外交官公孫昆邪:「李廣才氣,天下無雙。」  司馬遷《太史公自序》:「勇於當敵,仁愛士卒,號令不煩,師徒(泛指軍中將士)鄉之。」  班固《漢書》:「李廣恂恂,實獲士心,控弦貫石,威動北鄰。」  陶淵明《感士不遇賦》:「廣結髮以從政,不愧賞於萬邑:屈雄志於戚豎,竟尺寸而莫及!留誠信於身後,慟眾人之悲泣。」  王昌齡《出塞》:「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李商隱《舊將軍》:「」  李廣第二十五代孫,大詩人李白《贈張相鎬二首》:「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苦戰竟不侯,富年頗惆悵。世傳崆峒勇,氣激金風壯。英烈遺厥孫,百代神猶王。」  司馬光《資治通鑒》:「效不識,雖無功,亦不敗;效李廣,鮮不覆亡。」  北宋武成王廟李廣贊:「雄氣無敵,亦遠斥候,能縛射鵰,嘗格猛獸,有勇有方,少年訥口,千載廟食,斯為不朽。」  明代茅坤:「李將軍於漢為最名將,而卒無功,可涕。」  明代黃淳耀:「李廣非大將才也,此固裨將之器也。」  清代吳見思:「吾尤愛李將軍行軍方略。」  毛澤東:「飛將軍自重霄入。」  胡耀邦:「寂寞沙場百戰身,青史盛留李廣名。」【前言】  在《史記》中,司馬遷用他的生花史筆,造就了一位千古傳頌的悲情名將。  這位名將,就是大漢飛將軍李廣。  「李廣不封侯,古往今來同一哭。」從此,李廣成為了中國每一個失意文人心中永遠的痛。  他們只要一提到「飛將軍李廣」五個字,無不感同身受,無不扼腕嗟嘆,無不痛心疾首,無不淚流滿面。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一個才華橫溢的文人得不到皇帝的重用,一個勇猛善戰的將軍得不到立功的良機,這世上最惆悵最無奈最傷感的事情莫過於此。  是生不逢時?是懷才不遇?還是命運的捉弄?李廣與他的後來人們一次次問天問大地,卻百思不得其解。  再看一看廟堂上春風得意的公侯將相們,不是豪門世家,就是佞幸和外戚——「憂眠枕劍匣,客帳夢封侯」的大家心裡就更加不平衡了!於是千載以來,憤憤不平之聲不絕於耳:「自古聖賢多薄命,奸雄惡少皆封侯。」李廣天下名將,才氣無雙,從軍四十餘載,畢生沙場征戰報效國家,卻不能因功封侯,反被皇帝、權臣排擠至死,真是豈有此理??  然而,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名將史傳作者,小生還是不得不負責任的告訴大家:李廣難封,未必就完全沒有道理。比起很多人來,歷史留給的李廣的舞台已經夠大了,他最終未能封侯,因素很多,也很複雜,不能光怪天怪地怪權臣怪皇帝,也得怪怪他自己。  事實上,李廣的失意,根源還在於其落後時勢的軍事戰略思想,自馬邑之謀後,漢朝和匈奴由邊境衝突轉為正式戰爭狀態,戰爭形式也由小規模小範圍遭遇戰,轉化為了大規模大縱深運動戰。李廣對此雖有所意識,但由於過分相信自己的驍勇與威名,而並沒有及時適應這種新戰略思想的變化去補齊自己的短板。只有戰術意識,沒有戰略眼光,缺乏協同作戰能力,這些直接導致了李廣每次遠征總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處處被動,屢陷重圍,錯而不改,一錯再錯。與之相對,年輕的衛青卻在這方面比前輩李廣顯得更為老練持重,執行戰略一絲不苟,可謂深得漢武之意。  再一個,武帝的用人思想其實也有些問題。李廣是個偏才,他的優勢在於其臨敵應變的作戰風格,以及激勵士氣、震懾敵人的無形品牌作用。這些對防禦匈奴來去如風的小規模入侵殺掠是非常有效的,不要小看它,這其實非常重要,對抗匈奴是場持久戰,衛霍攻的再好沒用,自己同時被打成爛篩子豈非得不償失?漢武好大喜功,重攻不重守,以至帝國國力耗虛且得不到有力保障與補充,這絕對是個偏頗的決策,他應該把衛霍的攻與李廣的守放在同樣的戰略高度,同樣的去重視、重賞與重用。可惜武帝始終沒有認識到這一點,而讓李廣的無雙才氣始終也沒能大放光芒,至死還在怪罪天命,真是一個悲劇。  說到底,漢武帝是沒有用好李廣,李廣也沒能找准自己的定位,制定戰略的人與執行戰術的人都有缺陷,又互相矛盾,且不可調和,那事情還能好得了嗎?與之相對二戰時的巴頓將軍,他跟李廣就近似屬於同一類人,但他卻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作用,也實現了自己作為名將的價值,這便是盟軍用人之妙。  不過要我說,李廣儘管多種因素未能封侯,但古往今來卻莫恨。我覺得吧,只要上能驅除邊患強我中華,了卻君王天下事;下能千古稱頌萬世流芳,贏得生前身後名;不得封侯亦屬快哉!唐代岑參有詩:「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戚繼光的詩也說:「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清代陳璧則寫詩說:「一片丹心圖報國,千秋青史勝封侯。」一個人若是太計較官位爵祿,倒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當然,人生在世,自然希望干一番大事業,三千里外覓封侯么,但所謂君子不役於物,有理想有信念固然好,卻也不必摻雜太多的功利因素,否則就如周勃般,踩著青冢枯骨扶搖直上一將功成,一旦摔下來卻是窩囊無比,最後發覺自己也不過皇帝豢養的一條功狗而已。  所以我還是希望老將軍在地下,對他的一生無淚無悔,這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希望,我也堅信他會如此。雖然,在歷史功績上來說,李廣遠遜衛霍,但就歷史感情而言,誰也不能否認李廣是個英雄,一個真正的性情英雄。說到底,李廣一腔拳拳報國之心,青天可鑒。  至於那些失意文人,也請不必天天為老將軍「同一哭」了。有這點子時間,不如為國家為民族去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成功不成功,努力奮鬥了即可。你說呢?1.少時思報國,結髮戰北疆  由於李廣的軍事生涯實在超長,所以他出場的時間竟比周亞夫還早,謝幕則更是遠比周亞夫還要晚。  讓我們把時間回撥到漢文帝前元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冬天,也就是周亞夫於細柳成名前八年,匈奴老上單于在漢奸開山始祖中行說的鼓動下單方面撕毀漢匈和約,親自率領十四萬匈奴鐵騎南下,不辭勞苦,長途遠襲,穿越毛烏素沙漠,渡過黃河,突入朝那(今寧夏彭陽縣城西)、蕭關(今甘肅環縣北)二處長城要塞,兵鋒直指漢都長安。  這是自白登之圍以來,匈奴對漢帝國最大規模的一次武裝劫掠。足足十四萬鐵騎,這比漢帝國全盛時期的騎兵數量還要多。這是用足以滅國的力量去劫掠漢朝邊郡,其造成的惡果可想而知。  朝那失守,蕭關失守,二地守軍全軍覆沒,北地都尉孫卬戰死,北地郡重鎮彭陽(今甘肅鎮原縣東南)陷落,數萬邊民被殺,子女被擄掠,畜產被強奪。  更糟糕的是,匈奴緊接著又派了一支奇兵,深入關中腹地,將秦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1年)巡視北地時修建的帝王行宮——回中宮(今陝西隴縣西北)劫掠殆盡,然後放一把大火燒成灰燼。  燒光殺光搶光,這就是匈奴鬼子的三光政策!  自文帝登基以來,帝國最危急的時刻到了。匈奴奇兵的前鋒部隊,甚至已突進到了漢朝行宮甘泉宮(陝西省淳化縣)附近,距離首都長安,只有短短四十公里!  朝野震動,風聲鶴唳,民心惶惶!  未央宮內,漢文帝劉恆揉著陣陣發緊的太陽穴,深深長嘆:「國無良將,社稷堪危。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為將!吾豈憂匈奴哉!」  要是周亞夫提前八年出山就好了!但是很可惜,當時周亞夫亦不過默默無聞,河東郡守都不是,還在乖乖給周勃守喪呢!  ——不管了,現在朕只有召集重兵,加強防禦,然後御駕親征,死拼匈奴,非打得它乖乖求和不可!  於是文帝下令:  第一: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寧侯魏遫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分別以重兵駐守三郡,構成護衛京師的第一道防線,阻止匈奴騎兵繼續南進。  第二: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徵發戰車千乘、騎卒十萬,駐守在長安附近的渭北,構成護衛京師的第二道防線,並隨時準備北向反擊匈奴軍。  緊接著,文帝又親自出城,慰勞三軍,鼓舞士氣,同時檢閱部隊,重申軍令,獎賞有功將士。  在這些有功將士之中,就有兩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娃娃兵,得到了文帝的特別嘉獎。  他們,就是出自著名隴西李氏家族的兩顆新星,初出茅廬的李廣李蔡兄弟。  史書記載,李廣李蔡乃以良家子從軍,也就是說,二李兄弟根正苗紅,乃志願報名參軍,非為漢法規定之義務兵役,純屬「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而他們的這腔愛國熱忱並非也無故而生,一切源自於他們家族的優良傳統。  要把這件事來龍去脈講清楚,我們就必須先提一提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將相名門李氏家族。  李氏家族主要有兩大分支。一支為趙郡李氏,其始祖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趙國名將李牧,這個家族後來在唐朝出了多位宰相。而另一大支則是風光更為顯赫的大唐天子及詩人李白所屬之隴西李氏,其始祖為秦昭王時隴西郡首任郡守李崇。我們前面提到的秦國名將蒙恬的老搭檔李信,正是李崇之孫。日期:2010-01-18 12:12:28  要把這件事來龍去脈講清楚,我們就必須先提一提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將相名門李氏家族。  李氏家族主要有兩大分支。一支為趙郡李氏,其始祖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趙國名將李牧,這個家族後來在唐朝出了多位宰相。而另一大支則是風光更為顯赫的大唐天子及詩人李白所屬之隴西李氏,其始祖為秦昭王時隴西郡首任郡守李崇。我們前面提到的秦國名將蒙恬的老搭檔李信,正是李崇之孫。  李信本來也挺能打的,鼎鼎大名燕太子丹就是他領兵數千、狂飆突入遼東一戰搞定的,只可惜他初生牛犢畢竟性子太沖太過輕敵,結果竟在滅楚之戰中被老將項燕狠狠擺了一道,終至功虧一簣身敗名裂,最戶還得讓王翦幫他擦屁股。秦統一天下後,李信就在歷史中失去了蹤影,但所謂將門虎子,李信的兒子李超、孫子李仲翔,曾孫李伯考,在漢初又當上了駐守邊郡的將軍,李仲翔更是奮勇殺敵最終竟為國捐軀。但接下來隴西李氏又默默無聞了,李伯考之子李尚,亦只不過小小一個成紀縣令而已。好在李氏代有人才出,李尚總算教出了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好兒子,那便是李廣。  打李崇開始,到李信,再到李廣,隴西李氏最牛的就是家傳神射絕技。舉凡古今天下名將,除了司馬遷極力稱頌的項羽、以及羅貫中極力吹噓的關羽,能於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頭顱如探囊取物的畢竟少。統帥為三軍之魂,最重要的還是居中指揮,如果沒有鬼神一般的力量,最好還是不要輕易犯險衝進防守嚴密的敵陣中去跟敵將單挑,這是一種對整個戰局、以及對手下將士生命都非常不負責任的冒失行為。但如果真想破壞敵軍的指揮系統,而需要對敵方軍官進行斬首行動,倒是有一個折中而且相對安全的方法,那就是用精準無比的射術對敵將進行遠距離狙擊。  所以我要告訴大家:儘管在野史演義中的將軍,除了黃忠花榮等少數人,大部分都是用刀槍劍戟等近戰武器;但在真實的歷史中,大多數將軍還是用弓箭的。春秋時的車戰就明確規定:主將一律使用弓箭,倒是負責近身保衛主將的車右才使用戈矛等兵器。  事實上,《漢書 藝文志》在記載百家文獻時,兵家第四大流派之一的兵技巧家共十六篇著作中,就有七篇是專門講弓弩射技的,由此可見射技實乃兵家之甚推崇,名將之必修課。  而隴西李氏家族,就是中國正史中第一射技名門;李廣家學淵源,且身體素質極佳,雙臂如猿,天下無雙,正是骨骼清奇、天賦異稟的習射奇才。再加上他為人樸素不愛享受,平日只以習武練箭為樂,所以進步極快,年紀輕輕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武林高手。  這世上沒有什麼武功秘籍江湖奇遇,也沒有什麼增加功力的奇異大蛇、絕種海鮮或是古怪水果。興趣兼執著,天才加苦練,勇敢且冷靜,六者齊備,這樣才造就了古今天下第一神射將軍李廣。  我們都知道,匈奴強於漢軍之一大關鍵,那就是騎射功夫,而死在胡騎箭下的漢軍冤魂,更是數也數不清。然而,當李廣少年參軍之後,這個局面開始好轉了。蕭關一戰,李氏兄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縱馬射殺胡騎甚眾,可謂百發百中箭無虛發,每聲弦響必有敵兵落馬,一個字,順溜!  雖然蕭關最後還是寡不敵眾失守了,但二李兄弟的神射,大大打擊了匈奴的囂張氣焰,也大大鼓舞了漢軍士氣。他們作為特級戰鬥英雄,被上報給了帝國最高領袖漢文帝。  「小李射的不是胡騎,是匈奴的驕傲哇!」文帝欣然贊道。贊完,立刻下令,李廣李蔡,殺敵有功,即刻起任命為中郎,秩比六百石。未過多久,兩人又都獲得了武騎常侍的加銜,秩八百石。  常侍與中郎的區別是,中郎只是皇帝的普通扈從,而常侍卻可直入禁中,隨時陪伴在皇帝左右。這可是個超級容易升遷的美差啊,只要好好表現,封侯拜將指日可待。日期:2010-01-19 10:34:25  常侍與中郎的區別是,中郎只是皇帝的普通扈從,而常侍卻可直入禁中,隨時陪伴在皇帝左右。這可是個超級容易升遷的美差啊,只要好好表現,封侯拜將指日可待。  話雖如此,但文帝此時也只能見識到李廣的勇猛與射技,至於他有沒有軍事指揮才能,或者說指揮多少軍隊的才能,那還需要經過實戰的考察。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不經過戰爭血與火的捶打淬鍊,又怎麼能成為廉頗李牧那樣的超級名將。所以,來吧,小夥子,隨朕御駕親征,去那烽火連天的北方戰場,追尋你封侯拜將的光榮與夢想!  然而,漢文帝劉恆雄心勃勃意氣風發,正想親領大軍北討匈奴,卻遭到了文武群臣以及薄太后的堅決反對,他們都認為皇帝親征太過冒險,何況如今胡兵勢大,安穩起見,還應以軍事防禦為主。  群臣的話劉恆可以不聽,但太后的話卻不能不聽。無奈之下,漢文帝只好放棄了御駕親征的打算。一個多月後,匈奴人在漢塞內肆虐已足,掠無可掠,便大搖大擺的撤了,正如他們大搖大擺的來,揮一揮手,帶走無數漢朝子民與牛羊。  漢朝的軍隊追到邊境,不敢再追下去,只能眼看著匈奴十四萬鐵騎揚長而去。因為他們多為步兵,機動性太差。  另外,匈奴對漢帝國的領土並無野心,他們也根本沒有與漢朝大軍決戰的意思,搶完了就跑,這就是長久以來匈奴鬼子的最佳游擊戰略。  而漢文帝對匈奴的這種戰略,基本也只能窮於防禦而已:一方面,盡量把北方的戰火限制在代郡、雲中、遼東等邊郡;另一方面,積極與匈奴和親和談。於是,在五年後的後元二年(公元前162年),文帝特遣使致書匈奴老上單于,終與匈奴達成和親。此後數年,漢匈相安無事。  如此一來,作為皇帝近身侍衛的李廣,滿腔豪情頓時沒了用武之地。他只能將本該射向胡騎的神箭,全部射向上林苑裡無辜的鳥獸。且每逢有大型猛獸出現,李廣總是第一個衝上去,或射殺之,或格殺之,或生擒之,勇往直前,毫無畏色。  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狂熱蠢動的心才能稍稍得到釋放吧!  漢文帝時期,是上林苑動物們最悲慘的時代,只因一位精力過剩而又無從發泄的少年猛男,錯將皇家動物園當成了烽火連天的戰場。  而每當看到車上堆積如山的獵物,漢文帝也忍不住惋惜的慨嘆道:「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這豈不是句安慰話么?一位超凡絕倫的名將,也不一定要在戰場上表現自己,周亞夫在細柳治軍,一樣發揮的很出色。  說來說去,還是李廣出身不高,資歷不夠,文帝對他也只能純欣賞而已,所以開張空頭髮票,讓李廣可以意淫一下。這就像女孩子婉言拒絕男生一般:你真的是一個好人,只是我倆實在不適合,不好意思啊!  不過當李廣聽到這些話,往往一笑而過。  少年豈識愁滋味?畢竟,他還年輕,他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他有的是時間等待,他堅信,只要祖國一召喚,他就能立刻上前線。他也堅信,只要一上戰場,他就能建功封侯,主宰自己的命運。  那時候的李廣,真的很年輕。2.平生快弓馬,才氣自無雙  就在李廣無怨無悔默默等待的時候,另一位名將周亞夫後發先至追上來了。  當時在細柳營內,李廣正跟隨在文帝身邊,親眼認識到了周亞夫的治軍嚴明牛氣衝天。  然而,在李廣小小的心靈內,暗地裡卻對周亞夫的治軍之道生出了些許不滿之意:為將者,當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士卒,如此上下一心,自然戰無不勝。這老周無端端搞那麼多破規矩幹嘛,煩不煩哪!我看他這純粹是軍事作秀官僚作風,殊不可取!  李廣錯了,大錯特錯。他從未當過大軍統帥,他哪裡知道,若是帶一支數千人的子弟兵,軍令自然簡單就好,如此將士打成一片,指揮起來也方便。但若是數萬、甚至數十萬的大集團軍呢?這時指揮官面對的只能是各路將領,而不可能深入到最基層,何況有大量士卒根本就是臨時招募了馬上就要打仗的,統帥就算想恭儉士卒上下一心,恐怕一時也來不及吧!  所以漢文帝最終選擇了周亞夫作為軍事上的中流砥柱,並把他留給了自己的兒子漢景帝。  至於二十齣頭的小將李廣,那還是外放到邊郡去鍛煉一下再說吧!於是在漢景帝初年,李廣被提拔為隴西都尉,回老家就職,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關於李廣二十齣頭就當上秩比二千石的一郡最高軍事長官這件事兒,李氏族人自然與有榮焉,照此速度升遷下去,李家應該很快就可以出個超越祖輩的列侯名將了,這可真是家門之幸。  「我看好你喲!」這是李廣回鄉後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當時匈奴與漢朝大體上還算太平,小規模的劫掠時有發生,大仗卻是沒得打。所以李廣仍然等不到大顯身手的機會,於是他在處理完軍務之餘,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教授門下隴西子弟的箭法。據史書記載,李廣在隴西一帶門徒甚眾,李將軍聲名在外,就連匈奴人聽了都如雷貫耳,而輕易不敢出兵騷擾隴西郡。  看來這名氣太大也不好哇,敵人輕易不敢惹你,惹到了也知趣的趕緊逃,如此你就砍不了敵人的人頭,而沒有敵人的人頭你就立不了功,立不了功你就沒爵位,封侯那更是別妄想了。為啥就沒有一種按名氣來分配軍功的制度呢?李廣經常白日做夢般的尋思。  李廣在隴西任職的時間不長,很快又被調回京師改任為郎騎將。郎騎將是郎中令的屬官,也是秩比二千石,雖屬平調,但從地方回到中央,這也算是小升了。  但周亞夫比李廣升的更快,漢景帝前元三年,吳楚七國之亂爆發,周亞夫被擢升為太尉,臨危受命,率三十六將出關平亂。騎郎將李廣,正是這三十六將之一。  終於等到了個殺敵立功的好機會!李廣興奮如狂,打起仗來更是不要命。而周亞夫也真是個愛才之人,他在最後大反攻的時刻讓李廣擔任了最光榮的先鋒,給予叛軍以最致命的一擊!  李廣也真是沒有辜負周亞夫的看重,他一騎當先,沖入吳楚中軍,遠射近砍,左衝右突,所過之處叛軍人仰馬翻,倒成一片。  此時此刻,千軍萬馬,在李廣面前變成了無人之境,膽敢有進入他周身五十步者,殺無赦!  於是李廣很快殺到叛軍帥旗之下,掌旗的將領嚇壞了,他哪見過這個,趕緊掉頭就跑,晚了,李廣一箭過去,掌旗應聲倒地。帥旗一倒,叛軍的人心立時潰散,狼奔豕突,瘋了般的逃命。李廣乃馬踏敵旗,貫弓大吼:「殺!」喊聲未息,無數漢軍已潮水般向潰散的叛軍追去……  昌邑一戰,李廣陷陣奪旗,實在勇猛蓋世,很快,他身邊就冒出無數粉絲,可好死不死,這其中竟然包括當時的焦點話題人物梁王劉武,這下麻煩了。日期:2010-1-21 16:52:00  昌邑一戰,李廣陷陣奪旗,實在勇猛蓋世,很快,他身邊就冒出無數粉絲,可好死不死,這其中竟然包括當時的焦點話題人物梁王劉武,這下麻煩了。  劉武被吳楚叛軍圍困了好幾個月,要不是手下大將田安國拚死守城,幾乎差點不能活著走出梁都,所以他雖對見死不救的周亞夫恨之入骨,卻對李廣這位年輕猛男非常欣賞,於是在梁都解圍後設宴接見了李廣,並私下授予他將軍印信,其意無非是收買人心籠絡大將,日後奪儲在朝中也多個人說話,何樂而不為呢?  李廣當時年紀輕,頭腦也簡單,結果他就這麼大大咧咧的接受了梁王的封賞任命,回去還免不了拿出來炫耀一番,這下糟糕了。  如果漢景帝劉啟真有意傳位於弟弟劉武,這事兒雖不合規矩,但還好說,畢竟這是給儲君留了個得力幹將嘛!但問題是劉啟壓根就不想把皇位傳給弟弟,李廣這樣做,就純屬中央官員私黨地方諸侯,其性質非常嚴重,不僅違反漢律,且是天底下最犯忌的事情。  這樣一來,李廣在昌邑之戰中立下的赫赫戰功就頓時沒價值了。大軍凱旋之後景帝便下令:李廣功過相抵,不處罰也不封賞,調任上谷郡(郡治沮陽,在今河北懷來縣東南)為太守,繼續鍛煉,不僅鍛煉鍛煉軍事能力,同時也鍛煉鍛煉政治素質——宮廷郎將禁中內臣,可不能這麼沒眼力勁兒。  說起來這件事兒景帝還是做的蠻厚道的。太守,一郡最高軍政首腦,秩二千石,比起從前還陞官了,雖然升的有點慢,但畢竟是一方封疆大吏,而且天高皇帝遠的,不像周亞夫還要在政治漩渦中打滾。從這個方面來說,李廣也是曾經幸福的,至少他很自由。  從前趙國名將李牧駐守雁門的時候,喜歡跟匈奴玩堅壁清野,待蓄足力量然後給予其致命一擊。歷史無數次證明,李牧的戰略是對頭的,匈奴就怕這個。  但是很可惜,同樣是姓李的,李廣與李牧的作戰風格迥異。匈奴人來搶東西了,李廣就出城跟人家拚命,匈奴人打不過,當然跑,李廣就在後面追,從來不怕危險,也從來不怕埋伏,不砍幾顆人頭回來決不罷休。  當年李廣在隴西當郡尉,上頭還有個太守管著他,如今在上谷他就是最高領導,他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想怎麼追就怎麼追,這可真是過足了打仗的癮。  至於匈奴人,他們對李廣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又恨又怕。  ——我們匈奴打仗要錢要糧,李廣打仗,完全要命啊!  當然,匈奴人生性驍勇彪悍,他們中也有些勇士,一心想找機會抓住或幹掉李廣,那樣他們就能名揚草原了!  總之,李廣的名氣是越來越大了,不管敵方我方,都有他大批粉絲。好死不死,這其中又多了一位叫做公孫昆邪的「典屬國」。這位粉絲也不知是崇拜還是搗亂,他竟痛哭流涕的找到漢景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李廣才氣,天下無雙,然自負其能,數與虜敵戰,恐亡之。」  典屬國是漢朝最高外交長官大行令的副手,秩二千石,凡邊疆各族降服於漢,仍保存其國號者,稱為屬國,由典屬國掌管其事。說起來這公孫昆邪也是位漢初名將,他本是義渠胡人,後歸漢為將,景帝時任隴西太守,以將軍擊吳楚有功,封平曲侯,且著書立說,有陰陽家十五篇(見《漢書藝文志》)聞名於世,如今又身居「外交部副部長」之要職,可謂文武雙全,位高權重,如此大牛人兼老前輩,卻為何要對一個年輕的邊郡太守如此關心愛護呢?  難道真的只是純欣賞嗎?我想他應該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搞外交的嘛,職責所在,自然不希望漢匈之間爆發大戰,畢竟漢朝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李廣能力當然是沒的說,但他這麼身先士卒猛衝猛打,萬一戰死了怎麼辦?萬一再將小規模武裝衝突引發成大規模軍事入侵又怎麼辦?總之,出於保護人才與維護和議之考慮,陛下,咱們是不是給李廣換個位置呢?鍛煉人才也不是光靠打仗的嘛!  景帝劉啟心想也對,那咱就給李廣換個地方,去上郡(今陝西榆林)當太守吧!那裡離邊境遠些,而且離長安也近,萬一有事兒都還有個照應。  於是李廣又這麼去了上郡,可惜不管怎麼換地方,他從來還是老樣子,打仗不要命,根本不體會公孫昆邪與漢景帝的一番苦心。時間一長,公孫先生也不哭了,既然我的柔情你永遠不懂,那我就成全了你的瀟洒冒險碧海藍天吧,只是沒有我的歲月里,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喲!  從此,李廣在景帝朝長達十餘年的時間裡,一直在各邊郡間平級調動,遲遲升不了官。  3.意氣追驕虜,猿臂射鵰騎  漢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在駐守邊郡十餘載後,三十七歲的李廣終於擺脫小打小鬧,等來了一場還算像樣的戰鬥。  這年六月,近萬匈奴騎兵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大舉南下,對漢朝邊郡展開了一場突然襲擊。  這次匈奴意不在搶錢搶糧搶女人,他們的目標是當時中國最重要也最珍貴的戰略資源——戰馬。  漢文、景帝在位期間最偉大的政績之一,就是擴造苑馬。地球人都知道,中國自古以來就缺馬,這種情況在秦末漢初嚴重到了最極點,一匹馬竟貴至百金,這價錢在當時可以買到三千畝良田,可見其稀缺(按《九章算術》)。結果,幅員遼闊的漢帝國竟然組建不出一支像樣的騎兵部隊,大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胡騎在長城內外往來縱橫,搶掠如風,卻沒有辦法深入草原給予其重創。  這就是像李廣這樣的神射驍將,面對匈奴也只能小打小鬧,而不能建功立業的最大原因。  所以漢文、景帝痛定思痛,在漢朝邊郡設立了三十六所官方馬苑,由太僕直接負責管理,其手下養馬士卒多達三萬餘人;同時鼓勵各郡國及民間飼養馬匹,規定有馬一匹,就可免除三個人的兵役。這樣,中國的養馬業得到迅猛的發展,到漢景帝晚期,僅官府的苑馬就有40餘萬匹,市場上的馬價最低時竟降至僅四千錢。一時間,漢朝長城以南,濱塞之郡,牛馬入縱,蓄積遍野。對此,匈奴人深感憂患而又眼饞,於是在這一年,匈奴突然發動了掠馬戰爭,他們先是突襲雁門郡(治善無,今山西右玉),至雲中郡武泉縣(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東北),接著又進入李廣轄區的上郡,搶走大量馬苑中畜養的良馬。苑監率吏卒倉促應戰,戰死者多達兩千餘人。  李廣怒了:小小匈奴人竟敢在我太歲頭上動土,老子饒不了你們!於是他趕緊向漢景帝報告軍情,並請求增援,他想藉此機會一舉將這近萬匈奴騎兵盡數殲滅於國境之內!  但景帝並沒有如李廣願派來援兵,而只派來了一個太監,而且是一個很受寵的太監。日期:2010-01-23 14:54:32  但景帝並沒有如李廣願派來援兵,而只派來了一個太監,而且是一個很受寵的太監。  太監告訴李廣:援兵是不可能了,陛下的意思還是防守為主。另外,陛下還派我來跟你學學帶兵打仗,還請將軍多多指教。  李廣斜著眼睛看了看那個太監,心想一個太監學什麼打仗,看你那不男不女弱不禁風的樣子,拉的起弓射的起箭嗎?難不成你會葵花寶典懂得用內功傷人?  很顯然,景帝派這個太監來,就是我國歷代領袖們最愛玩的那一套,所謂軍事觀察組,監軍來的。學習打仗只是一個借口而已。  太監也發現李廣好像有點看不起他,當下火了,便尖著嗓子叫起來:將軍輕我耶?  李廣只是笑。  太監也是有自尊心的,於是他跺了跺腳,轉身就往外走,回頭摞下一句狠話:你等著,我現在就去砍幾顆匈奴人頭回來給你瞧!  李廣還是笑,前仰後合,快笑岔氣了。  太監出帳後,就帶了幾十個騎兵,徑直離開大營往北找頭砍。也巧了,還真給他碰上了一小隊匈奴斥候,而且只有三個人。  太監仰望蒼穹,淚流滿面:老天你對我可真好,以眾凌寡,這三顆人頭非我莫屬。弟兄們,給我上!  數十漢騎將三名匈奴斥候團團圍住。  但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這三名匈奴斥候,箭法竟非常了得,不等人回過神來,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數十名漢騎就被射倒一大片,太監見情況不妙,趕緊尖喊一聲:弟兄們,給我頂住,我先撤!  太監最後隻身逃回了漢營,除了屁股上被射的一箭,半顆人頭都沒帶回來。  李廣趕緊召軍醫來為太監療傷,接著又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太監哭訴完了自己的遭遇後,本以為李廣會大大的嘲笑自己一番,卻沒想李廣不但沒笑,反而臉色變得異常凝重起來。  區區三個人就射死了我軍數十名身經百戰的騎兵。看來這幫傢伙並不簡單,難道他們就是傳說中的「射鵰者」?  「射鵰者?這是什麼東東?」太監摸著屁股問。  所謂射鵰者,就是匈奴部落每年舉行的射鵰大賽中的冠軍。這射鵰可不像射鳥,大雕通常高飛入雲,而平常人射箭最多不過百步,恐怕連雕毛都碰不到,故只有膂力驚人的神射手,方能一箭飛天射穿其翼。所以這些射鵰比賽出來的冠軍,個個都是匈奴部落的英雄,類似於我們現在的特戰精英。他們的出現,往往意味著後頭一定跟有匈奴大部隊。  怎麼辦,打,還是不打?  李廣最後決定:打!射鵰者是匈奴人的英雄,擒殺他們,可比砍幾百顆匈奴人頭都划算,這個險只得冒,只要趕在匈奴大部隊趕到之前搞定就行。日期:2010-01-23 15:10:47  於是李廣顧不上召集軍隊,甚至連個招呼都不打,當即只帶百餘親兵,騎著快馬前去追趕。那三個射鵰者在之前的激戰中失去了戰馬,所以只能步行,結果李廣在追出數十里後,終於逮著了他們。  三個射鵰者卻也毫不驚慌,好整以暇,睥睨自如,在百米之外貫弓以待漢騎,果然神射風範。  李廣見此情景,忍不住放聲長笑,豪氣陡升。他實在是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作為一個天下無雙的名將與神射手,越強勁的的敵人,就越能激發他的鬥志,這三個匈奴射鵰英雄,便是他千載難逢的好對手。  於是他立即下令左右騎士從兩翼包抄,但只堵截,不許放箭,他要親自對付這三個牛氣衝天的傢伙。  一對三,面對面互射,看誰出手快准狠,這倒有點兒美國西部牛仔決鬥的意思。  三個射鵰者心中不免有些詫異,咱們剛乾掉了他們幾十人,這漢將還敢一人獨自對付我們,真夠得瑟的啊!於是三人一齊放弦,嗖嗖嗖,沖著李廣就各自來了一箭。  李廣縱騎飛馳,左躲右閃,險險避過了三箭,卻並不急著還手。  原來,李廣射箭有個壞習慣:神箭一出,必然見血,如自度不準,則絕不放矢,天塌下來也不放。  只射空一支,就算自己輸了,這便是天下第一神射手的狂傲。  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雙方越來越近……漢軍騎士們雖明知將軍之能,但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緊張到說不出話來。  李廣終於出手了,一箭,再一箭,轉眼間,三名匈奴神射手,兩個被射殺當場,另一個被嚇的魂飛魄散,忙丟了弓,跪倒在地,束手就擒。  陳毅元帥有詩云:「藝高人膽大,膽大藝更高。」飛將軍之神射威名,豈為虛致。4.雄氣震萬夫,秒殺白馬將  事畢,李廣問其來歷,果是匈奴中之射鵰者,遂命左右將他捆縛。然後翻身上馬,正待回營。  慢!  這時,一個李廣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遠方突然煙塵大起,漫山遍野,全都是匈奴騎兵,數量恐怕有五千之眾。  而李廣這邊只有區區百騎。  大地顫抖,風雲變色,每個漢軍騎士的臉上都不禁露出了畏懼的神情。雖然他們身經百戰。  但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驚慌失措,然後亡命奔逃,只有傻子或瘋子才會留下來跟匈奴人拚命,那是准死無疑的。  李廣心裡也害怕,但這種害怕很快被冷靜所代替。越是危急就越要冷靜,這是當年周亞夫教他的。  這世上任何一個士兵都有資格害怕,只有主將不行,因為他的進退關係著所有士兵的生命。  李廣心中暗咐:在這個地方碰到數千匈奴大軍,只有一個可能——他們是來偷襲我上郡的。但現在他們竟意外的半途碰到了我這百餘精騎。那他們一定會以為我軍已探知了他們的行蹤而有所準備,如此一來,哈哈哈哈……  吾退敵有計矣!  正在思咐,轉眼間數千胡騎已疾馳近前,但卻沒有衝鋒,只在對面山上擺好陣勢,與漢軍對峙。  這世上有的事兒就是如此,你怕別人,說不定別人也正怕你呢!這就像蟊賊趁夜入室爆竊,卻見主人燒好茶水正坐在門口等他,他豈能不嚇一大跳?猜裡面有埋伏?所以匈奴趕緊擺好陣勢,先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再看情況決定。百餘年前,匈奴就曾吃過李牧的誘敵之計,所以說漢人奸詐,不可不防。  看到這一幕,李廣笑了,笑的如春風般得意。  大家都莫名其妙,這個時侯主將居然還能笑,別笑了,快逃命吧!  李廣搖頭道:「不可!我等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誘,必不敢擊我。」說完,下達了一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命令——前進!  不是撤退,也不是留下原地發獃,而是前進,一百人向數千胡騎策馬前進。  大家心裡雖然害怕,但卻無比相信主將李廣的決定,因為他們都是李廣的粉絲,而且是最忠實的那種。  天高雲淡,馬鳴蕭蕭,數千匈奴騎兵,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百名漢騎朝他們走來,越走越近,直到兩里開外,停了下來。李廣又下令:「大家聽著,全部下馬解鞍!」  有幾個小朋友終於忍不住提意見了:「將軍,虜多且近,今若解鞍,即有急,奈何?」  李廣哈哈笑道:「胡虜料吾必逃,今皆解鞍以示不走,正欲使彼信吾為誘敵之兵。」  既然要演場好戲給匈奴人看,自然要演的到位,演的逼真,演的從容不迫如夢似幻。兄弟們,考驗大家演技的時候到了,面對鏡頭,面對匈奴觀眾,向奧斯卡衝鋒吧!  於是,大家再次選擇了相信李廣,一個個都下馬摘鞍,比閑樂生還閑樂的仰躺在山坡上,看天高鳥飛,聞青草花香。陽光溫柔的灑在戰士們的身上,怡然自得好不舒服,要是再有躺椅、防晒油、加上比基尼美女,那就完美了。  然而,只有李廣自己知道,他內心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心理戰,它不靠勇猛不靠箭術,只靠自身強大的精神力量,以及震爍古今的自信與堅持,堅持到最後,就堅持到名垂史冊。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只見漢軍在放羊。不明白,匈奴主將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幫直把戰場當公園的敵人到底想幹什麼?漢軍應該沒有把精神病或腦殘患者集中編隊的習慣吧!  可這麼乾耗著也不是回事兒啊,匈奴主將終於忍不住,命手下一名心腹愛將出陣巡視一番,看看漢軍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  這名心腹愛將騎著一匹高頭白馬,十分拉風,我們不妨稱他小白。  李廣一見小白出場,大喜。天賜肥肉,又白又嫩,不吃浪費!只見李廣「霍」的一聲猛跳起來,翻身躍馬,拉動韁繩,僅帶健騎十餘人,風馳電掣般疾馳上前,雕弓如月,劈頭蓋臉就是一箭,小白慘叫落馬,立時氣絕。李廣一擊即中,絕不戀戰,又策韁原路遁回,解鞍縱馬,又一頭倒回草地上,閉目養神,坐卧自由,彷彿剛才啥事兒也沒發生過一般。  一次成功的心理戰,不僅需要心理暗示,更需要心理壓制。李廣深明其道。  匈奴主將徹底崩潰了,他平日甚為看重的心腹愛將,居然這樣一下就死球,開什麼玩笑啊!  陰謀,這絕對是個陰謀,漢軍小部隊後面絕對有大批伏兵,否則他們就這麼少的人,怎麼可能如此勇悍無畏冷靜從容的反擊?  這時天已經漸漸暗了,草原上暮色四起,雙方還一直僵持著,持到夜半時分,自然還是匈奴人先持不住內心洶湧而來的莫名恐懼:月黑風高殺人夜,還是先走為妙,遂趁夜悄然撤離戰場。  我們事後回過頭來看,李廣的行為好像帶了太大的冒險賭博性質,似極不可取。匈奴人完全可以暗中派一隻小分隊繞到側翼偵明虛實,又或者,這幫匈奴人壓根就是愣頭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衝上來呢?那麼李廣再冷靜再勇猛都沒用了,最終只能全軍覆沒。  可是,如果大家再仔細分析一下就會發現,李廣其實並不是在賭博,面對老虎技窮的黔驢才是真正在賭博。而李廣的一系列大膽而絕妙的舉動,正是結結實實的找准了敵人的思維盲區,解鞍示形,殺敵示威,以虛示虛,時而靜若處子,時而動如脫兔,一步步營造出一種詭異氣氛,終讓對手困於其中不敢妄動。所以,這事實上是一次帶有賭博性質的奇謀攻心戰,更是諸葛亮空城計的實戰升級版。  看來,漢景帝和公孫昆邪都多慮了,李廣有勇有謀也夠冷靜,哪裡就那麼容易戰死?無論處於什麼樣的絕境,他都能活著回來。後來李廣也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多次證明了這一點。  順便說一句,《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空城計,其實是羅貫中亂套史料的小說筆法。孔明用兵極謹慎,李廣這種膽大包天的心理戰,他玩兒不了,也不可能玩。  5.從來先將士,桃李總無言  漢軍在草地上數了一夜星星,第二天天亮,李廣這才帶著大家踏歌而回。過程如此順利,如此輕鬆,騎士們但覺昨日只是出營去搞了一次郊遊,哪裡像是從鬼門關邊晃了一圈兒回來。  而駐守在大營里的將士們也根本不知主將昨日的去向,不得軍令,哪敢擅自出營。他們倒真以為李廣他們是出去郊遊了,直到真相傳出,頓時一軍皆驚。  上郡遭遇戰,李廣將百騎一箭震退匈奴數千兵馬,可謂兼具長坂子龍之膽、翼德之智,真一活著之傳奇也。經此事後,李廣人氣再次暴漲,比本帖還要暴漲,在漢軍士兵們眼中,他已不再是凡人,而已超凡入聖,幾乎接近神靈。神靈統軍,那就再不需要軍令了,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金科玉律,將士們不必思考,直接服從即可。  所以,李廣統兵,基本不太講究軍紀與章法,行軍紮營時也從沒有什麼嚴格的陣勢和隊列。找一個水草鮮美的地方,安營紮寨便是,至於地勢形利,那是從來不管的;另外晚上也從不安排打更巡邏,大家舒舒服服睡大覺就好,吃飽睡足了戰鬥力才強嘛!還有那些軍營里的幕府文書,也盡量能簡就簡,絕不搞文山會海那一套。你還別忙批評,李廣這是內松外緊,他在營地遠處派了很多偵察員,一旦有險,警報傳的還更即時。總之它是內容大於形式,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好。這種機動靈活的風格,我看倒非常適合做地方游擊隊,卻不像是正規野戰軍。日期:2010-01-28 13:21:21  相比之下,李廣同時期的另一位抗匈名將程不識,帶兵風格就完全不同了。  程不識的資歷和職位跟李廣差不多,也是個多年屯兵在邊塞的宿將,不過李廣生性隨意帶兵散漫,程不識卻是為人嚴謹頗有周亞夫之風。他行軍紮營時,每至一處,必先選擇有利地形構建防禦陣地,每天晚上還要派人打更巡營,一板一眼,一絲不苟,絲毫不敢懈怠,就是幕府中也每天都有大量的軍事文書要處理,士卒軍吏們因此苦不堪言,多願跟著李廣干,而不願在程不識底下做事。  正因為如此,這兩位當世名將,以及他們的帶兵方式,經常被人拿來作比較。對此,程不識的態度是:「李廣軍極簡易,若胡虜驟然來犯,一時恐難抵抗;然其士卒亦佚樂,咸樂為之死。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  程不識的話稍微有點酸意,他認為李廣太有人格魅力太有群眾基礎了,士卒都不惜為他效死,如此作戰積極,上下一心,這固然也很好很強大,但卻難於應付匈奴的突然襲擊;而我呢沒這威望,所以只能以勤補拙,加強管理,做到無懈可擊,這樣匈奴人卻也不敢輕易來惹我。  當事人的態度且不提,我們先來看看他們同事的態度吧!  史書記載,一次,丞相武安侯田蚡娶妻,設宴招待前來祝賀的群臣,席上灌夫給臨汝侯灌賢(灌嬰之孫)敬酒,但灌賢正在跟程不識講悄悄話,所以一時沒理他,灌夫乃大怒道:「汝生平毀程不識不值一錢,今日長者為壽(灌夫是灌賢的叔父輩),乃效女兒呫囁耳語!」看來程不識當時在朝臣中風評很差,竟然毫不值錢。  接著田蚡又說了句話來勸和,語中也透露了不少信息。  「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為李將軍地乎?」  看來灌夫平日是很崇拜李廣的,所以田蚡要灌夫看在李廣的面子上不要給程不識難堪。  大家都知道,灌夫可是個超級猛男,且在當時也算個超級偶像,偶像所崇拜的偶像,放在娛樂界來說,那就是天王巨星了。可見李廣威望之高。  看來,不管程不識如何解釋,大家都還是更加崇拜李廣,這沒辦法,飛將軍的光芒實在太強大了,強大到足以讓當世任何名將都黯然失色。  而作為著史者的太史公,當然也是隨同輿論更偏好李廣的將品。他說李廣這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李當然不會說自己有多好吃,但人們自然會踩出一條路來採摘。就像李廣從來木訥寡言,軍令賞罰也不嚴明,但士兵們就是愛戴他敬仰他,願為他拚死效力,這便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口中無令身上有令的最高境界。  那李廣到底有多「身正」呢?史書記載,他為官清廉,生性簡樸,得到賞賜就分給部下,自己卻一點兒不留,而且也從來不跟別人討論身外之物。此外他雖身為將軍,卻無論飲食都跟士兵們在一起,士兵吃什麼,他就吃什麼,同甘苦共患難,從不搞特殊化。有時候遇到缺水斷糧,如果士兵還沒有完全喝到水,李廣是滴水不沾;士兵還沒有完全吃上飯,李廣則粒米不嘗。在李廣軍中,基本沒有什麼嚴格的上下級制度,大家都是兄弟相稱,如此官兵不分,上下無別,倒有幾分類似黨的隊伍。本來,李廣身居高位,當了足足四十年二千石的大官,且從不追求享樂,按理家底應該非常殷實才對,但他死時家中幾無餘財,兩袖清風的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孫子曰:「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淵;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李廣做到了。  如此李廣,我們是不是覺得有點眼熟,對了,我們前面提到的項羽,跟他實在是非常相似。6.漢皇按劍起,還召李將軍  公元前141年,漢景帝劉恆終於駕崩了,太子劉徹即位,是為漢武帝  至此,大漢帝國歷經六十餘年的經濟與軍事積累,也終於邁入了由守轉攻拓土開疆的偉大時代。  誰也不知道,劉徹這個當時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胸中到底揣有多大的雄圖與壯志。  我們現在知道了,這是一個堪與亞歷山大、拿破崙、希特勒相比肩的冒險者和野心家,他的終極目標,是要讓當時他已知世界的所有蠻夷番邦統統都臣服在他的腳下,匍匐、戰慄、頂禮膜拜。  我想,如果有足夠多且足夠先進的交通工具,或者說如果東亞版圖不是被茫無人跡的沙漠與冰封萬里的荒原所包圍,這個可怕的野心家,說不定會去征服整個歐亞大陸。  中國歷史再也找不出這樣一個特殊的人物了,同樣野心勃勃的秦始皇,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且讓我們先回過頭來,看他即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把李廣、程不識這兩位「名將之花」從邊郡召回長安,讓他們各自擔任未央宮與長樂宮的衛尉。兩人從此一齊名列九卿高位,前途一片光明。  李廣和程不識在邊郡駐紮多年,都具有非常豐富的對匈作戰經驗。特別是李廣,他曾歷任隴西、上谷、北地、雁門、代郡、雲中、上郡七個郡的郡守,守邊區域橫跨整個帝國北疆,基本上是哪裡需要到哪裡去,什麼亂七八糟的匈奴人都見過了。劉徹這麼急著把他們倆拉回身邊,其用意呼之欲出。  劉徹,終於要對匈奴動手了!  所以,李廣與程不識名為衛尉,實則武帝的近身軍事參謀,因為這個世界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匈奴。  漢武帝的如此態度,對李廣意味著一種信任,也意味著即將到來的重用,可嘆李廣從軍二十餘載,現在終於要熬出頭了。  現在只要等一個機會,武帝就會對匈奴宣戰,這是遲早的,李廣靜觀其變就是。  可沒想到李廣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六年。在這六年期間,信奉黃老之術無為而治的太皇太后竇氏,以及朝中一大幫保守派老臣,都不願與匈奴輕開戰端,所以武帝也只得暫且忍耐。直到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竇太后去世,劉徹終於被鬆開了緊箍咒,正喘息未定,忽聞匈奴軍臣單于遣使前來求取和親,武帝乃藉機立刻召集群臣,展開了一場關於匈奴和戰的大討論。  沒想到會議伊始,主管外交的大行令王恢就率先站了出來,對和親表示堅決反對,說:「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復背約;似此反覆無信,不如勿許,興兵擊之。」  王恢本是燕人,且數為邊吏,熟悉胡事,再加上他高居「外交部長」,所以其發言還是很有分量的,劉徹自是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但群臣中也有不以為然的,御史大夫韓安國就說:「匈奴遷徙有如飛鳥,難得而制之也。今漢行數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易為匈奴所乘。此危道也。不如和親。」  韓安國我們前面提過,他在吳楚七國之亂中為梁王手下大將,在梁都保衛戰中立有大功,後又多次成功調解了竇太后、漢景帝與梁王劉武這一家子麻煩人物間的矛盾,政治智商那可不是一般的高。另外,韓安國為人嚴謹持重,是個堅定的防禦派保守派。安國安國,維持國家安定團結反對軍事冒險正是韓安國一貫的政治表現。  劉徹心裡暗自好笑:管外交的大臣想打仗,以打仗成名的大臣卻想和親,這可是怎麼說的?  最終,大多數官員都站在了韓安國這邊。  黃老信徒竇太后雖然死了,但朝臣們已經習慣了文景時代的休息無為,一時叫他們轉過彎兒來,那還真不容易。  少數服從多數,最終,劉徹批准了與匈奴和親的協議。從此,漢匈關係進入了短暫的蜜月期,漢政府不但答應與匈奴互通關市,並且遣使贈送了大量財物,以至匈奴全民親附漢朝,往來塞下,長城內外頓成一片友好和諧民族團結之歡樂海洋。  這當然不是劉徹的本意,一切都是假象,劉徹精心營造的假象。  確切的說,這是一次戰略性十足的妥協,也是一顆政治迷惑性很強的糖衣炮彈。  匈奴人開心的有點太早了。一個被你燒殺搶掠侮辱了六十餘年的龐大帝國,卻一直屁顛屁顛的給你送錢送糧送女人,這種其賤無比的事情只有「我大清」乾的出來,而正在冉冉升起的天下強漢,絕不容許讓這種事情發生。漢武帝堅信,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匈奴就將為此付出其有史以來最慘重的代價,慘到他們恨不得鑽回他們娘肚子里去。7.和親非遠圖,大漢當自強  於是又等了足足兩年,直到漢武帝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某日,一向主戰的大行令王恢忽然收到一封從雁門郡馬邑(今山西朔縣)送來的密信,看完信後,他精神頓時為之一震,開心的一躍而起,大叫道:「此次匈奴必破矣!」然後立刻動身,入宮求見漢武帝劉徹。  寫信人是馬邑的一個土豪富商,名叫聶壹,此人雖屬剝削階級,卻也是個極富冒險精神的愛國志士。按理說,他只是個普通商人,國家大事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況且邊境商販大多依附於胡人,一旦雁門開戰,對他的生意恐怕還是個毀滅性的打擊。但就是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竟然憑藉著一個大膽的想法,一腔愛國之熱誠,甘冒絕大風險,孤身誘敵,引發一場亞洲大戰,從而改變了歷史,改變了世界。  歷史並不總是帝王將相的舞台,往往小人物,也可以左右天下。  聶壹信中大概內容是:「匈奴初和親,親信邊民,聶壹願為間諜,亡入匈奴,見單于,誘以利致之,漢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  這是一個很大膽也很有誘惑力的構想,漢武帝動心了,真的動心了,他是一個極富冒險精神的帝王,他就喜歡這種刺激的冒險。於是武帝立刻召集群臣,問:「朕以宗女嫁與單于,歲給財帛,賂遺甚厚。單于竟敢輕慢使命,數入侵盜。邊境不安,朕甚憂之,今欲舉兵往征,卿等以為何如?」  王恢大喜,當即極力鼓動道:「臣聞當日戰國之際,代地自立為一國,北有胡人,內多敵國,然其人民尚能支持,匈奴不輕來犯。今陛下即位數年,威加海內,華夷為一,獨匈奴侵盜不已,肆無忌憚,若非設法痛擊,如何示威!臣竊以為擊之便。」  作為保守派頭子的韓安國,當然極力駁斥王恢的左傾冒險主義錯誤路線:「臣聞高皇帝被困平城,七日不食,及出圍返都,不相仇怨,可見聖人以天下為心,不願挾私害公。故與匈奴和親,至今利及五世。臣竊以為勿擊便。」  王恢大怒,我是左傾冒險主義,你他媽的還是右傾投降主義呢!於是又道:「陛下,韓大夫之語,似是而非。高皇帝身披堅執銳,蒙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海內久安,只邊境數驚,常為民患,士卒傷死,累累相望,此仁人志士之所隱痛也。臣故曰擊之便。」  漢武帝剛要接話,韓安國又不甘示弱道:「不然,臣聞兵法有言,以飽待飢,以逸待勞,所以不戰屈人,安坐退敵,此聖人之兵也。今欲卷甲輕舉,長驅深入,臣恐道遠力竭,人馬乏食,反為敵擒也。臣故曰勿擊便。」  漢武帝又要說話,王恢跳了起來,叫:「我也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輕進而深入也;將誘以重利,使其單于入塞,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邀擊之。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擒,百全必取。」  漢武帝火了,吵個屁啊,朕還沒說話呢!王恢你也別跳了,韓安國你也別叫了,朕現在就下令徵調三十萬大軍,以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大行令王恢為將屯將軍,最後再由御史大夫韓安國出任護軍將軍,統一指揮四路兵馬,出兵馬邑,伏擊匈奴!  任用保守派頭子韓安國來當戰爭主將,這明顯也是漢武帝的一次政治妥協。韓安國等舊體制的擁護者,是很難贊同國家朝積極的和擴張主義的政策方向作明顯轉變的,這需要時間,也需要皇帝高超的政治策略。  不久,聶壹帶著使命出發了,他偽裝成漢奸,叛逃到匈奴王庭,以金錢賄賂真正的大漢奸中行說,經其介紹順利見到了匈奴軍臣單于,而假獻計道:「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來降,單于引兵前往,財物可盡得。」  軍臣單于的口水立刻流出來了,馬邑是漢邊經濟軍事重鎮,內屯大量戰馬牛羊糧草等戰略物資,這筆買賣做得!況且聶壹之前多與匈奴有貿易往來,價錢公道,童叟無欺,販賣其他東西如此,出賣國家也肯定如此。「此言當真?」單于擦著口水說。  「當然。單于若不信,可遣使與我同往,觀其究竟,再發大軍未遲。」  單于大喜:「果真如此,事成之後,馬邑滿城財物,吾必與公共分之!」  兩人乃奸笑著握手,大叫合作愉快。  聶壹回到馬邑,立刻帶了伙人衝進縣府,一陣大亂後,便提了兩顆熱乎乎血淋淋的人頭出來,掛在城牆上給匈奴使者看,並告訴他們:「馬邑令丞已死,汝可回報單于,火速急來!」  死的當然不是馬邑縣令和縣丞,那只是兩個死囚的頭而已,他們早晚要死,早死一步,還能當為國捐軀的烈士,何樂而不為呢?  匈奴使者一看聶壹果然大功告成,趕緊回報軍臣單于。軍臣大喜,立刻發兵十萬,穿越邊塞,進入武州(今山西左雲),徑直向馬邑奔來。  與此同時,在馬邑附近的山谷中,正枕戈待旦的埋伏著韓安國三十萬漢軍車騎與步兵,準備在匈奴軍隊進入包圍圈後,由李廣、公孫賀率軍從山谷兩側突入戰場進行伏擊,而另由王恢與李息領軍三萬隱伏於代郡,計劃從側後截擊匈奴之輜重。  一張大網悄然撒開,就等獵物踏入陷阱,決戰在即,年輕的劉徹與軍臣一般的興奮異常心潮澎湃,他們都以為自己是獵人,對方是獵物。  並不年輕的李廣也很興奮,他自結髮(古代男子十五歲「結髮」以示成年)與匈奴戰,至今已二十餘載,卻從來都是小打小鬧。老天保佑,終於給他等來了一場數十萬人的超級大會戰。而對於一個以戰爭為生命的軍人而言,一生能碰到幾次這樣的大戰?這可是做夢都得不來的封侯良機啊!按照漢軍功制,斬首兩千人以上且自身戰鬥減員不超過十分之三者即可封侯(《上孫家寨漢簡》),這次匈奴一口氣來了十萬人,發揮好的話,封幾個侯都沒問題。  劉徹與李廣美夢做的很甜蜜,可惜現實很殘酷。因為這張巨大的捕獵網上有個致命的漏洞,那就是保密。軍貴神速,但更貴神秘,特別是伏擊戰,保密工作做不好,一切都白搭。  事實上,三十萬部隊勞師遠征,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調動,要做到完全保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個看似萬無一失的軍事行動,在一開始就有欠周詳。  何況,在馬邑之謀的具體實施過程中,漢軍自己又漏洞百出,結果就是劉徹這一精心策劃的伏擊戰,最終竟被演成了一出徹頭徹尾的搞笑鬧劇。  本來,匈奴大軍已經行進到了距離馬邑不到百里的地方,陷阱已經在望,但單于忽然下令大軍止步。  單于就是單于,智慧非一般匈奴莽漢可比,原來他發現這裡滿山遍野都是牛羊馬匹,卻一個放牧的人都沒有,全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這豈不是很令人生疑么?  當年戰國時名將李牧伏擊匈奴,是大縱畜牧、人民滿野,演戲演的超逼真。如今漢軍伏擊匈奴,卻是大縱畜牧、人煙全無,如此之演技,著實令人大跌眼鏡。  看來不是匈奴人狡猾,實在是我方太愚蠢。也不知這出爛戲是誰導演的?  關於這一點,史書上沒有具體說,我猜大概是為尊者諱吧!  小夥子第一次出手就籌劃這麼大的戰事,起點太高,難免出些紕漏,情有可原。  相對而言,匈奴單于的行事倒頗為老道,他一見事情不對,便立刻下令:大軍暫且按兵不動,先派一隊輕騎,對四周進行武力偵查。日期:2010-02-04 12:23:10  相對而言,匈奴單于的行事倒頗為老道,他一見事情不對,便立刻下令:大軍暫且按兵不動,先派一隊輕騎,對四周進行武力偵查。  這隊偵察兵很快發現了一個漢軍「亭隧」,也就是那種帶有烽火台的小碉堡,便立刻發動猛攻,守軍措不及防,竟連烽火還來不及點起就全體做了俘虜,更糟糕的是,被俘人員中竟有一名漢軍小軍官,雁門尉史。  漢時定製邊郡地方,每百里設一尉,其下有士史尉史各二人,主掌巡行邊塞亭隧。(《漢書》顏師古注)好死不死,這位雁門某尉史大人當時就此亭巡檄,你說衰不衰?要說巡檄也就罷了,沒想到這尉史竟對馬邑之謀的通盤計劃也知曉的一清二楚,你說暈不暈?  這保密工作,做的真是爛透了。  結果當匈奴騎兵得勝後,便向軍臣單于請示,問如何處置這幫俘虜。單于一揮手,全砍了!  尉史頓時魂飛魄散,當即把他心中暗藏的最高機密全盤托出,以求保命。  單于聞言倒抽一口涼氣,嚇出了好幾身冷汗,驚叫道:「原來如此,吾固疑之,幾乎墜其詭計。」於是趕緊懸崖勒馬,命令大軍掉頭,一路有驚無險,順利退回塞外。  一場危機化於無形,軍臣單于後怕之餘,頗有感慨,他嘆道:「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於是特封雁門尉史為匈奴「天王」,從此高官厚祿,享之不盡。  又是一個漢奸。  另外一邊,馬邑附近的山谷內,近三十萬大軍還擠在那傻等:這獵物咋還不出現呢?難道事情有變?  李廣坐不住了,便去找韓安國:老韓,你看這樣乾等著也不是個事兒啊!不如,我帶幫人過去打探一下?  韓安國摸著鬍子笑:李將軍別急啊,所謂不見鬼子不掛弦,不見兔子不撒鷹。你如此衝動,萬一嚇跑了獵物怎麼辦?  李廣只好氣鼓鼓的再回去傻等,心想當部將就是不爽,啥事兒都得聽別人的,如果哪天我也當上主帥就好了,唉!  等到塞下傳言匈奴人真跑了,韓安國這才氣急敗壞的衝出山谷尾追,一切已經來不及。結果,三十萬漢軍大舉出擊,吃了一肚子胡塵,卻連半根匈奴毛都沒抓著,最終也只好佇立在邊境上凝望北方,唱一句:「送你離開千里之外,我無聲感慨……」   而另外一邊從代郡出發、負責從側後截擊匈奴輜重的王恢李息部,他們倒是意外碰到了正在撤退的全體匈奴大軍,但王恢心裡一合計,人家是毫髮無損的十萬,我卻只有三萬兵,這仗不能打,撤!於是也撤了。  最想打仗的人事到臨頭卻不能出擊,王恢內心的掙扎、痛苦與無奈,可想而知。  送上門的鴨子竟在下鍋前飛走了?大軍回朝,李廣鬱悶,武帝震怒!  武帝沒法不震怒。三十萬大軍勞師遠征,光組織與後勤的花費就是天文數字,付出如此龐大的代價,最終卻換來了天下最大的一個笑柄,這個錯誤必須有人站出來負責。  那麼誰來負責呢?漢武帝劉徹?這當然不可能,偉大領袖怎麼可能犯錯,他是永遠正確的,錯的都是底下人。  如此一來,那錯就只能是王恢了。整個計劃是他最先提出來的,整個行動最終也是因為他膽小不敢出擊,從而輕易放跑了匈奴大軍。他不負責,誰來負責?  王恢滿心委屈的辯解道:「臣以三萬人眾不敵,徒取辱耳。故臣雖萬死,然完陛下將士三萬人也!我有功啊我!」  武帝卻說:「雖如此,恢所部若稍擊匈奴輜重,猶頗可慰士大夫之心。今不誅恢,朕無以謝天下。」  此次錯誤決策,劉徹欠天下人一個解釋,而王恢就是這個解釋。所以王恢自己做出的任何解釋都是沒有意義的,他必須用生命給劉徹解釋,他必須死。此外為了警告文武百官的畏戰情緒,王恢也更加必須死,死,死!反正他是死定了。  王恢聞言,萬念俱灰,心想事到如今我也不活了,遂自殺了事。  對於君王的尊嚴與帝國的偉業來說,臣民個體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這便是老劉家歷代所堅持的無上準則。  兩年後,韓安國加官進爵,當上了代理丞相,可惜沒風光多久就因車禍摔斷了腿,武帝見他腳實在坡的厲害,有辱大臣之體,於是將他免職。  都是一幫倒霉鬼。相對於年輕將領而言,老將最大的劣勢,就是思維僵化,容易犯經驗主義錯誤。一直以來,匈奴人狼性多疑,往往一擊即遁,極少與漢軍主力正面對決,上郡遭遇戰與馬邑之謀已多次證明了這一點。於是,李廣大意了,他總以為匈奴此次面對他一萬大軍,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他所要做的就是深入追擊,覓敵殲之。可結果呢?人家軍臣單于這次就是想誘敵深入,搞定漢軍中這位名氣最大的牛人李廣,殺殺漢朝那位新君劉徹的威風,為此他不惜動員數萬大軍,四面出擊,將李廣一萬漢騎團團圍住,李廣身先士卒,拚死奮戰,但實在是寡不敵眾,最終,在經過數日反覆激戰後,李廣不僅手下萬騎全軍覆沒,自己也力竭被擒。不過由於軍臣久聞李廣大名,也是他的忠實粉絲一個,遂在戰前就曉諭全軍:「得李廣必生致之。」看來是求賢若渴了。所以匈奴主將不敢怠慢,立刻派人押送李廣前往匈奴王庭。  看來,李廣的慘敗,除了大意,其成名太久、名氣太大也是一重要原因。名氣大,目標就大,匈奴人當然都盯著他,給他重點照顧。反而衛青默默無聞,沒有引起匈奴人的足夠重視,結果就賺了一大票。不過,這其中還有一個極其關鍵的地理因素我們沒有分析,先賣個關子吧,留到衛青一章再來詳細講。  我們現在回過頭來說李廣全軍覆沒後的遭遇,要說這傢伙還真是個牛人,就連慘敗被擒,幾無轉機,居然也能峰迴路轉,譜寫一段傳奇。  當時,李廣在激烈的戰鬥中身受重傷,竟致力竭暈死,押解他的匈奴人料他萬難脫逃,遂亦不加捆縛,只在兩馬之間吊了個繩網以為擔架,就這樣馱著他慢悠悠的往北走。  一路上,匈奴人高唱凱歌,歡聲笑語,別提多開心了。勝利之後獻俘請賞,這是每個軍人都夢寐以求的幸福。  不久,李廣在顛簸中蘇醒過來,頓覺全身劇痛無比,差點叫出聲來,但他忍住了。  老將軍五十多歲了,身上還中了好幾處刀傷箭傷,就這樣還能挺住活過來,這已經是個奇蹟。  但李廣一點兒都沒有劫後餘生的開心,反而眼中盈出了一眶淚水,想起那些多年來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一個個都血染草原為國捐軀,他怎能不難過?  就身上的這點傷痛,比起他心中的傷痛,根本不算什麼。  再想起自己即將淪為敵人階下囚,匈奴必然以之為誇耀,此實有辱我大漢尊嚴與李氏門楣,李廣更加痛心疾首。  實在不行,我就自我了斷,以全我忠義保我名節,總之絕不能做叛徒漢奸。  但我就這麼死了,豈非太可惜,我一生征戰,死也要死在沙場上,這才是軍人應有的歸宿。就這麼死實在太丟人太不值了!  不然,找機會逃走吧!一個聲音突然在李廣的腦海響起。  但怎麼逃呢?我現在身負重傷手無寸鐵,身邊又都是匈奴的衛兵,別說逃跑了,就算離開這幅擔架恐怕都困難。  馬,必須有馬,否則就算跑了也很快會被追回來。李廣一面思考一面四處打量,斜眼正好看到旁邊有個胡兒(匈奴少年)座下有匹好馬,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笑完,李廣便輕輕的呻吟了一聲。  那胡兒見奄奄一息的戰俘似乎醒了,便縱馬跑近來探視。說時遲那時快,原本虛弱不堪的李廣,忽然兩眼大睜,倏地如飛鳥般一躍而起,跳到那胡兒的馬背上,一手奪了他的弓箭,一手將其推落馬下,然後勒轉僵繩,快馬加鞭,絕塵向南馳去。  匈奴人出其不意,全體石化,煮熟的鴨子竟然也能還魂飛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到匈奴騎兵們回過神來,李廣已縱馬馳出數里之遠。  追!數百匈奴騎兵氣急敗壞,呵斥的在後緊追不捨。  找死!李廣冷哼一聲,燃燒起小宇宙,使兩腿用力夾緊馬背,來了招回頭望月,彎弓搭箭一陣猛射,身後頓時慘叫連連,中箭落馬者不可勝數。  太牛了,這哪裡像是個身受重傷的人!就這樣,李廣邊射邊逃,一口氣跑出幾十里遠,終於碰上了自家被打散的殘餘部隊,匈奴人知道再追無望,只得眼巴巴的看著李廣一行絕塵而去。他們也嘗到了一次煮熟鴨飛的鬱悶。  遠遠的看到熟悉而親切的漢軍旗幟在邊塞城頭迎風飄揚,李廣長長舒了口氣,這才感覺全身劇痛直傳骨髓,再也支撐不住,精神一松暈倒在馬背上。  問題來了,李廣明明身負重傷,卻能在瞬間完成如此高級的騎術動作,其難度係數之大,當今世界馬術冠軍恐怕也得自嘆不如,何況漢朝時馬鐙還根本沒有發明。如果說史書中這個類似武俠小說般的情節當真屬實的話,無奈我只能說:人在危急的情況下,或許真可以爆發出超越人體極限的小宇宙來。  小宇宙這種東西,說來很玄妙,其實也不難用科學解釋。一般說來,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人的交感神經自動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大腦隨即產生應急機制,命令腎上腺大量分泌腎上腺素進入血液。腎上腺素是由腎上腺髓質所產生的重要激素,能使心率加速、血管收縮、血壓升高、血糖增加、支氣管和胃腸道平滑肌松馳、瞳孔擴大、肌肉快速收縮,從而使得肌肉中儲存的能量被最大限度地調動,發揮出超常的水平來。一項心理學家的實驗就曾證明,潛意識領域,包含著人類能量的85%,看來我們平時發揮的力量,不過才自身的十分之一而已。  當匈奴單于得知李廣逃脫,忍不住仰天慨嘆道:「李廣重傷奪馬,從容逃逸,真乃一飛將軍耳。吾不得此良才,惜乎!」  一個人得到朋友或自己人的稱讚容易,可要讓對手、敵人又畏又敬就不簡單了,這是一種巨大的榮耀。從此,李廣飛將軍之名響徹草原,在敵國亦成一不朽之傳奇。  所謂牛人,就是敗也敗的這邊風景獨好,好的竟讓勝利者衛青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不久,李廣帶著殘兵敗將回到了長安,此次戰役,他雖在匈奴那邊賺得了「飛將」之名,但在漢朝這邊,他喪師辱國,罪不容恕,漢武帝震怒之極,下詔將李廣交給廷尉治罪。  同時上軍事法庭的還有公孫敖,他也碰到了匈奴的大股部隊,結果損失了七千騎兵,只剩了三千回去,比李廣好不了多少。至於另外一路公孫賀部,則撲了個空一無所獲。你瞧這仗打的,比馬邑之謀也好不了多少!  問題的關鍵在於,漢武帝的抗匈戰略仍在嘗試階段,尚未完全成熟。孫臏嘗云:「兵不能昌大功,不知會者也。」漢千里分兵,四面出擊,勢必難以互相照應與支援,匈奴乃集中兵力各個擊破之,漢之敗豈不宜乎?  但不管怎麼說,李廣身為衛尉,其統率之南軍,皆為內地郡縣輪值上番的精銳衛士。此次慘敗,帝國一下子損失了這麼多具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兵,李廣罪莫大焉。  根據廷尉的審理,李廣公孫敖失敗的主要原因除了我們以上的分析,還由於「校尉叛敵,小吏犯禁」,無非還是管理疏忽所致。漢武帝於是下詔曰:「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將率之過也;教令宣明,不能儘力,士卒之罪也。代郡將軍敖、雁門將軍廣所任不肖,按律當斬!」(《漢書武帝本紀》)同時宣布只降罪二將,不罪及普通吏卒。  看來,李廣沒能戰死沙場,卻要死在自己人的監獄裡了,這可為之奈何?  放心,我們前面就講過,早在景帝時期,漢政府為了增加財政收入,就宣布了一條規定:「得輸粟縣官以除罪」。也就是說,只要向朝廷交上足夠的錢糧,多重的罪,都可以減輕刑罰。  於是李廣和公孫敖各自上交了一筆贖金,得雙雙免罪,但官兒是不能當了,削職為民,回老家好好閉門思過去!  只有衛青,因攻破龍城之大功被賜爵關內侯。馬屁精們由此紛紛稱讚漢武帝有知人之明,皆曰:「青雖出於奴虜,然善騎射,材力絕人;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樂為用,有將帥材,故今竟得此大功。陛下慧眼識珠,知人若此,晉文秦穆不能比也,臣等拜服!」  在這樣一個時代,永遠正確,也永遠不會倒霉的,恐怕也只有武帝劉徹了。9.落拓封侯事,歲晚田間,誰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馬,移住南山。  李廣並沒有回老家隴西閉門思過,而是選擇留居在終南山腳下的藍田。  提起終南山,我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詞是佛道,第二個詞是隱士。  眾所周知,終南山既是中土佛教諸宗的策源地,也是道教的發祥地。中國第一座佛寺白馬寺就建在此處,老子也是在這兒為尹喜子講授《道德經》五千言,然後飄然而去的。後來還有鍾離權、呂洞賓、劉海蟾、王重陽等著名道士,也都曾修道於此。金庸先生的《神鵰俠侶》,更是非常詳細的描寫過全真教的總部終南山。  此外,正因為終南山優美的景色與濃厚的佛道氛圍,後世有很多仕途不順的文人高士都在此處隱居過,比如漢初的商山四皓,西晉的竹林七賢,東晉的陶淵明,以及唐代的李白、王維等等等等,不可勝數。  這樣看,難道李廣經此磨難,竟然心灰意懶看破紅塵,想學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或者要學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了嗎?  當然不可能,李廣老驥伏櫪壯心不已,一心一意只想建功立業,何嘗有過片刻甘願蟄伏。其實終南山離長安非常之近,甚至就在漢武帝擴建上林苑的範圍之內,他不回老家卻待在這兒,顯然是覺得此處「易為時君所徵召」,一旦戰事再起,欠乏良將,皇帝總會再來找他的。與其跑回遙遠的隴西,不如留在這兒,就近以待國家召喚。  事實上,中國歷史上凡隱居在終南山的隱士,也大多是「身隱心不隱」,或者說是假隱,一旦遇有建功立業獲取名利的機會,他們便欣然出山,又為主子效力去了。他們若要真隱,躲得遠遠的讓皇帝找不著豈不更好?所謂終南捷徑,說的就是這麼個意思。  不過,文人假隱求仕,多以讀書山林致聞達於朝廷,而李廣是個武將,他卻只能射箭狩獵以解閑居之苦悶。不過也因為這個愛好,他還在此地結交了一個好朋友,同為將門之後的灌強。  灌強是漢初名將灌嬰之孫,周亞夫手下大將灌何之子。漢景帝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灌何病逝,灌強就繼承了潁陰侯的爵位。然而五年前(公元前134年),灌強因罪被免侯,祖先的功蔭被堂弟灌賢繼承了去。從此,他閑居南山,終日飲獵,也夢想有一天能重回朝廷。  一個不得封侯且覆軍免職,一個因罪失侯而功名渺茫;類似的命運,相同的愛好,讓這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走到了一起,結為意氣相投的摯交好友。兩人經常結伴同遊,縱酒射獵,流連山景,樂而忘返,可以說李廣在終南山渡過了他這一生中難得的輕鬆時光。  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其實這短暫而閑適的山居時光,對於年年辛苦在征途上的李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兒。  世事無常,得失難料,這大概就是人生吧!日期:2010-02-10 11:18:16  10. 飲罷夜歸,長亭解雕鞍。只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識,豈知故時將軍?  然而好景不長,倒霉的李廣接下來很快就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不僅讓司馬遷不愉快,李廣的粉絲很不愉快,就連本作者都有點不愉快了。  一日,李廣又與灌強去終南山上打獵,一時性起竟忘了時間,回頭竟已日落西山。但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兩人見天色已晚,便席地而坐,就在田野之間點起篝火,一面燒烤野味,一面把酒當歌,看遠山近水,聽蛙鳴蟲唱,感覺世界原來如此美麗。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飢。」(李白《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山野歡飲,自有一番放縱的快意,兩人喝喝酒罵罵娘,胸中壘塊,奔瀉而出,於是很快就醉了,醉的物我兩忘,飄飄欲仙,直到夜半更深,這才醉醺醺的各自回家。  我們都知道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酒駕害人害己,是當今社會民眾最深惡痛絕的事情。而李廣趁著酒意以及絕對自信的騎術,竟然不僅酒駕,而且違反禁令,與國家執法部門起了衝突,結果,終於鬧出了大事兒來。  諸位,酒駕害死人哪!要牢記教訓,千萬別重蹈李廣覆轍。  當夜,李廣醉歸,或許是找不到投宿的地方,或許是急於回家,又或許真是喝高了,他竟然無視法紀,連夜闖到霸陵亭下,大大咧咧的叫起門來。  所謂霸陵,就是漢文帝劉恆的陵墓。很多人讀史至此,都大罵李廣夜闖皇帝陵寢,屬於大不敬之罪,其實事情也沒有那麼嚴重,一般漢朝皇帝建陵,都要在陵墓附近建立一個新的聚居區,將當朝的大臣、貴族和富戶遷入,等皇帝駕崩後,陵墓最終建成,這個聚落也就升格為亭或縣,稱為陵亭或陵縣。這種地方白天城門開著,晚上當然要關閉,如果沒有朝廷特發的夜行憑證,一般人肯定是過不去的。  所以李廣之罪,無非是違反漢朝治安條例而已,談不上大不敬。  這要換個好說話的霸陵亭尉,說不定也就放李廣過去了。  可惜,偏偏今天這位霸陵尉晚上也喝高了,他被李廣的叫門聲吵醒,氣不打一處來,便跑出來對著李廣一通呵斥,絲毫不客氣,半點不通融。  李廣的臉頓時綠了。他是文景武三朝老將,是大漢軍隊的一面旗幟,是「立名於天下久矣」的國民偶像,朝中哪個將相公卿見了他不是客客氣氣尊敬有加,這小小亭尉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如此無禮?  霸陵亭尉的確只是個官兒小的不能再小的「鄉派出所所長」,但他轄下的那些居民哪個不是朝中權貴、地方富豪,而李廣此時不過一身布衣,這也難怪亭尉大人看不起他。  所以,深諳潛規則的李廣隨從見勢不妙,趕緊跑出來一把拉過霸陵尉,扯到邊上,低聲道:「此為故李將軍,公且高抬貴手,行個方便。」  「霸陵無醉尉,誰滯李將軍?」(長孫無忌《灞橋待李將軍》)要在平時,霸陵尉聽了李廣的大名,說不定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但他現在被酒精燒的厲害,只覺自己鐵面無私的形象非常拉風,便跳起來大叫道:「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  李廣無語,徹徹底底的無語。原來我這個李將軍這麼不值錢,媽的,傷自尊了。  霸陵尉又笑話了李廣一通,然後命士卒把李廣給扣了,關在霸陵亭下,治安拘留一夜,以儆效尤。  一個夜闖城門,一個野蠻執法,喝醉的人,真是啥事兒都乾的出來。  李廣垂頭喪氣束手待擒,只覺滿腹辛酸痛苦羞辱悲憤齊上心頭,天哪天,虎落平陽被犬欺了,堂堂飛將軍,窩囊丟人竟至於斯乎?他真想現在就一箭把這臭嘴巴小吏給射了以泄心頭之恨,但回頭一想不行,我現在無權無位,殺人肯定得償命,咱犯不上吃這眼前虧。  從此,李廣與霸陵尉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他遲早要跟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算總賬。可憐的霸陵尉,如果他碰上的是俄共領袖列寧,他或許還會陞官;但這次,他慘了,因為他碰上了一個正在很受傷很受傷的「故」李將軍。  其實李將軍不可怕,「故」李將軍也不可怕,但正在很受傷很受傷的「故」李將軍,那是非常可怕的。霸陵尉這算是撞在槍口上,死定了。李廣報復的機會很快來了。就在他免職賦閑後第二年秋天,匈奴兩萬騎兵大舉入侵漢境,殺死遼西太守(遼西郡治陽樂,今遼寧義縣西),擄去邊民兩千多人。接著又南下漁陽郡(郡治漁陽縣,今北京市密雲縣西),圍攻屯駐在那裡的材官將軍韓安國(韓安國腳傷好後被重新啟用)。韓安國是著名的保守派人物,他總以為匈奴不會攻來,因而竟停止屯軍、疏於防備而遭大敗。匈奴荼毒了漁陽郡後,進而又轉向東進攻,企圖侵入齊地。武帝大怒,遂下令韓安國東遷至右北平郡(郡治平剛,今遼寧凌源縣南),以阻擋匈奴繼續向東深入。  但韓安國畢竟很老了,連番東遷大傷元氣,又因接連戰敗而被武帝遣使責罵,羞辱交加,數月後,竟重病吐血而死。  韓安國一死,東北的情況就更是一團糟了,漢武帝迫切需要一名救火隊員去收拾殘局,如此重任與苦差事,非李廣莫屬。  於是一紙詔令發到藍田,武帝拜李廣為右北平太守,並言東北告急,命他即刻上任,不得有誤。  李廣聞詔大喜,遂飛奔長安,在上任之前,向漢武帝提出了一個條件,說霸陵尉忠於職守,大公無私,是個大大的人才,請准調任右北平軍中為軍正,使掌軍法。  漢武帝一聽好呀,李廣也懂得治軍嚴明了,看來這一年朕沒白讓他閉門思過,恩准了!  那邊霸陵尉聽說自己陞官,本來挺高興,但又聽說自己的頂頭上司竟然是李廣,當下心裡涼了半截。大家都在官場上混,豈能不知其中險惡,現在自己落在李廣手裡,那還能有個好嘛,小鞋是穿定了,人家肯定得報復,慘了。  歷史告訴我們,官兒永遠是官兒,死灰也能復燃,犯了錯,大不了歇會兒,等風頭過了,轉眼調個地方繼續還是官兒,怎麼地還是能繞個彎繼續打擊報復你,逃是逃不掉的,硬著頭皮挨吧,人在官場飄,豈能不挨刀?  於是霸陵尉忐忑不安的來到軍前報道,正想磕頭認錯說句小人有眼無珠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李廣卻壓根不給他這機會,直接推出軍門砍了!  ——當初在霸陵你是老大我不敢動你,但現在右北平我可是老大了,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我不殺你還真對不起我這張老臉了!  李廣這件事做的忒不厚道,度量也忒小。霸陵尉之意,真在於奉公守法,且又喝了點酒,不是有意與他為難,要說也不能算得罪他,而且是個好尉,這樣死了真叫冤枉。  從這件事還也可以看出,李廣不僅度量小,而且混官場的本領其實不行。他天生就是個實誠人,殺人也就當面殺,殺完了還主動上書向朝廷自首,竟不懂玩些陰謀嫁禍、借刀殺人之類的東西,殊不知利用權力殺人,遠遜利用權術殺人矣,如此他雖然仍逃不過歷史的拷問,但至少在表面上可以冠冕堂皇,依漢律還追究不了他。其實這些對中國人來說也不是很難的東西,整人不留痕,殺人不見血,一本厚黑學,照搬就是。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李廣生性驕傲,根本就不屑玩弄陰謀詭計,我殺就殺了,有仇不報非君子,愛咋咋地吧!日期:2010-03-02 12:09:10  漢武帝哭笑不得:這李廣還真是肯給朕找麻煩哪,他現在當眾殺了朝廷命官,回頭又乖乖自首向我請罪,一副大丈夫敢作敢當聽任處置的模樣,這可叫朕怎麼辦?朕總不能為了區區一個亭尉就殺了一個將軍吧,這未免也太虧了,但不殺又如何服眾呢?頭疼啊頭疼。  不過這最終是難不倒政治大師劉徹的,他輕輕一詔,就名正言順合情合理合法的免去了李廣的殺人之罪。所謂官字兩個口,正過來說反過來說都可以,只要頂個寶蓋頭就行。  該巧妙詔書內容如下:  「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軾,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行則千里竦,威振則萬物伏;是以名聲暴於夷貉,威稜憚乎鄰國。』夫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所旨哉!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  看到這篇詔書,我又忍不住淚流滿面了,漢武帝真是太有才太會用人了,這樣一來,不僅霸陵尉成了李將軍樹立軍威的合理犧牲品,相信李廣看到這封詔書,也一定會叩謝龍恩感動流涕。天乎,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陛下也!  小生年少時讀史至此,也曾對李廣此段劣跡甚是傷心,因為這破壞了英雄的完美形象。但後來年歲長了書讀多了再一想發現這其實也很正常,人無完人,英雄也不是聖人,他們有血有肉有感情,他們也會挾私報仇,他們也會濫殺無辜,他們也會有個人英雄主義與流寇殘餘,正所謂可愛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可敬之人亦必有可恨之處,愈是能人志士,其優劣善惡愈將無限放大。自古名將,大多是因為太有本事太有威望,進而太過驕傲太過敏感。所以除了信陵君韓信衛青等少數人外,大多數都是死愛面子活受罪。當年項羽也正是為了自己的面子,殘忍的烹殺了王陵之母,完全不顧政治影響。  缺少政治家的胸襟與氣度,這大概就是史上英雄名將們總也繞不出去的致命死結吧,太愛面子反而真正大丟面子,世上之事大多如此。當然,以今天的法律視角來看,李廣泄私憤,圖報復的行為無疑已經犯了故意殺人罪,但對於這樣的特殊歷史環境下的特殊歷史人物,我們應該更多一些深入的反思,而不是激憤的指責,這對我們也更加有益。  另外,從這段歷史記載也可以看出,漢武帝對李廣其實還是很愛護的,但一個備受皇帝愛護的名將卻為何還是落得了個悲劇下場呢?這又有很多令我們反思的地方。11. 苦戰功不賞,忠誠難可宣,且入山林殺猛虎,林端月黑,裂石響驚弦  我們現在回過頭看,漢武帝徇私包庇李廣一事,對霸陵尉雖然不公,但對國家大局還是有益的。飛將軍到任的消息,有如在長城東線投下一顆重磅炸彈,入侵的匈奴被炸的掉頭就跑,來了個主動消失。李廣駐守的右北平郡古井無波,簡直比長安還太平,軍士們天天都在放羊,鳥都快悶出來了。  如此匈奴最強一部左賢王部在東線無所作為,中線與西線又遭衛青率領的漢軍主力頻繁出塞打擊,此消彼長之下,導致整個漢匈戰局為之改觀,漢武帝的對外戰略從此滿盤皆活。  這就是一個名將對敵國的威懾力,這種威懾力就像核導彈一樣,不必真打出來,放在那就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威脅。可惜漢朝的軍法未免太過苛刻死板,只以斬首數目來評估軍功,而不是綜合考慮其實際軍事貢獻,結果李廣雖然從軍三十餘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辛勞,但仍然不得封侯。如今沒得仗打,更是連侯的影子都摸不著了,李廣鬱悶。  鬱悶加苦悶,李廣無奈,只得在野獸身上發泄自己的怨氣。於是繼上林苑與終南山的野獸遭殃之後,右北平的野獸也開始朝不保夕了,特別是當地數量眾多的東北虎,為李廣所最愛,經常出城射殺之,為民除害,同時也好給將士們打打牙祭,豐富大家的軍旅生活。  有一次,李廣又帶了幾個隨從進山打獵,本來這一帶人煙稀少,常有大蟲出沒,但今日李廣收穫欠奉,只打到了幾隻山雞野羊,感覺正在不爽,忽然山道右邊草叢裡一股殺氣湧來,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吊睛白額大虎已竄至半空,直撲李廣!  事出突然,旁邊人皆來不及反應,一時間驚慌失措全體石化。好在李廣雖老,飛將之名卻不是浪得,竟在電光石火之間拔出腰間佩刀,同時側身將將閃過虎身,順勢還朝虎頸來了一刀。  再等大家回過身來,李廣的左肩已被虎爪劃破,鮮血橫流,而大蟲頸部亦斜中一刀,吃痛不已,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又四足猛撐著爬起來,伏地下蹲,虎視眈眈盯著李廣,張嘴呲牙的咆哮。  沒聽過山林虎嘯的人,永遠無法體會那種令人震撼到無法站立的恐怖。  我聽過,只是野生動物園聽的,但已經差點尿褲子了。  然而,李廣趁著這會兒的功夫,已彎弓搭箭,沉靜如水的,冷冷瞄準了對面的虎頭,進入人弓合一的射術最高境界。  一人一虎,在山野間對視,岳峙淵渟,空氣為之凝結。  終於,那虎跳了起來,又撲向李廣,可惜身方在半空,卻對面迎來了一支利箭,正從虎心進去,直貫後背。  李廣撕下戰袍,隨便包紮了一下肩上的傷口,然後走到死虎面前,一刀砍下虎頭,仰天大笑:「此虎既能傷我,亦一凶頑也!吾今斷其首以為枕,可示服猛哉!至於殘屍,汝等且負之於馬背,回營烹之可饗將士。」  隨從們也齊聲大笑起來。  此時貌似剛猛的飛將李廣,卻又顯出幾分可愛來。日期:2010-03-03 11:00:07  以上這段情節並非完全是小生虛構,據《西京雜記》載:「李廣與兄弟共獵於冥山之北。見卧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髑髏以為枕。示服猛也。後又鑄銅象其形為溲器。示厭辱之也。」前文已述,後文所謂溲器就是夜壺,李廣把小便解在虎形夜壺口中,以示對猛虎的蔑視。自此民間便開始流行虎狀的夜壺,而稱其為「虎子」。 後至唐代諱其先祖「李虎」之名,便將其改稱為「獸子」或「馬子」,再往後又俗稱為「馬桶」。一桶成名萬虎哭。  史書還記載,在右北平期間,李廣出城狩獵,幾次三番為虎所傷,甚至差點命喪虎口,在常人早懷懼心,偏他毫不介意,待得傷痕平復,仍然出外射獵。每次還是一箭一虎,前後也知被他殺了多少,百獸之王卻落得如此下場,可憐。  經過這麼一折騰,天色已漸漸暗了,李廣等人便帶著虎屍急匆匆往回趕,右北平的深秋,草木幽寂,夜涼如水。  正這時,一陣陰風突然吹過山林,旁邊的草叢中又是一陣異響,恍惚間好像有道黑影閃過,李廣心頭不由一震:媽的莫非又是一隻大蟲,它們全家集體來向我報道了?不管先射了再說!  箭射出去了,但那黑影仍一動不動,李廣好生納悶,便跑近前撥開草叢尋個究竟,尚在發抖的隨從們也壯著膽子跟在李廣身後往裡看,卻見哪裡有什麼大蟲喲,原來只是一塊形狀有點象虎的石頭,而李廣的箭正射在石里,整個箭頭箭桿全沒了進去,只有白色的箭羽留在外面。現今很多地方的十字路口指路碑,刻著「李廣將軍箭」幾個字,其歷史典故便出於此。  我不知道史書里有沒有吹牛,但白紙黑字就是如此,我也很無奈,李廣他就是這麼牛,能把弓箭射出AK47的效果來。據說後世還有個叫南霽雲的唐朝將軍也曾將箭深深射入佛塔的磚中。  過了數日,李廣又回到原地想重現奇蹟,但使了吃奶的勁,射的火石迸射,箭頭都折了,還是沒能再把箭射入到石頭裡去。漢代楊雄解釋說這叫「至誠則金石為開。」「至誠」大概就是小宇宙吧。12.殺羌降鬼怨,痴絕嘆身老,點破迷津方知曉,天命渺渺  「霜甲卧不暖,夜半聞邊風。胡天早飛雪,荒徼多轉蓬。」守邊乃世上至苦事之一,可李廣數十年如一日的紮根邊疆,默默奉獻,為帝國恪盡職守的守衛著東北大門,兢兢業業,風雨無阻,安保一方太平,使數十萬邊塞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免遭匈奴屠戮,真可謂大漢第一勞模。可惜在那個以開疆拓土主導一切的大擴張時代,勞模可入不了漢武帝好大喜功的法眼,他手裡雖然有的是官帽,也有的是封地,但就是不想給李廣這個優秀守門員,只有衛青霍去病等會射門的人,才是球迷劉徹如狂偏愛的對象。於是李廣在接下來的幾年裡被徹底遺忘在了右北平,他出局了。  漢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衛青擊匈奴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並取河南地。武帝乃封衛青為長平侯,其校尉蘇建為平陵侯、張次公為岸頭侯。  漢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衛青又率諸將尉出塞六七百里,夜攻匈奴右賢王,得匈奴眾男女一萬五千餘人,畜數千萬。武帝乃拜衛青為大將軍,又封其部下韓說為龍頟侯,公孫賀為南侯,李朔為涉軹侯,趙不虞為隨成侯,公孫戎奴為從平侯。就連原先與李廣一樣因罪被免職的公孫敖也被封了個合騎侯,另外李廣的堂弟李察這次也成了樂安侯。  在這些個封侯名單里,有很多人都曾是李廣的學生、下屬甚至小弟,他們本是李廣一手培養出來的,可現在他們竟是堂堂侯爵了,待遇、地位在李廣面前都已高出一頭,這才真叫人尷尬。特別是李蔡,他們兄弟雖同時從軍,但一直以來李蔡都被掩蓋在哥哥李廣的光環之下,不但為人平庸,且無甚才略,但仕途偏偏就順利多了,到得此時,官已至代國之相,爵已至安樂侯食邑兩千戶,及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甚至還位列三公,得拜丞相。而李廣呢,雖然累著戰績,威名遠播,卻在邊郡太守任上一干好幾十年,最多後來朝廷把他調回京師當了郎中令,主管天子的護衛工作,到頂了,這輩子看來也就這樣了。  平生征戰苦,日夜滿刀弓,何知七十戰,白首未封侯。老將軍拋卻繁華,一生守邊,忠心為國,勞苦德高,最終卻落得如此境遇,他心中憤憤不平,只有一個苦字了得。於是某次,李廣和一個叫王朔的老朋友閑聊,趁著酒意,便忍不住道出了心中壓抑已久的疑問:「自漢擊匈奴,廣未嘗不從軍征進,然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以擊胡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自問征戰不在人後,然而無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且固命也?」  看著李廣如此鬱卒,王朔身為朋友心內其實也很同情,但他只是個星象家(望氣者),平常是有仰觀天相占卜吉凶的愛好,可看相卻是外行,要是神相許負還活著那就好了,王朔大師呢本事還差的遠。但要借故推託吧,他又於心不忍,便也只好試著問說:「將軍自念,豈嘗有所恨乎?」  李廣暗一嘆氣。他這輩子自問頂天立地無愧無悔,但年輕時還真做過一件很不厚道的事兒!時至今日,午夜夢回,他還經常悔恨愧疚到難以入眠。  於是道:「吾嘗為隴西守,羌嘗反,吾誘降八百餘人,後恐其為變,乃詐而同日殺之。獨有此事,吾至今心中仍大為悔恨。」  王朔一拍桌子,得,就是這件事兒了,從前白起項羽殺降,都沒好結果,這你雖然殺的沒他們多,但肯定也大悖天理了!所以啊,「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李廣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那八百羌鬼在作祟。謝謝你了王朔大師,你把我的心結終於解開了。今事已如此,悔恨無及,我且只留赤子心,但盡人事而聽天命吧!真若天不佑我,大不了豁去性命戰死沙場便是,怕個甚麼!  王朔大師聞言欣然道:「吾嘗言無知者無畏,今將軍有所知而能敬畏天理,則事尚有可為也。」  王朔此言,豈不是句安慰老友的話么?其實他心裡很清楚,李廣這個人,雖然名聲很大,但他一沒心機,二沒城府,三沒背景,四沒口才,而且對官場之道一竅不通,這樣還能混到九卿這一級,老天已經是夠給他面子了,還想要再進一步,恐怕很難。  當夜,李廣醉醺醺回到家中,躺在床上一倒就是三天,只覺心中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冷熱酸苦,難以言狀。三天後,一個堅強到骨子裡的英雄,在此浴火重生。  ——老天說我不能封侯,難道我就得認命沉淪下去了么?不,我拚死也接著幹下去,知其不可為也要為之,只要我李廣還有一口氣!13.一劍橫穿百萬師  轉過年是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漢武帝又想打仗了,這次的目標直接是匈奴大單于伊稚斜(軍臣已死,其弟伊稚斜發動政變自立為單于),主帥還是大將軍衛青,部屬還是公孫敖、公孫賀、蘇建、李沮等原班人馬,另外郎中令李廣也被任命為後將軍,隨同出征。此次戰役,衛青的外甥霍去病也冒出頭來,因功蓋三軍被封為冠軍侯,大步踏入名將行列。可惜李廣的後將軍是負責殿後的,所以仍然沒戰功撈,故不得封侯。  李廣鬱悶哪,霍去病只是個十八歲的無名少年,而他老人家可是個年近花甲的叱詫宿將,最後的結果卻是如此,這可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了。  而匈奴那邊,它畢竟是個游牧民族,國力拚不過經文景之治後的升級版強漢,於是連番大戰後,伊稚斜終於耗不起了,便將主力撤到大漠以北以避漢之鋒銳,而大漠以南的廣大地區,只剩下了河西地區(今甘肅一帶,後稱涼州,西涼)的渾邪、休屠(屠音除)二王,以及東北地區的左賢王。  聽說這個消息後,漢武帝心思大動,若是能趁著這個大好機會一舉拿下肥美的河西走廊,遷民於此大事耕牧,同時打通與西域的交通線,與之兩面夾攻匈奴,那麼伊稚斜就徹底沒搞頭了!  說干就干,於是在漢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夏秋之際,漢軍兵分兩路,西路由驃騎將軍霍去病出北地郡、合騎侯公孫敖出隴西郡,共數萬漢騎,攻打河西;東路則由郎中令李廣率四千騎為先鋒,衛尉張騫率萬騎殿後,兵出右北平,進攻匈奴左賢王。  從漢武帝的戰略部署來看,霍去病公孫敖這一路才是主攻,而李廣張騫這一路則屬於副攻,任務是牽制左賢王讓其不得西援,以策應霍去病拿下河西之地。更因為匈奴尚左,左賢王為匈奴單于以下第一首領,同時也是匈奴儲君,其實力之強勁,非河西雜牌小王可比,所以武帝只配給李廣四千騎,顯然是要他悠著點打。  但李廣可是個悠著點的人么?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打前鋒的機會,那還不大幹他一場,否則怎麼對得起皇帝陛下的深切信任以及自己將近六十歲的一大把年紀!所以李廣大軍出塞後就一路狂奔,每日急行軍數百里,竟把負責殿後的張騫遠遠甩在了後面。  這事兒得怪誰呢?第一當然得怪李廣自己,關市反擊戰的全軍覆沒,竟然還不能讓他吸取教訓,一錯還要再錯一次,這傢伙死性不改,當真令人很無語。  第二個要怪的,得怪漢武帝。  我們都知道,張騫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旅行家、探險家,絲綢之路的偉大開拓者。梁啟超稱讚他為「堅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開幕第一人。」此人有膽識,有遠略,有恆心,有毅力,卻偏偏因太有恆心太有毅力過而不及反成了個慢性子,結果竟將一萬騎兵生生走出了重裝步兵的速度。這下可好,急性子碰上慢性子,兩位還要配合打仗,你說漢武帝這人事安排瞎不瞎?看來光以武帝重用衛霍等小年輕就說他有知人之明,這恐怕大有吹牛拍馬之嫌,依我看他也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於是,漢東路軍前鋒與後隊的脫節,白白給匈奴人撿了一個天大餡餅,這樣的便宜事兒哪裡找去?匈奴左賢王烏維遂大縱兵馬四萬,將李廣四千騎兵團團圍住。  從前,李廣帶一百漢騎出上郡,結果碰到數千匈奴;這次倒好,帶了有四千,可是卻又碰到四萬匈奴,怎麼每次都得一個打十個啊,這也太倒霉了!而且這次既沒有城池憑藉,又沒有山河利險,孤懸塞外,廣闊平原,一對十的騎兵對沖,就算韓信再生,也不可能指揮漢軍打贏這場仗。  怎麼辦好呢?決戰吧,兵力懸殊,漢軍死定;突圍吧,草原上匈奴馬更快地更熟,漢軍還是死定!  想來想去,李廣似乎只有唯一的選擇,唯一的生路,那就是堅守待援。  但這基本也沒啥成功的希望,因為張騫的一萬後軍,還在戰場數百里外的地方烏龜爬呢!李廣前軍至少要撐一天一夜,才有可能等到他們的增援。可是現在尚未開戰,漢軍士卒面對十倍於己四面圍來的胡騎,已是個個都嚇得心驚膽顫,面如土色,幾乎連武器都拿不穩了。  孤軍深入,後援不至,在這樣的絕境下,只有比亡命徒還要勇敢、比打不死的蟑螂還要頑強的超級戰士才能帶領大家堅持活下來,安全回家。  李廣知道自己是一個,要再算上一個的話,則首推他的愛子李敢。日期:2010-03-05 15:58:12  於是李廣沉聲後顧道:「敢兒,今敵眾我寡,軍士皆恐,且為之奈何?」  李敢慨然昂首:「父親勿憂,孩兒願身先陷陣展我軍威,以示匈奴之不足懼!」  李廣又道:「今敵甚眾,汝不畏死乎?」  李敢動容道:「吾長兄當戶,嘗為郎中,多有勇力,曾因怒擊天子幸臣韓嫣而受到陛下賞識,只可惜英年早逝,未得機會殺敵報國;吾次兄李椒,嘗為代郡守,多與匈奴戰,前日卻又為國死難;今吾二兄皆死,惟有敢一人承歡父親膝下,豈不惜死乎?然李氏一門皆英烈,敢豈能獨貪生而畏死乎?所謂忠孝不能兩全,還請父親勿怪,敢今日若戰死於此,必歸魂魄以盡孝道!」  周圍戰士聽得此言,深為感動,紛紛請求隨李敢一同陷陣。  李廣笑了,笑的很開心,也很欣慰。  他的長子次子,都先他亡故,如今膝下只剩了李敢這麼一個小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豈不痛哉?但這就是軍人的天職與使命,為國而死,死且有榮。  「隨我上!」說著李敢大喝一聲,拔出長劍,兩腿一磕戰馬,飛也似的竄了出去,直奔匈奴中軍,十餘名漢軍壯士隨後跟上。  匈奴左賢王烏維跟李廣是老對手了,自打李廣擔任右北平太守那時起,小烏就天天想衝進富庶的齊地大搶一番,只是李廣成日守在這兒才讓他下不去嘴,最後只好繞彎兒去上谷、代郡一帶發財,這搞得他很沒面子。  ——現在運氣來了,這老傢伙竟吃錯藥自己送上門來找打。哈哈,這次要是再讓他跑了,我左賢王就改叫左降王!  於是烏維下令,生得李廣者賞牛羊十萬,注意只要活的不要死的,他要帶這老傢伙去單于王庭好好炫耀一番。  正在做美夢,忽然漢軍中一員小將竟只帶了十幾人就衝進陣來,左衝右突,瞬間放倒一片,烏維傻了,咋回事兒,李廣怎麼鬍子沒了皮膚白了變光滑了,莫非他返老還童了?  接著,漢匈大軍共四萬四千人在這一刻共同見證了一個奇蹟,十餘名漢軍騎士創造的奇蹟!  這些騎士,竟直線貫穿了如銅牆鐵壁般的匈奴中軍大陣,馬踏聯營,從左邊殺進去,逛了一圈,從右邊出來;然後掉過頭,再殺回去,從左邊出來;風捲殘雲,出出進進,如入無人之境,簡直把匈奴大陣當成自家後院跑馬場了。  風停了,沙散了,除了東倒西歪的匈奴陣里傳來的零星哀嚎聲,天地一片寧靜。  隨即,漢軍陣中爆發出如雷霆海嘯般的歡呼:「李敢!李敢!李敢!!」  李敢巡馳在漢軍陣前,虎視鷹揚,立馬揚劍,大笑道:「胡虜亦不過如此,甚易與耳!」  烏維氣急敗壞的嚎:「李敢?李敢何許人也?」  旁邊的隨從忙告訴他:「此李廣少子也。」  烏維咬牙切齒:「瘋子,一家人都是瘋子!」14.圓陣摧鋒,意氣自如,挽雕弓,射天狼  人如其名的李敢,憑著一股亡命徒般的非凡勇悍,證明了一切匈奴人都是紙老虎,從而大大提振了漢軍的士氣,但雙方畢竟兵力懸殊,接下來就要考驗李廣的戰術指揮能力了。  李廣當即下令:所有士兵圍成一個圓,外置盾牌,內置矛弩,一致對外,嚴陣以待。  此即《孫臏兵法》八陣圖中之圓陣也,是為無外圍土木防禦工事時之最佳守陣。  烏維可沒看過中原這些亂七八糟的陣法,他只知道自己兵比人家多十倍,這樣還全殲不了對方,那他就不要在草原上混了!不管,就直衝猛射,光四萬箭矢一同發出,堆起來就能埋了這幫漢軍!  任何生花妙筆或電影特技都無法完全、真實再現戰爭的慘烈,只聽得戰場上兩邊弓弦發出雷鳴怒吼,從天空震下瓢潑箭雨,不斷有戰士在其中悶聲倒地,箭林裹屍,魂斷天涯。  漢軍外圍第一排戰士很快倒下了,第二排立刻頂上,舉起插滿箭矢沉重如山的盾牌,踩在戰友的屍體上,死頂,死扛,死掉,再一排,一排接一排,排排隊,排排死,最終,屍體累成高牆,化作護佑倖存者繼續戰鬥的防禦工事。戰爭,就是這麼殘酷。  經過數十回合的對射後,匈奴與漢軍都損失了兩千多名英勇的戰士,但匈奴只損失不到什一,而漢軍卻已損失過半了,更要命的是,漢軍箭矢將盡,剩下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撐到明天。  怎麼辦?援軍還在路上看風景,李廣這邊已接近絕境,媽的我想罵人!  只有一個辦法了。李廣隨即又下令:全軍節省箭矢,持滿弓而毋發,敵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得發。  烏維滿心驚訝,正射的暢快、射到高潮漢軍怎麼停了,莫非有啥陰謀?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趁著個機會騎兵給我沖,他們停我們不能停,不要停啊……  於是,匈奴騎兵如泥石流般朝漢軍陣地狂涌而來,漢軍戰士們拉滿了弓嚴陣以待,但神色都顯得有些慌張。  李廣眼見此景,便微笑著對大夥說:別急別慌,讓我先射幾條大魚給你們瞧瞧。  李敢跳起來拍手:熱烈歡迎!  李廣呵呵走到軍中唯一的大黃弩旁,親自操弦,瞄準了正在後方指揮匈奴騎兵衝鋒的烏維。  擒賊先擒王!  所謂大黃弩,又叫黃肩弩或大黃參連弩(「參連」即一弩可連發三矢)。漢代的弩機強度以「石」來計算,分一石至十石,大黃弩便是其中最強的的十石弩(見於居延漢簡)。而漢代一石約合現在三十公斤,如此便可推算出大黃弩必須具備三百公斤的力量才可滿弦。如果確為史書所載李廣是一個人操作了整架大黃弩,那麼李廣當真天生神力:足足三百公斤!要知道當今世界舉重冠軍挺舉重量也不過兩百六十多公斤!   至於大黃弩的連發功能,據陳躍鈞先生《江陵楚墓出土雙矢並射連發弩研究》一文,我國在1986年就於湖北江陵戰國楚墓中發現了連弩實物,考古學家們論證此弩機為真正之自動武器,每次擊發之後,弩自動鉤弦桿,將匣內的箭矢上膛,同時「牙」(弓弦掛鉤)與「懸刀」(扳機)恢復原位。就如現代機關槍一般可連續發射,威力非常可怕。  另據孫機先生計算考證,大黃弩的射程可達四百米到六百米之間,幾乎是秦弩的兩倍,基本可以算是冷兵器時代最先進最精確的大型遠距離殺傷性狙擊武器,其威懾力無異於如今的戰略導彈,再要加上李廣神奇的射術,左賢王死定了!日期:2010-03-09 11:01:27  就這麼會兒功夫,匈奴前鋒已迫近漢軍圓陣,李廣忽然一聲大吼,射!漢軍兩千箭矢近距離一齊射出,剎那放倒千餘名匈奴騎兵。  與此同時,在李廣的操作下,大黃弩怒吼著一連發出三箭,擋在左賢王身前的三員胡將當即落馬斃命,直把烏維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忙讓親兵在前抵擋,自己卻撥馬便往後陣狂逃。李廣心道一聲可惜,往匣中復搭了三支箭矢,專射敵將,又連斃數人,回頭再看烏維,早嚇得跑出好幾里開外了。  將領被殺,主帥奔逃,匈奴軍很快亂成一團,紛紛後撤。  這就是一個優秀狙擊手在戰場上的巨大作用,不射小卒,專射boss,一人一弩,便可支配敵人全軍,扭轉整個戰局。  15.戰罷沙場月色寒  待烏維重新整頓好兵馬,暮色已瀰漫了整片草原,將整個漢軍陣地團團掩護,胡兵連番進攻未果,精疲力竭,又兼連損大將,軍心未定,遂不敢再加迫近,但他們又不甘心就此離開,遂四面紮營困住漢軍,且待天亮再發動總攻,反正李廣已成瓮中之鱉,就讓他再享受這最後一個夜晚吧。  李廣卻無暇享受這夜色的寧靜,他帶領著士兵們修復殘兵破盾,又拔去死去戰友們身上的箭矢以補充彈藥,然後挖坑將他們就地掩埋。凄美的月光下,深深的憂傷,濃重的絕望,侵蝕著每個戰士的心靈。  李廣也憂傷,但他並不絕望,他意氣自如的挨個慰問受傷的士兵,給他們加油打氣,說只要堅持下去,明日張騫援軍必至,到時內外夾擊,匈奴必全軍覆沒。  大家從沒看過李廣如此輕鬆的表情,打勝仗的時候,都沒有。看來將軍必定是胸有成竹的,明日只管拚死奮戰便是。  於是那個充滿了呻吟、掙扎與絕望的夜晚,頓時變得溫柔恬謐起來,士兵們擦乾眼淚,抹去鮮血,包紮好傷口,振奮起精神,眼中再次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西方軍事理論家克勞塞維茨說:作為一個出色的軍事統帥,當所率部隊的體力和精神力量不斷衰退時,必須用自己內心之火和精神之光,重新點燃全體部下的信念之火和希望之光。只有做到這一點,他才能控制他們,繼續統率他們。如果他不能做到這一點,他的勇氣已經不足以重新鼓舞起全體部下的勇氣,那麼他就會被部下帶到表現出動物本性的境地,以致臨危而退和不知羞恥。這就是一個指揮官要想取得卓越成就時必須在鬥爭中以自己的勇氣和堅強的精神去克服的壓力。  所以即便壓力再大,現在也不能表現出來。李廣雖然沒有克勞塞維茨那麼豐富的理論知識,但豐富的戰爭經驗還是能讓他深明此道。  等到將士們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李廣便獨自走到一個小山坡上,坐下來仰望夜空,黯然神傷。  明天援軍真的會來嗎?其實李廣自己心裡也沒底。  張騫啊張騫,我等的你花兒也謝了,花兒又開了,再不來,你就只能給我們收屍了!  「父親。」李廣正自發獃,李敢不知何時已在他身旁坐下。  山坡上,月光如潮水似的從上漫涌下來,濃濃的,甘冽的,深深的,沈醉的,將夜色包圍,被秋涼浸潤。日期:2010-03-09 17:03:43  兩人這樣的在月光里沉默著背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李廣啞著嗓子輕聲嘆道:「敢兒,明日援軍若不至,你我父子就一同戰死在這草原上,如何?」  李敢低頭無語,良久道:「大丈夫既從軍,便戰死沙場,不亦快乎!然父親邊關為將數十載,多擊胡虜,屢遭困辱,大創凡幾,小傷無數,今竟至死而不得封侯,豈不惜乎?」  李廣洒然大笑:「或若王朔所言,吾天命如此,豈可強求耶?況吾今乃為國奮戰而死,是死得其所,雖死亦無憾!」  雖死無憾,談何容易,李敢明白,父親只是在寬慰自己罷了,功名與榮譽,對一個久經沙場的軍人而言,哪裡就那麼容易放得開。  但李敢沒有再說話,父子又一次雙雙默然。匈奴軍隊也不知何時會發動進攻,今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一宵無事,待至第二天天方拂曉,匈奴軍再次猛撲了上來,左賢王烏維下令,絕不可讓李廣軍再看到太陽升起。  太陽照常升起,漢軍雖又損兵千餘,但仍頑強的抵抗著,不拼至最後一人,他們絕不放棄。  烏維實在想不通,漢軍只剩下數百人,他們還拼個什麼勁,把弓一扔投降了不是很好嗎?做這些無謂的抵抗做什麼,這不是很傻嗎?  這不是傻,這就是大漢軍魂,寧死不做敵國虜,死也要做大漢魂!  李廣父子的身上,也中了好幾箭,浴血戰袍,但他們根本顧不上包紮傷口,只是一個勁的射啊射啊,今天就是一個死了!但死也要拉幾個匈奴鬼墊背,這樣才死的痛快!  面對絕無可能戰勝之役,不膽怯,不退縮,而愈加激發鬥志,覺醒軍人畢身血性之勇,維護軍人最後之人格與尊嚴,這便是李廣的精神,一個敗軍之將永世續存的偉大精神。  烏維感到很悲哀,不是為李廣他們悲哀,而是為自己悲哀。自己以十倍於敵的兵力,以損失數員戰將與五千餘兵馬為代價,用近一日一夜的時間,竟然無法吞掉李廣區區這麼丁點兒兵,他真丟人丟到姥姥的姥姥家了。  恥辱!畢生的恥辱啊……  「全體衝鋒,前沖,再前沖,後退者斬無赦!」烏維歇斯底里的咆哮。  這已經是今晨以來匈奴人的第四次衝鋒了。前三次漢軍都頑強的擋住了,這第四次,胡騎已傾巢而出,如泰山壓頂般,發動了他們最瘋狂的最猛烈的最後的進攻!  轉眼,匈奴騎兵已衝到了漢軍陣前百餘步,密密麻麻,滿山遍野,李廣與李敢面對面看了一眼,會心而笑。  終於,玉碎的時刻,到了!  「殺!」李廣拔出戰刀,率領著最後數百名漢軍騎士,朝數萬匈奴騎兵衝去!  去他媽的弓弩吧!廝殺,互砍,肉搏,死前還要抱個敵人摔下馬,這便是最後的白刃戰。  匈奴軍陣被漢兵沖的七零八落死傷無數,但他們並沒有絲毫退縮,仍不斷有人湧上陣前來,因為他們明白,只要繼續堅持圍攻下去,這區區數百漢軍騎士遲早得全軍覆沒。  但正在此時,奇蹟發生了,只見匈奴軍陣的側背,突然一陣騷亂,四周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與馬蹄聲,放佛要將整個大地掀翻。  正是張騫,他的援兵在關鍵時刻終於趕到。  救星來了,謝天謝地!  李廣悲喜交集:嗨,活下來了!  烏維捶胸頓足:再給他半小時,李廣就是他的了,可惜,可惜啊!  事到如今,烏維也只能撤了,他的戰士奮戰了將近一日一夜,怎麼可能再抵擋住張騫一萬生力軍的進攻。唉,保存實力吧,咱犯不上再跟這幫瘋子拚命!  於是張騫與李廣兩軍會和,尾隨匈奴又殺了一陣,斬首數百,但畢竟長途跋涉人馬疲敝,力不從心,最後無奈還是放烏維跑了。16.世事蹉跎成白首,難封奈何命數奇,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侯。  此一役,李廣殲敵五千以上,可是所部四千人也所剩無幾,結果功過相抵,無賞亦不罰,口頭嘉獎兩句了事。老將軍的封侯夢再次破滅。而張騫因行動遲緩,貽誤軍機,按律當死,但依慣例允許交錢買命,贖為庶人。至於霍去病的西路軍,則是大勝,他深入敵境二千餘里,至祁連山,受降匈奴諸王將相共數千人,並斬首三萬餘級,戰功赫赫,故其部下多有封侯,只有公孫敖因半途失道,罪當斬,亦許贖為庶人。  說起來公孫敖也挺命苦的,兩次削職為民,中間跟著衛青混了個侯,但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一場激情一場夢。  至於李廣,他九死一生回來,半點封賞全無,還折損了不少弟兄,這下他總該乖乖的跟媽媽回家吃飯了吧。  不!  人常說不撞南牆不回頭,李廣則撞了南牆,撞的頭破血流,心中仍然只有一個念頭:要麼跨過去,要麼就撞死在這南牆下!  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劉徹又準備出兵攻打匈奴了,經過兩年前的河西之戰,匈奴的勢力已完全龜縮到了大漠以北,那不如就來一次大的,全軍出動,掃平匈奴,畢其功於此役,徹底解決北邊問題。  但這次的目標可是遙遠的漠北啊,漢朝軍隊從沒去過的極北苦寒之地,糧草得準備充足了,匈奴降兵嚮導得帶夠,兵員戰馬要選最彪悍的,將帥當然也要挑最猛的。乾脆就讓衛霍一起上,各率五萬騎,東西兩路出擊,霍去病正面攻擊匈奴單于,衛青則尋找左賢王決戰。另外,大漢朝將星如雲,手下將校也隨他們挑,想要誰就挑誰,別客氣。  霍去病打仗向來獨斷專行、作風彪悍,根本沒必要配副將,於是就說陛下你給我幾個勇敢善戰的小年輕做校尉就好了,我看李廣的兒子李敢就不錯,兩年前打左賢王那仗打得真帶勁!  衛青打仗則一向謹慎持重,他跟武帝要的副將都是些親友故舊,什麼好友兼恩人公孫敖啊,姐夫公孫賀啊,繼子曹襄啊,武帝一概應允。  李廣在旁邊一聽這名單里咋沒有老臣我啊,大傢伙都興高采烈的去打仗,連我兒子都上前線了,就我一個人待在家裡陪媽媽吃飯,這不行,我也要去!不僅要去,我還要做前將軍,當大家的開路先鋒!  漢武帝為難了。直勸老將軍還是算了吧,打仗是他們年輕人的事兒,您老為國征戰了一輩子,也該好好待在家中頤養天年了。白首從軍,鞍馬顛簸,朕於心何忍?  李廣當然不答應,他說陛下,老臣今年都六十多,沒有多少活頭了,匈奴實力漸窘,恐怕也沒多少活頭了!這或許是漢匈之間的最後一戰,也是我李廣的最後一戰了!所以老臣一定要去,就算死,那也要死在戰場上!  漢武帝聽了這話要不感動那是假的,無論李廣之前戰績如何,這都是一位值得所有大漢軍民立正敬禮的模範軍人!那麼好吧,有一個老將壓陣也不錯,朕就如你所願!努力干吧老將軍,朕等著你凱旋而歸!  李廣聞言欣喜萬分,老淚縱橫。天可憐見,他終於擁有了最後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不管怎樣,他這次一定要扼住命運的喉嚨,打個漂亮的翻身仗,給他軍事生涯畫上完美的句點。  然而,經常看香港警匪片的人都知道,那些口口聲聲說完成這次任務就要安心退休的老警察,往往都沒有什麼好結局,李廣這種想法其實好傷人品的!唉,看來又一個無可挽回的悲劇要上演了,我恨你,該死的香港編劇,我恨你,這該死的命運!  果然,李廣這邊方走,漢武帝立馬就將衛青叫到一旁,小心囑咐說:「李廣老,數奇(命運不好),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  史書記載至此,疑竇叢生。因為按照原先預定的軍事部屬,漢武帝是安排霍去病去打單于,而衛青則只負責對付匈奴左賢王,可是武帝卻又在戰前告誡衛青不要讓李廣去正面迎戰單于,這句話豈不是大有邏輯問題嗎?  從古至今,史書中有太多語焉不詳的記載,讓人好費疑猜。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衛青與漢武帝並不是完全就對李廣的軍事能力不信任,否則根本不可能讓他出征。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從劉徹之前一向的行事作風來看,他似乎並不是個因照顧某人面子就亂來的人,何況此次面對的是這等軍國大事。17. 拔劍照霜白,怒髮衝冠壯,可恨亡導失路,大漠征塵,沙海茫茫孤雁  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春,漢朝兩路大軍正式出征:霍去病部從代郡出賽,衛青部從定襄郡(治成樂,在今內蒙古和林格爾西北)出塞,十數萬兵馬煙塵滾滾,氣吞萬里如虎。  李廣一輩子運氣都不好,衛青的運氣的卻是好的出奇,他率軍出塞後不久,就抓住了一小隊匈奴斥候,審問之下竟得到了一個非常珍貴的情報。  原來,匈奴單于在得知漢軍大舉出塞的戰報後,便率部向西北轉移,這樣就避開了霍去病部的進軍路線,而來到了衛青部的前方。  衛青當機立斷,既已偵知單于主力的確切位置,那當仁不讓的,就由我們主打單于吧!兄弟們上!  李廣開心的差點跳了起來。從軍多少春秋,也不知多少夜晚,他醉里挑燈看劍,夢回草原大漠,渴求能直搗黃龍,犁庭掃穴,手刃單于,暢飲匈奴之血,如今這個千載難逢的殺敵機會,終於還是被他等來了,這一等就是四十多年啊!  且慢,這是衛青的好運氣,可不是你李廣的,有好事也輪不到你啊!  衛青命令:前將軍李廣的部隊與右將軍趙食其部合併,做為奇兵,從東路進軍,以掩護主力部隊側翼,同時攻擊單于的左側背。正面攻打匈奴單于的任務,就交給校尉公孫敖吧!(《漢書》言為校尉,《史記》言為中將軍,但漢軍制並無「中將軍」一說,故此處《史記》應誤。)  李廣大怒,此畢生苦候之進球良機,衛大教練卻任用裙帶,讓他這個主力前鋒跑去踢邊衛,你說他能答應嗎?  於是李廣抗議道:「臣部為前將軍,理應為國前驅,今大將軍乃徙令臣出東道,殊失臣意。且臣束髮從戎,即與匈奴戰,直至今日,始得一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  「臣願居前,先死單于」這擲地有聲的八個字,正道出了李廣此刻最大的願望。這個願望就是:如果不能建功封侯,那就去戰鬥,一直戰鬥直到死亡,這才是一個軍人真正的價值所在。  因為,對於一個軍人而言,怎樣偉大的活著固然重要,但怎樣偉大的死去才是最重要的。就像西河戰神吳起,就像西楚霸王項羽,他們都為了自己的信念,孤獨的戰鬥到了最後一刻,而讓那最後一刻的死亡,震耀千古,讓無數勝利者在他們的面前黯然失色。  回顧李廣這整整四十年的戰鬥生涯,要麼全軍覆沒,要麼作壁上觀,就算拼干身上最後一滴血,恐怕也永遠無法達成衛霍那樣的豐功偉績。失敗,這完完全全是一個失敗者的人生。  那麼,或許正如王朔所言,這就是一種天意吧!  那麼,既然無法追求光榮的活著,不如,就選擇奔向華麗的死亡吧!  對,就是這樣,沖向那個給予自己的國家、民族以及戰友們最大痛苦的匈奴單于,與他拼個你死我活,譜寫一曲可以抹殺自己之前所有失敗的壯麗軍歌,然後作為一個偉大的戰士光榮死去,這才不愧我大漢飛將軍李廣男兒的一生,大丈夫的一生!  然而,很可惜,衛青對李廣雖萬分理解,萬分同情,卻也只能萬分的說聲對不起,抗議無效!  第一個原因:以李廣狂飆突進的作戰風格,當做奇兵最為合適。而大兵團正面作戰恰恰是衛青的長項。  第二個原因:李廣命苦,難道公孫敖的命就不苦嗎?公孫敖也是一生征戰,卻數次免職失侯。大家都同情李廣,那公孫敖呢,難道他就不令人同情嗎?再說了,衛青與公孫敖是生死之交,可與李廣卻是泛泛之交,這麼好的立功機會,衛青當然更願意留給公孫敖。看來,衛青雖名將無暇,卻不免稍有自私的一面,這也是人之常情,無需苛責。  第三個原因:李广部所迂迴之東道,雖然又遠又難走,且為一大片廣袤無垠之沙漠,少水草,難行軍;但只要帶齊嚮導,克服重重困難,卻也不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一旦成功,勢必在戰事膠著之際給予匈奴大軍最致命的打擊,到時候就真的是飛將軍從天而下了。所以說,李廣還是有可能立大功的,只是難度稍大而已,所謂能者多勞,李廣駐守邊塞數十載,漢軍將校中沒人比他作戰經驗更豐富,這個最艱巨的任務交給他最合適。  第四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李廣作戰風格與衛青迥異,而且資格老名氣大,衛青根本沒有足夠的信心與威望去指揮和領導李廣,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李廣單獨行動,以免破壞大局。而且右將軍趙食其是首次出征,最沒有作戰經驗,必須派來老將來拉拔他一下,否則怎能讓人放心。衛青一生為人謹慎,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也從不冒無謂的險。這四條理由對衛青而言,已經足夠了,所以他根本就不聽李廣抗議,採用強制手段,飭長史(大將軍幕府的最高幕僚,秩千石)將調令送往李廣幕府,同時對李廣道:「將軍速回所部,如書辦理,不得有誤!」  無論何等言語,都無法形容此時李廣心中的憤懣!  他雙拳緊握,嘴唇顫動,眼看著就要發作,但最後還是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誰叫李廣不是主帥呢,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默默無語兩眼淚,打落門牙往肚裡咽了!  於是李廣也不向大將軍行禮辭行,就憤然拂袖而出,疾回本部,他怕自己再待下去,真會忍不住把衛青給揍上一頓。  衛青看著李廣怒氣沖沖的背影,心頭也很是糾結,但他又能怎麼辦呢?  一將功成萬骨枯,為了大局,為了朋友,於公於私,總是要有人做出犧牲的。雖然,李廣的委屈他感同身受,他也很是同情,但對不起,他不能改變主意。  主帥難為啊,前鋒後勤,奇正配合,全局統籌,要考慮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可惜李廣偏偏是個拐不了彎兒的直腸子,衛青能理解他,他卻無法理解衛青,於是悲劇便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就這樣,李廣與趙食其兩個倒霉鬼帶著他們的部隊,踏上了一條充滿艱難與挑戰的未知之旅。有過探險經驗的驢友們都知道,想要走出人跡罕至的戈壁、沙漠、不毛之地,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有熟悉當地地形的嚮導。  可是,李廣軍中竟然沒有嚮導。他們迷路了。  可憐李廣,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戰,卻只能與大漠風沙戰鬥,左衝右突,轉來轉去,一如他的軍事生涯,飄渺,迷茫,跌跌撞撞,找不到心的方向。  浩瀚風沙,漫漫無邊,自古吞沒了多少豪情壯志男兒血,最後,只留下天蓋地載的寂寞。  苦哉,遠徵人!  關於這一段記載,《史記》里的原文為:「軍亡導,或失道。」據《史記索隱》解釋,這裡的「亡」通「無」,也就是沒有嚮導的意思。後世大多數史記註解也都引用了這個版本。  但這怎麼可能呢?衛青大軍在入塞之後,不是抓了很多匈奴俘虜嗎?而且衛青後來也因此順利的碰上了單于主力。李廣應該不會蠢到連嚮導都不帶就上路吧!  有人說或許是李廣太生氣了,生氣到忘了帶嚮導。  這講不通,李廣再生氣也不會連這都忘了吧!再說李廣、趙食其兩軍上萬人,難道個個都忘了,總會有人提醒李廣一下吧?誰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還有人說衛青是故意不給李廣嚮導。這更不通。首先,衛青沒必要做的那麼絕,他也想立功打勝仗啊,一下子沒了上萬兵馬對他有啥好處?其次,衛青與李廣今生沒仇、往日無怨的,為啥要陰謀陷害他?這不白白給自己樹一大堆仇人嗎?那隴西李氏可是名聲在外、故舊甚多。第三,從歷史的記載來看,衛青也不是這樣缺德的人。這不可能。  最後又有人說這條路可能匈奴人也沒走過,沒人走過當然也就沒有嚮導。  這還是講不通,誰都沒走過的路也去走,這叫探險,不叫打仗,完全是拿軍國大事在開玩笑,李廣有一萬個理由可以抗命,官司打到哪裡都不怕。  所以我認為,《史記》中的這個「亡」是逃走的意思,也就是說,由於李广部隊對匈奴降兵不好,又或者是看管不嚴,所以嚮導們半路都逃跑了。這樣一來,上萬漢軍在大漠里就徹底變成了睜眼瞎,別說及時趕上衛青與單于的決戰了,能保住主力就算萬幸。日期:2010-03-14 18:55:02  18.引刀成一快,英雄不辱,萬里長徵人未還,天下淚滂沱  就在李廣趙食其部如遊魂般在大漠里晃蕩的時候,衛青大軍已與匈奴主力相遇,兩方爆發了激烈的接觸戰,匈奴不敵敗走,衛青趁勝追擊兩百餘里,捕斬首虜一萬九千級,但最終還是讓單于跑了,抱憾而歸,大軍隨後向南穿過了沙漠,這才尋到迷途羔羊李廣、趙食其部。  兩軍會合後,李廣與趙食其依例入營拜見大將軍衛青,行禮之後,便垂頭喪氣,不發一言。  衛青沒有當面責問他們迷途失期之過,他看著鬚髮皓然、面色憔悴的老將軍李廣,又看著戰戰兢兢、灰頭土臉的可憐鬼趙食其,心想這些天來他們在大漠中艱辛跋涉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沒有功勞也有辛勞,誰好意思現在還來追究那些有的沒的呢?  終於,衛青輕輕嘆了口氣,道:「二位將軍且回營休息,有事容後再敘。」  趙食其忙不送的行禮稱謝,李廣卻不發一言,只稍微拱拱手,便轉身落寞的退下了。  第二天,衛青把長史叫了過來,讓他帶著一些酒食,送到李廣的兵營中去慰問一下老將軍,順便也讓老將軍說明一下這次迷路的原因,以搞清情況明確責任,否則衛青沒辦法向漢武帝交差。  李廣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將軍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何況他此時心中恚恨激憤,百轉千回,腦子已根本無法冷靜運轉。  衛青左等右等,沒有等來李廣一句明白話,急了,心想雖然老將軍咱要尊重,但對他部下卻是不必這麼客氣,遂又吩咐長史把李廣幕府里的幕僚、校尉全叫來對簿,總之不找人出來承擔罪責那是肯定不行的。帝國軍法森嚴,就算衛青現在不找他們麻煩,事後皇帝就也會找他們麻煩。  其中幾個校尉頓時嚇傻,原來正是他們因處置不當而弄丟了匈奴嚮導,事已至此,看來大家都逃不過去了。  正在慌張,李廣毅然站了出來,對長史道:「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當自上簿。」  那幾個校尉一聽老將軍要獨自承擔罪責,又急又愧,差點流下淚來,趕緊拉住李廣,固止之,並道:「將軍,迷途之過,都是屬下無能,還請將軍讓我等前往大將軍處,我等自甘領罪。」李廣邊聽邊嘆,他一生頂天立地光明磊落,從不諉過於人,逃避責任。你要他讓部下全領罪責,這樣的事兒他做不出,做的出也不就是他李廣了。  於是李廣絕截的說道:「諸位均隨廣徵戰多年,出生入死,情意甚篤,豈不明老夫之意乎?老夫風燭殘年,時日無多,此次或若身免,欲再戰胡虜亦不可得矣!而諸位隨吾跋涉萬里建功立業,卻困於大漠十數日,未遇胡虜而一戰,廣心甚愧也。況軍中之法必嚴,怎可懈怠,如失期之無罰,烽燧之不慎,則朝廷日後無所事將矣。今失期之事皆吾領導無方之過,罪責亦應由吾一人承擔,諸位不必多言,日後效命疆場,代老夫多殺胡虜即可!」  說罷,李廣便招呼長史,跟他一同前往大將軍幕府。校尉們阻擋不住,只得跟在後面一路嘮嘮叨叨的勸。  一行人拉拉拽拽來到大將軍幕府前,李廣回頭對校尉們道:「諸公請回吧!老夫獨自去見大將軍。」  校尉們還要再勸,長史突然發話了:對不起李將軍,你不把事情說清楚,是不能見大將軍的。這樣吧,我來發問,你來交代,咱們把你具體怎麼個迷路法兒詳細寫個書面材料彙報上去,然後再由大將軍定奪。  李廣看著長史,忽然大笑起來,笑的好蒼涼,好凄苦。  去日姑束髮,今來發成霜。沒想到啊,我李廣打了一輩子仗,最後想要一個光榮的戰死都成了奢求,臨了臨了卻是這樣一個結局。  李廣心中的憤懣,以及對命運的徹底絕望,至此已漫天溢海,再也不可收拾。  長史頓時愣住,難道李廣這就瘋了,搞笑,不就是要你寫個認罪材料嗎?至於嘛你!你這心理承受能力未免也太差了!  而校尉們心中忽然冒出一股不詳的預感,全都沖了上來。  長史趕緊擋住他們:「諸校尉請回,莫阻公事!」日期:2010-03-16 11:49:30  李廣心中的憤懣,以及對命運的徹底絕望,至此已漫天溢海,再也不可收拾。  長史頓時愣住,難道李廣這就瘋了,搞笑,不就是要你寫個認罪材料嗎?至於嘛你!你這心理承受能力未免也太差了!  而校尉們心中忽然冒出一股不詳的預感,全都沖了上來。  長史趕緊擋住他們:「諸校尉請回,莫阻公事!」  李廣也用眼神阻止了老部下們,而後凄然道:「廣自結髮從戎,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有進無退,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然大將軍竟徙广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說到這裡,老淚縱橫,眾人亦皆為之涕下數行,莫敢仰視。  長史不由發笑:老將軍真是令屬下為難哪!你聽我說是這樣的,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話將作為呈堂證供……  李廣揮手打斷長史的話,慘笑道:「廣今六十餘歲矣,身心老邁,已不堪復對刀筆之吏。長史不必為難。」說罷,李廣緩緩抽出腰間戰刀。這把刀他雖用了很多年,飲盡匈奴之血,但仍閃閃發亮,光華奪目。  長史不由嚇的後退幾步,差點坐在地上:難道李廣想殺我泄憤?哎喲我的媽呀!  但沒想到,老將軍卻將那刀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重重的割了下去……  一地鮮血,如桃李殘花般飄落。絢爛,凄涼,觸目。  軍人的榮譽感是戰士的靈魂,是他們戰勝一切敵人的原力,當它喪失,這個軍人就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他活著也就等於死了。所以,老將軍只能選擇這條路,以維護自己軍人之尊嚴。  何況,漢匈之戰已在衛霍的偉大功業下畫上了一個休止符,此役之後,匈奴數十年無能為也。所以說,這最後的華彩,倒霉的李廣無緣參與;而下一次的輝煌,老邁的李廣亦不堪等待。李廣戰鬥的一生,已經失去了意義,而沒有意義的生命,又有何用!?  所以,不能光榮的死去,那也只好壯烈的去死了,沒辦法,沒有辦法。  「將軍百戰無一用。老夫三朝不遇,時乖運蹇,事到如今,惟其一死而已!」李廣仰天長嘯,在一片飛花血霧中轟然倒地。  殘陽如血,血如殘陽,嘆世事,總無常,萬里長征,君未還。只難忍,恨如狂……  校尉們瘋了般的衝上去,跪倒在李廣面前,張大嘴巴,卻怎麼也喊不出聲來。  李廣仰面平躺在血泊中,白髮飄紅,淚眼含血,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邊塞的風兒嗚嗚咽咽的吹著。  自刎而死的人,一般不會馬上就生命結束,有一本書上寫,一般要5到10分鐘才會因失血過多各種器官衰竭導致死亡。  所以在這期間,李廣的意識是完全清醒的,他腦海中閃過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話,很多很多畫面。  一個畫面,停留在兩年前東北塞外的月下,他與少子李敢的那次山丘夜話。又一個畫面,定格在此次他們父子分路出征,兩人相別之日,互語珍重,卻沒想到,一去竟是永訣……  這些畫面一個一個破碎、飛散,散作點點飄塵,淡入虛空。  不過,李廣並不恨衛青劉徹,他只恨匈奴,只恨天命。  最終,畫面全部淡去,李廣閉上眼睛,陷入黑暗:現在,我只希望我的好兒子李敢,以及我最看重的一個孫子李陵,他們能將我的遺志傳承下去,勇往直前,永不放棄,那麼李家的傳奇,就不會因為我的失敗與死亡而終結,還有輝煌的續篇可以期待……  至於我,那就先走了,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不舍,因為這是天意。  旁邊校尉們終於哭出聲來,攘臂捶胸,嚎啕悲嘯。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高適《燕歌行》大家不要哭,四十年軍旅生活,老將軍實在太累太累了,請不要再吵他,他需要休息,永遠的休息。  所以老將軍對那些哭聲充耳不聞,他睜開失焦的雙眼,望向白茫茫的天空,嘴唇翕動:「天哉,此乃天哉……」  血,已為國家流光,淚,已為自己流干,終於,老將軍隨風而歿。  傳奇在此刻凝固,箭神在此處隕落,親者痛,仇者快,帝國星碎。19.太史猶憐,莫存遺恨,將軍魂在,不待功成固已雄  漢文帝劉恆死前曾在遺詔中命令:「不要調發百姓到宮中來哭吊;殿中應當哭祭的人,都在早晚哀哭十五次,禮儀完畢就停止哭祭;非早晚哭祭時間,禁止擅自前來哭祭。」故天下士大夫以之為仁君。  李廣因罪自殺,在官方的記錄甚是不佳,但是在民間,卻天下為之舉哀慟哭。所謂國喪亦不過如此。  一個英雄在人民心中的價值,在這裡才真正體現。  是非黑白,美醜善惡,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不以官方話語為轉移。  《左傳》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這便是中國的傳統,道德榜樣永遠比功侯將相來的更加令人尊敬。  李廣一生志在立功封侯,卻至死沒有得到漢朝軍功體系的認同。但這又怎麼樣呢,他一樣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後世中國人即使忘記了漢朝所有帝王將相,可是誰能忘得了李廣?忘得了那個讓匈奴聞風喪膽的飛將軍?  李廣生前雖未封侯,身後卻贏得如此令名,千古之下,夫復何求!  我們常說一句話,面子是別人給的,不是自己爭的。別人不給面子,再怎麼爭都是白搭。就如戰國時的孟嘗君,一時榮寵,萬般富貴,從者如雲,門庭若市,可一旦失勢,樹倒猢猻散,未免顯得有些可笑。時過境遷,當歷史的塵埃散盡,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真正名垂史冊,儘管這個英雄也許一輩子命運坎坷,一輩子失意失敗。  千古英名在,何必意封侯。老將軍泉下有知,亦當徹悟,亦當告慰。  太史公在《李廣傳》中說他年少時曾親眼見過老將軍,在他看來,李廣繼承了西北漢子的質樸與憨直,做人木訥無趣的緊,既不會官場鑽營,也不知聲色享受,平常僅有的娛樂消遣除了打獵,就是跟部下在地上演畫軍陣,然後就比射箭,誰輸了罰誰喝酒。這樣的艱苦作風,一直保持到他生命結束。  一位部長級高官,為人卻是這般樸素,最後又是這樣的結局,讀來真令人滿心酸楚。  太史公又說,他眼中的李將軍,不擅言辭,憨厚樸實,完全一個鄉下老農形象,可就在這個「老農民」死的那天,天下人不論認識他的還是不認識他的,都為他盡情哀悼,難忍痛惜。  太史公還說:「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確實如此,至今河西走廊一帶仍將一種小而圓的杏子稱作「李廣杏」,把一種表皮發黑,成熟後吃起來香甜的桃子稱為「李廣桃」。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老將軍雖然去了,但他的英魂,他的精神,將永遠續存,永遠守護著我中華國土,魂牽夢縈,片刻不能離分。  在今甘肅天水市石坪鎮石坪小學後園,有座李廣的衣冠冢,墓高六米,周長約三十八米,有祭亭三間,漢代駿馬石雕兩座,墓前還有蔣介石親題的「漢將軍李廣墓」碑塔,整個墓園總佔地約二十餘畝。伴著小學童純真而又嘹亮的讀書聲,以及往來如織的遊人,老將軍英魂當不寂寞。  所以,所有掙扎在命運中的人們,請不要再落淚了,不如給我們可憐可敬的老將軍,來點歡笑與掌聲吧!  大漢飛將軍李廣千古!人民將軍永垂不朽。
推薦閱讀:

據史料推測,李淵是西漢前將軍李廣的23世孫,是真的嗎?
李廣:縱不封侯也風流
大漢代牛人系列之飛將軍李廣為何難封侯?
圖說五胡十六國:西涼,李廣的後裔,唐朝李氏的先祖
名將李廣沒有封侯,但他的後代卻建立兩個王朝,一個存在289年

TAG:千古 | 李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