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不好玩
打貿易戰,你配嗎?
假如特朗普歷史學得足夠好的話,當初邁克爾·弗林向他推薦博明(Matt Pottinger)做白宮國安會亞洲事務高級主任的時候,他準會想起博明一百多年前的那個本家璞鼎查(Sir Henry Pottinger)。
璞鼎查的時代正是東西方軍事科技差距最大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世界霸主英國,面對巨大的對華貿易逆差,才不屑於和清朝打什麼貿易戰,直接操傢伙上了。
英國人佔了香港島還不夠,直接就派璞鼎查過來擴大侵略戰爭,一口氣打下廈門、定海、鎮海、寧波,攻入長江,佔領鎮江,直接到達南京江面,逼著清政府簽訂了《南京條約》。
現在打貿易戰常用的工具——關稅,也被璞鼎查要求清政府必須和英國「協商」。這個所謂的「協商」,就是璞鼎查直接指使英國買辦擬定了值百抽五的低關稅率。這也就意味著清朝對英國關稅率僅有5%,實際操作中有些商品關稅率甚至還低於這個數。
在這場被後世稱為「鴉片戰爭」的戰爭里,英軍戰鬥傷亡僅相當於清軍戰鬥傷亡的十五分之一,就扼住了清朝的咽喉京杭運河,迫使清朝割地賠款壓低關稅。這充分說明了一點:不能脫離軍事實力談貿易戰。如果一方軍事實力對另一方具有碾壓性的優勢,那麼人家壓根就懶得和你打貿易戰,直接一場熱戰解決一切問題。
打貿易戰?你有核心科技嗎?
說統治階級對軍事科技完全沒有認知是不公允的,當時的中國有識之士很多都意識到了軍事科技上的巨大差距。據傳胡林翼圍攻太平天國佔據的安慶時,看見兩艘外國輪船在長江逆流而上,速度快得像風一樣,臉色大變,半路上口吐鮮血,沒幾個月就死在了軍中,可以說是用生命在警告大家科技的重要性。
然而中國的最高統治者又似乎沒在軍事科技上費多大心。1875年,清政府決定創建海軍,戶部會議奏撥海防經費,每年給南洋、北洋兩支艦隊各二百萬兩銀子。但是,這每年四百兩的海防經費就從沒齊備過,每年到賬也就幾十萬兩銀子。就這樣,海軍衙門還要「籌畫」修建頤和園,耗時近十年總共花費了五百多萬兩銀子。
等到1888年北洋海軍成軍後,除從福州船政局調來了「平遠」號鋼甲兵輪外,北洋艦隊就沒有再添購任何艦隻。這就導致在甲午海戰中,相對於日本聯合艦隊,北洋艦隊在技術性能如主機功率、航速、速射炮等方面明顯落後。最後,看似身大力強,實則外強中乾的北洋艦隊成了紙老虎。一接戰就讓日本人控制了制海權,甲午戰爭清王朝又遇到一場慘敗。
這個問題一直到了民國其實還是沒有解決。
1937年,蔣介石在廬山召開最高軍事會議,發現可用於對日作戰的飛機僅約300架,才知道宋美齡自作主張,把買飛機的錢存了銀行。本想購買新式飛機,卻不成想戰端一開,什麼飛機都運不來了。蔣介石聽了只好說:「沒有空軍,也要抗戰的。」顯然,在舊中國,別說控制關稅,連不受侵略都是做不到的。
直到彭大將軍驕傲地宣稱「西方侵略者幾百年來只要在東方海岸架起幾尊大炮就可以霸佔一個國家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中國才做到以一己之力單抗世界列強的軍事壓力,只不過那次也是氣多鋼少,軍事技術乃至全面的科學技術上依舊落後。小米加步槍對付不熟悉情況的日軍和士氣低落的國軍還成,對付後來的美國職業軍隊就必須付出巨大的人力代價,極為悲壯。
中美也曾蜜裡調油
具體到美國和社會主義中國的關係來看,雙方倒也不是一直都處在貿易戰的邊緣。哪怕美國在軍事實力上完全碾壓新生的中國,也不得不在一些外部壓力的特殊條件下和中國搞好關係。貿易戰沒打,甚至還有不少貿易優惠和補助,這一點今天的中國人可能已經完全不知道了。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由於美國多年貿易逆差,多次爆發美元危機。原本美元與黃金掛鉤,支撐戰後「布雷頓森林體系」,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與黃金脫鉤並貶值。美國經濟進入了一個蕭條期。紐約人心惶惶,城市背負巨額負債,讓人第一次感覺「大蘋果」要破產了。
那時美國剛剛有嘻哈,紐約的底層黑人們用說唱描述了當時的絕境:
有時這裡像一個叢林,
讓我不禁在想如何才能避免墮落。
到處都是破碎的玻璃,
人們在樓梯上排泄,你知道他們根本不在乎,
我受不了那氣味,受不了那噪音,
但我沒錢搬出去,我想我沒有選擇。
老鼠在前面那間房亂竄,蟑螂在後面那間,
癮君子在走廊里,拿著一隻棒球棍,
我想離開但我走不遠,
因為我的車被收回了,被拖車拖走了……
當年的特朗普才剛初出茅廬,卻覺得這是難得的機遇,躊躇滿志地進軍紐約房地產業。他在70年代改建了引以為傲的君悅大酒店,從中撈取了第一桶金。
由於劇烈的經濟震蕩,美國在對蘇聯的冷戰中也顯得力不從心起來。這是冷戰歷史上非常重要的蘇聯擴張期,也引發了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對蘇聯擴張的極度恐懼。很多恐蘇的言論和文藝作品,都是在那個時代出現的。為了抗衡蘇聯,美國也開始與中國接觸,隨著蘇聯入侵阿富汗,這種密切的關係甚至延伸到了軍事合作層面。
1980年,中美雙方在新疆合作建立了一系列監視蘇聯核試驗的監聽站。作為回報,中國得到了防空、火炮、反坦克、地對艦反潛艇戰等領域的軍事技術轉讓。美國甚至曾經賣給中國24架民用型「黑鷹」直升機。為了讓習慣駕駛蘇式直升機的中國飛行員能操縱起來更容易,美軍當時還特地對「黑鷹」進行了改裝。
蜜月期總是短暫的,八十年代末,隨著東歐的社會主義政權如多米諾骨牌般一個個倒下,眼看要贏得冷戰的美國很快就要玩一手鳥盡弓藏。中國國內的大小風波也給美國以停止合作的借口,兩國歷史上最具誠意的科技轉讓和軍事合作就此中斷,美國轉而制裁中國。
貿易戰?讓日本人先打
當時的特朗普顯然關注到了中國的事情,在接受《花花公子》雜誌專訪時,他認為中國領導人在風波面前表現強硬,很對他的胃口。相比之下,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軟弱可欺,蘇聯遲早要完。
然而中國只在採訪中出現了兩次,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日本出現了21次。在當時,相對於處在動蕩中、科技和經濟實力遠遠落後的中國來說,顯然日本更像是美國的強力競爭對手。
特朗普喋喋不休地抱怨日本搭了美國的便車:美國盡心竭力的保衛日本及其石油貿易路線,日本卻打垮了美國的工業。他還認為,美國對日本這樣的「盟友」不夠強硬。
這話倒是不假。和今天的中國類似,1985-1995年間,日本對美國的貿易順差佔到美國貿易整體逆差的30-50%。而這一切,還要托美國在戰後對日本堅定佔領的福。
在軍國主義時代單純強調強軍強國的日本,在美國佔領期間可以免除一切國防負擔,將精力集中於經濟開發。在財富的分配上,由於政府的無力,也能夠藏富於民。這樣的經濟結構,再加上當時被認為先進的日本企業管理體系,日本的產品物美價廉征服全球並不讓人意外。
但提供保護的美國政府其實並不像特朗普說得那樣軟弱可欺。畢竟美國具有世界第一的國力,又名正言順地佔領著日本,欺負一下這個非正常國家還是做得到的。在美國的貿易戰大棒下,日本好像只有顯得非常怯懦才能謀得一線生機。但經貿上的好處,抵消了政策的壓力,美國對小弟發動的貿易戰結果並不好。
經貿關係對政策關係的抵制,思想源頭最早可以追溯到英國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簡單說來,在他的經濟理論體系中,國與國之間不應該設置貿易壁壘,任由各國根據自己的生產能力和需求通過國際貿易調動物資。對他來說,外貿並不直接影響利潤,因為利潤只隨工資水平變動。所以國際自由貿易對收入的影響是良性的,因為外貿不改變商品價值。
這個經濟底層邏輯是確實存在的,所以才會有美國商人不遠萬里從日本或者中國進口產品,而不選擇國內的產品。一旦價格優勢確實存在,那麼除非提高關稅,否則通過其他的辦法都只是改換了經銷商成本的分配方式,沒有辦法徹底消除貿易逆差。而加征關稅,能夠在根本上讓國外產品的成本奇高,除了走私以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是所謂「貿易戰」的本質。
但貿易戰如果打得不徹底,起不到效果,就屬於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傻買賣。美日這貿易戰打了幾十年,從紡織品打到鋼鐵再打到汽車和半導體,日本工業產業鏈越攀越高,技術越來越好。這一連串動作正如美國《新聞周刊》指出的那樣,「日本小弟弟抱怨自己受到壓力,但它最終還是簽署了許諾改善貿易行為的協議;(美日)雙方都對著攝影機鏡頭微笑,但此後什麼也沒改變。」逆差還是那個逆差,甚至還變多了。
貿易戰解決日本經濟
最後,美國使出的大招是逼迫日元升值。
1985年9月,美國、日本、西德、英國和法國財長和中央銀行行長在紐約的廣場飯店簽署協議,一致同意通過國際「協作干預」,穩步有序推動日元、馬克等非美元貨幣對美元升值。不到一年半的時間裡,美元兌日元從1:240貶值到1:160,貶值了三分之一。
這一招是最狠毒的。美元一貶值,日元一升值,日本企業苦熬苦夜搞出來的成本優勢一下子蕩然無存,比關稅更根本地制止了美國民眾購買日本產品。1985年日本出口總額為419557億日元,到了1987年則下降到了333153億日元,下降了整整四分之一。為應對日本經濟因貨幣的突然大幅升值受到的衝擊,日本當局推出了一系列旨在刺激經濟的經濟政策。
1986年日本銀行四度降低貼現率,到1987年2月甚至降到2.5%。見到政府大舉撒幣,老百姓當然不會閑著,日本經濟很快從冷卻狀態回暖,並用更快的速度轉入過熱。投資過熱對實業的見效慢,立竿見影的指標是股票、房地產等資產價格飛速上漲。
此時日本才意識到刺激措施有點過火,應加息減少流動性。然而1987年10月19日發生了「黑色星期一」,全球股市跳水。擔心寒潮再次到來的日本銀行未能果斷加息,商業銀行貸款規模——特別是針對房地產業的——反而繼續擴大,貨幣供應量繼續增加約12%。幣撒得越來越歡,後果卻沒有人管。
到1989年5月,日本銀行才開始加息。但為時已晚,泡沫已經吹大。1985年至1989年,日經平均指數從13113點上升到38916點,不到五年的時間翻了三倍。1985到1990年,東京的商業用地價格上漲了3.4倍,住宅用地上漲了2.5倍,1990年,僅東京都的地價總額,就相當於美國全國的地價總額。
驚恐的日本銀行於是在1990年8月之前將貼現率提高了五倍。但伴隨著激進的加息步伐的是資產泡沫破裂,股市在1990年1月4日崩盤,此後一路下跌,房地產也跟著崩盤。到1992年,東京證交所市值和東京都房地產總價值分別縮水230萬億日元和93萬億日元。嚴重的資產通縮和長期的經濟停滯就此開始。
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貿易戰可以解決日本經濟,卻並沒有解決美國貿易逆差問題。等到將近20年後,特朗普成了美國總統,赫然發現,美國的貿易逆差不減反增,而最大貿易逆差製造者從日本變成了中國。
貿易戰劍指「中國製造2025」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以後,中國在軍事技術交流上再次受到美國制裁,《瓦森納協定》更是進一步限定了對中國出口的核心技術產品品類。這其中包括主戰坦克、裝甲戰車、大口徑火炮、軍機、軍用直升機、戰艦、導彈或導彈系統、小型武器或輕武器。其中有好幾類都是中國當時無法國產化,只能進口的軍火。有些軍械,直到今天中國掌握的技術依然不成熟。
美國研究機構報告顯示,如果現在美國對華出口管制放寬,對華貿易逆差可減少35%左右。要是美國能夠對華軍售,中美兩國國之間的逆差還能進一步縮小。這並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畢竟上世紀八十年代美國也曾對華軍售。但在中國崛起,明顯對美國構成地緣威脅的情況下,這基本不可能發生。
美國又不敢在高科技領域放寬對華出口。
高科技領域封鎖中國這麼多年,中國的科技樹和當年的日本一樣反倒是越攀越高。美國有智庫甚至認為,「中國製造2025」的意圖並不是像德國,美國,韓國和日本那樣加入高科技經濟體的行列,而是完全取代它們。「中國製造2025」力圖通過技術替代來實現「自給自足」,使中國成為支配關鍵高科技行業全球市場的「製造超級大國」。
白宮懷疑中國是通過政府引導的對外投資、商業間諜和市場換技術等「不正當」手段取得高新技術的。有分析認為也正是擔憂於中國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競爭模式,中國在美國的朋友們都不敢說話了。
高科技封鎖狀態下尚且如此,美國又怎麼敢取消管制呢?如果「中國製造2025」計劃順利實施,發達經濟體或多或少都會受到衝擊。
論持久戰
特朗普曾表示,他不會當總統,除非他「看到這個國家繼續衰落下去時,才會改變主意」。
目前來看,他當上總統後面對的形勢,確實比20年前與日本貿易戰時棘手得多。
特朗普曾抱怨「日本偉大的科學家研製汽車和錄像機,而我們偉大的科學家研製導彈,我們可要保衛日本」。可正因為美國能夠發展軍事科技,全面掌控日本的防務,美國才在貿易戰中對日本予取予求,並且動用貿易戰的最終大殺器——匯率,一舉終結了日本的戰後經濟神話。僅在美日的二元體系中考慮問題,美國算是完勝了。
但中國是一個正常國家,和美國享有平等的主權,對付起來遠沒有當年欺負日本那樣輕鬆。那剩下的方法,也只有最頂級的軍事威脅了。
看上去,他也確實有很多理由來實施軍事威脅。
前文提到的顧問博明曾在北京因報道中國大陸的某些問題而遭逮捕。他的採訪筆記被一頁頁撕碎,衝進馬桶,他對中國的觀感應該不會太好。他的上司從弗林變成了麥克馬斯特,最近又換成了最為激進的約翰·博爾頓,此人一直嚷嚷著要向朝鮮和伊朗扔核彈呢。
說起核彈,特朗普在沒當上總統的時候也說,自己會考慮使用核彈。
但是有一條理由,美國不可能軍事威脅中國,中國也不會像日本那樣順從——中美之間的軍事差距,早就沒有當年清朝和英國、或是二十年前日本和美國那麼大了。和特朗普同歲的柯林頓還能對中國使點檯面上的小動作,到了特朗普這裡,小動作也得放到檯面下了。
特朗普是何等人物,在25萬美元對他就是一筆大錢的年紀,他就敢槓桿加到6200萬美元投資,按理說貿易戰打起來他也該擺出這麼一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漫天要價態度,結果呢?要知道去年美國對華貿易逆差超過了3700億美元,目前特朗普政府的反覆,也僅僅是對價值500億美元的諸如「中國製造2025」相關的中國商品加征關稅。如果說還有什麼,也就是想把已經大量出口中國的頁岩油氣和煤炭量再往上提一提,順帶把雞肉牛肉脫手,實在談不上什麼大事。
說白了,這場貿易戰到目前為止,規模還算可控。
其實特朗普應該明白,如果一場熱戰解決不了問題,那麼就請不要指望貿易戰能夠解決問題了。這場中美貿易戰,聲勢浩大,雙方卻在各說各話,很難見真章。中國不是日本,想要為所欲為地操縱幣值,用搞崩對手的方法解決貿易逆差,美國還沒有這個本事。但中國也應該明白,美國同樣不是日本,它有著和中國等量齊觀的國內迴旋空間,疲態和需求缺口也遠非一兩天內就能看到。
一直耗下去不會有贏家,誰先後退又會輸得很難看,對圍觀神仙打架的我們來說,風險始終是存在的。
所以啊,別使勁刷卡消費了,你也該是時候存存款,備備荒了。不然到時候趕等化妝品的關稅再降降,你卻連買給老婆都做不到。
什麼?你單身?嗯,應該的。下回我們就談談你為什麼就得老這麼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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