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宋代詩詞賞析:《李清照篇》102首<81-102>

宋代詩詞賞析:《李清照篇》102首<81-102>

錄81《行香子》82《醉花陰》83《臨江仙》84《怨王孫》85《小重山》86《浣溪沙(髻子傷春懶更梳)》87《鳳凰台上憶吹簫》88《蝶戀花·離情》89《浣溪沙》90《菩薩蠻(風柔日薄春猶早)》91《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92《菩薩蠻》93《南歌子》94《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95《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96《漁家傲》97《清平樂》98《孤雁兒》99《玉樓春》100《點絳唇》101《鷓鴣天》102《滿庭芳》

81《行香子》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雲階月地,關鎖千重。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具體創作年代不詳,大約是詞人同丈夫婚後又離居的時期。主要借牛朗織女的神話傳說,寫人間的離愁別恨,凄惻動人。「七夕」是中國傳統節日之一,每年七月七日夜裡,人們遙望天上的織女星和牽牛星,想起關於他們的美麗傳說,無不感嘆。這樣的日子裡,正受別離之苦的詞人,感觸更深。「草際鳴蛩,驚恐梧桐」。寫的是凄清之景:夜是那麼靜,草叢中蟋蟀的叫聲是那麼清晰,連梧桐的葉子掉地上也能聽到。這兩句從聽覺入手,不僅增強了下句的感傷情調,而且給全詞籠罩上一層凄涼的氣氛。「正人間天上愁濃」是作者仰望牽牛、織女發出的悲嘆。「天上」暗點出牽牛、織女。七夕雖為牛、女相會之期,然而相會之時即為離別之日,傾訴一年來的別離之苦,想到今夜之後又要分別一年,心情更痛苦。「人間」包括作者和一切別離中的男女。想到牛、女今夜尚能相見,自己卻無此機會,內心的悲愁,可見一斑。「愁濃」二字,寫盡辛酸。「雲階目地,關鎖千重。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句意思:望著銀河,望著雲、月,幻覺中進入了想像中的天上世界。「槎」是用竹木編成的筏子,可以渡水。據說乘著它從海上出發,航行十餘天,到了天上,可以見有城郭房舍,非常壯麗,望見織女宮中織布,牽牛天河岸邊飲牛。天宮以月為地,以云為階,重重關鎖,即使她象昔人那樣乘槎去到天上,又乘槎回來,也不能同織女、牽牛相逢。這幾句字面雖寫天上,用意則人間。「關鎖千重」,極言阻隔之深,致使有情男女不得會合團聚,其中寄託詞人個人的別恨。下片仍是作者仰望銀河雙星時浮現出來的想像世界。傳說夏曆七月七日夜群鵲銀河銜接為橋渡牛、女相會,稱為「鵲橋」,也稱「星橋」。分別一年,只得一夕相會,離情別恨,自然年年月月永無窮盡。「想」意「討想」、「想像」等包含著對牛、女的痛惜、體貼和慰藉意,還有啟下的作用。正當人們悲慨牛、女常年別離時,剛剛相會的他們,又要別離了。「莫是離中」的「莫」為猜疑之詞,即大概,大約之意。結尾三字用一「甚」字總領,與上片末三句句式相同,為此詞定格。「甚」這裡是時間副詞,作「正當」「正值」的「正」解釋。「霎兒」是口語,指短暫的時間,意思是一會兒。天這麼一會兒晴,一會兒雨,一會兒又颳風,大約織女、牽年已分離了吧?疊用三個「霎兒」,逼肖煩悶難耐聲口,寫得幽怨不盡。牽牛、織女正是人間別離男女的化身,對他們不幸遭遇的嘆恨,正是對人間離愁別情的嘆恨。這幾句語意雙關,構思新穎,用天氣的陰晴喻人間的悲喜,貼切生動。這首詞由人間寫起,先言個人所見所感,再據而繼之天上神話世界。通篇以牛女傳說為寄託,境界奇麗,曲徑通幽,寫透了青年男女的離愁別恨。

82《醉花陰》薄霧濃愁永雲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是作者婚後所作,抒發的是重陽佳節思念丈夫的心情。傳說清照將此詞寄給趙明誠後,惹得明誠比試之心大起,遂三夜未眼,作詞數闋,然終未勝過清照的這首《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這一天從早到晚,天空都是布滿著「薄霧濃雲」,這種陰沉沉的天氣最使人感到愁悶難捱。外面天氣不佳,只好待屋裡。「瑞腦消金獸」一句,便是轉寫室內情景:她獨自個兒看著香爐里瑞腦香的裊裊青煙出神,真是百無聊賴!又是重陽佳節了,天氣驟涼,睡到半夜,涼意透入帳中枕上,對比夫婦團聚時閨房的溫馨,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上片寥寥數句,把一個閨中少婦心事重重的愁態描摹出來。她走出室外,天氣不好;待室內又悶得慌;白天不好過,黑夜更難挨;坐不住,睡不寧,真是難以將息。「佳節又重陽」一句有深意。古人對重陽節十分重視。這天親友團聚,相攜登高,佩茱萸,飲菊酒。李清照寫出「瑞腦消金獸」的孤獨感後,馬上接以一句「佳節又重陽」,顯然有弦外之音,暗示當此佳節良辰,丈夫不身邊。「遍插茱萸少一人」,怎叫她不「每逢佳節倍思親」呢!「佳節又重陽」一個「又」字,是有很濃的感情色彩的,突出地表達了她的傷感情緒。緊接著兩句:「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丈夫不家,玉枕孤眠,紗帳內獨寢,又會有什麼感觸!「半夜涼初透」,不只是時令轉涼,而是別有一番凄涼滋味。下片寫重陽節這天賞菊飲酒的情景。把酒賞菊本是重陽佳節的一個主要節目,大概為了應景吧,李清照屋裡悶坐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強打精神「東籬把酒」來了。可是,這並未能寬解一下愁懷,反而她的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感情波瀾。重陽是菊花節,菊花開得極盛極美,她一邊飲酒,一邊賞菊,染得滿身花香。然而,她又不禁觸景傷情,菊花再美,再香,也無法送給遠異地的親人。「有暗香盈袖」一句,化用了《古詩十九首》「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句意,暗寫她無法排遣的對丈夫的思念。她實情不自禁,再無飲酒賞菊的意緒,於是匆匆回到閨房。「莫道不消魂」句寫的是晚來風急,瑟瑟西風把帘子掀起了,人感到一陣寒意。聯想到剛才把酒相對的菊花,菊瓣纖長,菊枝瘦細,而鬥風傲霜,人則悲秋傷別,消愁無計,此時頓生人不如菊之感。以「人比黃花瘦」作結,取譬多端,含蘊豐富。從天氣到瑞腦金獸、玉枕紗廚、簾外菊花,詞人用她愁苦的心情來看這一切,無不塗上一層愁苦的感情色彩。以花木之「瘦」,比人之瘦,詩詞中不乏類似的句子,這是因為正是「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三句,才共同創造出一個凄清寂寥的深秋懷人的境界。「莫道不消魂」,直承「東籬把酒」以「人擬黃花」的比喻,與全詞的整體形象相結合。「簾卷西風」一句,更直接為「人比黃花瘦」句作環境氣氛的渲染,使人想像出一幅畫面:重陽佳節佳人獨對西風中的瘦菊。有了時令與環境氣氛的烘托,「人比黃花瘦」才有了更深厚的寄託,此句也才能為千古傳誦的佳句。

83《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扃。柳梢梅萼漸分明。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翠更雕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作於建炎三年,即1129年初,是李清照晚期代表作之一。這首詞不單是她個人的悲嘆,而且道出了成千上萬想望恢復中原的人之心情。起句直接採用歐陽文忠公《蝶戀花》詞首韻「庭院深深深幾許「全句,連疊三個」深「字,乃比興之作。貌寫閨情,實蘊國恨。第二句:」雲窗霧閣常扃「是用韓文公《華山仙女詩》」雲窗霧閣事恍惚,重重翠幕深金屏「,再加強」深「的意境,」常扃「與陶靖節《歸去來辭》」門雖設而常關「,同一機杼,孤寂之心,憂憤之情,躍然紙上。詞境靜穆,不言愁苦,而使人更難為懷。」柳梢梅萼漸分明「一句,寫景如畫,不設色,淡墨鉤線,著一」漸「字,為點睛之筆」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鋪敘,合時、合地,境界自成。」春歸「,時間概念:」秣陵樹「空間概念,意謂南宋偏安建康又一度春光來臨了:」人老「,」老「字,時間概念,」建康城「空間概念,痛北人將老死南陲,創造出一悲慟欲絕的境界上片造境,下片言情。」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今昔對比,無限感喟。建炎之初,清照抒寫了許多語悲意明的政治詩,希望朝廷能以社稷蒼生為重,誰知中原恢復大業竟至蹉跎。詞人面對著南渡偏安的悲劇,既傷北宋之亡,又痛平生所業盡付東流,百感交集。」誰憐憔悴更雕零「破碎山河無人收拾,詞人憔悴瘦損、流落江南。」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以寫實結。元宵北宋是萬民同樂的燈節,試燈,乃北宋官民預賞燈節之俗,今則」試燈無意思「;清照初到建康,踏雪登石頭城,北望中原,今則大勢已去,恢復無望,而金兵日熾,慘酷的現實哪裡還有心情去預賞花燈,踏雪尋詩呢。南渡以後,清照詞風,從清新枯,變為蒼涼沉鬱,這首《臨江仙》是她南渡以後的第一首能準確編年的詞作。國破家亡,奸人當道,個中愁苦,只能用曲筆婉達。少女時代的清純,中年時代的憂鬱,一化而為老年時期的沉隱悲愴。

84《怨王孫》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李清照詞作鑒賞這是一首秋景詞,詞人以其獨特的方式,細膩委婉又具體形象地傳達出一種特色鮮明的陰柔之美。「湖上風來」句起語不俗,避開俗套。秋高氣爽,常見風平波靜,而一旦朔風初起,便會吹起悠遠的水波,宣告著深秋到了,所以說「秋己暮」。而一句「紅稀香少」,更通過自然界色彩和氣味的變化,進一步點染了深秋的景觀。大自然總是宜人的,深秋季節卻別有滋味,這裡,作者不說人們如何的喜愛山水,倒說「水光山色與人親」,將大自然人情化、感情化了。正是這「與人親」,方換得人與景親,也才能真的領略到大自然的水光山色中的景物美,所以,作者所說的「說不盡、無窮好」言之有根,是從心田深處發出的真誠的讚頌之語。下片雖然仍是對秋景色的繼續描繪,但卻不是簡單的重複。蓮實葉老、露洗蘋草,都標示著深秋的時令,人所共見,卻易於忽略,一經作者點染,便覺秋意襲人。而沙灘上勾頭縮頸睡眠的鷗鷺等水鳥,對於早早歸去的人們頭也不回,似乎以此表示了它們的不滿。這裡,鷗鷺也人格化了,與上片的山水的感情化似是同樣手法,但卻一反上片的山水「與人親」,而為鷗鷺對人恨,這一親一恨之間就帶給讀者以清新多樣之感,且通過人們郊外的不能久留,更深一層地透露出深秋的到來。這首詞造景清新別緻,描寫淚細密傳神,巧妙地運用擬人化手法,寫出了物我交融的深秋美意,耐人尋味。

85《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閑適淡雅,表惜春之情,為作者早期作品。「春到長門春草青」一句,寫作者晨起所見。「長門」,漢代長安離宮名,漢武帝陳皇后失寵,曾居此。「江梅」,遺核所生,非經人工栽培,又句直腳梅,也稱野梅,初春開紅白色花。梅可以說是早春的標誌。「些子」猶言一些,即少量之意。「未開勻」謂還未普遍開放。惟其「未開勻」,所以特別新鮮可愛,使人感覺到春天已經來臨。這三句初春美景,寄寓著作嘆春之情。下面接寫飲茶。宋人將茶製成茶餅,飲用時須用茶碾碾成細末,然後煮飲。「碧雲籠碾」即講碾茶。「碧雲」指茶葉之色。「籠」指茶籠,貯茶之具。「玉成塵」既指將茶碾細,且謂茶葉名貴。「一甌春」意即一甌春茶。曉夢初醒,夢境猶縈繞腦際,喝下一杯春茶,才把它驅除。春草江梅,是可喜之景,小甌品茗,是可樂之事,春天給作者帶來無限歡樂。上片主要作者茗茶賞景的歡愉之情,輕鬆優雅。下片一下過到黃昏,重點寫月。「重門」即多層之門。天剛黃昏,月兒即來與人作伴,淡淡的月光,照稀疏的門帘上,花影掩映,飄散出縷縷幽香,春日的黃昏,是這樣恬靜,這樣香甜,難怪作者止不轉熱烈讚歎:「好黃昏!」這是「有我之境」,這個「我」就是詞人。正是她,此刻正花前月下徘徊留連,沐浴著月之清輝,呼吸著花之清香。末尾三句點題。「東君」原為日神,後來演變為春神。農曆遇閏年,一年中首尾常有兩個立春日的情況。「二年三度」加重表現痛惜之情。「負東君」,這裡特就汴京之春而言。京師的春光是這樣迷人,即使一年一度辜負了它,也非常可惜,何況兩年中竟有三度把它辜負,這該令人何等痛惜呢!正因為如此,所以此次歸來,一定要用心地好好度過汴京今年這個無比美好的春天。下片著重寫作者嘆春又惜春的心情。這首詞寫景如畫,意境淡遠。最為人稱道的是「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一句,《疏簾淡月》後成為詞牌名。

86《浣溪沙(髻子傷春懶更梳)》髻子傷春懶更梳,晚風庭院落梅初。淡雲來往月疏疏。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通犀還解辟寒無?李清照詞作鑒賞此詞以清麗的風格,寓傷春之情於景物描寫之中,格高韻勝,富有詩的意境。可以「唐風」、「庚調」論之。詞的起句,開門見山,點明傷春的題旨。《詩經適為容?「同這裡的」髻子傷春懶更梳「說的是一個意思。其時詞人蓋結錞未久,丈夫趙明誠負笈出遊,丟下她空房獨,寂寞無聊,以至連頭髮也懶得梳理。此詞自第二句起至結句止,基本上遵循了寫景宜顯、寫情宜隱這一創作原則。「晚風庭院落梅初」,是從近處落筆,點時間,寫環境,寓感情。「落梅初」,既梅花開始飄落。深沉庭院,晚風料峭,梅殘花落,境極凄涼,一種傷春情緒,已環境的渲染中流露出來。「淡雲」一句被譽為清麗之句「。(見陳廷焯《雲韶集》)詞筆引向遠方,寫詞人仰視天空,只見月亮從雲縫中時出時沒,灑下稀疏的月色。」來往「二字,狀雲氣之飄浮,極為真切。」疏疏「二字為疊字,富於音韻之美,用以表現雲縫中忽隱忽顯的月光,也恰到好處。過片對仗工整,寫室內之景。詞人也許庭院中立了多時,愁緒無法排遣,只得回到室內,而眼中所見,仍是凄清之境。「玉鴨熏爐閑瑞腦」,瑞腦香寶鴨熏爐內燃盡而消歇了,故曰「閑」。詞人《醉花陰》中也寫過「瑞腦消金獸。」這個「閑」字比「消」字用得好,因為它表現了室內的閑靜氣氛。此字看似尋常,卻是從追琢中得來。詞人冷漠的心情,本是隱藏景物中,然而通過「閑」字這個小小窗口,便悄悄透露出來。「朱櫻斗帳」,是指綉有櫻桃花或櫻桃果串的方頂小帳。紅櫻斗帳為流蘇所掩,其境亦十分靜謐。詞的結句「通犀還解辟寒無」,辭意極為婉轉,怨而不怒,符合中國古典美學「溫柔敦厚」的要求,也顯示了這位受到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的獨特個性。「通犀」,即通天犀,是一種名貴的犀牛角,遠方列為貢品。據《開元天寶遺事》卷上說,開元二年冬至日,交趾國進貢犀牛角一隻,色黃似金,置於殿中,有暖氣襲人,名曰辟寒犀。此處指一種首飾,當是犀梳或犀簪,尤以犀梳為近。結句如神龍掉尾,回應首句。詞人因梳頭而想到犀梳,因犀梳而想到辟寒。所謂「辟寒」,當指消除心境之凄冷。詞人由於晚風庭院中立了許久,回到室內又見香斷床空,不免感到身心寒怯。此句,反映了她對正常愛情生活的渴求。

87《鳳凰台上憶吹簫》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概作於詞人婚後不久,趙明誠離家遠遊之際,寫出了她對丈夫的深情思念。「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為對偶給人以冷漠凄清的感覺。金猊,指狻猊(獅子)形銅香爐。「被翻紅浪」,語本柳永《鳳棲梧》:「鴛鴦綉被翻紅浪。」說的是錦被胡亂地攤床上,晨曦的映照下,波紋起伏,恍似捲起層層紅色的波浪。金爐香冷,反映了詞人特定心情下的感受;錦被亂陳,是她無心摺疊所致。「起來慵自梳頭」,則全寫人物的情緒和神態。這三句工煉沉穩,舒徐的音節中寄寓著作者低沉掩抑的情緒。到了「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則又微微振起,恰到好處地反映了詞人情緒流程中的波瀾。然而她內心深處的離愁還未顯露,給人的印象只是慵怠或嬌慵。慵者,懶也。爐中香消煙冷,無心再焚,一慵也;床上錦被亂陳,無心摺疊,二慵也;髻鬟蓬鬆,無心梳理,三慵也;寶鏡塵滿,無心拂拭,四慵也;而日上三竿,猶然未覺光陰催人,五慵也。慵而一「任」,則其慵態已達極點。詞人為何大寫「慵」字,目的仍寫愁。這個「慵」字是「詞眼」,使讀者從人物的慵態中感到她內心深處有個愁。「生怕離懷別苦」,開始切題,可是緊接著,作者又一筆宕開,「多少事,欲說還休」,萬種愁情,一腔哀怨,本待丈夫面前盡情傾吐,可是話到嘴邊,又吞咽下去。詞情又多了一層波折,愁苦又加重了一層。因為許多令人不快的事兒,告訴丈夫只有給他帶來煩惱。因此她寧可把痛苦埋藏心底,自己折磨自己,也不願丈夫面前表露,真可謂用心良苦,痴情一片,難怪她會「慵怠無力」而復「容顏消瘦」了。「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她先從人生的廣義概括致瘦的原因:有人是因「日日花前常病酒,有人是因」萬里悲秋常作客,而自己卻是因為傷離惜別這種不足與旁人道的緣由。從「悲秋」到「休休」,是大幅度的跳躍。詞人一下子從別前跳到別後,略去話別的纏綿和餞行的傷感,筆法極為精鍊。「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多麼深情的語言!《陽關》,即《陽關曲》。離歌唱了千千遍,終是難留,惜別之情,躍然紙上。「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把雙方別後相思的感情作了極其精確的概括。武陵人,用劉晨、阮肇典故,借指心愛之人。秦樓,一稱鳳樓、鳳台。相傳春秋時有個蕭史,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築鳳台以居,一夕吹簫引鳳,夫婦乘鳳而去。李清照化此典,既寫她對丈夫趙明誠的思念,也寫趙明誠對其妝樓的凝望,豐富而又深刻。同時後一個典故,還暗合調名,照應題意。下片後半段用頂真格,使各句之間銜接緊湊,而語言節奏也相應地加快,感情的激烈程度也隨之增強,使詞中所寫的「離懷別苦」達到了高潮。「惟有樓前流水」句中的「樓前」,是銜接上句的「秦樓」,「凝眸處」是緊接上句的「凝眸」。把它們連起來吟誦,便有一種自然的旋律推動吟誦的速度,而哀音促節便不知不覺中搏動人們的心弦。古代寫倚樓懷人的不乏佳作,卻沒有如李清照寫得這樣痴情的。她心中的「武陵人」越去越遠了,人影消失迷濛的霧靄之中,她一個人被留「秦樓」,獃獃地倚樓凝望。她那盼望的心情,無可與語;她那凝望的眼神,無人理解。唯有樓前流水,映出她終日倚樓的身影,印下她鍾情凝望的眼神。流水無知無情,怎會記住她終日凝眸的情態,這真是痴人痴語啊。詞筆至此,主題似已完成了,而結尾三句又使情思蕩漾無邊,留有不鋸味。凝眸處,怎麼會又添一段新愁呢?自從得知趙明誠出遊的消息,她就產生了「新愁」,此為一段;明誠走後,洞房空設,佳人獨坐,此又是「新愁」一段。從今而後,山高路遠,枉自凝眸,其愁將與日俱增,愈發無從排遣了。這首詞雖用了兩個典故,但總體上未脫清照「以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的格調。層層深入地渲染了離愁別念,以「慵」點染,「瘦」形容,「念」深化,「痴」烘托,逐步寫出不斷加深的離愁別苦,感人至深。

88《蝶戀花·離情》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攲,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李清照詞作鑒賞這是一首思婦之詞,也是易安詞中的另類,有較變的閨閣之氣,為宋閨秀詞之冠。這首詞的母題是婉約詞家常用的良辰美景和離懷別苦,然而經過作者的一番濃縮醇化,卻釀出了新意。「暖雨晴風初破凍」點出時為景色宜人後初春。緊承破題的「柳眼梅腮」,也可以稱得上「易安奇句」,此句意蘊豐富,一語雙關,既補充起句的景語,又極為簡練地刻畫出了一個思婦的形象。正是這個姣好的形象,被離愁折磨得坐卧不安如痴如迷。從「酒意詩情誰與共」一句推斷,所思之人,必定是其丈夫了。李清照的首詞是說,即使柳萌梅綻,景色誘人,作者也無心觀賞,面對大好春光,沒有親人陪伴,只得獨自傷心流淚。宜人的美景、華貴的服飾,她全然不顧,「暖雨晴風」的天氣里,意無情無緒地斜靠枕頭上,任憑「淚融殘粉花鈿重」、「枕損釵頭鳳」這首詞的感情真摯而細膩,形象鮮明而生動,真切地表達了閨中少婦的思夫之情。結句「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被稱為「入神之句」,詞意含蓄傳神,思婦形象清晰肖妙,頗有意趣。相傳燈花為喜事的預兆。思婦手弄燈花,比她矢口訴說思念親人的心事,更耐人尋味,更富感染力。盼人不歸,主人公自然會感到失望和凄苦,這又可以加深上片的「酒意詩情誰與共」的反詰語意,使主題的表達更深沉含蓄。這是一首正宗的婉約派詞作,特別是「淚融殘粉花鈿重」以及「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攲斜,枕損釵頭鳳」等句可以和最典型的婉約詞相類。不過,這首詞寫得蘊藉而不攲靡,妍婉而不任巧,不失易安詞的清新淺易之風致。

89《浣溪沙》淡盪春光寒食天,玉爐沉水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海燕未來人鬥草,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濕鞦韆。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為作者早年所作,以白描手法寫了熏香、花鈿、鬥草、秋草等典型的少女時代的事物,藉以抒發作者愛春惜春的心情。上片寫少女春睡初醒情景,用的是倒敘,頭兩句是第三句睡醒後的所見所感。「淡盪」猶蕩漾,形容春光融和遍滿。寒食節當夏曆三月初,正是春光極盛之時。熏爐中燃點著沉水香,輕煙裊繞,暗寫閨室的幽靜溫馨。這兩句先寫出春光的宜人,春閨的美好。第三句寫閨中之人,詞中沒有去寫她的容貌、言語、動作,只從花鈿寫她睡醒時的姿態。「山枕」謂枕形如山。「夢回山枕隱花鈿」是少女自己察覺到的,不是別人看出來的。暮春三月,春困逼人,她和衣而卧,不覺沉沉入睡,一覺醒來,才覺察自己凝妝睡去,自己也覺詫異。熏香已殘,說明入睡時間已久,見出她睡得那樣沉酣香甜。她夢回猶倚山枕,出神地望著室外的蕩漾春光,室內的沉香煙裊,一種潛藏的春思隱約如見。這幾句不事修飾,淡淡道來,卻別有一番情致。下片寫少女的心曲。「海燕未來人鬥草,江海已過柳生綿」。古人以為燕子產於南方,春末夏初渡海飛來,故稱海燕。「鬥草」是用花草賭賽勝負的一種遊戲。時節已到寒食,為什麼不見燕子飛來呢?女伴們鬥草嬉戲,情懷是多麼歡暢。江梅花期已過了,楊柳又正飛花。這裡寫的是少女眼中所見,心中所感種種景緻說明春事已經過半,當此時少女的春閨寂寞、情懷繚亂,含有作者的惜春心情。這兩句對仗工整,既有動態,更有細微的心理活動,極盡工巧之妙。「黃昏疏雨濕鞦韆」,寫的是另一種境界。鞦韆本是少女喜歡的遊戲,尤其是當寒食時節更是無此不歡。這一句寫的是黃昏時忽然飄起細雨,把鞦韆灑濕了,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的外現,同上兩句所寫的有精神上的契合,都是少女春日心情的寫照。此句寫春愁卻不用「春愁」二句,只言雨中鞦韆,卻道出愁緒萬縷。這首詞以物寫人,以景寫情,把春日少女的姿態和內心世界寫得活靈活現,有「無我之境」的妙趣。

90《菩薩蠻(風柔日薄春猶早)》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時燒,香消酒未消。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是作者晚年的作品,抒發了深切的思鄉之情。「春猶早」是說春天剛到,雖然陽光還較微弱,但風已變得柔和,不象冬天那樣剛猛,天氣已漸漸暖和起來。南方早春人們換著夾衫,欣喜萬分。三、四兩句接寫晝寢醒後。「覺微寒是因為剛剛」睡起「,仍扣早春。鬢髮上插戴的梅花已經殘落。冬去春風閑適恬靜,情緒基調是歡欣的。下片轉寫思鄉,情調突變。「故鄉何處是」不僅言故鄉邈遠難歸,而且還含著「望鄉」的動作,也就是說,白天黑夜,作者不知多少次引頸北向,遙望故鄉。「忘了除非醉」,平白如話,卻極深刻沉痛。借酒澆愁,說明只有醉鄉中才能把故鄉忘掉,清醒時則無時無刻不思念故鄉。「忘」正好表明不能忘。這裡正話反說加一層轉折,把此意表現得更加強烈:正因為思鄉之情把作者折磨得無法忍受,所以只有借醉酒把它暫時忘卻,可見它已強烈到何種程度。而作者之所以會有「忘」的念頭和舉動,不僅是為了暫時擺脫思鄉之苦,還同回鄉幾乎無望有關:如果回歸有期,那就存有希望,不會想到把它忘掉;惟其回鄉無望,念之徒增痛苦,才覺得不如忘卻。真是不敢想卻又不能不想,想忘偏又記起。這種思想矛盾和精神痛苦,循環往複,不會完結。結尾二句具體描寫上句的「醉」字。「沉水」即沉香的別稱,是一種名貴的熏香。睡卧時所燒的熏香已經燃盡,香氣已經消散,說明已過了長長一段時間,但作者的酒還未醒,可見醉得深沉;醉深說明愁重,愁重表明思鄉之強烈。末句重用「消」字,句調圓轉輕靈,而詞意卻極沉痛。不直接說愁,說思鄉,而說酒,說熏香,詞意含蓄雋永。清照生當宋金對峙之際,她主張抗戰,切望收復失地,對故鄉的刻骨懷念,即包含著對佔領故鄉的金國統治者的憤恨,對因循苟且、不思收復失地的南宋統治者的譴責,滲透著強烈的愛國主義感情。這首詞通篇採用對比手法,上片寫早春之喜,下片寫思鄉之苦,以美好的春色反襯有家難歸的悲凄,深切感人。

91《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作於清照和丈夫趙明誠遠離之後,寄寓著作者不忍離別的一腔深情,是一首工巧的別情詞作。詞的起句「紅藕香殘玉簟秋」,領起全篇,上半句「紅藕香殘」寫戶外之景,下半句「玉簟秋」寫室內之物,對清秋季節起了點染作用。全句設色清麗,意象蘊藉,不僅刻畫出四周景色,而且烘托出詞人情懷。意境清涼幽然,頗有仙風靈氣。花開花落,既是自然界現象,也是悲歡離合的人事象徵;枕席生涼,既是肌膚間觸覺,也是凄涼獨處的內心感受。起句為全詞定下了幽美的抒情基調。接下來的五句順序寫詞人從晝到夜一天內所作之事、所觸之景、所生之情。前兩句「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寫的是白晝水面泛舟之事,以「獨上」二字暗示處境,暗逗離情。下面「雲中誰寄錦書來」一句,則明寫別後的懸念。接以「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兩句,構成一種目斷神迷的意境。按順序,應是月滿時,上西樓,望雲中,見回雁,而思及誰寄錦書來。「誰」字自然是暗指趙明誠。但是明月自滿,人卻未圓;雁字空回,錦書無有,所以有「誰寄」之嘆。說「誰寄」,又可知是無人寄也。詞人因惦念遊子行蹤,盼望錦書到達,遂從遙望雲空引出雁足傳書的遐想。而這一望斷天涯、神馳象外的情思和遐想,無時無刻不縈繞於詞人心頭。「花自飄零水自流」一句,承上啟下,詞意不斷。它既是即景,又兼比興。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是遙遙與上闋「紅藕香殘」、「獨上蘭舟」兩句相拍合的;而其所象喻的人生、年華、愛情、離別,則給人以凄涼無奈之恨。下片自此轉為直接抒情,用內心獨自的方式展開。「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二句,寫自己的相思之苦、閑愁之深的同時,由己身推想到對方,深知這種相思與閑愁不是單方面的,而是雙方面的,以見兩心之相印。這兩句也是上闋「雲中」句的補充和引申,說明儘管天長水遠,錦書未來,而兩地相思之情初無二致,足證雙方情愛之篤與彼此信任之深。這兩句既是分列的,又是合一的。合起來看,從「一種相思」到「兩處閑愁」,是兩情的分合與深化。其分合,表明此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其深化,則訴說此情已由「思」而化為「愁」。下句「此情無計可消除」,緊接這兩句。正因人已分兩處,心已籠罩深愁,此情就當然難以排遣,而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了。「此情封鎖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三句最為世人所稱道。這裡,「眉頭」與「心頭」相對應,「才下」與「卻上」成起伏,語句結構既十分工整,表現手法也十分巧妙,藝術上具有很強的吸引力。當然,這兩個四字句只是整首詞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並非一枝獨秀。它有賴於全篇的烘托,特別因與前面另兩個同樣工巧的四字句「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前後襯映,而相得益彰。

92《菩薩蠻》歸鴻聲斷殘雲碧。背窗雪落爐煙直。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角聲催曉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難,西鳳留舊寒。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作於作者南渡以後的最初幾年,以尋常詞語抒發作者曲折多致的心緒變換,是一首寫鄉愁的作品。「歸鴻聲斷殘雲碧,背窗雪落爐煙直」,一寫外景,一寫內景,外景遼闊高遠,我們面前展示了廣袤無垠的空間;內景狹小偪窄,我們面前呈現了靜謐岑寂的境界。「歸鴻聲斷」,是寫聽覺:「殘雲碧」是寫視覺,短短一句以聲音與顏色渲染了一個凄清冷落的環境氣氛。那嘹嘹亮亮的雁聲漸漸消失了,詞人想尋覓它的蹤影,可是天空中只有幾朵碧雲。聽歸鴻,望碧雲,古詩詞中往往寄託著旅愁;望歸鴻而思故里,見碧雲而起鄉愁,似乎已成定規。詞人這裡借歸鴻碧雲抒發的就是自己悵然若失的情緒。稍頃,窗外飄下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室內升起了一縷爐煙。雪花與香煙內外映襯,給人以靜而美的印象。「爐煙」下著一「直」字,形象更為鮮明,似乎室內空氣完全靜止了,香煙垂直上升,紋絲不動。此處以窗外的雪花作室內香煙的背景,匠心獨運,活寫氣氛之靜與王維名句「大漠孤煙直」有異曲同工之妙。「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描寫作者形容服飾,只見燭光的映照下她頭上插戴著鳳釵,以及鳳釵上所裝飾的用綵綢或金箔剪成的人勝或花勝。「人勝」、「花勝」都是古代婦女於人日(正月初七)所戴飾物。而詞人的一腔哀怨,卻通過它們傳遞給讀者。一個「明」字和一個「輕」字,看似愉快,卻給人以哀愁的感覺。雁斷雲殘、雪落煙升的凄清氣氛中,人物的情緒自然不會歡暢;而燭底的鳳釵即使明,也只能是閃爍著微光;鳳釵上的人勝即使輕,也只能是顫巍巍的晃動。從「殘雲碧」到「鳳釵明」再到「曙色回牛斗」,既表明空間從寥廓的天宇到狹小的居室以至枕邊,也說明時間從薄暮到深夜,以至天明。角聲是指軍中的號角,漏是指古代的計時器銅壺滴漏,引申為時刻、時間;著一「催」字,似乎是一夜角聲把曉色催來,反映了詞人徹夜不眠的苦況。這裡詞人通過客觀景物的色彩、聲響和動態,表現主人公通宵不寐的神態。轉眼已到了白天,陽光明媚春意盎然,報春的梅花想是開放了。詞人不禁產生一股遊興。然而此念方生,即已縮回。「春意看花難」,何以難呢?因為時早春,西風還留有餘威,外出看花,仍然受到料峭春寒的威脅,所以詞人說「西風留舊寒」詞人如今人既憔悴,心亦凄涼,不欲看花,其原因何止畏寒一端這「舊寒」不只是天寒,而且是心寒。既想賞花,又怕春寒這是曲筆,表現了婉約詞特有的情致,增強了抒情力度。這首詞運用曲筆,以淺淡之語寫深摯之情,意味雋永,值得用心玩賞。

93《南歌子》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翠貼蓮蓬小,金銷藉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南歌子》所作年代不詳,但從抒發國破家亡之恨來看,似為流落江南後所作。「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以對句作景語起,但非尋常景象,而有深情熔鑄其中。「星河轉」謂銀河轉動,一「轉」字說明時間流動,而且是頗長的一個跨度;人能關心至此,則其中夜無眠可知。「簾幕垂」言閨房中密簾遮護。簾幕「垂」而已,此中人情事如何,尚未可知。「星河轉」而冠以「天上」,是尋常言語,「簾幕垂」表說是「人間」的,卻顯不同尋常。「天上、人間」對舉,就有「人天遠隔」的含意,分量頓時沉重起來,似乎其中有沉哀欲訴,詞一起筆就先聲奪人。此詞直述夫妻死別之悲愴,字面上雖似平靜無波,內中則暗流洶湧。前兩句蓄勢「涼生枕簟淚痕滋」一句。至直瀉無餘。枕簟生涼,不單是說秋夜天氣,而是將孤寂凄苦之情移於物象。「淚痕滋」,所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至此不得不悲哀暫歇,人亦勞瘁。「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原本是和衣而卧,到此解衣欲睡。但要睡的時間已經是很晚了,開首的「星河轉」已有暗示,這裡「聊問夜何其」更明言之。「夜何其」,語出《詩夜未艾「、」夜如何其?夜綉(向)晨「,意思是夜深沉已近清晨。」聊問「是自己心下估量,此句狀寫詞人情態。情狀已出,心事亦露,詞轉入下片。下片直接抒情「翠貼蓮蓬小,金銷藉葉稀」為過片,接應上片結句「羅衣」,描繪衣上的花綉。因解衣欲睡,看到衣上花綉,又生出一番思緒來,「翠貼」、「金銷」皆倒裝,是貼翠和銷金的兩種工藝,即以翠羽貼成蓮蓬樣,以金線嵌綉蓮葉紋。這是貴婦人的衣裳,詞人一直帶著,穿著。而今重見,夜深寂寞之際,不由想起悠悠往事。「舊時天氣舊時衣」,這是一句極尋常的口語,唯有身歷滄桑之變者才能領會其中所包含的許多內容,許多感情。「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句的「舊家時」也就是「舊時」。秋涼天氣如舊,金翠羅衣如舊,穿這羅衣的人也是由從前生活過來的舊人,只有人的「情懷」不似舊時了!尋常言語,反覆誦讀,只覺字字悲咽。以尋常言語入詞,是易安詞最突出的特點,字字句句鍛煉精巧,日常口語和諧入詩。這首詞看似平平淡淡,只將一個才女的心思娓娓道來,不驚不怒,卻感人至深。

94《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李清照詞作鑒賞現存李清照《如夢令》詞有兩首,都是記游賞之作,都寫了酒醉、花美,清新別緻。這首《如夢令》以李清照特有的方式表達了她早期生活的情趣和心境,境界優美怡人,以尺幅之短給人以足夠的美的享受。「常記」兩句起筆平淡,自然和諧,把讀者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她所創造的詞境。「常記」明確表示追述,地點「溪亭」,時間是「日暮」,作者飲宴以後,已經醉得連回去的路徑都辨識不出了。「沉醉」二字卻露了作者心底的歡愉,「不知歸路」也曲折傳出作者留連忘返的情致,看起來,這是一次給作者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十分愉快的游賞。果然,接寫的「興盡」兩句,就把這種意興遞進了一層,興盡方才回舟,那末,興未盡呢?恰恰表明興緻之高,不想回舟。而「誤入」一句,行文流暢自然,毫無斧鑿痕迹,同前面的「不知歸路」相呼應,顯示了主人公的忘情心態。盛放的荷花叢中正有一葉扁舟搖蕩舟上是遊興未盡的少年才女,這樣的美景,一下子躍然低上,呼之欲出。一連兩個「爭渡」,表達了主人公急於從迷途中找尋出路的焦灼心情。正是由於「爭渡」,所以又「驚起一灘鷗鷺」,把停棲洲渚上的水鳥都嚇飛了。至此,詞嘎然而止,言盡而意未盡,耐人尋味。這首小令用詞簡練,只選取了幾個片斷,把移動著的風景和作者怡然的心情融合一起,寫出了作者青春年少時的好心情,讓人不由想隨她一道荷叢蕩舟,沉醉不歸。正所謂「少年情懷自是得」,這首詩不事雕琢,富有一種自然之美。

95《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小令,有人物,有場景,還有對白,充分顯示了宋詞的語言表現力和詞人的才華。「昨夜雨疏風驟」指的是昨宵雨狂風猛。疏,正寫疏放疏狂,而非通常的稀疏義。當此芳春,名花正好,偏那風雨就來逼迫了,心緒如潮,不得入睡,只有借酒消愁。酒吃得多了,覺也睡得濃了。結果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但昨夜之心情,卻已然如隔胸,所以一起身便要詢問意中懸懸之事。於是,她急問收拾房屋,啟戶捲簾的侍女:海棠花怎麼樣了?侍女看了一看,笑回道:「還不錯,一夜風雨,海棠一點兒沒變!」女主人聽了,嗔嘆道:「傻丫頭,你可知道那海棠花叢已是紅的見少,綠的見多了嗎!?」這句對白寫出了詩畫所不能道,寫出了傷春易春的閨中人複雜的神情口吻,可謂「傳神之筆。作者以「濃睡」、「殘酒」搭橋,寫出了白夜至晨的時間變化和心理演變。然後一個「捲簾」,點破日曙天明,巧妙得當。然而,問捲簾之人,卻一字不提所問何事,只於答話中透露出謎底。真是絕妙工巧,不著痕迹。詞人為花而喜,為花而悲、為花而醉、為花而嗔,實則是傷春惜春,以花自喻,慨嘆自己的青春易逝。

96《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氣勢磅礴、豪邁,是婉約派詞宗李清照的另類作品,具有明顯的豪放派風格。近代梁啟超評為:「此絕似蘇辛派,不類《漱玉集》中語。」可謂一語中的,道破天機。南渡以前,李清照足不出戶,多寫閨中女兒情;南渡以後,「飄流遂與流人伍」,視野開始開闊起來。據《金石錄後序》記載建炎四年(1130)春間,她曾海上航行,歷盡風濤之險。詞中寫到大海、乘船,人物有天帝及詞人自己,都與這段真實的生活所得到的感受有關。詞一開頭,便展現一幅遼闊、壯美的海天一色圖卷。這樣的境界開闊大氣,為唐五代以及兩宋詞所少見。寫天、雲、霧、星河、千帆,景象已極壯麗,其中又準確地嵌入了幾個動詞,則繪景如活,動態儼然。「接」、「連」二字把四垂的天幕、洶湧的波濤、瀰漫的雲霧,自然地組合一起,形成一種渾茫無際的境界。而「轉」、「舞」兩字,則將詞人風浪顛簸中的感受,逼真地傳遞給讀者。所謂「星河欲轉」,是寫詞人從顛簸的船艙中仰望天空,天上的銀河似乎轉動一般。「千帆舞」,則寫海上颳起了大風,無數的舟船風浪中飛舞前進。船搖帆舞,星河欲轉,既富於生活的真實感,也具有夢境的虛幻性,虛虛實實,為全篇的奇情壯采奠定了基調。因為這首詞寫的是「夢境」,所以接下來有「彷彿」三句。「彷彿」以下這三句,寫詞人夢中見到天帝。「夢魂」二字,是全詞的關鍵。詞人經過海上航行,一縷夢魂彷彿升入天國,見慈祥的天帝。幻想的境界中,詞人塑造了一個態度溫和、關心民瘼的天帝。「殷勤問我歸何處」,雖然只是一句異常簡潔的問話,卻飽含著深厚的感情,寄寓著美好的理想。此詞則上下兩片之間,一氣呵成,聯繫緊密。上片末二句是寫天帝的問話,過片二句是寫詞人的對答。問答之間,語氣銜接,毫不停頓。可稱之為「跨片格」。「我報路長嗟日暮」句中的「報」字與上片的「問」字,便是跨越兩片的橋樑。「路長日暮」,反映了詞人晚年孤獨無依的痛苦經歷,然亦有所本。詞人結合自己身世,把屈原《離騷》中所表達的不憚長途運征,只求日長不暮,以便尋覓天帝,不辭上不求索的情懷隱括入律,只用「路長」、「日暮」四字,便概括了「上下求索」的意念與過程,語言簡凈自然,渾化無跡。其意與「學詩謾有驚人句」相連,是詞人天帝面前傾訴自己空有才華而遭逢不幸,奮力掙扎的苦悶。著一「謾」字,流露出對現實的強烈不滿。詞人現實中知音難遇,欲訴無門,唯有通過這種幻想的形式,才能盡情地抒發胸中的憤懣,懷才不遇是中國傳統文人的命運。李清照雖為女流,但作為一位生不逢時的傑出的文學家她肯定也有類似的感慨。「九萬里風鵬正舉」,從對話中宕開,然仍不離主線。因為詞中的貫串動作是渡海乘船,四周景象是海天相接,由此而連想到《莊子。逍遙遊》的「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說「鵬正舉」,是進一步對大風的烘托,由實到虛,形象愈益壯偉,境界愈益恢宏。大鵬正高舉的時刻,詞人忽又大喝一聲:「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氣勢磅礴,一往無前,具大手筆也!「蓬舟」,謂輕如蓬草的小舟,極言所乘之舟的輕快。「三山」,指渤海中蓬萊、方丈、贏洲三座仙山,相傳為仙人所居,可望而見,但乘船前去,臨近時即被風引開,終於無人能到。詞人翻舊典出新意敢借鵬摶九天的風力,吹到三山,膽氣之豪,境界之高,詞中罕見。上片寫天帝詢問詞人歸於何處,此處交代海中仙山為詞人的歸宿。前後呼應,結構縝密。這首詞把真實的生活感受融入夢境,巧妙用典夢幻與生活、歷史與現實,自然會氣度恢宏、格調雄奇。充分顯示作者性情中豪放不羈的一面。

97《清平樂》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李清照詞作鑒賞這是一首典型的賞梅詞作,借不同時期的賞梅感愛寫出了詞人個人的心路歷程:少年的歡樂,中年的幽怨,晚年的滄落,詞中都約略可見。詞意含蓄蘊藉,感情悲切哀婉,以賞梅寄寓自己的今苦之感和永國之憂,感慨深沉。上闋回憶往昔賞梅生活,分為兩層。「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這兩句抓住富有特徵的生活細節生動地再現了詞人早年賞梅的情景和興緻,表現出少女的純真、歡樂和閑適。她早年寫下的詠梅詞《漁家傲》中有句云:「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可作為」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的註腳。接下來」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兩句,心緒顯然不同,雖然梅枝手,卻無好心情去賞玩,只是漫不經心地揉搓著。賞梅原本為的是排遣心頭的憂傷,可是本來心情就不好,到頭來不僅憂傷沒有消除,反倒觸景生情,激起更深的傷感,落得個」滿衣清淚「。花還是昔日的花,然而花相似,人不同,物是人非,怎不使人傷心落淚呢?李清照婚後,夫妻志同道合、伉倆相得,生活美滿幸福。但是,時常發生的短暫離別使她識盡離愁別苦。婚後六、七年的時間裡,李趙兩家相繼罹禍,緊接著就開始了長期的」屏居鄉里「的生活。生活的坎坷使她屢處憂患,飽嘗人世的艱辛。當年那種賞梅的雅興大減。這兩句寫的就是詞人婚後的這段生活,表現的是一種百無聊賴、憂傷怨恨的情緒。上闋四句回憶了作者兩個生活階段賞梅時的又一不同情景和心情。下闋以「今年」兩字領起,同上闋的「年年」相對。往年是「常插梅花醉」;即使是「挼盡梅花無好意」的時候,也多半為的是離別相思。眼前卻截然不同了,「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這裡面包含著幾多辛酸和哀愁。詞人南渡後,特別是丈夫去世後更是顛沛流離,淪落漂零。生活的折磨使詞人很快變得憔悴蒼老,頭髮稀疏,兩鬢花白。如今雖然賞梅季節又到,可是哪裡還有心思去插梅呢?而且看來晚上要刮大風,將難以晴夜賞梅了。而且一夜風霜,明朝梅花就要凋零敗落,即使想看也看不成了。「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一句還寄託著詞人對國事的憂懷。這裡的「風勢」既是自然的「風勢」也是政治的「風勢」,即「國勢」,寄寓著作者為國勢衰頹而擔憂的心緒。「梅花」以比美好事物,「難看梅花」,則是指國家的遭難,而且頗有經受不住之勢。這種情況下,她哪裡還有賞梅的閒情逸緻呢!身世之苦、國家之難揉合一起,詞的思想境界為之升華。這首詞依次描寫作者少年、中年和晚年三個不同的生活階段中賞梅的不同情致:少年時賞梅醉酒、中年時對梅重淚和晚年時無心賞梅,運用對比手法,物態人事雙關,表現出詞人生活的巨變,著重寫作者晚漂零凄之境和國破家亡之悲,真切感人。

98《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游春意。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明為詠梅,暗為悼亡,寄託了詞人對於朝廷南遷後不久不幸病故的愛侶趙明誠的深摯感情和凄楚哀思。全詞以景襯情,將環境描寫與心理刻畫融為一體,營造出一種孤寂凄婉的意境,取得了感人至深的藝術效果。詞調原名《御街行》,後變格為《孤雁亡》,專寫離別悼亡等悲傷之情。詞人取後者,蓋以自況。「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開門見山,傾訴寡居之苦。藤床,乃今之藤躺椅。據明高濂《遵生八箋》記載,藤製,上有倚圈靠背,後有活動撐腳,便於調節高低。紙帳,亦名梅花紙帳。據宋林洪《山家清供》雲,其上作大方形帳頂,四周用細白布製成帳罩,中置布單、楮衾、菊枕、蒲褥。宋人詞作中,這種陳設大都表現凄涼慵怠情景。朱敦儒《念奴嬌》云:「照我藤床涼似水。」意境相似,寫一榻橫陳,日高方起,心情孤寂無聊「沉香斷續玉爐寒」,使人想起詞人《醉花陰》中的「瑞胸銷金獸」。然而著一「寒」字,更突出了環境的凄冷與心境之痛苦。此時室內唯有時斷時續的香煙以及香煙滅了的玉爐相伴。「伴我情懷如水」一句,把悲苦之情變成具體可感的形象。「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游春意。」以漢代橫吹曲中的《梅花落》照應詠梅的命題,讓人聯想到園中的梅花,好象一聲笛曲,催綻萬樹梅花,帶來春天的消息。然「梅心驚破」一語更奇,不僅說明詞人語言的運用上有所發展,而且顯示出她感情上曾被激起一剎那的波瀾,然而意思很含蓄。聞笛懷人,因梅思春,她詞中是不止一次用過。這是一歇拍,詞從這一句開始自然地過渡到下片,上片主要寫自己的凄冷孤苦,下片則著重寫對愛侶趙明成的思念。下闋正面抒寫悼亡之情,詞境由晴而雨,跌宕之中意脈相續。「小風」句,將外境與內境融為一體。門外細雨瀟瀟,下個不停;門內伊人枯坐,淚下千行。以雨催淚,以雨襯淚,寫感情的變化,層次鮮明,步步開掘,愈寫愈深刻;但為什麼「無佳思」,為什麼「情懷如水」和淚下千行,卻沒有言明。直至「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才點明懷念丈夫的主旨。「吹簫人去」用的是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簫史的典故,見《列仙傳》。這裡的「吹簫人」是說簫史,比擬趙明誠。明誠既逝,人去樓空,縱有梅花好景,又有誰與她倚闌同賞呢?詞人回想當年循城遠覽,踏雪尋梅的情景,心中不由愴然感傷。結尾三句化用陸凱贈梅與范曄的故事,表達了深重的哀思。陸凱當年思念遠長安的友人范曄,曾折下梅花賦詩以贈。可是詞人今天折下梅花,找遍人間天上,四處茫茫,沒有一人可供寄贈。其中「人間天上」一語,寫盡了尋覓苦:「沒個人堪寄」,寫盡了悵然若失之傷。全詞至此,戛然而止,而一曲哀音,卻繚繞不絕。這首詞妙化用典故,婉若已出;詠梅悼亡,渾然一體;口語入詞,以俗寫雅,獨樹一枝。

99《玉樓春》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李清照詞作鑒賞這是一首著名的詠梅詞。傲立霜雪,一枝獨秀的梅花是歷來文人墨客的吟誦對象,特別是宋代詠梅詞更多,其中能盡得梅花神韻的上乘之作卻並不多見。清照的這首《玉樓春》當屬其中的嬌嬌者,不僅寫活了梅花,而且活畫出賞梅者雖愁悶卻仍禁不轉賞梅的矛盾心態。首句以「紅酥」比擬梅花花瓣宛如紅色凝脂,以「瓊苞」形容梅花花苞美好,都抓住了梅花特徵,用語準確,「肯放瓊苞碎」者,是對「含苞未放」的巧妙說法。用詞新巧,顯示了詞人獨出心裁的創造性。上片皆從此句生髮。「探著南枝開遍未」,便是宛轉說出梅花未盡開放。初唐時李嶠《梅》詩云:「大庚斂寒光,南枝獨早芳。」張方註:「大庚嶺上梅,南枝落,北枝開。」如今對南枝之花還須問開遍未「,則梅枝上多尚含苞,宛然可知。三、四兩句」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是對偶句,仍寫未放之花,」醞藉「、」包藏「,點明此意。而」幾多香「、」無限意「,寫梅花盛開後所發的幽香、所呈的意態,精神飽滿,慧思獨運。詞上片主要寫之情態,下片寫轉賞梅之人。「道人」是作者的自稱,意為學道之人。「憔悴」和「悶」、「愁」,講李清照的外貌與內心情狀,「春窗」和「闌干」交代客觀環境,表明她當時困頓窗下,愁悶煞人,連闌干都懶得去倚。這是一幅名門閨婦的春愁圖。不寫梅花的盛開,卻由含苞直跳到將敗,這是詠梅的奇筆,寫賞梅卻先道自己的憔悴和愁悶,這是賞梅之妙想。反映了她自己「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清平樂》)的心態。此詞蓋作於晚年流落江南之後反常寫法恰好能傳達出當時正常的心態。雖然心境不佳,但梅花還是要賞的,所以「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休」字這裡是語助詞,含罷、了的意思。這是作者心中的話:想要來飲酒賞梅的話便來罷,等到明天說不定要起風了呢!此句隱含著莫錯過大好時機且舉杯遣懷的意味。詠物寄志,或詠物抒情是古詠物詩的兩大格調。清照詞是詠物抒情詩中的上品,這首詠梅詩盡得梅花之詩,也盡似詞人之情,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100《點絳唇》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戔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李清照詞作鑒賞此詞為清照早年作品,寫盡少女純情的神態。上片盪完鞦韆的精神狀態。詞人不寫盪鞦韆時的歡樂,而是剪取了「蹴罷鞦韆」以後一剎那間的鏡頭。此刻全部動作雖已停止,但仍可以想像得出少女盪鞦韆時的情景,羅衣輕颺,象燕子一樣地空中飛來飛去,妙靜中見動。「起來慵整纖縴手」,「慵整」二字用得非常恰切,從鞦韆上下來後,兩手有些麻,卻又懶得稍微活動一下,寫出少女的嬌憨。「纖縴手」語出《古詩十九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藉以形容雙手的細嫩柔美,同時也點出人物的年紀和身份。「薄汗輕衣透」,她身穿「輕衣」,也就是羅裳初試,由干盪鞦韆時用力,出了一身薄汗,額上還滲有晶瑩的汗珠。這份嬌弱美麗的神態恰如嬌嫩柔弱的花枝上綴著一顆顆晶瑩的露珠。「露濃花瘦」一語既表明時間是春天的早晨,地點是花園也烘託了人物嬌美的風貌。整個上片以靜寫動,以花喻人,生動形象地勾勒出一少女盪完鞦韆後的神態。下片寫少女乍見來客的情態。她盪完鞦韆,正累得不願動彈,突然花園裡闖進來一個陌生人。「見客入來」,她感到驚詫,來不及整理衣裝,急忙迴避。「襪剗」,指來不及穿鞋子,僅僅穿著襪子走路。「金釵溜」,是說頭髮鬆散,金釵下滑墜地,寫匆忙惶遽時的表情。詞中雖未正面描寫這位突然來到的客人是誰,但從詞人的反應中可以印證,他定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和羞走」三字,把她此時此刻的內心感情和外部動作作了精確的描繪。「和羞」者,含羞也:「走」者,疾走也。然而更妙的是「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二句。它以極精湛的筆墨描繪了這位少女怕見又想見、想見又不敢見的微妙心理。最後她只好借「嗅青梅」這一細節掩飾一下自己,以便偷偷地看他幾眼。下片以動作寫心理,幾個動作層次分明,曲折多變,把一個少女驚詫、惶遽、含羞、好奇以及愛戀的心理活動,栩栩如生地刻划出來。唐人韓偓《竿奩集》中寫過類似的詩句:「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但相比之下,「和笑走」見輕薄,「和羞走」現深摯:「手搓梅子」只能表現不安,「卻把青梅嗅」則可描畫矯飾:「映中門」似旁若無人,而「倚門」則有所期待,加以「回首」一筆,少女窺人之態婉然眼前。這首詞寫少女情況心態,雖有所本依,但卻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獲「曲盡情悰」之譽。全詞風格明快,節奏輕鬆,反用四十一字,就刻畫了一個天真純潔、感情豐富卻又矜持的少女形象,可謂妙筆生花。

101《鷓鴣天》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凄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李清照詞作鑒賞這首詞寫秋景,寄鄉愁,是一首典型的易安晚期作品。通篇從醉酒寫鄉愁,悲慨有致,凄婉情深。此詞開頭兩句寫寒日梧桐,透出無限凄涼。「蕭蕭」這裡是蕭條、寂寞之意。「瑣窗」是雕有連瑣圖案的窗欞。「上」字寫出寒日漸漸升高,光線慢慢爬上窗欞,含著一個時間的過程,表明作者久久地觀看著日影,見出她的百無聊賴。梧桐早凋,入秋即落葉,「恨霜」即恨霜落其葉。草木本無知,所以,梧桐之恨,實為人之恨。從而借景抒情,繪出了作者的孤獨和寂寥。因為心情不好,只好借酒排遣,飲多而醉,不禁沉睡,醒來唯覺瑞胸熏香,沁人心脾。三、四兩句分別著一「喜」字「宜」字,似乎寫歡樂,實際它不是寫喜而是寫悲。「酒闌」謂飲酒結束的時候。「團茶」即茶餅,宋代有為進貢而特製的龍團、鳳團,印有龍鳳紋,最為名貴。茶能解酒;特喜苦茶,說明酒飲得特別多;酒飲得多,表明愁重。「瑞胸」,熏香名,又名龍腦,以龍腦木蒸餾而成。「宜」表面似乎是說香氣宜人,實則同首句的寒日一樣,是借香寫環境之清寂,因為只有清冷寂靜的環境中,熏香的香氣才更易散發,因而變得更深更濃,更能使人明顯感覺到。上片敘事,主寫飲酒之實「秋已盡,日猶長」寫作者個人對秋的感受。「仲宣」句用典,以王粲思鄉心情自況。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今山東鄒縣)人,十七歲時因避戰亂,南至荊州依劉表,不受重視,曾登湖北當陽縣城樓,寫了著名的《登樓賦》,抒發壯志未酬、懷鄉思歸的抑鬱心情。這兩句透露出詞人孤身漂泊,思歸不得的幽怨之情。深秋本來使人感到凄清,加以思鄉之苦,心情自然更加凄涼。「猶」、「更」這兩個虛詞,一寫主觀錯覺,一寫內心實感,都是加重描寫鄉愁。結句是為超脫語。時當深秋,籬外叢菊盛開,金色的花瓣光彩奪目,使她不禁想起晉代詩人陶潛「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自我寬解起來:歸家既是空想,不如對著尊中美酒,隨意痛飲,莫辜負了這籬菊笑傲的秋光。「隨分」猶雲隨便、隨意。下片寫飲酒之因,是對上片醉酒的說明:本來是以酒澆愁,卻又故作達觀之想,而表面上的達觀,實際隱含著無限鄉愁。李清照的這首詞是其晚年流寓越中所作,詞中表露的鄉愁因和故國淪喪,流離失所的悲苦結合起來,其中的憂憤更深。

102《滿庭芳》小閣藏春,閑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手種江梅漸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揚州。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雪減,須信道、掃跡情留。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李清照詞作鑒賞這是清照的詠梅詞之一,後人曾補題為「殘梅」,借梅花清瘦高雅之趣,寫個人情思;堪稱詠物詞中的佳作。「小閣藏春」一句「先盤遠勢」描繪了一個特殊的抒情環境。作者首先寫出了她住處的寂寞無聊。「小閣」即小小的閨閣,這是婦女的內寢:「閑窗」即表示內外都是閑靜的。「藏」與「鎖」互文見義。美好的春光和充滿生氣的白晝,恰恰被藏鎖這狹小而閑靜的圈子裡。唐宋時富貴之家的內寢往往有廳堂相連結。小閣設畫堂里側。春光和白晝俱藏鎖住了,暗示這裡並未感到它們的存,因而畫堂顯得特別深幽。「深幽」極言其堂之狹長、暗淡、靜闃。作者已習慣這種環境,似乎還滿意於它的深幽。古人愛尚雅潔者都喜焚香。篆香是一種中古時期的高級盤香。它的燒盡,表示整日的時光已經流逝,而日影移上簾箔即說明黃昏將近。「小閣」、「閑窗」、「畫堂」、「篆香」、「簾箔」等一系列的物質景緻說明,抒情女主人公生活上層社會,富貴安閑,但環境中也透出一股異樣的冷清寂靜。「手種江梅漸好」是詞意的轉折,開始進入詠物。黃昏臨近之時女主人公,於室外見到親手種植的江梅,忽然產生一種欣慰。它的「漸好」能給種樹人以安慰;欣賞「手種江梅」,又會有許多往事的聯想,因而沒有必要再臨水登樓賞玩風月了。除了對梅花的特殊情感之外,似乎心情慵倦,於應賞玩的景物都失去了興緻。接著由賞梅聯想到南朝詩人何遜戀梅之事,詞意開始向借物抒情方面過渡,漸漸接近作者主旨。何遜,南朝梁著名文學家,其詩情辭宛轉,詩意雋美,深為後來的詩人杜甫和黃庭堅等賞識。梁代天監間,他曾為建安王蕭偉的水曹行參軍兼記室,有詠梅的佳篇《揚州法曹梅花盛開》詩(亦作《詠早梅》)。清人江昉刻本《何水部集》於此詩下有注云:「遜為建安王水曹,王刺揚州,遜廨舍有梅花一株,日吟詠其下,賦詩云雲。後居洛思之,再請其任,抵揚州,花方盛開,遜對花徬徨,終日不能去。」何遜對梅花的一片痴情是其寂寞苦悶的心情附著所致。按清照的理解,何遜揚州是寂寥的。如今寂寥環境獨自面對梅花,清照亦產生了「何遜揚州」般的寂寞與苦悶。詞人聯繫個人身世之感抒發對殘梅命運的深深同情。「從來知韻勝」,是她給予梅花整體的贊語。「韻」是風韻、神韻,是形態與品格美的結合。梅花是當得起「韻勝」的詞人肯定了這一點之後,卻不再多說,轉筆來寫它的不幸,發現它零落後別有一番格調意趣。「藉」與「揉」也是互文見義,有踐踏摧損之意。梅雖不畏寒冷霜雪,但它畢竟是花,仍具花之嬌弱特性,因而也難以禁受風雨的踐踏摧損。這是花的命運。由落梅的命運,作者產生各種聯想詞意呈現很曲折的狀態。由落梅聯想到古曲《梅花落》,是虛寫,以此表現落梅引起作者個人的感傷情緒,造成一團「濃愁」而難以排解。但作者又試圖進行自我排解,詞情為之一變。梅花的暗香消失、落花似雪,說明其飄謝凋零,丰韻不存。這本應使人產生春恨,遷恨於春日風雨的無情。但詞人以為最好還是「莫恨」,「須信道、掃跡情留。」「掃跡」即蹤跡掃盡,難以尋覓。「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是補足「情留」之意。「難言處」是對下闋所表達的複雜情感的概括,似乎還有與作者身世的雙關的含意。想像一個美好的夜晚,淡淡的月光,投下梅枝橫斜優美的姿影。從這姿影里還顯示出梅的俊俏風流,應是它掃跡後留下的一點情意。也許明年它又會重開,並帶來春的信息。「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突出了梅花格調意趣的高雅,使全詞的思想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它讚美了一種飽經苦難折磨之後,仍孤高自傲,對人生存信心的高尚的精神品格。這首詞大約是作者經歷了國破家亡的巨變後所作的,具有特別凄涼悲咽的情調。即使這樣的詠物詞中,也寄寓著作者不幸的身世之感。全詞意境相諧,詞調低沉,語言輕巧,寫盡了詞人冷清寂寞的環境中所產生的深切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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