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共此情多繾綣——評金庸小說中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情[原創作者:戀戀千尋]

誰共此情多繾綣

——評金庸小說中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情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知道這個句子，還是上初中的時候，第一次讀到金庸，第一次知道，居然還有這樣纏綿悱惻、若不勝情的男歡女愛。

楊過與小龍女，那是金庸小說中最動人的一段愛情。金著本來就被稱做成人的童話，神鵰里的愛情，我們不妨同樣把它看做愛情的童話。

那段愛情和小龍女的風姿相若，是出世的。正因為它的非世俗，才有極致的浪漫，極致的動人，極致的不食人間煙火，那是愛情無比理想的極致狀態，也是愛情不能實現的極致狀態。童話般的愛情，只能欣賞，卻不能拿來做參照。此情只應書中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在金著中，除了《神鵰俠侶》中的楊過和《天龍八部》中的喬峰，試問哪個不是朝秦暮楚，處處留情？喬峰較楊過來說，畢竟又以事業和家國為重，阿朱在他生命里，充其量是一個紅顏知己的地位。絕不似楊過與小龍女的生死相隨，抵死纏綿。

楊過的性格是金書中最為矛盾，複雜的一個，他聰明、敏感、偏激、自卑、驕傲、衝動、凡俗，這和他的出身有很大的關係，自小失牯對他的性格養成有極大的影響。而小龍女，生在活死人墓中，白衣勝雪，雲鬢花顏，清麗秀雅，莫可逼視，心如水晶，澄清空明，與世隔絕，不染片塵，於世間欺詐虛假的伎倆、狡詐險惡的人事絲毫不知。

就是這樣性格、遭際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尋找到了心靈的相通的靈犀一點，並由此情根深種。楊過生性中帶著三分風流，對旁人油嘴滑舌，胡說八道，搏得郭芙、郭襄、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等無數少女芳心，對小龍女，他卻一直不肯唐突佳人，從不說半句戲言。一字一句，一舉一動，無不發乎情、止乎愛。

終南山下，活死人墓，金風玉露相逢，勝卻人間無數。楊過與小龍女的古墓生涯里，除了練功幾乎沒有別的，但事實上這就是楊過和小龍女生死不渝愛情的基礎，中間有很多愛戀初萌、心心相印而又相互沒有意識到的情節。

離開古墓後兩個人聚少離多，直到絕情谷重逢，之後是十六年的生離死別。這其間，愛情一點點蘇醒過來，一次次的離別提點了他們，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經逐日彌深。

小龍女在終南山玫瑰花旁受尹志平所辱出走之後，與楊過仳離，總是無緣相見，偶爾相見，又總是徒生誤會。雖然她決意不見楊過，但當孤身一人受金輪法王、丘處機等九大高手圍攻，幾乎命喪重陽宮中時，想到的居然是：「我遭際若此，一死又有甚麼可惜？就只是……就只是……臨死之時，總盼能見過兒一面。他這時是在那呢？……我只要能再見他一面……」面臨生死關頭，心中越來越是割捨不下。這才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伊人不見，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萬念俱灰時，她淡然一笑，不事掙扎，心道：「我既已見不到過兒，那便在臨死之時心中想念著他。」臉上神色柔和，登時浸沉在瞑想之中。「竟如中邪著魔，全然不知躲閃，背心受掌，胸口中輪，一個嬌怯怯的身軀受了這兩股大力夾擊，目光仍是望著玫瑰花叢，在這頃刻之間，她心搖神馳，便是這兩股大力，似乎也沒能傷到她半分。」

當楊過飛身而出，將她救下，她忘了五臟六腑的巨痛，只「甜甜一笑，眼中卻流下淚來，說道：『過兒，是你，這不是做夢么？』」這時候的楊過再也抵不過相思情愫，忍不住「俯下頭去，親了親她臉頰，柔聲道：『不是做夢，我不是抱著你么？』」

這時候的兩個人，一個斷臂，一個垂死，顧念的卻都不是自己，在他們的心裡，對方實際比自己重要百倍千倍，一點也不顧念自己，但全心全意的關懷著他（她）。在古墓相處時種下的情愛，直到這天，他們知道，決不能沒有了對方而再活著，對方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過百倍千倍。每一對互相愛戀的男女都會這樣想。可是只有真正深情之人，那些天生具有至性至情之人，這樣的兩個男女碰在一起，互相愛上了，他們才會真正的愛惜對方，遠勝於愛惜自己。

正是因為有了「難道你死之後，我竟能獨生么？」這樣的想法，在絕情谷中，楊過才會傷痛欲絕，將世上僅此半枚能解他體內毒質的丹藥，擲入了崖下萬丈深谷之中，決意與心愛的女子同生共死；才會在苦守十六年後，於荊莽森森，空山寂寂中想通了「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她自知中毒難愈，你決計不肯獨活，因此圖了自盡，卻騙你等她十六年。傻子，她待你如此情義深重，你怎麼到今日還不明白她的心意？」那個事實後幾若瘋狂。

這是怎樣的肺腑之痛，使得時年僅三十六歲的楊過鬢髮頓白。他奔到斷腸崖前，瞧著小龍女所刻下的那幾行字，仰天長嘯：「『十六年後，在此相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小龍女啊小龍女！是你親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守信約？」

萬念俱灰的楊過，唯一想到的還是天人相隔的小龍女孤魂凄涼、無所依託：「龍兒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這十六年實在無謂之至。這十六年中，難道你不怕寂寞嗎？」他毅然決然縱身躍入深谷，只求能縮短與心愛之人在陰世的距離，能趕上十六年前已離去的玉人，能與之相隨於地下。那無以復加的悲憤、絕望、痛苦，在這一躍里，終於得到平息。

最善於安排柳暗花明、陰差陽錯的金庸卻讓這這一躍幫助楊過在寒潭中遇到小龍女，二人相顧無言，垂淚千行，感慨於命運的無情與有情，也使二人更加明白了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何其重要。

十六年相思得償，使楊過更加堅信，只有小龍女才是自己生命中最可珍貴的東西。襄陽之戰，華山論劍，楊過可以說已經攀上了武學的最巔峰，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是傲視群雄。此時雖風雲際會，豪興不淺，但他始終知道，籠中不是鳥兒的家，飄逸脫俗的小龍女絕對不適合在這樣的世界裡生活。

於是，他毅然決然袍袖一拂，放棄一切名利，攜著小龍女與神鵰一併偕世而隱，跟心愛的人做一對逍遙自在、飄然世外的神鵰俠侶，去追尋他們松火輕爆，烤肉流香，荒山木屋，神仙眷侶的溫馨天地。

只留下郭襄、陸無雙、程英等無數柔情少女於 「秋風清，秋風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之時暗自垂淚，對空遙想。想著他也許有一日能回來，也許，永遠不再回來。

是耶非耶？幻耶真耶？

「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會合有別離，無常難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