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這個國家靠賣油維生，卻拚命打壓油價，這是瘋了嗎？

從2014年年中開始，國際油價一路暴跌。一年多的時間，國際油價已從100美元以上，跌至眼下的30美元關口。時至今日，油價仍在低位徘徊，不僅毫無回暖跡象，甚至還有進一步下探下跌至20美元段位的可能。

關於油價為何暴跌，有多方面的原因。被提及最多的，就是全球經濟的疲軟以及美國能源革命，改變了全球石油市場的供需關係，而沙特等海灣王權國拒絕減產，不惜以打壓油價的方式，來保證自己的市場份額。

這當然是一種說法，但不足以解釋全部原因。首先，全球石油供需關係逆轉是事實，但這種供大於求，居然讓油價跌到這個份上，這無論如何也太過誇張了些。而以爭奪市場份額這種簡單的商業思維來解釋沙特的行為，這理由也是不充分的。

畢竟雖然商業中低於成本價搶市場的行為屢見不鮮（這兩年中國互聯網O2O，就最愛干這事兒），但商業的終極目標永遠是利益。沙特們為了搶市場份額，一路把油價殺到僅為暴跌前三折的地步猶不收手，這個搶份額的血本實在是下的太大了些。

而且，這種搶份額由沙特挑起，顯得更沒道理。畢竟現在的主要產油國紛紛陷入困境。雖然出於對美元的渴求，大家都有擴產的慾望，但如果因此把油價殺到這個份上，結果只能是大家虧的更多。

特別是，現在油價已經只有30來美元——這種低價，除了海灣國家由於開採成本低，還可以有賺頭，像俄羅斯這種，基本上已經是在賠本賣油——根本就賺不到什麼錢，只能換點外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掌握話語權的沙特願意出面協調共同減產保價，其他主要產油國絕不會因此侵奪沙特的市場份額——畢竟對他們來說，他們現在最急需的是美元這個真銀白銀，而非石油定價權。

那麼，是為了打擊美國的頁岩油？

頁岩油開採成本在30-60美元，而沙特等海灣國家的成本僅為十來美元。通過打壓油價，迫使頁岩油生產商無利可圖，進而陷入停產乃至破產的境地。

這看上去似乎說得過去，但實際上根本經不起推敲。畢竟頁岩油資源擺在那裡，技術也已成熟，就算你沙特能通過降價，把美國的頁岩油開發的步子緩下來，但只要油價一恢復，頁岩油開發立馬就會滿血復活。而且在技術條件已經達到的情況下，頁岩油的開發成本未來只會降低不會升高。這也就是說，除非沙特願意永遠把石油價格限定在三四十美元的位置，否則壓根就沒辦法從根本上阻斷頁岩油的增長勢頭。

但很明顯，靠石油吃飯的沙特，根本就不可能幹這種傻事。所以，打壓頁岩油，也不是沙特發起此輪石油價格戰的根本目的。

那麼，沙特打壓石油，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呢？

在雲石君看來，沙特這麼做，歸根到底是為自己的地緣擴張戰略服務。

在之前的《地緣政治：沙特為什麼要搞君主獨裁》一文中，雲石君曾經分析過：沙特國土大多為荒漠戈壁，一旦石油枯竭，沙特將直接退回遊牧時代。為了避免這種悲慘局面發生，沙特必須對外擴張，利用石油紅利讓自己實力暴漲的機會，侵奪敘利亞、伊拉克、甚至伊朗這些適合工農業開發的相對優質地緣板塊。只有將這些地盤拿到手，沙特才能在石油耗盡後，依然有資格傲立於世界之林——甚至進一步統一中東伊斯蘭世界，成為新的世界級大國。

既然要奪人地盤，那麼與三國政府翻臉也就不可避免。三國之中，地緣實力最弱的敘利亞姑且不論，伊拉克和伊朗，和沙特一樣，都是重量級的石油大國。

當然，與沙特不同的是，兩伊除了石油，還有兩河流域和伊朗高原這樣的中東一流地緣板塊，所以按照常理，沙特是干不過他們的。不過伊拉克現在已經四分五裂，伊朗被美國制裁了幾十年，元氣大傷，這才給了沙特可乘之機。

當然，機會是有了，但這個機會不是永久存在。現在美國已經解除了伊朗的制裁，用不了太久，伊朗就會恢復元氣；至於伊拉克和敘利亞，一旦IS被剷除，兩國恢復正軌，沙特再想圖之，難度會大大增加。因此，沙特要實現自己的擴張大夢，必須要做到以下兩點：政治、軍事層面，加緊對什葉派三國的打壓；經濟上，竭力削弱三國的實力，儘可能延緩他們的復甦進程。

前兩年沙特對IS的扶持，以及最近跟伊朗斷交，都是沙特打壓什葉派三國的手段；而經濟上，石油就是沙特最有力的武器。

伊拉克和伊朗雖然地緣實力不錯，但工農業基礎已經遭到極大破壞，以致這方面的地緣潛力無法充分發揮。而要為重建和復甦籌集資金，石油是最快、也是最主要的籌碼。只要沙特把油價壓低，這樣兩國就算開足馬力賣油，其收入也大大折扣。如果油價還像以前那樣，維持在100美元以上的高位，那用不了幾年，兩國就會重振旗鼓。

當然，這麼做，沙特也會深受內傷。但沙特畢竟土豪了幾十年，家底遠非兩伊破落戶可比，所以，就算是兩敗俱傷，沙特一時半會兒也能撐得下去。

而且，打壓油價，在壓制兩伊的同時，還能打擊俄羅斯。

沙特與俄羅斯的深層次地緣矛盾，雲石君在上一節《地緣政治：沙特為什麼一定要扳倒俄羅斯》一文中已有分析，此處不加累述。而具體到眼下，打擊俄羅斯，對沙特也有極大的直接好處。

在當下的中東地緣博弈中，俄羅斯是敘利亞和兩伊的最大支持者。他不僅在政治上力挺敘利亞阿薩德政府，積極推動美國解除對伊朗的經濟制裁，對三國組成什葉派之弧大力支持，甚至，俄羅斯還直接出兵敘利亞，打擊沙特暗中扶植的IS武裝。

俄羅斯好歹也是世界大國，他的介入，使沙特的擴張難度大大增加。雖然沙特有美國這個更大的後台，但在此事上，它卻得不到美國的支持（為什麼美國不幫沙特，雲石君會在下一節中繼續解讀）。所以，沙特只能自己想辦法。而辦法也只有一個，就是石油！

俄羅斯是資源大國，油氣資源的輸出對俄羅斯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不過俄羅斯雖然石油輸出量巨大，但石油定價權卻在沙特手中。這就給了沙特以石油為武器打壓俄羅斯的機會。

俄羅斯雖然石油資源豐富，但油田大多分布在西伯利亞的凍土地帶，開採成本極高；而且因著烏克蘭危機，俄羅斯被西方普遍制裁，財政陷入嚴重困難。這種情況下，只要油價持續走低，俄羅斯對中東的介入能力必將因實力不濟而大打折扣。

說白了，此輪油價走低，歸根結底，就是石油輸出國內部地緣政治博弈的產物。沙特為首的海灣王權國，與伊朗、伊拉克、俄羅斯展開博弈，而這種博弈，又因時勢影響，必須在較短時間內分出結果，所以具有高度的白熱化特徵。而博弈各方中，沙特家底最殷實，又掌握石油定價權，所以不惜以兩敗俱傷的手法以求速勝。正是在這種形勢的主導下，國際油價才會一路狂跌，到今天淪為白菜價。

那麼，眾多關心油價的朋友肯定要問：既然如此，那麼這輪油價下跌，究竟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在雲石君看來，除了全球經濟大環境外，未來油價的走勢，與中東地緣博弈的演化息息相關。如果或者沙特伊朗在波斯灣大打出手，雙直接攻擊對方石油產區，那也勢必大幅拉抬油價。如果這種局面都不發生，那就只有雙方繼續耗下去，要麼沙特耗的山窮水盡，不得不收手自救，要麼俄羅斯和什葉派三國彈盡糧絕，給沙特可乘之機，反正不分出個真章，這油價很難出現持續性的反彈。

不過，這裡有一個問題：美國為什麼不出手？

作為沙特的最大盟友，作為什葉派三國和俄羅斯共同的敵人，美國似乎完全應該站在沙特這邊。但現實中，美國不僅沒有這麼做，反倒對沙特打擊什葉派三國頗有微詞。而沙特，也完全不顧及美國情緒。比如這一次的沙特伊朗斷交事件中，沙特直接揚言：「不在乎美國心裡怎麼想」，對二者之間的裂痕絲毫不加掩飾。

美國和沙特怎麼會出現這種裂痕？兩國的同床異夢會持續多久，會不會因此分道揚鑣？關於這一點，雲石君在接下來的《地緣政治83：為什麼沙特會跟美國反目？》一文中繼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