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臭皮囊,是我們的噩夢」(陸離作)
在這之後不久,陳希我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純文學刊物上。他的小說以殘酷、暴力、性虐著稱,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可是這反而增加了我對他的小說的興趣,我喜歡一個貌似平靜的人寫極端的小說,也喜歡一個貌似狂躁的人寫細膩溫情的東西,這兩件事在我看來是一樣的。 在《抓癢》這部長篇里,陳希我借用托爾斯泰的話:「這世界上最大的問題,就是發生在卧室里的問題。希望一旦破滅,就是絕望。」小說主要涉及了「我」和妻子樂果的婚姻,「我」需要在網上尋找女人以平衡日常生活中的失重,一番波折之後,「我」發現「我」在網上的親密愛人就是生活中柴米油鹽的妻子。而樂果雖然心知肚明,卻拒不承認這一事實。於是……我一直在猜想這部小說的結局,以陳希我的果斷,他把主人公推向了死亡。故事的結局是,兩個人分別死在了同一幢房子的各自的房間里,男人精液遍地。而在他們死後,還發生了一件事情,陳希我以短短兩千字道出了,我以為這是陳希我要表達的更本質的東西。而讀者不在跟隨陳希我經歷了他的整個故事之後,就了解到要害是無益的,所以,我決定不說。 《抓癢》中,「我」在網上的名字叫嵇康,——一個食慢性毒藥五石散的古代詩人的名字,妻子本名樂果,網名毒藥。只看名字,就能確定他們之間的明暗關係。 陳希我的小說里有一些極端對立的名詞:情人——妻子,追趕——逃脫,陰謀——陽謀,清潔——臟,生——死,毀滅——拯救;也有一些陳希我式的捆綁在一起的名詞:富人——妓女(所有的財富都是賣身得來的。所有的富人,都從妓女干起),美元——草紙(把美元當做草紙。簡直天才!視金錢如糞土),愛——謊言(愛是人類最大的謊言),配偶——木偶(配偶?木偶?不,絕不是木偶那麼簡單,那是一種牽制,一種妨礙,妨礙美感的東西,一種噁心)。姑且不管上面引用的話出自小說中誰之口,我以為都是作家本人的此我彼我之間的對話。《抓癢》動用了你、我、他三種人稱,也許是出於故事安排上的考慮,但是這部小說給我感覺始終是一個人在說話,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然後站在對立的立場上,兩個聲部從對立走向融合,又走向對立,最後由死帶來解脫。這種解脫建立在對立雙方已經不會再行動的基礎上,所以可以說,這種解脫不是和解,是暫時的平息,是衝突達到頂點的無以為繼。 陳希我的性虐描寫一向引發爭議,這部小說中也有比較詳細的性虐場面。而暴力,雖然小說中一直瀰漫著暴力的氣氛,諸如打架式的暴力只是一筆帶過。陳希我的暴力氣氛是跟性虐緊緊結合在一起的,小說始終處在「把溫柔鄉變成暴力場」的企圖當中,儘管如此,我隱約聞到了一絲精緻的氣味。文字的節約沖淡了口氣的暴烈,性虐場面更像是一種儀式的替換。在這裡,奇形怪狀的男性生殖器的模擬物的插入行為針對女性,越是碩大、不規則,越是滿足破壞欲;男性受虐的渴望來自捆綁和鉗夾,越是被擠壓越是快意。而這一切的快意似乎不只在行為本身,更在於保持行為與目擊交替的某種具有伸縮性的距離。 陳希我說:「這臭皮囊,是我們的噩夢。」對於自身肉體的蔑視,和對於既是自己的來處又在本能上不能拒絕的女性肉體的蔑視構成了噩夢。肉體成了抵抗焦慮和保持權力的手段。尋找意義是人類的本能,而無法在肉體上找到意義是最大的問題。如果說對世界的認識是從拒絕接受世界的表象開始的,產生一切的可能性源自於說「不」,那麼,肉體是什麼?是表象,還是本質?是和本質一體的表象,還是貌似表象的本質。我們不要肉體嗎?它存在。我們要肉體嗎?生老病死無不伴隨肉體,它令我們沮喪。 肉體的解放帶給了我們強烈的快感,可是震撼之後是疲憊。當禁忌不再是禁忌,那些指向肉體的矛頭又將對向哪裡。不過,我猜人類永遠會給自己一個遊戲的空間,當肉體這邊的砝碼重到了影響遊戲的進行,那麼另一邊的砝碼會魔法般出現。 還是回到陳希我的小說,陳希我說:「那與其是使受刑者恐懼,勿寧是劊子手自己恐懼」當鏡頭緩慢向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那個年代的人高呼:「共產主義萬歲!」而這個年代的人發現,握著槍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在思考無法代替行動的瞬間,陳希我替我們對自己失聲喊出:「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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