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震:為什麼在所有文體中,我們特彆強調古詩詞的背誦

文匯報 2017年02月16日 星期四

為什麼在所有文體中,我們特彆強調古詩詞的背誦

———對話中國詩詞大會評委、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康震

本報記者 邵嶺

中國詩詞大會的舉辦,掀起了全民吟誦古詩詞的熱潮。與此同時,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一脈,古典詩詞在當下的普及與傳承,也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本期文藝百家,圍繞這一話題對話中國詩詞大會評委、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康震。

———編者的話

就像那些歷久彌新的時尚品牌,古典詩詞始終廣泛流傳,傳統文化可以成為新興的時尚

記者:「中國詩詞大會」的舉辦,在全社會掀起了一場談論和閱讀古詩詞的熱潮。但是我們也知道,互聯網時代,熱點層出不窮,大眾的注意力很容易轉移。在你看來,接下來,以古詩詞為代表的傳統文化要得到深入的普及與推廣,需要依靠哪些行之有效的方法?

康震:首先我想說,這次詩詞大會給了我們一種信心,就是古典詩詞其實始終在民間和廣大群眾中廣泛流傳著。特別是一批「少年英雄」的出現,讓我們非常欣慰。與此同時,詩詞大會引發的普遍關注也說明,傳統文化完全可以成為新興的時尚,就像那些歷久彌新的時尚品牌。

的確,傳統文化的普及和推廣,需要日常的點滴滲透,這是詩詞大會不能替代的。但正是詩詞大會的熱播讓我們看到,豐厚的傳統文化在今天要在大眾中得到更廣泛的普及推廣傳承,需要更好地藉助媒體,並且尋找更好的表達方式。這對我們的傳播智慧和傳播能力是一種新的挑戰。

記者:那麼,古詩詞在今天到底應該如何普及? 對於這次的詩詞大會,也出現了一些不同意見。比如有人稱其為詩詞背誦大會,認為這是將詩詞的背誦量等同於普及率。你怎麼看?

康震:如果連背誦都沒有,那又怎麼能算是普及? 又何談理解,何談創作? 我們在大會中設置「飛花令」這個環節,實際上就是要告訴大家,背誦是詩歌欣賞非常重要的一環。

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為什麼在所有文體中,我們特彆強調古典詩詞的背誦? 你會發現,從古至今,背誦古詩詞就是文化學習的一個重要前提。首先是因為古典詩詞,作為一種詩歌藝術,朗讀、朗誦、記誦是其自身文體的一種要求,也是詩歌這種文學形式的重要特徵之一,從傳播、表達的角度而言,詩歌寫出來就是讓人吟誦、朗誦、吟詠的,不然寫詩歌和寫散文有什麼區別? 一首無法朗誦的詩歌是不典型的詩歌;其次,背誦的目的不在於背誦本身,而是通過記誦,將詩詞深深地印刻在腦海里,滲透在血液里,成為你自己個人修養的一部分,甚至成為你個人語彙系統、語言系統的一部分。

古典詩詞本身是非常講究形式美的一種文學樣式,可以說,它就是為了展現中國語言文字之美而來的。由於詩詞的形式比較短小精幹,所以詩人在創作中,需要以一種高度凝練的方式,通過比喻、誇張等手段,把很多典故、故事、思想嵌入其中,像懷古詩、詠史詩等都是這樣,使其成為一種意義的表達。如此一來,詩的內涵加深了,但對於一個非專業的人來講,閱讀和欣賞的難度也就增加了。

所以,詩詞背後是功夫。創作如此,閱讀也如此。對於普通讀者來說,雖然不需要像專業研究人員那樣去做大量的資料搜集和考據工作,但詩詞創作的一些基本知識還是應該有所了解,從而具備詩詞欣賞的基本能力。比如詩詞的格律平仄,是人們在漫長的古詩詞的創作歷程中逐漸摸索總結出的經驗和規則。不了解格律平仄,就不了解詩詞為什麼會在形式上這麼美。我建議詩詞有興趣的人可以去買王力先生的一本小冊子:《詩詞格律》。很薄,但是把這個問題說得很清楚。另外 《唐詩300首注釋》 《宋詞300首注釋》 《唐詩鑒賞辭典》 這一類的書也應該看一看,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記者:隨著時代的改變,人們對詩的審美也會發生變化。由此想到有人提出,今天我們普及和推廣古詩詞,需要在「唐詩宋詞300首」之外有新的選本。對此你怎麼看?

康震:其實我覺得倒也不必這麼費周章。確實,我們現在的選本很多還是建立在古人基礎上的,比如 《唐詩300首》,就是清代人編的;但我得說,裡面除了小部分篇章我持保留意見之外,絕大部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仍然是很好的。因為就對古詩詞的了解和審美而言,我們要承認古人的確有超出我們的地方。

我的觀點是,時代變了,今人的確可以有一些自己的古詩詞選本,但不是對古典選本進行顛覆,而是在尊重前人選本的基礎上,主要根據詩詞的內涵進行調整。有一些價值觀念迂腐甚至落後的應該剔除,還有一些像韋莊的 《秦婦吟》,雖然列為「樂府三絕」,但其中對戰爭的描寫非常殘酷,我們今天就可以採取節選的方式。

因為古今人心相通人情相通,所以古詩永遠不會老,可以一次次刷新我們對生活的認知

記者:不學詩,無以言。當詩詞的大環境發生了改變,今人想要認知古詩詞、吸收古詩詞,真正使得古詩詞成為自己的文化資源和精神涵養,切入點是在哪裡?

康震:我覺得在這裡邊有兩個層面。首先,中國古典詩詞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應該在國民教育系列裡始終佔據相當重要的地位,從幼兒園、小學、中學,一直到大學,一以貫之。這個我覺得是不能變的,因為古典詩詞是中華民族特有的一種形式,應該是國民素養必然的組成部分。而且古典詩詞形式短小,富有韻律,便於記誦,特別適合孩子的教育。比如我要對一個孩子說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給他念「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映日荷花別樣紅」,「勝日尋芳泗水濱」,效果就會很好。所以除了學校教育之外,在家庭和社區中,我們也要鼓勵大家多親近古典詩詞,倡導運用詩詞的形式來進行國學教育。總之就是方方面面都以一種平穩、正常、有秩序、有標準、有規範的方式來逐步推進。

在此之外,對於古詩詞的傳承,我們也不妨抱以平常心。作為中國眾多傳統文化當中的一脈,古典詩詞有其獨特的藝術形態和內涵,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來從來也沒有衰落過,一直以它自身應該有的規律在發展。而這次詩詞大會能夠獲得成功甚至引起轟動,恰恰證明就接受和喜愛程度來說,古典詩詞在今天不是小眾,而是大眾;證明古典詩詞,特別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那些古典詩詞,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們的生活。只是它們是如此耳熟能詳,以至於我們忘了這是古典詩詞。比如戀人離別時會自然想到「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為朋友送行時又會贈言「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冬去春來時連小孩子都會脫口而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而詩詞大會只不過是一個契機,把很多人對於古典詩詞的那一部分記憶又喚醒了。

所以我一點也不認為古典詩詞離開了我們。恰恰相反,它們已經融入了我們的日常用語,成為我們語彙系統甚至情感表達的一部分。

記者:這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古詩詞和現代人,究竟是在哪一個點上產生了融合?

康震:人情。人情是相通的。從古至今,我們在人情上的差別其實並不大;古代對一個人的要求,和今天的人們對一個人的要求,從根本上來說是一樣的,都講究個禮義仁智信。而古詩詞,就是用一種更加美好的語言形態,傳遞了古今相通的情感,或者說體悟。比如蘇軾在 《題西林壁》里寫: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其實講的就是一個哲理,只不過在他那個時代的語言中沒有微觀、宏觀這樣的辭彙,但其中包含的哲理,放在今天仍然是通用的。再比如高適說「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樣的情懷,今天的人們同樣能夠感同身受。

正是因為古今人心相通,人情相通,所以古詩永遠不會老。不僅不會老,還可以一次次刷新我們對生活的認知,讓我們感到生活的意義。更何況,除了情感上的共鳴之外,古詩詞還包含了深厚的文化歷史內涵,這是現代作品取代不了的。「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裡面包含了多少英雄人物多少山水景觀? 經過了多麼漫長的文化基因的培育? 這不是現代詩能夠做到的。讀這樣的詩詞,難道不會感到一種文明的自信油然而生嗎?

記者:最後,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你本人研讀古典詩詞的經歷和感受? 你是怎麼進入到古詩詞這個研究領域的? 就你個人趣味而言,比較鍾愛哪些詩人的作品?

康震:對於古詩詞,我並不是從小就特別痴迷或者情有獨鍾。其實我從小到大讀書比較雜,詩詞算是我閱讀領域中比較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後來大學讀了中文系之後,這方面的興趣才變得更加濃厚。一方面是因為相關課時比較多,我讀大學的時候,古典文學史的課時量是最多的;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那個時候對美學比較感興趣,而古典詩詞就是美感與哲理兼具,並且可以通過古典詩詞了解到古代社會的方方面面。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古詩詞慢慢從兒時閱讀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變成了志業所在。

我個人比較喜歡蘇軾、辛棄疾的詩,語言直白,情感豪邁;喜歡李白的詩,有飄逸的仙氣;白居易的詩我也喜歡,有士大夫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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