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支柱老師,感謝你。我們以後再超生就只是留校察看了

楊支柱按:南方周末記者曾傳來稿子,讓我在半小時內校對,因為我在老家,我外甥的電腦沒word,我提了幾條意見(見下文),但是傳給她們多花了20分鐘,他們完全沒有改.另外,我妻子曾要求用化名,我要求她們用真名需徵求我妻子同意,但是她們沒有問我妻子就用了真名(這點我校對時也忽視了,我也有責任).她們還未經允許抄了我妻子自己寫的帖子,也不知道給不給稿費.特此聲明,以正視聽.1/滕標貼貼子是在3月26日以後,學校一直就在為處理我傷腦筋,處理我是因為北京市計生委向團中央告狀。請把兩段對調。2/系主任的問話不是「想要孩子,還是想鬧事」,把「鬧事」改為「實踐你批判計劃生育的理念」。他沒有那麼粗暴。他比我小,曾經是我的室友。3/居委會第二次電話開始要去填保證書是事實,但不是保證不超生,而是生孩子後主動繳納社會撫養費。4/我上初中後隨父農轉非了,是在縣城而非農村出來的。5/「若楠出生記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後,驚動了學院分管計生和教育的副院長。他們和學院管計生的、法系系書記、主任一道找楊支柱,動員他交社會撫養補償費,不要再在網上刺激計生委。」不妥,沒有什麼若楠出生記,但是我確實在網上徵集孩子的名字。再說有人告密,學校領導早知道我生二胎。6、管計生那人膽小。我說我是老三,當老三挺好,他說他也是老三,也覺得當老三挺好的,他可不敢說獨生子女不好。

本報記者蘇嶺

實習生丁婷婷林春挺 發自廣州

因為超生二胎,2010年4月9日,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律系副教授楊支柱正式接獲學校解聘通知。他決意不交超生罰款——社會補償費。丟了工作,他倒不怪學校,學校只是執行政策。

從三年前撰文力挺重慶「最牛釘子戶」,到自己當計生「釘子戶」期間,楊支柱一直抨擊計劃生育政策。他想叩問為何公民的房子得到保護,而住在房子里的人卻毫無生育自由。

「又生」,讓爸爸丟了工作

2009年12月21日,不過是北京一個普通如常的冬日,對楊支柱一家卻意義特別。

11:55,一個重6斤3兩的女嬰出生。

「這個孩子太特別。」剖腹產醫生對楊支柱妻子陳虹說。

當醫生從陳虹打開的子宮抱出孩子時,她緊緊抓住醫生的大拇指。

她一直呱呱地哭著,「聲音很大,很響亮」。她三年前出生的姐姐,醫生拍一下,哭一聲。

楊支柱提前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又生。除了「又生了一個」,還借喻「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意,希望她生命力頑強。

又生的小姐姐若一也滿心喜悅。每天從幼兒園放學後,她總是要硬拽小朋友來家裡玩,別人回家,她就很失落。她先是吵著要媽媽生個姐姐,後來明白媽媽生不了姐姐,又吵著要個妹妹。妹妹這個伴不會再「相聚有時、分別難免」。她很驕傲地跟同學宣布自己有妹妹了。

楊家的喜慶,對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卻是個撓頭的事。根據現行的計劃生育政策,楊支柱不符合生二胎的條件,計劃外生育得受處罰。學院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當天下午,學院相關領導緊急開會,規定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將予以行政處罰:留校察看,情節嚴重則開除。

第二天,這個規定貼了出來。

「楊老師,感謝你。我們以後再生就只是留校察看了。」楊支柱聽到很多類似的話。

人們認為那是專門為他制定的規定,其中絕大部分人認為不會開除。留校察看呢,還可以講課,一年就過了。「孩子出生後制定的東西,不能針對我。」他更樂觀,依據法律邏輯,判斷處罰不溯及既往,況且行政處分沒有留校察看一欄。

樂觀自有理由。楊支柱的朋友滕彪,中國政法大學?教師,早在兩年前有了「又生」,未受到任何處罰。著名人口學專家、上海社科院教授梁中堂介紹,三年前,復旦大學心理學系副教授馬前鋒家添「又生」,復旦動員其提前辭職。現在馬前鋒還在復旦教書,只是不在編製內。

楊支柱關注了三年計劃生育政策,認為放開生育政策已成大趨勢。「根據當年控制人口的目標,不需要30年。當年農村人口佔全部人口的80%,農村若頭胎女孩,間隔4、5年後可生二胎。現在城市戶籍人中佔全國人口56%,城市實際居住人口佔全國人口70%。整個佔比情況完全顛倒了,城市比農村的生育一直低,頂多20年就實現了目標。況且80年代不育率不到2%,衛生部說現在不育率超過10%。」

由於操心大女兒的教育問題,楊支柱才半路「殺進」計生領域。大女兒出生時,他40歲,陳虹35歲。對孩子,他們應了俗話——放在手心怕燙,含在嘴裡怕化,陳虹來幫忙的父母也一樣。「他覺得這樣對孩子不好,才關注計劃生育。」陳虹說。

獨生子女教育問題,廣州昌樂小學教師黃國雙也在關注。從教10多?年的她觀察到群體生活是家庭生活模式的延續,獨生子女以個人為中心,一般有兄弟姐妹的孩子懂謙讓。

之後,楊支柱照常每周二講他的民法課,規定似乎僅是以儆效尤。

本來只是學校和朋友圈裡的人了解的事情,在又生滿三個月時,一則迅速傳播的推特轉帖使楊家的演變成「公共事件」。轉帖是滕彪發的。他修改了一個關於又生的帖子,強調楊支柱「因挑戰計劃生育,以身試法」。

3月26日,法律系總支書記和系主任、副主任一起找到楊支柱,口頭通知校委會決定給他記大過並解聘。之後,他得到日期落款為3月18日的書面解聘通知:解除教學崗位聘任;停止給他發獨生子女獎勵,要求退還已發獎勵,交回《獨生子女父母光榮證》;兩年內不得參評先進個人、不得提職,並取消一次工資調級。

陳虹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就像一直等著宣判,現在塵埃落定。孩子順利生下來就很高興。」沒人再會來煩了,楊支柱也輕鬆釋然。

「若男」,極不容易來到人間

陳虹懷孕期間,肚子顯得比相同孕齡的大,楊支柱以為是個男孩,就取了「又生」這個名。見是女孩,他在網上征名,最後採用了梁中堂的「若男」——像男孩子一樣喜歡,「男」與「難」同音,喻意她的出世之路。

如果不是楊支柱堅持,這個世界上不會有若男。發現再次懷孕後,陳虹在要還是不要間糾結。除計劃生育外,一是個人前景。前一個月供職的外企因金融危機裁員,她暫時回家了。以若一出生後她帶了10個月才上班的安排計,最少她得在家呆20個月,「可能就再得不到好的就業機會了」。而「等孩子長大我也老了」。二是她的父母反對。他們以帶大四個孩子來現身說法,稱養孩子很辛苦,現在社會、經濟壓力都很大,集中精力、物力帶好一個才是最佳選擇。

楊支柱堅持,曉之以情:「等我們不在了,若一還有一個親人,不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20幾歲還可以放棄,現在38歲,再過幾年,想生也不現實。這麼一想,陳虹就轉念了。

接著他們合計如何安全度過漫長的九個月。

如果要讓學校不知情,保住楊支柱的工作,他們得從學校的住所搬出去。儘管北京沒有強制墮胎的先例,陳虹還是擔心在出租屋被抓獲執法,「街道、居委會哪裡都有。孕婦需要安穩的生活,不能像超生游擊隊一樣東躲西藏」。

楊支柱建議去他老家湖南嶽陽鄉下。陳虹以那裡夏天太熱冬天太冷、不懂當地方言推搪。其實,她真正不能克服的是偷偷摸摸太沒尊嚴,對孩子也不公平,還沒出生就低人一等。「做母親怎麼不能理直氣壯?」這個問題長期盤旋在她的心底。

還是學校安全,但「高壓線」在那兒,他們必須「低調」。除了每天接送若一,陳虹基本不外出,從此只考慮孩子的健康和安全,上准媽媽論壇,看各階段孩子的營養、成長指標。楊支柱主外,買菜。

陳虹個子小,若男在肚子里才三個月即露懷。若一班上都是獨生子女,陳虹碰到的家長都當面對她說「再生一個很好,對孩子好」。學校里的老師則對楊支柱表示佩服,也相學,但要看會鬧到什麼程度。

這時候,法律系書記和主任開始找楊支柱談話。得知他確實想把孩子生下來,主任問到底想要孩子,還是想鬧事。他早因反對計劃生育而聞名。

學校居委會把「麻煩」踢走,電話通知了楊支柱戶籍所在的西三旗街道怡清園居委會。怡清園居委會先打電話動員他不要孩子,三天後,又來電話,稱下了決心就過去寫保證書(註:不再超生),出生了就去交社會撫養補償費。了解大致要20多萬,近30萬,他回復說沒錢。「那不行,教法律的怎麼可以違法?」對方說。9月前,居委會又催幾回寫保證書。他說沒時間,對方說可以送來。他以無人在家推搪。

隨後,他們過了三個月不被打擾的日子。

臨近若男出生時,學校管計生的人找楊支柱。這個40多歲的男人,連年獲得計劃生育先進工作者之榮。他先以個人身份叮囑楊支柱多費點心思照顧好家人,再以職務身份讓上交獨《生子女光榮證》、退還一年60元的獨生子女獎勵。

楊支柱反過來以自己的成長經歷做他的思想工作。楊支柱有一個大4歲的姐姐,一個大2歲的哥哥。小時候哥哥的書放在家裡,他便拿來看,從此養成了自學的習慣,上學後一直成績很好,最終成為飛出農村的金鳳凰,考上中國人民大學後,又讀了北大的法律碩士。管計生的人也是家裡老三,認同「一個孩子不好」。

住在校外的滕彪一家倒從未被「騷擾」。不過當年卻沒法在美國生二胎,而選擇回國。2007年下半年,滕彪在耶魯大學法學院做為期一年的訪問學者。得知妻子懷孕後,他嚮導師提出讓妻子搬來同住的申請(他妻子在外貿公司,經常出國)。導師回復稱如果把他妻子弄來是為了規避中國的法律就不行。

內地淪為「病菌」地位的若男們,在香港卻大受歡迎。香港醫管局主席胡定旭2010年3月接受《中國日報》採訪時,明確表示香港歡迎按規定提前至少半年預約當地醫院床位並接受相關的產檢大陸媽媽來港生子。顯然,香港看中若男們會帶來的巨額收益。胡定旭稱,大陸媽媽在港住院生子的平均費用約每天39000港幣,而當地媽媽每天僅100港幣。香港入境事務處的統計顯示,2001年,港產內地嬰兒還只有620人,此後連年幾乎翻倍增長:2002年1,250;2003年2,070;2004年4,102;2005年9,273;2006年16,044;2007年18,816;2008年25,268。8年里出生在香港的若男多達77,443人。

「若楠」有很多名字,卻沒有身份

考慮到「若男」重名率較高,楊支柱將「男」改作「楠」。楠木高大挺秀,他想她卓而不群。

楊支柱忘了一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若楠出生記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後,驚動了學院分管計生和教育的副院長。他們和學院管計生的、法系系書記、主任一道找楊支柱,動員他交社會撫養補償費,不要再在網上刺激計生委。

陳虹主張如果交了不丟工作那就交。但楊支柱不同意:「用20多萬元買張封條把自己的嘴貼上,做出這樣的選擇不但需要有足夠的怯懦,而且需要有足夠的愚蠢。」

若楠上小學前戶口沒用,不影響上幼兒園,國家免費疫苗照打。陳虹相信在六年時間內,「國家總會往前走一走,不應該是鐵板一塊」。

在騰彪的哥哥騰雷看來,計生政策是該調整了,因為農村的生育意願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他長期在吉林省樺典市蘇密溝鄉搞計生。1989年他參加工作時,農村生4、5個孩子常見,一般頭幾個是女孩,然後生個男孩。而現在年輕人對生男生女都沒那麼在意了。1990年,他們鄉總人口17740,大概有82個符合生二胎,申請生二胎的有70個。2000年,全鄉符合生二胎的有126個,申請的只有27個。2009年,全鄉有54個符合生二胎的,申請的有45個,此時全鄉人口有16890。

更多的人已經用腳對計生政策投了票。在黃國雙當班主任的二年級2班,70%的學生家裡有若楠,現在有幾個學生的媽媽已經懷孕。劉女士和老公是外省人,深感在廣州獨自打拚的孤獨。周末或放假,本地人一家團聚,好不熱鬧。而他們只能帶兒子去公園玩,沒有玩伴的兒子顯得無比落寞。家裡新添了一個小弟弟後,平時不愛乾淨的兒子會在第一時間用洗手液洗手,然後去抱弟弟。晚上弟弟睡著了,兒子還偷偷去親弟弟。

騰彪卻對此不樂觀,五年後小女兒還是得交社會撫養補償費。他關注到今年計生委透露未有計劃改變已經30年到期的政策。2月4日,國家人口計生委副主任趙白鴿在「南方十二省人口計生委主任座談會」上強調:「實行計劃生育是黨和政府從我國國情出發所採取的重大國策,『十二五』期間,必須堅持穩定現行生育政策不動搖。」

一位不願具名的人口專家指出,如果放開二胎的話,計生委能否成為國務院的部委都成問題,可能降到衛生局司局一級了。計生委數據顯示,截止2005年年底全國人口和計劃生育系統工作人員共計508,713人,含鄉(鎮、街道)自招自聘人員45,555人。「計生委靠超生人口吃飯,二胎放開了,超生的人少了,計生委就沒這麼多事可幹了,必要性也就大為降低了。」上述專家說。

華南師範大學政治與行政學院教授姚遠光教授在講《毛澤東思想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概論》課中的「科學觀」這一節時,正值兩會有很多關於放開二胎的提案。於是,他布置「人口與計劃生育問題討論」議題,讓學生據「以人為本,可持續發展」來討論。一個多星期後,楊若楠成為「公共人物」,他們又再次討論。「我想通過這個案例的討論教育學生,一項政策的制定應該放到個人身上來考察效果,而不是泛泛而談。」

支持者居多,不過也有質疑的聲音——「他是法律系的副教授。如果一個知法懂法的人,卻帶頭違法亂法,這是怎樣一回事呢?」、「如果孩子生下來了,卻面臨無法上戶口,甚至無法上學,無法許女兒一個美好的未來。他到底有沒有真正想到自己的孩子?」、「想生男孩。」

看到了學生們的爭論(姚遠光是楊支柱的校友,在博客上互加為好友),陳虹為有這麼多人關注而意外,「生孩子是自己的事。自己生,自己養。」為了說清事實,她在4月9日凌晨2點多發帖。

5點多,姚遠光看到,很感動,把陳虹帖子的最後一句話——「為愛妥協,為愛擔當」單獨列出來。

4月12日,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五名教師竇英才、王東成、雷永生、張衛民和於閩梅就楊支柱生二胎受處分上書校領導,建議學院領導取消對他的處分,「為國家的人口政策更加合理、更加科學做出獨特的貢獻」。

眾聲喧嘩,陳虹則只想讓若楠過正常的生活,不會讓她覺得很特別。如果到若楠上小學必須戶口,情況仍未好轉,她會去交那筆社會撫養補償費。

在家裡,姐姐叫若楠妮妮,媽媽叫她妞妞,爸爸叫她楠楠。陳虹感慨道;「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個國家,她卻成了小『黑人』。名字很多,卻沒有身份、國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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