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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講義》——述而第七

《論語講義》——述而第七 《述而》篇是孔子教育思想、教育理論、教育實踐的集中記錄。第五、第六篇講人才的重要性、對人才的評價及對人才的要求。而人才從何而來?從教育中來,故第七篇緊接著講教育。孔子的理想是通過教化來改變社會現實,故而教育就是孔子思想學說的核心,所以《述而》篇在《論語》中有極重要的意義和價值。舊時代的平民弟子在私塾中讀《論語》往往從《學而》讀到《述而》就對孔子思想基本明了了,並終身受用,原因就在這裡。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述而不作」是整個第七篇的核心思想。孔子說自己是這樣一個人:傳述聖賢之道而不妄作,相信而又喜好古代的文化,我私自把自己比作老彭。傳述聖賢之道,這就是儒家學問相傳的一個重要方法。述,傳述,就是指的燈火相續,生生不息。燈就是光明,是智慧之光。儒家把這個稱為「為往聖繼絕學」。宋代的大學者張載講了四句話,稱為四句教,成為儒家讀書人必須遵守的重要信條:「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要立天地之心,要為眾生立命,要能夠使聖人的學問代代不已地傳下去。因為聖人之道不是人人都能覺解的。黑格爾說:只有思想才能認識思想,只有智慧才能認識智慧。你沒有思想和智慧,你就不能傳聖人之道。真正能夠領會聖人之心的人,也就將近聖人了。不是聖人也是亞聖,孟子就是亞聖。能夠傳聖人之道的,就是為往聖繼絕學。最終的目的是什麼?是為萬世開太平,使眾生都能出離苦海,使眾生都能同享太平。

述,怎麼述呢?它是特定的一種方法。「述」這一個字裡邊有很深邃的思想。莊子就說了一個問題,叫做「薪火相傳」,這個火要怎麼傳?要用薪來傳。比如,你在地上平白無故生一團火,這個火會不會燃呢?燃不起來。火必須要依附其他東西燃燒。我把乾柴拿到那裡去,火一下就點燃了,火必須依附東西燃燒。智慧必須依附於人,才能夠傳得下去。薪火相傳,薪就是指的柴,火必須依附柴來傳,智慧必須依附人才來傳。柴有好柴,有不好的柴,你拿一堆濕柴去,它就點不燃,你拿乾柴去,馬上就燃起來了。柴要好柴,選人,要選到能夠傳的人,才能夠傳,你選個木腦殼給他講道,你講了十年——「老師,你這十年說的什麼呀?」完了,老師只有氣死了,這個燈就傳不下去了。要選到人才能夠傳,所以叫薪火相傳。

述而不作,先說說這個「作」字。「作」,就是自己的發明創作,就是一家之言。你自己的一些認識、體會就叫「作」。聖人不會自己妄作,怎麼傳?是述,就是講述聖人之道。不是不說自己的,而是不要自己在那兒妄說。比如,我給大家講《論語》,這就叫做述,把聖人之道講給大家聽,但不是「廢書不觀」,這些書都不要了,我就坐在這裡瞎講,而是把聖人講的道傳述給大家。在這個傳述的過程當中,就有一個問題了,因為講的是古聖先賢的學說,不管在道理、時空,還是語言方面都有障礙,不容易聽懂。聽不懂怎麼辦呢?聽不懂,我就要用能使當代人聽懂的方法,來為大家講。為什麼我講課的時候要給大家舉很多例子呢?便於大家去體會,所以每個人的述都是不一樣的,不要以為都是講《論語》,一千個人講《論語》,每個人講出來的都不同。述本身就有對聖賢之道的再體會,而這個體會又不能離開聖賢之道。但是講述自己的體會,其實也就是在作,在創作。把聖人的道理講出來,使大家都明白,這個過程就是一種創作。這裡就深含著經權之變的思想。我們已經講過,經就是固定不變的東西,聖賢之道就是固定不變的。所以《論語》就是《論語》,不可能某個人講成「論不論語」。他肯定還是從「學而時習之」講到最後「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至於他怎麼闡述,每個人都不一樣。這就是權。權就像秤砣,秤砣在秤桿上移來移去以求平衡就是權宜之計,是變化。你講聖人之道,講了十年了,對我們一點兒用都沒有,全是講與我們沒有一點兒關係的東西,那就不是聖人之道了。聖人之道就是能解決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問題,是對他真正有所幫助的東西。因此必須有與時俱進的變化。實際上,每個時代的人講出來的《論語》都各有側重,有些時代也許把《為政》篇闡述得很豐富,有的時代或許把《八佾》篇講得很詳細,各自的側重點不同。這個側重點不同就是損益,這種損益本身就是在創作。所以述里包含的意思:第一,他在講聖人之道;第二,他對聖人之道進行一種符合當代需要的闡述。故述而不作就是不妄自發揮自己個人的思想,而是以述為作。

中國傳統文化里一個很深厚的思想就是「信而好古」。中國古代人都以復古、好古為一種美德。五四以後才認為復古是不好的,使大家一談到復古就認為是一種貶義。在古代,能夠好古是一種高尚的情操。儒家的人都好古,人家要穿西裝,我們不穿西裝,要穿長衫,這就是好古。人家用鋼筆,我們寫毛筆,這也是好古。人家住高樓大廈,我們住四合院,住老房子。人家提皮包,我們提竹籃,這都是信而好古。人家讀洋書,我們要讀古書。這是現象,本質是什麼?信,就是起信、誠信,儒家很講信。聖人之道首先是信,沒有信就不可以敬。

首先是信古,信而好古。為什麼要信而好古呢?我們中國古人認為太平世界出現在上古之世,堯舜禹的時候就是大同世界。那麼要想再恢復到大同世界,就必須要向古代看,所以古人言必稱堯舜,這是好古的第一個原因。第二,到了戰國百家爭鳴的時候,諸子百家每一家,都要依附一位古聖先賢,來假以自高。諸子百家中,孔子推出周公。墨家當時和儒家相抗衡,墨家就說,你周公早沒有我大禹早。墨家就以禹作為他們學派的祖先,說墨家哲學是從大禹那裡傳出來的。孟子說,你大禹早,總沒有堯舜早,孟子又引出堯舜。道家又說了,堯舜再早,總沒有黃帝早——黃帝在堯舜之前——道家就引出黃帝來做他們的精神領袖,所以道家稱為黃老之學。農家又講,黃帝早,黃帝總沒有炎帝早,所以農家又引出炎帝神農氏,以神農氏來作為他們的領袖。諸子百家,各家各派都引出古代的聖人來作為他們哲學思想的一個歸依,增加他們學說的權威性,這也助長了一種信而好古的風氣。所以在中國文化裡邊,信而好古是一種很重要的哲學思想,中國人都以好古為一種美德。

好古還有一個本質的東西,是什麼?中國是農業國,大家注意,手工、農產品和其他工業產品不一樣。工業產品是不停地貶值,電冰箱、電視機、空調、手機從它們賣出來的那一天就開始貶值,而手工、農產品和與其相關的東西是放得越久越值錢。中國古代的東西,不管是絲綢、茶葉、瓷器、宣紙、酒,都如此。酒者,久也。陳年老窖,放得越久越高級。放五千年的酒,這個酒拿出來,肯定是無價之寶。一件商代的青銅器,四羊方尊,現在也是無價之寶。中國是農業國,種莊稼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經驗。有經驗才能使我們的莊稼長得好,經驗從哪裡來?從老人那裡來。為什麼敬重老人?因為老人有經驗。青年的經驗都是老人傳給你的,代代相傳。其實這個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深意,代代相傳。曾祖父給你說,莊稼要春天的時候播種,到了清明的時候應該怎麼樣,到了穀雨的時候又該怎麼樣,到了小滿的時候又該怎麼樣,就這樣代代傳下去了。關於天文曆法的知識就有了,什麼時候該怎麼種。因為農業注重經驗,所以中國人都尊重過去的經驗,尊重老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情結。中國人敬老尊賢,都是從這裡來的。還有一個是報恩返祖,知道報恩。為什麼好古?因為無古不成今。你從哪裡來的,從地里出來的嗎?不是。是父母親生出來的。你父母親從哪裡出來的?你的祖父母生的。祖父母哪裡來的?曾祖父母生的,代代相傳。這就是孝悌思想的延伸,也是我們中華民族倫理道德思想的一塊重要瑰寶。如果我們不敬老尊賢,老的都沒有用,只有新的才好,中國早就亡國了。西方的文化重否定之否定之否定,中國文化重肯定之肯定之肯定,不停地對前人的文化進行肯定。孔子出來肯定周公,孟子出來肯定孔子,董仲舒出來肯定孔孟,朱熹、程子又出來肯定孔孟,不停地對前人進行肯定,不停地對它進行闡釋,然後就越來越大,就形成了我們泱泱古國,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就是這麼形成的。而西方文化,崇尚科學技術,那肯定是新的比舊的好。電腦從奔二,到奔三、奔四、奔五……越新的就越好,因為科學是不斷地在前進,不停地發展,從前的東西就不斷地被否定,不要了。所以西方文化斷代的、消亡的很多,新起的也很多。它是不停地向前看,我們是向後看,是對前代不停地總結,因為聖人之道深邃。中醫,不管你什麼新理論出來,你都必須要讀《黃帝內經》。不讀《黃帝內經》你當不了好中醫。不管怎麼發展,再發展一萬年,只要是學中醫,你還是要回過頭來讀《黃帝內經》,讀古人的書。因為那裡邊已經歸納了很高的醫學智慧。中國文化是在對前人不斷肯定的基礎上形成的,所以中華民族也是越來越大。西方的國家就越來越小,整個歐洲從羅馬帝國到現在分成多少小國了。

「竊比我於老彭。」意思是我私自將我自己比作老彭。「竊」表示自謙。老彭,相傳是商朝的一個大夫,就是我們中國傳統文化里所說的彭祖。傳說彭祖活了八百歲。成都附近有個彭山縣,就是彭祖的故鄉,那裡的仙女山上供有彭祖廟。莊子在《逍遙遊》裡邊也說彭祖以壽高特聞,以八百歲為了不起。為什麼呢?因為長壽就古,他能夠知道八百年以前的事情,你只有相信他,你拿書出來都沒他那麼準確,因為他是親眼見到的。信而好古,用老彭來打比方,這句話很有深意。唐朝時候大醫學家孫思邈活了一百多歲,他是從魏晉南北朝一直活到唐朝的。當時唐太宗要修史書,修魏晉南北朝史,就派大臣魏徵、房玄齡到陝西的藥王山去請教他關於魏晉南北朝的事情,因為沒有哪個比他知道得更詳盡、生動了。書記載的還不如他講的。寫歷史,敘述任何事都要採納他的意見。後來唐太宗感激孫思邈的功績,就到藥王山上去拜孫思邈,現在藥王山上還有拜真台。孫思邈被稱為醫中之聖人,作了《千金要方》、《千金翼方》。他講醫生的醫德,作了《大醫精誠》這篇文章。「夫大醫治病,必安神定志,無欲無求,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度含靈之苦。」後來的醫生都必須讀這篇文章,就是講醫德的問題。他還是全世界第一個治療腳氣的醫生,腳氣這個病也是古來就有,孫思邈第一個研製出治療腳氣的葯。腎結石、膀胱結石造成尿路堵塞,排不出尿來,很痛苦,孫思邈比西方早了一千多年研究出導尿術。用什麼導尿?你想都想不到中國人的智慧,用蔥管作導尿管。蔥管的中間是空的,又薄,就用蔥管做導尿管。孫思邈是了不起的,大醫聖。說到這裡又說遠了。我們中國人對老人、古的、舊的,都無比地崇敬、懷念。彭祖因壽高而信古能述,故孔子以彭祖自喻。孔子修詩書、正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皆為傳述先王之舊,非自創作,故發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我於老彭」這番議論。正由於此,孔子才成為夏商周三代文化的總結者,成為他那個時代最博學的人。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識」讀zhì,記憶的意思。默默地記憶,反覆地去體會、思考,就叫「默而識之」。學習聖人之道一點兒不感到厭煩,教誨人也不感到厭倦,不管他怎麼問你,都耐心細緻地給他解答。「何有於我哉」,這句話就是「我有何哉」,這幾樣我有哪一樣啊,我一樣都沒有。「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我一條也做不到,這是孔子自謙,其實他是在講教和學的問題。學,應該是不厭;教,應該是不倦。《禮記》裡邊有一篇很重要的文章叫《學記》,其中道:「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你越學越覺得自己太不夠了,我講課講不清楚,講半天學生都是雲里霧裡的,我就知道自己學得不足了,就會回過頭去再研究、學習。重新來學,再給大家講懂。教學相長,所以孔子這兩句話也含有教學相長的意思。成都應天寺的百歲方丈佛智法師說:老師和學生不是固定的,今日之老師是昨日之學生,今日之學生可能成為明日之老師。師和生是互相變化的,沒有固定不變的。

《述而》這篇開篇這兩段,第一段「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是宏觀地講對待古代文化傳統的態度。第二段「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是微觀地講對待古代文化傳統的繼承方法。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來求學的諸君,我有一點憂愁,那是什麼呢?這幾句是孔子開學的發言詞。他說諸君自四方來學,如果你們不知道修養自己的德行,不講習所學的學問,聽到大道而不能跟隨,「徙」,原意遷徙,這裡指跟隨。看到自己有不善的行為而不能改正自己,這些就是我的憂愁啊。這是孔子告訴弟子們要怎麼來求學,以什麼態度來面對求學。

接下來就是孔子身教勝於言教的範例。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這句話太關鍵了,這是對孔子聖人氣象的形容。「燕居」就是閑居,孔子閑居無事的時候坐在那裡,「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申申」是那種從容、安詳、自在的樣子;「夭夭」是一種愉快的樣子。孔子沒有事在那裡閑坐的時候,很從容、很平和、很淡然、很安詳,而且很愉悅,隨時臉上都掛著微笑。四川的安岳石刻是很有名的,其中有個紫竹觀音,不論在大足石刻或安岳石刻里都要算雕得最美的。紫竹觀音坐在那裡,安閑自在,你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目光都是那麼悠遠、安詳,那麼美麗。孔子閑坐的時候也是這樣,安詳、自在、平和。大家注意,人一無事就容易出現兩種情況,要麼就無聊,磨皮擦癢的,自己不知道做什麼了,煩躁不知所措。還有一種是閑下來就很散漫,站著想坐著,坐著想躺著,躺著就不起來了。而聖人哪怕是無事閑居的時候,依然是從容、淡定、安詳、自在,而且臉上還帶著微笑。這一句是孔子身教勝於言教裡邊最重要的一條。他要讓學生看到,你讀書學成了之後是一種什麼狀態。那就是「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如果你雖然在學習,卻邊學邊煩躁,那就沒有達到學習的目的。只有真正的內心和諧,才能顯現出外表的莊重和嫻靜。這是從心裡流露出來的,不是做出來的,做是做不出來的。一天在那兒坐著,開始可以裝一下,裝半天嘛,裝到下午就不行了。只有從內心裡邊流露出來的,才能長久如此。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這是孔子晚年的狀態,我們今天說的夢周公,就是從這裡來的。現在我們心目中的儒家聖人是孔子,而孔子心目中的聖人就是周公,所以孔子做夢都夢見周公。因為他一心想復周公之道,想回到周公那個時候禮樂薰習、天下大治的狀況,所以他做夢都夢見周公。「甚矣吾衰也」,這裡是孔子說自己衰弱得很,老得不行了,因此好久沒夢到周公了。沒有夢到周公是說他的心力已經不足了,雖然為聖之心不改,但行道之身已不行了。這一句是孔子在深深地感嘆自己這一生到處周遊列國,到處宣講聖人之道,可是都不見用,理想不能實現,內心深處的那種悲涼,深深的憂愁。孔子並沒有說算了吧,我們儒家之道行不通了。孔子以自己的一個夢境,來形象地說明他內心的感受。這些孔子平時所說的話,其實最能體現他內心深處的世界,那種為天下蒼生憂,而又道之不行的內心感受。這也是聖人和聖人的心靈相通,孔子的心在周公那裡。孔子說:「知我者,其天乎。」就是說當時的人,能夠理解孔子內心的很少。真正能理解他的,只有五百載以前的周公,所以他和周公在夢中相會。周公之世是孔子的理想。久來不夢見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孔子說立志在求道,志就是心之所欲至,心中所想要去的地方就是道,道就是通向光明的路。我立志在修道。「據於德」,「據」,當「守」字講。我要守住德,道之得於心謂之德,「德」者,「得」也。得了道就是有德行了,德是道的顯現。道是理論,德是行為。求道,就是我尋找通向光明的道。據德就是努力地行聖人之道,在生活當中將聖人之道守住。比如,老師說:「君子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這些道理老師教給我了,我回去以後就要身體力行。我每天要反省自己,和人家交往我忠不忠啊?我有沒有誠信啊?老師教我的東西我傳習沒有啊,研究沒有啊?我這樣做了就是德,就有德行了。「據於德」,守住你的德行。「依於仁」,仁是道之全德。品德一點點地構建起來,到一定的程度以後才能形成仁德。仁是一種什麼品格?沒有私慾就叫仁,愛人就叫仁。你要把德行一點點地充滿,到一定程度才能成為仁者。「依於仁,游於藝」,當你的德已經到達仁者的最高境界,你就可以憑藉你的德行而游於藝了。藝就是琴棋書畫等等,就在藝術的境界當中去遨遊。當德行對於你來講已經成為生活習慣,這時做好事、嚴格要求自己都猶如吃飯、上廁所一樣正常,不是人為的、強制的,而是出自內心的,這時你就不是成天抱著書在那裡背誦,書中的道理已化作你的人格,化在你的血液里了。而你在彈琴、畫畫兒、寫字、下棋時,就能「從心所欲不踰矩」,能夠隨心的慾望來做事情,但是又不超越規矩,就叫游於藝。我們看彈琴的人,遊刃有餘,彈得非常自在。你看他彈得很自在,可是他這個自在並沒有超越規矩。你看他的手動得那麼熟練,可是他的動都在規矩裡邊,都在琴弦裡邊,沒有超出過琴弦。因為他對這個東西純熟地掌握以後,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運用。游於藝就是對你道德的檢驗,看你的道德達到什麼程度了。真正得了道的人,他有像藝術一樣自由自在的境界,這是修道修成以後的境界。這一段是孔子在講為學的次第與步驟,從哪裡立志,經過什麼過程,最終達到什麼狀態。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這是孔子收弟子的規定,「束」,十根草捆在一起就叫束,「脩」就是干肉的意思,干肉就是臘肉。孔子說,只要送給我十塊干肉,我沒有不教誨他的。這是什麼道理啊?在先秦,對士大夫來講,十塊干肉是最微薄的禮,好的禮應該是玉帛,珍珠、玉帛才是高貴的禮品。送十塊臘肉是很一般的禮節。《學記》裡面說「嚴師為難」,「師嚴然後道尊。道尊而後民知敬學也」。老師不嚴,道就不尊,道不尊,老百姓就不尊重你的學問,所以為師之道「嚴師為難」。那麼怎麼體現出學問、道德、智慧的價值呢?那就必須你內心要至誠。你沒有那個誠心,是我非要讓你來學,求你來學,我敲著鑼喊:「贈送嘍!不要錢嘍!我還倒貼嘍!」你這個學問這麼不值錢吶?所以並不是說要收臘肉,而是讓人真正懂得對學問、智慧、學者要尊重。

《禮記》裡面講「古聞來學,未聞往教」,只聽說過你來求學,沒聽說過我一定要去教你的。現在的學堂,是老師要求學生學,不是學生要求學。我就有體會,我在大學裡面教書,就是求學,我在求學生學;我給民眾講學呢,那就不一樣了,那是民眾來求學。大家擠著都要來學,他是自己心裏面要學,故而大家都安安靜靜,整整齊齊地來學習。學校裡面上課,老師在上面講,竭盡全力地講,學生在下面,吃瓜子的吃瓜子啊,談笑的談笑啊,I love you的I love you啊——是老師在求他學,求學生學。孔子說,只要送給我十塊臘肉的,我沒有不教誨他的。所以聖人說,十塊臘肉表示你有這個心,只要你有求道之心,我就一定要教你。你沒有這個心,我就是教也白教。我二十四歲第一次到北大拜見季羨林老先生時,就送了十塊臘肉。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這一句和上一句結合起來看,上一句講不是誠心來求學的學生不要教,這一句講學生還沒有經過自己努力學習思考,老師就不要去啟發。這些都是孔子的重要的教學思想。 「不憤不啟」,不到他思考問題實在是想不出來的時候,你不要去啟發他。「憤」這裡就是心中想不通的意思。「不悱不發」,意思都到嘴邊上了,可是找不到特定的詞表達,就叫「悱」,不到他想說話、想表達而實在表達不出時,你不要去給他遞傳語言。一定要他自己去表達,確實表達不出來的時候,你遞給他一句,他終生都記得。他思都沒思考,你就給他講了半天,「老師你講的什麼啊?」你到他講不出來的時候,你給他講,就會醍醐灌頂,從而使之豁然開朗。

我族中一位飽學的八十五歲大哥李熾昌老先生做了一副對聯就是:「當頭棒喝是必大徹大悟,醍醐灌頂即知非色非空。」當頭棒喝你一下,你大徹大悟,為什麼?因為你有長期思考的積累。什麼叫頓悟?長期思考的東西突然之間豁然開朗,就是頓悟。你沒有長期思考的過程是不會頓悟的。所以,必須要他有那個心的時候,你再去教他,那這個教才是有意義的,不然也是白教。「隅」就是屋子的角落,我們一般屋子都是四個角落,四方形,中國古代建築都是四方形。你給他講了一個角落,他就應該知道其他三個角落了。一個角落講明白了,其他三個角落還不知道的,你就不要再教他了,再教他也沒用了。所以,這兩句要結合起來讀,就是說他有這個心,你才收他做你的弟子,你才教他。第二,他確實是在努力,刻苦地學習,你才去指導他。真正的老師,不是說他一天到晚坐著給你講,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是要你自己去深入地修學以後再點撥你。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孔子對顏回說,我們出來為天下蒼生做事,如果當政者用我們,我們就做,不用我們,我們就隱居起來,住在陋巷裡面,這隻有我和你兩個人做得到吧。孔子對顏回的稱讚之盛由此可知。孔子和顏回在那兒說梯己話,可是被子路聽見了,子路又不舒服了。子路說,什麼都是顏回好,可是「子行三軍,則誰與」?如果老師您率領三軍征戰沙場,您跟誰一道呢?——子路有勇,並頗以此自負,心想打仗時老師您總該跟我一道吧。孔子就說:「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暴虎」就是徒手去打老虎,「馮河」就是徒步去涉江,像這樣的人我是不會跟他一起走的。子路這個人性情很爽直,也很憨厚。孔子說話一般是很委婉的,但是說子路的時候他是說得比較嚴厲的。孔子繼續說,必須是遇到事情謹慎戒懼,能夠謀劃成事的人,我才會跟著他一起去。「懼」就是一顆尊敬之心,必須要能夠誠敬的那種人。這就是孔子對子路好勇,有勇無謀的一種批評。子路這個人是很率真的,對孔子也是相當好的,只不過他不是那麼細膩,不那麼能夠體會老師的心,但是他對老師是忠心耿耿的。老師雖然經常說他,但還是很喜歡他的。我們能夠從語氣當中感受他們關係的親密。這一段孔子與弟子的對答,實際是對他因材施教的教學實踐的記錄。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執鞭之士」就是趕馬的人,很低賤的人。孔子說:富貴如果可求的話,那麼執鞭這種低微的事情我都要去做。如果不能夠求得富貴,那還是依從我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吧。這句話的深意是什麼呢?孔子根本就是知道富與貴「於我如浮雲」。第一孔子根本就不想求富貴,第二他也深深知道富貴之不可求得,「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孔子既然知道富貴不可求,那說什麼富貴呢?目的是讓大家明白富貴是求不到的,以此強調富貴不能求。既然求不到,就隨從我的喜好吧。也就是去求我的道,去治我的學,去「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吧。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這一段有一個很有深意的典故在裡面。孔子周遊列國來到衛國,衛國國君衛靈公娶了南子,南子當時掌握著衛國的朝政,衛靈公的嫡長子蒯聵(kuǎi kùi)欲謀殺南子,被衛靈公驅逐出衛國。衛靈公去世了,蒯聵的兒子出公輒繼承了王位。蒯聵就想回到衛國來,做衛國的國君。但是出公輒不允許,不想讓父親回來。冉有問的就是這件事情。冉有想知道老師對這個事情是什麼態度。「為」當「以為然」講,冉有問子貢,老師對衛靈公的孫子繼位的事以為然嗎?贊成嗎?冉有在問子貢,可見子貢與老師更親近。子貢就說,「諾」,「諾」就是好,表示答應。我去問一問。

子貢到孔子那裡去,就問:「伯夷、叔齊何人也?」伯夷、叔齊是什麼樣的人啊?因為按古禮君子到了別的國家不能非議那一國的大夫,何況是國君,故子貢沒有直問,而引伯夷、叔齊為問。

孔子答:伯夷、叔齊是古代的賢人啊。

子貢又問:他們有沒有所怨恨啊?

孔子說:伯夷、叔齊兩個都是求仁德,而得到仁,又有什麼值得怨的呢?

子貢於是心領神會。師徒兩個在打啞謎,明明是問的衛國國君出公輒的事情,他們都沒說正題,都不就事論事,而說些題外話。

出來以後,子貢對冉有說,夫子並不贊成出公輒啊。理解這段話的關鍵是伯夷、叔齊讓國的故事,我以前講過。孔子說這話的意思是,伯夷、叔齊都是讓國的賢人,而出公輒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讓,說明孔子對他是極不贊成的。子貢聽懂了老師的意思了,就把這個話給回答了。這段話是從現實政治評判中展現孔子的價值標準。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這一句要和《雍也》篇里的「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聯繫起來看。這兩句都是寫孔顏樂處的,孔子和顏回樂什麼?其實都是樂的一種人生境界。孔子說:吃著粗茶淡飯,喝清水,枕在手臂上睡覺,樂亦在其中啊。樂天知命,知足常樂,安詳自在。「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不憑道義得到的富貴,對於我來講,就如天空中的浮雲一般。這一句,大家自己體會就是了,他的意境,和前面講的許多都是相似的,就是孔子的安詳、自在、從容。

《述而》篇,是孔子教育思想的集中體現。兩教:身教和言教。身教,就是孔子的狀態。和「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聯繫起來看。「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是弟子對孔子生活狀態的總結與描述。這一句孔子是對自己進行闡述,吃著粗茶淡飯,前面是山、後面是水,依山傍水,一間茅屋,住在裡邊,枕著手臂,在那裡安詳自在地生活,快樂在其中啊。

中國歷史上真正在生活境界上得了孔子道的人,真正地、深刻地領悟了孔子的精神,而且化在了生活當中的人是陶淵明。陶淵明在中國文化史上,地位是相當高的。陶淵明的詩文並不多,文章只有十多篇,詩賦百餘篇,可是他的地位可以與司馬遷、李白、杜甫、蘇東坡、曹雪芹不相上下,甚至比他們地位還要高。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是真正得了孔子道的人。一篇《歸去來兮》,整個魏晉南北朝,難有超過這篇文章的。陶淵明得了孔子的道,陶淵明說什麼啊?「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在陶淵明以前,中國沒有真正的隱士。古代的隱士多是行在江湖,而心存魏闕。魏晉南北朝有一篇駢文,叫《北山移文》,這是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就是講有一個人,表面上做隱士,實際上沽名釣譽,心裏面總是想著俸祿,想著做王侯。陶淵明不一樣,陶淵明是真正地樂于田園生活,樂孔子之所樂。《歸去來兮》就是講的這種樂。「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陶淵明的詩更接近、親近自然,是真正大自然的詩歌,那是出自天然。陶淵明詩中的意境正是對孔子「飯疏食飲水,樂在其中」的精神狀態的形象描繪。

附朱熹《論語集注》: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為,去聲。為,猶助也。衛君,出公輒也。靈公逐其世子蒯聵。公薨,而國人立蒯聵之子輒。於是晉納蒯聵而輒拒之。時孔子居衛,衛人以蒯聵得罪於父,而輒嫡孫當立,故冉有疑而問之。諾,應辭也。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將死,遺命立叔齊。父卒,叔齊遜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其後武王伐紂,夷、齊扣馬而諫。武王滅商,夷、齊恥食周粟,去隱於首陽山,遂餓而死。怨,猶悔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況其君乎?故子貢不斥衛君,而以夷、齊為問。夫子告之如此,則其不為衛君可知矣。蓋伯夷以父命為尊,叔齊以天倫為重。其遜國也,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則視棄其國猶敝蹝爾,何怨之有?若衛輒之據國拒父而惟恐失之,其不可同年而語明矣。程子曰:「伯夷、叔齊遜國而逃,諫伐而餓,終無怨悔,夫子以為賢,故知其不與輒也。」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食,音嗣。枕,去聲。飯,食之也。疏食,麤飯也。聖人之心,渾然天理,雖處困極,而樂亦無不在焉。其視不義之富貴,如浮雲之無有,漠然無所動於其中也。程子曰:「非樂疏食飲水也,雖疏食飲水,不能改其樂也。不義之富貴,視之輕如浮云然。」又曰:「須知所樂者何事。」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對這一句歷來有多種講法。首先是對這個「無大過」,一種說是對《易經》的研究可以沒有太大的錯誤,一種說是人生可以沒有太大的過錯。其實這兩種講法應該是一個意思的兩個方面,前者是理論研究的完成,後者則是人生實踐的完成。其次是關於這個「五十」的問題,朱子說「五十」是「卒」字的誤寫,「加」應當「假」字講,意思就是假如再給我數年的時間用以學《易經》,我就可以無大過錯了。朱子認為這是孔子晚年時的人生感嘆。另一種說孔子四十二歲自齊返魯,開始修訂、整理《詩經》、《書經》、《禮經》、《樂經》,將這幾經整理得差不多了,就想到再給我幾年的時間,到五十歲把《易經》整理出來,則對易學的認識、理解與人生的行事方面都不會有太大的過錯了。不管是哪種講法都體現出《易經》的重要性與不易解讀。

《易經》乃伏羲畫卦、文王制卜辭的一部古書,又用於占卜,故語言神秘古奧,哲理深邃,所以不易讀。這也是孔子最後才整理《易經》的原因。《易經》內涵豐富,哲理幽深,講天道宇宙的變化流行規律、天道人道的關係,以及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所以真正讀透了這部書,就能深刻洞察天理人事,知曉人生大道,不至再犯人生的大錯。但要具備孔子這樣的智慧與修為才能不犯大錯,足見人生要寡過是多麼的難呀。清末大翻譯家林琴南老人去世前給自己做了副輓聯就是:「遂心唯有看山好,涉世方知寡過難。」可見孔子的可「無大過」的感嘆是有永恆性的。這一句話是《論語》中講到《易經》的兩句話中的一句,值得大家注意。相傳孔子讀《易》,韋編三絕,「韋」就是牛皮筋,就是說孔子讀《易經》,把穿連《易經》竹簡的牛皮筋都讀斷了三次,可見孔子讀《易》是下了苦功的。後來孔子將《易經》的思想提煉出來,作《易傳》十篇,這可以說是孔子讀《易》的偉大成果吧。今人若是捨去孔子的《易傳》,恐怕更是無法解讀《易經》了。孔子讀《易》對他「知天命」、「耳順」、「不踰矩」的人生境界的不斷提升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這句話的關鍵是「雅」字。於此「雅」字古來有兩種說法。朱子將之講作「常」,意思是孔子常說《詩》、《書》。「執」當「守」字講,也常說要守禮。禮不是單用來誦讀的,必須要按禮所規定的去做,故言守禮。《詩》可以梳理陶冶人的性情,《書》是講治國平天下的。學《詩》在於完成自己,學《書》則是要為國為民。個人的完成與家國的泰平都是儒家的追求,而個人的完成與家國的泰平都必須以守禮、遵循禮法為原則,故而《詩》、《書》守禮都是孔子所常說的話。這也可看出孔子教學的核心就是《詩》、《書》、《禮》。另一種講法把「雅」字當雅言講。雅言就是指的官話,官話也就是當時官方規定的通用語,相當於現在的普通話。按這個講法,這句意思就是孔子平時說話用魯國的方言,但在誦讀《詩》、《書》和贊禮的時候就用當時的普通話。按這種講法,孔子講課或談到詩、書、禮都是用官話,足見孔子對詩、書、禮的高度重視。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加」作假,「五十」作卒。蓋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愚按:此章之言,史記作為「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學易,則明乎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故可以無大過。蓋聖人深見易道之無窮,而言此以教人,使知其不可不學,而又不可以易而學也。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雅,常也。執,守也。詩以理情性,書以道政事,禮以謹節文,皆切於日用之實,故常言之。禮獨言執者,以人所執守而言,非徒誦說而已也。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止於如此。若性與天道,則有不可得而聞者,要在默而識之也。」謝氏曰:「此因學易之語而類記之。」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葉(shè)公,是當時楚國的一個人。他問子路,孔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子路說不出來了。他雖然與孔子很親近,但是要用一句話來概括老師,就不知道怎麼說了。因為子路和孔子很親近,所以孔子就說他,子路啊,平時你說話比誰都快,這下別人問你,你老師是個什麼樣子,你說不出來了。「女奚不曰」,「女」當「汝」字,表示你。「奚」當「何」字講,你為何不說呀?你說不出來,我來教你,你應該說,我老師他這個人呀,「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這句話很重要,發憤讀書,忘記了吃飯,快樂而忘記了憂愁。學成之前是發憤忘食,學成之後是樂以忘憂。因為樂以忘憂所以不知自己將要老去,一般人都懼怕自己衰老,連衰老都已忘記,那就是真正得道後超然忘我的自由境界,生老病死都不能影響自己的本心了,這才是孔子所達到的生命境界。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孔子說,我不是一個生下來什麼都知道的人。什麼叫「生而知之」?一生下來什麼都知道的人叫生而知之。有生而知之,有學而知之,有困而知之。有生下來什麼都知道的,有學習以後才什麼都知道的,有遇到困惑以後才學習、才什麼都知道的人,有困而不學,有遇到疑難都不學的人。這幾種人《論語》里都講到了。既然孔子說他不是一個生來什麼都知道的人,那他怎麼那麼有學問呢?大家注意,孔子是他那個時代最博學的人,孟子說:「夫子之學集大成者也。」孔子這麼淵博的學問從哪裡來啊?好古而來。這是很重要的,《述而》篇開篇第一句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孔子是好古的。中國儒家的讀書人都是好古的,好古是中國文化一個重要的特點,也是我們中華民族五千年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原因。好古就會更尊重歷史,更尊重傳統。如果我們不好古,不尊重歷史,我們的歷史文化早就斷代消亡了,豈能五千年延綿不絕?世界上那麼多文明古國,不是都斷代的斷代,滅亡的滅亡了嗎?

我們民族有好古的傳統,而第一個對這個傳統自覺,並將它形成一種哲學思想的就是孔子。「信而好古」正是對這種思想的理論概括。正是由於孔子好古,他才努力地去學習古代文化,努力的把他以前的聖人的文化,全部繼承下來,這個好古客觀上就起到了繼承傳統的作用。因為好,所以去學,學就是一種繼承。孔子好哪個?孔子好周公。周公以前呢?武王、文王。武王、文王以前呢?商湯。商湯以前呢?大禹。禹以前呢?大舜。舜以前呢?堯。堯以前呢?黃帝、炎帝、伏羲。孔子是有意識地、自覺地去吸收、去學習、去繼承他以前的歷代文化,去繼承他以前的歷代聖王的智慧,所以孔子是他那個時代最博學的人。其他人也許好古,但沒有自覺,所以是支離破碎地學一點,不成體系。孔子是有意識地、系統地學習繼承,所以他成了人們以為生而知之的聖人。

同學們,你們要想有學問的話,便須好古。要對前代文化、歷史進行深入的學習,體會。只有你喜歡它,才會去學習它,研究它。只有學習、研究,你的知識學問才會廣博起來。你好古就會去研究,古人為什麼要穿這個衣服啊?這個衣服有幾個扣子啊?沒有扣子以前又是怎麼穿起來的?你就會想,古代的衣服是幾層啊?有沒有內衣啊?你越想,問題研究得越深入,學問就越廣大。「敏以求之者」,「敏」當「勤敏」講,就是要用勤敏的態度來學習古文化。光好古還不行,還需要勤奮的態度,敏捷的行為,學問浩如煙海,如果不勤敏地學習,也好不了多少,是葉公好龍。孔子為什麼學集大成?一是因為他好古,二是因為他勤奮。不好古,自然不會去勤奮學習;只好古不勤奮,那也是假好。所以好古是前提,敏求是方法。有了前提和方法,學問就集大成了。孔子的學問是怎麼來的,這一句話里明確地告訴了我們,也為我們治學指明了道路。

附朱熹《論語集注》: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葉,舒涉反。葉公,楚葉縣尹沈諸梁,字子高,僭稱公也。葉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問而問者,故子路不對。抑亦以聖人之德,實有未易名言者與?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未得,則發憤而忘食;已得,則樂之而忘憂。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而不知年數之不足,但自言其好學之篤耳。然深味之,則見其全體至極,純亦不已之妙,有非聖人不能及者。蓋凡夫子之自言類如此,學者宜致思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好,去聲。生而知之者,氣質清明,義理昭著,不待學而知也。敏,速也,謂汲汲也。○尹氏曰:「孔子以生知之聖,每雲好學者,非惟勉人也,蓋生而可知者義理爾,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驗其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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