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民主(下)|羅傑·斯克魯頓
按:作者羅傑·斯克魯頓(Roger Scruton,1944~)的資料,在2月18日的推送中有詳細介紹,不再贅述。本文為全文的最後一部分。為方便朋友們閱讀,本文的第一、二部分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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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民主(上)|羅傑·斯克魯頓
限制民主(中)|羅傑·斯克魯頓
人民主權的理想建立在默認假設之上,即人是自由的,有能力作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而且能夠認清政治上的當務之急。人可以通過教育而變得自由、能幹、自主,對此,我沒有異議。但是,他們在自然狀態下並非如此,而且離開了文化約束(基於理想追求和判斷習慣),他們不會繼續如此。如同暴政是政府的默認狀態,罪惡是人性的默認狀態——當外在的評價力量移除後,我們就會滑向它。人的意志會在懶惰、淫慾和貪婪中消沉,在價值中立的文化中進一步墮落下去。結果,他們只顧眼前利益,失去了對生活和社會的遠見。這種「及時行樂」的觀念將會反映到選舉習慣中,最終,人們淪為此時、此地、此身之慾望的奴僕。政治家無法依據長遠利益和理想來動員選民,只得向其提供史無前例的眼前享受。一種道德肥胖症(moral obesity)開始折磨選民,最終,理想和長遠目標只會讓他們呼吸紊亂。那些提供短期利益(以津貼、福利和娛樂等形式)的政客,比那些承諾以短期犧牲換取長遠利益的政客,更容易確保他們的選票。結局便是,民主社會很可能耗光自己的美德遺產,面對未來卻不知所措。
我們可以援引近期的一個簡單案例。2001年,《科學美國人》(Scientific American)雜誌刊登了一篇有關新奧爾良周邊防洪堤的總結性研究,結論認為,堤壩能抵擋2級颶風,但是更高級別的颶風可能抵擋不住。面對這則詳實的信息,有必要立即採取行動。然而,行動需要經費、組織、集體努力,而官員能夠向新奧爾良的市民要求什麼呢?緊接著,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了,而那些市民還待在電視機旁,眼睜睜看著洪水湧向街道的每個角落。對於道德肥胖症,再也沒有比這更鮮活的例子了。
不過,我也說過,樂觀是必須的。在美國,同樣是這個事例,說明了自助(self-reliance)這種古老美德的復興。從教會、學校、俱樂部中成長起來的「小共同體」(little platoons),投身於社會德行的預演,糾正平等主義文化,譴責平等主義的傲慢,重建民主所倚靠的道德資本。人們開始自發地營救受災群眾,向其提供生活物資,他們的自發性和堅定性,在世界其他地方難得一見。這些具有公共精神的人們,是美國小鎮的自然產物,是在互助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相較而言,南亞大海嘯的災民,還在等待含糊其辭、腐敗怠惰的政府前來搭救。這種對比引人深思,這表明,社會德行依然存在於美國,儘管在世界其他地方正在消失。
在我看來,克服平等主義文化對德行的侵蝕,是民主派的當務之急。有人認為,道德肥胖症屬於社會病,需要國家的醫治。這是耽於空想的社會學家的典型回應,他們常常說不受約束的市場滋生了消費主義,從而腐蝕了美國人的道德品質。按照社會民主的正統理論,真正的民主要求控制市場,掌控對教育、文化等機構的公共投資,以及提供其他公共品。不過,對我而言,這種回應建立在幻覺之上,試圖分離民主和自由市場,結果將是災難性的,哈耶克和布坎南已經講得很明白了,社會學家所設想的公共投資,只會加劇問題,造成更為嚴重的福利依賴和官僚腐敗。
問題不在政治,而在文化,對道德肥胖症的抵抗,來自社會而非政治舉措。托克維爾所忌憚的民主專制,源自平等主義文化,它排斥任何形式的優秀文化,如果那種優秀不能共享,它寧願選擇野蠻。補救之道是,培育和傳播倖存於公民社會機構——如學校、教會、俱樂部、高校——中的貴族文化之遺迹。人們必須曉得,除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平等參與主權共同體之外,所有賦予生命以意義的特性都是不平等的。這些東西國家教不了你,因為它需要以一種公正仲裁者的姿態,超然於公民社團之上。
我們這個時代有一個典型謬誤:以為拒絕做價值判斷,就是一種寬容美德。實際上,寬容與「價值中立」恰恰相反。寬容之人給反對之物留有餘地,「價值中立」之人則沒有反對之物,進而沒有寬容之物。拒絕價值判斷同樣是道德肥胖症的一部分,而平等主義文化——不同於掩飾縱容人的缺陷,它對任何形式的判斷視如仇讎——又為一種新形式的不寬容(道德褊狹)鋪平了道路。
四、如何將民主植根於人們的習慣之中?簡單說,民主依賴於公民資格(citizenship)——一種經年累月形成的生活方式,它是那些小共同體(platoons)資源共享的產物。驗證公民資格有三點:守法、愛國主義、公共勞動。公民資格的這三點經驗,在英語國家的傳統中,乃是一種日常現實,已經是我們的生活方式。這意味著公民資格是一項文化成就,不是隨時隨地都能見到的,而且,它不能自我複製,離不開人們(維持)的努力和意願。
簡單說,公民,需要把自己的成員資格分享給陌生人。當聖保羅描述早期教會時,傳達了類似觀念,他說,「我們是互相為肢體」,這意味著這種(宗教)成員資格可以傳遍全世界。就這樣,他把羅馬的公民資格概念引入到基督教,進而創建了普世教會。
但是,公民資格不是普世的,只限於特定的世俗共同體,他們的守法精神表現為遵守共同體的法律;他們願意為保衛共同體而戰,並通過慈善與公共精神使共同體安享和平。當然,他們還有其他更多的責任,尤其是宗教向他們提出了廣泛而嚴格的要求,但是,公民資格所包含的義務受制於他們所出生的特定歷史現實。
因此,如果不考慮其他世代,就不能真正理解民主共同體。它是一個傳承的(inherited)共同體。真正的公民必然要對自己的祖先和後代(即使他們素不相識)負責。在危急關頭,這一點就會越發清晰。面對戰爭或侵略的威脅、經濟崩潰、對社會結構的某種前所未有的破壞,我們會把目光聚集到歷史共同體上。現在是我們必須戰鬥,必須改弦更張、迷途知返,而且,這個「我們」包括了當代人,也包括了不在場的世代。最後,現代公民屬於民族國家,而且民族國家也要求人們的效忠。
當年柏克寫到,社會是活著的人、未出生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間的夥伴關係。這種夥伴關係在那些由習俗維繫的小社會中——以親屬關係定義自己——十分明顯。但是,它在以公民資格為基礎的社會裡也一樣明顯,就像現代美國。它假定:我對周圍的陌生公民負有義務,因為他們也像我一樣,受制於祖傳的關係網。我們已經並立於這片領土之上,建立起我們共享的社會和文化傳承。我們必須保護它、增進它,以便我們的子輩也能並肩而立。這就是我們所理解的公民資格,而且必須這麼理解。此外,它也解釋了為什麼對東道國傳統習俗毫無認同的、大規模移民,會讓一個偉大社會分崩離析,會造成跨代尊重——民主的統治端賴於此——的徹底流失。這也是伊諾克·鮑威爾的預言,在演說中,他不明智地引用了維吉爾借女巫之口說出的預言。
譯註:此處有一個典故,值得細說一下。伊諾克·鮑威爾(Enoch Powell,1912~1998),英國保守黨議員、古典學者,曾激烈反對英聯邦國家向英國移民,在1968年的一次演說中,鮑威爾引用了維吉爾的預言,「當我仰望前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像羅馬人,我彷彿看到台伯河中血沫翻騰」。此番演講,被人冠名為「血流成河演講」(Rivers of Blood speech),在官場引起巨大爭議,導致其從愛德華·希思的保守黨影子內閣中除名。不過,鮑威爾的觀點很受選民歡迎,這也是1970年保守黨贏得大選的重要因素。
合理飲食、健康鍛煉是肥胖症的解藥,道德肥胖症亦復如此。國家生產不出健康食品,更別提那些社會包容、平權行動以及自由派試圖糾正我們社會本能的公民權利。實際上,正是通過公民社會的制度,人們學到對自己和他人負責,服從自己選出的政府,即便自己和政府存在分歧。公民社會建立在判斷之上,它承諾理想和願望,讚美聖人和英雄,培育一種含蓄的愛國主義,對持續詆毀國家及其過去表示不滿。簡言之,這些都是那些平等派所反對之物。公民資格的要求與平等主義文化難以相容,實際上,我們從中能夠吸取的教訓是,民主和平等——自其誕生之日起——就永遠處於交戰之中,這一點是主導當前爭論的評論家所忽略的。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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